“贱人,亲姐姐都敢杀!”
乌仁潇潇像是被这一幕震撼了,骂得咬牙切齿。随在她身边的夏初七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仍是起伏不停。活生生的一幕重现在面前,她如今总算知道李邈的性子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当初她掉落悬崖时,有多么的绝望。
李娇看着他们走下斜皮,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看看她,又看看乌仁潇潇和李邈,她突然颓然的一笑,恍然大悟。
“你们算计我。”
夏初七斜斜挑眉,一叹。
“从来无人算计你,是你的心魔作祟。”
她很崇拜自己能说出这样高端的话来,可李娇显然不这么想,她眼睛里全是怨毒的光芒,两束视线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扎出几个窟窿来。
“夏楚,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再然后,她就像一个受了欺骗的孩子,眼泪叭嗒叭嗒的掉下来,带着质问一般狠戾地看着面色比她还要白的李邈,语气里满是凄苦。
“原来你失血过多是假的,原来你这样心甘情愿的随我出来也是假的,没有想到你也与他们串通好了来骗我?姐,你好狠的心。”
一句“姐,你好狠的心”把夏初七雷了个外焦里嫩。要不是这人脑子有问题,就是她的三观有问题。
李邈面色极凉,“李娇,先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如此愚蠢,怎能活到现在?现在我告诉你。小时候,韩国公府都把你当宝,祖父祖母护着你,爹娘护着你。后来家人都不在了,我护着你,处处以你为优。再后来……有他护着你。你根本就不知,像你这般拙劣的手段……”
“住嘴!”
李娇神色极是挣扎和癫狂。
“不想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清。如若不是串通,你怎会事先知情?”
李邈看着她,目光再无波浪,“因为我了解阿七,在你说阿七要给哈萨尔玉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掉入了她挖的陷阱。李娇,她给过你机会,我也给过你机会。就算这是一个陷阱,如果不是你心存弑姐之心,又如何会掉下去?就在一刻钟前,我还想劝你回头。就在刚才,我多么希望你没有举起那把刀子。”
“哈哈哈……”
不知是箭支伤及肺腑,还是气极攻心,李娇半伏在地上,又哭又笑,伤口的鲜血染红了她华贵的衣裳,而她面上的狰狞扭曲之色未退,样子更是形同厉鬼,她愤恨的手指抬起,指着夏初七,却对李邈说。
“姐,一切都是她逼我的,是她,她是个魔鬼,她逼得我铤而走险。她说她要把鸳鸯玉佩交给哈萨尔,她还要挟我,拿三年前的事来要挟我,骗了我全部的积蓄,还让我打了欠条。姐,我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做的。”
李邈眼睛里灰败一片,似是无力说话。
“即便今日你走投无路,那三年前也是吗?”
这句话在李邈的心里藏了许久,悬崖上那噩梦般的一幕,她辗转多年都没有想通。她一直很想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她的亲妹妹向她举起杀刀,狠心把她推下悬崖。
所以,她终是问了。
李娇急急的喘着气,神色很是激动,哭得妆容尽毁,“三年前,是他轻薄了我,我一个黄花闺女,我不跟他,我能怎么办?可是有你在,他就不会对我负责,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毁了吗?姐,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娇夫人。”说话的人是夏初七,她实在听不下去了,三观严重被摧毁,很是难受,憋不住冒了一句,“你这病不轻,看来是治不好了。你勾引姐夫在先,还好意思质问你姐,你他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不关你的事,你个小贱人。”
若说李娇如今最痛恨谁,非夏初七莫属了。
如果可能,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不过,看她哭得鼻子在冒鼻涕泡,夏初七却是不恼,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笑,“对对对,我是贱人。可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为何昨日让你为哈萨尔输血,你却不愿,你不是很爱他吗?连这样的小事,你都做不到,你这份爱也未免太浅薄。连我这贱人都瞧不上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娇气苦,差一点冲口而出的辩解,终是冷笑一声后,又活生生咽了回去,怪异地笑着,看着李邈,带着决绝的狠,像是吃准了她不舍得要她死。
“好,那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啊!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我三年前捅了你一刀,还把你推下悬崖,恨我霸占了属于你的位置,待在哈萨尔身边三年,恨我现在是他的女人,而你不是,哈哈哈……”
李邈面色煞白,嘴角紧抿。
实事上,她确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夏初七的计划,但她太了解夏初七的为人,从李娇进来说的那些话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没有想到,竟会让她此生看见亲妹妹向她举起第二次刀子,同时,这一刀,也彻底抹去了她对李娇残留的姐妹情。她知道,这是阿七要借此让她看清李娇。虽然结果很残忍,但她真的懂了。有些人,真是没心的白眼狼。
“李娇,今日之事,全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一句话说完,李邈冷冷地看李娇半晌,翻身上马,寒着声音说:“当日在山海关,我便对自己说,你我姐妹情分尽了,而今世上,我只得阿七一个妹妹。从此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杀你,却也不会再帮你。所以,你的命交由阿七处理吧。”
见她真要打马离去,夏初七戏还没有唱完呢,顿时“嗳”一眼,拦下她,无聊地耸了耸肩膀,看着李娇笑,“我是一个大好人,我从来都不杀人的,你放心吧。”
李娇像绝境中看见生路,目光带着恳求。
“你当真放过我?”
夏初七肯定的点了点头,“当然。”
就在李娇喜色浮上面孔时,她却话锋一转,笑得更是娇巧,“不过我虽放过你,旁人放不放过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李娇低低问着。
可不等夏初七回答,只见积雪的斜坡后,几名侍卫扶着一个裹成了粽子的“怪人”出来了。那人身子没有好利索,走路时两只脚都在打颤,但他的眼睛没有看她,她一直盯着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李邈,声音颤抖如同呜咽。
“邈儿……”
他正是哈萨尔。
“我都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
李邈没有想到哈萨尔会出现,她心里一沉,看向了夏初七,夏初七却给了她一个无辜又遗憾的表情。
“碰巧了,不关我事。”
李邈抿紧了唇,她原以为夏初七不过是报仇一下李娇,没有想到,这才是她走的最后一步棋。在乌仁潇潇的帮忙下,将她弄昏迷,免得她插手,然后激李娇,让她起了杀心,再让哈萨尔看见这一幕。
“哈萨尔……”李娇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看着那个男人,她想站起来,想向他解释,但浑身都没有力气,虚弱的身子未起便软倒,身上鲜血汩汩,她只能双手不停往前爬。
“你听我说,不是你听见的那样。救救我……哈萨尔……救救我……救救我……”
哈萨尔像没有听见,仍是被人掺扶着木讷的走向李邈。
李娇趴在地上,白着脸,愤恨地瞪向夏初七,眼中全是怨恨。夏初七瘪瘪嘴,摊了摊手,似笑非笑。
“老天作证,我可没有多说一个字,全都是你自己说的。”
李娇已然没有了与她斗嘴的力气,她很清楚,如今大势已去,争辩已无任何意义。她痴痴的望着哈萨尔,想知道他到底会怎样处置她。可他似乎根本就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看见她受伤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只是固执而贪婪的看着李邈,内疚的,歉意的,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任由侍卫扶着走过去,像一只漠北高原上求偶不成的苍鹰,声音低沉而沙哑。
“邈儿,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如此……我错了!养虎为患,认贼为亲。你放心,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如今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李邈比雪花还要苍白的脸,晦涩难看,眼角淡淡的嘲弄也毫不掩饰:“你不必为我讨什么公道,我先前已经说过,我与李娇再无半分姐妹情分,他是你的侍妾,你要怎样处理她,是你的家事。”
哈萨尔听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冷得像冰块戳入了心窝子。可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却是又笑了。
“你这脾气何时变得这样倔?你肯为了我从锡林郭勒带人来治疗,你肯为了我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采血,我已然满足。邈儿,我没法给你更多承诺,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说如何,就如何。”
“我要你的命做甚?”李邈看了看地上越发虚软的李娇,眉头蹙了蹙,想到临终前父母的嘱咐,不忍再看,别开头去,“你还是先收拾好你自己的烂摊子吧。告辞!”
说罢她狠狠打马,就要离去。
她不想再呆在这里,这世道太残忍,这关系太尴尬,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那般艰难的选择。可在哈萨尔的喊声中,马儿走出不过几步,她突觉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花,身子便摇摇欲坠。
“邈儿……”
哈萨尔惊呼一声。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先前还得由侍卫扶着走路的哈萨尔,推开侍卫便冲了过去,极快的将从马上跌落的李邈接住,看着她煞白的脸,他心里一激,紧紧把她纳入怀里,眼神里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害怕与心疼。
“邈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动作小心翼翼,谨慎得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怕弄坏了她似的,抬手抚她的发,手指竟微微颤抖。
“你怎么了?邈儿,你醒醒。”
四下里静寂了许久。
夏初七冷眼看着这出人间悲喜剧,转头看向乌仁潇潇。
“别忘了,回头给看戏的票钱。”
乌仁潇潇望向天际,“伟大的真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上天怎会派一个这样贪财的女人来救我哥哥?”
“邈儿!邈儿!”
哈萨尔声音越来越急,重重低头,他额头抵着她的,然后甩开来前来扶持的侍卫,艰难的将她抱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夏初七。可还未走近,终是体力不支,单膝跪在了地上,语气几近绝望。
“救救她,快救救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男儿膝下有黄金,虽然他只跪了一个膝盖,但夏初七却是感动了,不再卖关子,“放心,她没什么事,休养几日就好了。只是我明日一早要返回锡林郭勒,表姐只能由你代为照顾。”
“你若走了,她要有个好歹可怎办?要不然,你走之前,拿我的血,再输还给她?”
夏初七嘴角抽了抽,“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输血,那是骗人的。太子殿下,说来这件事,你得好好感谢我吧?”
哈萨尔点头,“你要什么?”
夏初七慢慢走近,扶起他,笑得极是灿烂。
“外头天冷,先把我表姐带回去。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晚慢慢说。哦,对了,别忘了,还有她……欠了我二百黄金。”
她瞄向趴在地上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李娇,掏出怀里的欠条来,递给哈萨尔。
“这银子,得找你拿吧?”
哈萨尔总算把视线落到了李娇的身上。双眼通红的他,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一句话冷得犹如冰川。
“胡和鲁,把她带回去,好好招呼。”
☆、第149章 乱!太乱!真的好乱!
漠北的夜空,高远苍凉,寒风呼啸。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反射着淡淡银白的光芒。
阿巴嘎的城里仍是那么冷,可毡帐里火炭却极是温暖。夏初七和甲一在这天晚上得到了最好的招待。乌仁潇潇陪着他们,矮几上放着马奶酒、烤羊肉、手扒肉,还有漠北极是难得的果品,滋味很是美好,气氛也很轻松。乌仁潇潇谈笑风生,有美丽姑娘的拉着马头琴,优秀悦耳的草原音乐,荡漾在空间里。
但不时看着帐外漆黑的天空,夏初七却在音乐声中惆怅起来。她想到了前去阴山的赵樽,一颗心,早已飞过千里茫茫的雪原,飞往了阴山。
喝了一口马奶酒,她向乌仁潇潇眨了眨眼。
“美丽的公主,我出去走走。”
阿巴嘎城,沉醉在夜色里。
今日太子殿下大喜,众将士都有赏赐夜宴。
在一片欢天喜地里,夏初七慢慢踱着步,走向了李邈的房间。
她先前已与哈萨尔长谈了半个时辰,如今诸事已了,决定明日不等天亮就出发回锡林郭勒。她与哈萨尔久别重逢,自然会有许多话说,明早就不去打扰李邈了。
沿路她遇见了众多穿着整齐的铠甲的北狄兵卒,他们都知道她是太子殿下尊贵的客人,纷纷冲她友好的打招呼,说着她听不懂的吉祥话。可夏初七看着他们,不由就想与大晏与北狄连年不断的战争,再望天空时,一轮弯月都似乎变了颜色。
“要是没有战争,世界会不会更美好?”她说。
“会。”
不必回头,她知道甲一跟着她。
“要是没有这样多的琐碎事情,该有多好。”
“对。”
知道他是一个复读机,夏初七也不期望从他嘴中听到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叹了一口气。但此时此刻,她思念赵樽的心情,在马奶酒和蒙族音乐的催化之下,越发不能按捺,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烧得她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
北狄文明受汉化的影响极其严重,阿巴嘎这座城市除了蒙族传统的毡帐建筑之外,还有汉式的亭台楼阁。李邈居住的房间,便是汉式的建筑格局。
房间里,甚至还飘着淡淡的熏香。
茫茫然睁开眼,她不知身在何处。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她微微一惊。
转过头来,她看着眼前男人的笑容,恍惚间,竟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时光荏苒,他还是那个穹窿山上的小和尚,是那个陪着她仗剑天涯寻找爹娘的沙漠哥哥,笑容仍是那样的温暖。
“你怎会在这?”
一个长长的梦境醒来,她有些迷糊,吃惊的看着他。
他低下头,握住她的手,眸如点漆般晶亮。
“怕你担不了水,来帮你。”
李邈眼眶一热,看着他发呆,已然回过味儿来,前尘种种悉数入脑。他却强撑着受伤的身子,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拿过温在旁边的水,递到她的唇边。
“表妹说,你醒来要多喝水。”
表妹?看着他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李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愣愣的看着他,张开嘴喝了一口。而她肯喝他喂的水,他却是咧齿一笑。
这一笑不是北狄那个杀神哈萨尔。
好像他仍然只是她的沙漠哥哥。她一直没有说话,他眼巴巴看着她把一盅水喝光,然后才问她。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了摇头,想要支撑起床,但身上莫名的没有力气,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精神一样,烛火的火舌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脸,仍是没有为她带了来点血色。
“邈儿,恨我吗?”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多说什么,但他们已经三年没有好好说过话,如今的李邈不再是当初的李邈,她的心思变得深沉,曾经与他同吃同眠的痕迹被时光抹去了。她身上淡然的,冷漠的,安静的陌生气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有些害怕。所以,从把她带回来开始,他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除了入厕和与夏初七“商谈”,谁也喊不走他,甚至他都顾不得自己也是一个刚从死亡边缘活过来的“木乃伊”,一身的绷带显得那样的滑稽。
但一个恨字,对李邈来说太沉重。
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