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郡……侧夫人。”
赵如娜点了点头,起身极有礼节地向夏初七施了一礼。
“妾身参见景宜郡主。”
看到这个样子的赵如娜,夏初七觉得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或者说,她来之前预备好的,如何劝一个受了侮辱的女人积极勇敢乐观向上的面对未来生活那一套话,在这个菁华郡主的面前都不需要了。她是一个玲珑而通透的女人,她的心里应是早就有了主意,她一定会让自己活得很好。
“吃了吗?”
夏初七带着笑,只剩下这一句话。
“还没。”赵如娜笑了,“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今儿侯府的饭菜很是丰盛。”
“嗯,一会就吃。”
赵如娜面色柔和地看着她,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憔悴了不少,怎么隐饰都隐饰不住那眸子里的落寞,还有看着夏初七时的感激。
“景宜郡主,那天的事,谢谢你。”
“不必了,大家都是女人,我懂你。好了,我娘在外头等着我,我先走了,记得吃饭。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了。”
夏初七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有些话点到就行了,说得过了,反而会伤人自尊。
从定安侯府出来,天儿已经黑透了。一路上,诚国公夫人都在唏嘘这一桩荒唐的婚事,夏初七知道她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向来心善,也只是笑着安慰她。
马车入了国公府,辞别了国公夫人,梅子在前头拎了灯笼,夏初七拢了拢身上御寒的斗篷,抬头看了一眼景宜苑黑压压的小楼,在芭蕉叶的“沙沙”声里,入屋走了一段,突然停下,侧眸看了一眼晴岚和梅子。
“你们俩不用跟着我,天不早了,洗洗歇了吧。”
她是个随性懒散的人,对待下人没有主人的架子,晴岚和梅子早就已经习惯了,也不多说什么便应了“是”,齐齐退了下去。
夏初七拎着从梅子手里接过的灯笼,抿着嘴儿继续往里走。刚推开自家屋子的门儿,斜插里一个黑色的影子便风一般掠了过来,将她打横抱起便低下头来亲她。
“讨不讨厌?你堂堂王爷学会做采花贼了?!”
夏初七脖子被啃得痒痒的,嘴里轻声娇笑,一手拎了灯笼,一手索性挂在他的脖子上,紧紧搂住就去亲他。两个人搂得气喘吁吁,呼吸粗细不一,好一会儿他才尽了兴,搂着她放坐在床沿上,在屋子里亮了灯。
“阿七怎知是爷来了?”
高高仰着头,夏初七面儿上有些小得意。
“我嗅到你身上禽兽味儿了。”
赵樽拎她鼻子,“瞎扯,你狗变的?”
一脚飞踹过去,夏初七横眼瞪他一眼,随即拎着他肩膀往自己身上一扯,“我不是狗,我是猫儿。”赵樽收势不住,整个人倒在她的身上,便将他压在了被褥上。
两两相看,他抬手顺了顺她的发。
“梓月的事,爷告诉父皇了。”
夏初七了解的点头,心知这么大的一件事,要是不说,万一出了什么漏子,又得怪到她的头上来,这爷们儿是为了她着想。心里一喜,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背着光的面孔,那高高的鼻梁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觉得有点儿醉。
“赵十九,我怎么就遇上你了?”
“不好?”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好,就是太好了,我咋有点患得患失的?”
“傻丫头。”他搂她入怀,一起躺在榻上,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久没有说话。夏初七听着他极富节奏的心跳和呼吸,往他怀里靠了靠,低低说,“不必担心,最多再过十日,我便会为梓月滑胎,不会有危险的。”
赵樽手臂一紧,搂紧了她。
“阿七,爷定然不会让你也吃这样的苦头。”
“嗯?”夏初七抬头,不解地看他。
赵樽低下头来,掌心摩挲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很是低沉,却说得极为正经严肃,“咱生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就足够了。妇人生孩儿,太遭罪。”
夏初七心脏的某处一窒,看着他,眼睛火辣辣的,说不出是酸还是甜,滋味儿极是复杂,“爷昨日不是还说,想要枝繁叶茂,子孙满堂么?我就在想呢,想要枝繁叶茂,你啊,只能找别的女人,帮你多多的生了……”
“你倒是会捻爷的不是?”他笑着,又捻她鼻头,却换了话题,“今日去定安侯府了?”
想到那一场把喜事办成了白事的婚礼,夏初七的心窝子就堵。
“嗯,大牛哥可真狠。你们男人啊,真不是东西。”
“这可稀罕了。”赵樽瞥她一眼,“关爷何事?”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陛下宣你去,你都与陛下说了些什么?按实话讲,大牛哥这样苛刻的条件,陛下都肯答应,我还真是不太敢相信,我觉得这中间有你的原因吧?你为了保他,说了些什么?”
赵樽看着她,眸色沉沉,“爷的阿七真是聪明。”
“快说,少打马虎眼!”
她娇声低喝,他却是紧了紧手臂,“爷只是实说,尔后又告诉了陛下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
“大牛那未过门媳妇儿的事。”赵樽抚着她的脸,把在天牢里陈大牛告诉他的事,说与了夏初七,末了又淡淡道,“大牛这口气不下去,是不会妥协的,那是大晏的损失,而陛下惜才,还有……在陛下没有登基前,曾经也被张皇后的父亲困在牢里,差一点饿死,是张皇后偷偷拿了吃食与他,才救下了他的命……”
两个故事一重合,夏初七唏嘘不已。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你爹要是心里有愧,自己去赔礼道歉好了?与你那个侄女儿有什么关系,她何其无辜?一个女人而已,承担得会不会太多?”
赵樽黑眸深深,顺着她的头发,也不说话了。夏初七为赵如娜抱不平,气愤不过的把今儿的见闻告诉了他,可他还是一言不发,沉默在了黑暗里。夏初七知道,在有些观念上,她与赵樽不一样,她很难用现代人的观念去说服一个古人要把妇女的地位等同于男子,想想,不由也只能叹气。
“你说,大牛会不会对她好?”
他还是沉默。
她又说,“这世道,不幸福的人太多了,我与爷关系这么好,我真的希望他们也能有一个好结果。”
他终于抚着她的脸,开了口,“大牛性子倔,却不是个心狠的人。陛下他自然也是认准了这一点。”
夏初七看着他,微微一愕。
当今老皇帝多会算计的人?他又怎会白赔了一个嫡孙女,不捞到好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赵如娜那样的性子,隐忍,宽容,脾气好,没坏心眼儿,其实是很招男人稀罕的,估计老皇帝早就算好了陈大牛会落入他孙女的温柔乡了?
沉默片刻,夏初七枕在赵樽的胳膊上,幽幽一叹。
“但愿他们能早一点用鲜血推翻桎梏,完成一场划时代的革命。”
“……”赵樽身子一僵,像看怪物一样看她。
“不懂了吧?太深奥,你智商不够别问我。”
赵樽脸一黑,“睡吧。”
身子向他怀里挪了挪,夏初七“嗤嗤”笑了两声儿,心知自己“用鲜血推翻桎梏”这样的言词吓到他了。一个正常妇人,哪里敢说这样可怕的词儿?可她却是佩服自己的,直白表述,不偏不倚,赵如娜如今的生活,也就只有这一条道儿了。残酷的命运,阴差阳错的结合,于她来说,还有更好的路吗?
就在她用思想武装头脑,为赵如娜的命运大放阙词时,定安侯府,喝得一塌糊涂的陈大牛正被两个人架着,踉踉跄跄地步入了赵如娜的屋子。
“郡主……呃,嫂子……将军就交给你了。”那个搀扶他进来的人,是陈大牛的副将耿三友,嗓子像放大炮似的,没有敢多看那静静坐着的赵如娜,他招呼了一声儿,就领着另外一个人慌不迭的溜走了。
赵如娜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那个歪歪斜斜扶着桌子,醉得满脸通红,双眼血丝,明明“纳妾之喜”却连胡子都懒得刮干净的男人,皱了一下眉头,望向边上的绿儿。
“绿儿,扶侯爷去净房洗漱。”
“是。侧夫人……”
绿儿眼睛一亮,乖乖地走过去扶了陈大牛。
“侯爷……你仔细脚下……”
时下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主子嫁了人家,她的陪嫁丫头也是属于男主人的。这事儿赵如娜懂,绿儿自然也是懂的。虽然有些羞臊,有些忐忑,可看着陈大牛硬扎板实的身子,再看看他端正硬朗的五官,绿儿心里是喜欢的。这位侯爷比她来之前仅仅听了名字时的想象,好看了不是一点半点,也年轻了不是一点半点。
等绿儿扶着陈大牛走了,赵如娜怔忡了片刻,再次拿起桌上的书来,挑了挑灯芯,继续低头看书。可不到一刻钟,绿儿又湿漉漉的跑回来了,“侧夫人……”
赵如娜抬头,“怎么了?”
绿儿手足无措地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侯爷说他自己可以,把奴婢给撵出来了。”
赵如娜看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哦”了一声。
“去给侯爷端一碗醒酒汤来备着。”
陈大牛行伍出身,洗澡这样的事儿也当成打仗,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就在赵如娜心不在焉地翻着书还没有翻到下一页的时候,他就已经光着膀子出来了。
他不拘小节惯了,光着上身,就系了一条裤子,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子也没有擦干净,衣裳松松搭在肩膀上,打了一个酒嗝,出来就一阵摆手。
“出去,都他娘的出去……”
大概洗了个澡,他看上去清醒了不少,走路也不像先前那么踉跄了,只是脸色还是醉红着,一出口就是躁气。
“侯爷,您,您先喝一碗醒酒汤。”
绿儿与赵如娜一样,都是深闺女儿,何时见过一个大老爷们儿光着膀子在面前晃?一时间,她羞红了脸,就要过来扶陈大牛坐下。可人还没有走近,便被喝了酒没轻没轻的陈大牛给拂得一个踉跄。
“滚远点儿。”
他开口说话就爆粗,嗓子浑厚,喜怒分明,绿儿何时见过这样的男子?被他一吼,吓得脸色一白,“扑嗵”就跪倒。
“侯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
看着他火气没处发的样子,赵如娜终于走了过来。
“绿儿,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先退下了……”
绿儿吓得一溜烟儿的跑了。赵如娜看了一眼重重坐在椅子上直甩头的陈大牛,在柜子里寻了一件大绒巾,替他披在肩膀上,低眉顺目的道,“侯爷,喝了汤,早些歇了吧。”
屋子里熏了香,熏得陈大牛脑子涨痛,抬起沉重的脑袋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苍白着脸的妇人,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她是谁。
“你也滚蛋!赶紧滚……”
赵如娜原本就没有奢望过他能对她有什么好脾气,见他只是叫她“滚”,觉得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苦笑了一下,她没有与他辩解“这是她的屋子,该滚蛋的人是他”,只是转身翻了一套被褥抱着,便福身请辞。
“妾身去与绿儿挤一挤,侯爷早些歇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甚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等,你回来。”
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赵如娜回头,面色微惊。陈大牛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她是谁,慢腾腾地起身,却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案桌上早就预备好的酒水,又往嘴里恨恨灌了一大碗,这才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以为他要出去,赵如娜让开身子。
可他双眼灼灼如火,却停在了她的面前。
赵如娜面色一变,“侯爷……”
陈大牛没有回答她,一把扯掉她手上的被褥往地上一丢,只手捞住她的腰就拎了起来,在她的惊呼声里大步走向那张没有铺红,只有素白的“喜榻”,把她往榻上一丢,便压了上去。
“侯爷……”
赵如娜脑子一片空白,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了。屋子里今儿燃的是白烛,灯芯在微微跳动,映得她苍白的面容更是白如纸征儿。看着身上这个魁梧有力,目深眉浓的男子,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母妃死了好些年了,所以在她出嫁之前,没有平常女儿家出嫁前来自娘的谆谆教诲,更没有人教过她在新婚之夜该如何应付夫君,但是她不糊涂,知道入了定安侯府,早晚就是他的人,就得认命,之前她把绿儿推给他,也是想要安生一个晚上。可他不乐意,她也只能随了他的意。
他一直没有说话,浓重的呼吸里夹着着淡淡的酒气。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却是她的夫君,是她这一辈子都要依附的人。她紧张的十指紧揪着被褥,眉头蹙着,牙齿一阵轻轻敲,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和表情。
默默地数着心跳,她一遍又一遍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突地觉身子一凉,他似是不耐烦解她的衣扣了,把她贴身的中衣撕了开去,露出里面的小衣来,还有一片雪白白的肌肤,直晃人眼睛,她不会呼吸了,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他仍然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怎么看她,只有她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剥得像一颗剥了皮的白笋子,与他布满了伤疤却结实得让她害怕的身子紧紧压在了一块儿。
她身上吓得冰冷,他却是火一样的烫,没有前奏,也不等她做好准备,他已然单刀直入,像战场上刺敌的刀子,不留半分情面。
她死死咬着唇,没有呼吸,身子抖得像筛糠般哆嗦。
他抬头看她一眼,略略停顿了一下,狠狠一闭眼,便再次挥戈伐敌,动得又凶又猛。她只能一双手死死攥着被褥,眼睛直直望着帐子上不停摇来摆去的流苏,唇角咬得渗出了一缕血丝……
陈大牛是个粗人,包括在这个事上,与赵如娜先前做闺中女儿时想象的与爱郎相拥,如诉如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等等优美的词儿相比,那简直就是颠覆性的迥异。
与君子无关,与斯文更是无关。他像是恨不得把她给撕了,所有的怒火通通发在了她的身上。不,他只是把她当成了他的战场,他一个人的战场,或者她只是他的一匹骏马,任由他恣意的挥鞭乘骑……
他汗水流淌,酣畅淋漓,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紧闭着嘴,痛入骨髓,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两个人没有亲吻,也没有目光的交流,谁也不去看对方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完成了这男女之间最为神圣最为原始的交和。
……
等赵如娜从挨刀子般的疼痛中回过神儿来,身边的人已经就着酒意背过身睡了。她看了一会儿他僵直的脊背,数着还没有匀称下来的心跳和呼吸,擦了擦身上不知是痛得还是累的汗水,拉过被子来盖在他的肩上,自己撑着疼痛的身子去打水。
入侯府之前嬷嬷教过了,事后不能顾着自己,得顾着侯爷。
所以她匆匆洗了洗不适的身子,便打了温水进来,到榻前唤他。
“侯爷,奴……”从来没有说过“奴婢”两个字,可嬷嬷教过,妾就是奴,她说得不顺口,到底还是镇定的说了,“奴婢替您擦擦身子。”
他仍是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更不乐意回头来看她一眼。赵如娜久久不见他回应,只能低头拧了拧浸了温水的巾子,弯腰去替他擦了背上的汗,又绕过去准备替他擦脸,他终于像是不耐烦了,突地抬手挡开了她,卷着被子贴到墙根睡下。
“不必管俺了,睡吧。”
赵如娜怔了怔,看着那僵硬得石头一样的男人,苦笑着退出去倒了水,把屋子收拾妥了,才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