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所。
夏初七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关心她的青霉。
这几日,她天天泡在良医所,衣不解带,就连晚上睡觉都守在这儿值夜。背地里的指指点点,她自然都听见了。
可要抵抗梅毒,必须要有青霉素。
只要治好了太子爷,一切事情都会好办许多。
事情与事情之间都是连锁反应,她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只关心自己做这件事情的意义。来了这个时代,她可不愿意余生就活在一个小天地里看男人的脸色讨生活,还得时时提防别的女人来算计,整天为了争宠与一些女人鸡毛蒜皮地扯,那不得累死,都得烦死。
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还得去办另一件事——
……
晌午过后,赵樽才回得府来。
当今老皇帝勤政,弄得大臣皇子们也很累。赵樽每天早上天儿不亮就得离府去上早朝,夏初七又每日都要去东宫替太子诊治疾病,基本上他俩真正的相处时间,就只剩下了晚上那么一会儿。
有时候瞧着赵樽的忙碌,夏初七有也不免会想,兴许他去北平府的决定才是对的。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远去北平府做一个藩王,他就是那里的老大,想几点起便几点起,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么辛苦?
赵樽的马车直接驶到了良医所的外头,看着敞开的雕花木门里忙碌着的一个小身影儿,他撩开帘子看了半晌儿,却没有下车,只轻声儿问陈景。
“这几日她都做了些什么?”
陈景侍立在马车边儿上,抱拳低头。
“属下也是不懂,楚医官收集了大量的馒头,橘子,面条之类的食物,让梅子搬入了良医所的研究室里,也不让人入内观看,谁也弄不明白她在做甚……”
馒头?橘子?面条?
一只刚健有力的大手,肘在车椽上,赵樽看着里头的小身影儿,雍华俊朗的面孔上,有一点点不淡定。
“食物都是熟的?”
“是,熟的。”陈景回头往良医所方向望了一眼,又接着说,“还有各院吃剩下来的食物糕点,也都被楚医官收集了进去,说是要什么,对,要废物利用。”
敲了敲额头,赵樽微微后仰,靠在了车厢的软垫上,放下了车帘。
“走吧。”
他前脚一走,在良医所里咬着笔头练毛笔字的夏初七就翘起了唇角来,望了一眼李邈。
“走了?”
李邈点头,“走了。”
“那,我们也该走了。”
说走就走,夏初七回去换了一身提花绡的衫子,打扮得像一个风流小公子似的,领了李邈从后门儿出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丹凤街。在袁形那里逛了一圈儿,便往“锦绣楼”里去了。
锦绣楼新来了好些个漂亮姑娘,今儿会有一场相当于“首秀”一样的表演,京师一些簪缨世家的子弟们都会去寻欢作乐,她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
二楼的阁子间里,喧哗声声。
夏初七与李邈对视一眼,踩着楼板儿,慢吞吞上去。
一间又一间雅阁地慢慢寻找着。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看上去极为奢华的雅阁门口,翘起了唇角来。
“你们两个,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滚?”
守在雅阁门口有好几个护卫,其中一个按着腰刀走了过来。
“小哥,我与你家二爷是相熟的。”
夏初七瞥了一眼那人,从腰间摸出一块金色的腰牌来,掌在心手里,往那护卫面前一晃,那人只瞧了一眼,面色顿时就微变。
“那小的这就进去禀报二爷。”
“不必了,我自行进去。”
装着大爷样子,夏初七横了他一眼,在缠绵入骨的丝竹声儿里,嗅着那一股子浓浓的脂粉香味儿,揉了好几下鼻子,才与李邈两个打了帘子,又从外堂入得了内室。
内室更会奢靡,只瞧一眼,她便差点儿花了眼。
香风绕鼻,软榻横陈,珍馐佳肴,美人如玉。大约有五六个盛装的美人儿正侍候着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锦袍男子坐在猩红的地毯上面,一个个嘴对嘴的喂酒水吃,那男子的手在美人儿们身上摸着,掐着,蹭着,惹得娇笑声儿一串一串银铃似的……
数不尽的风月无边。
夏初七眼儿半眯着,嘴里“啧啧”有声儿。
“二爷好生自在呀,佩服佩服!”
一听她的声音,早就已经喝得酒眼迷离的夏巡,那嘴巴才从美人儿的胸前收了回来,抬起头,一双醉眸愣愣地看着她和李邈,拔高了嗓子。
“你们谁啊?敢在小爷的地盘上来撒野?”
当然,在来锦绣楼之前,夏初七便与李邈在袁形的小院儿里做了一番打扮。脸上化了妆,改变了一下五官容貌,那浓眉大眼厚嘴唇,外加一顶黑白色的纱帽,不要说夏巡了,就是她们俩自个儿都认不出对方来。
挽唇一笑,夏初七面上好不潇洒。
“你问我啊?我叫白无常……”
说到这里,她又轻松的指了指李邈,十分温文尔雅的笑。
“她叫黑无常。”
“白无常,黑无常?”喝得神经大条了的夏巡,沉迷于酒色的身子掏空了不说,就连脑子都快要废掉了,琢磨了两遍这词儿,一直等到发现她两个的表情不对劲儿,才突地醒悟过来,手上的酒杯滑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儿,白玉杯裂了,溅得酒水满地都是。
“来人——唔!”
不等他喊完,李邈抢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老实点儿。”
“啊!”有歌舞伎尖叫。
“不许叫!谁叫杀了谁?”李邈横眉一扫,那几个美人儿便止了声儿。
夏巡被她摁躺在地上,起不来,又张不了口,痛苦地唔唔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神儿里,满是求饶和不解。
“放心,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夏初七冷冷一哼,挑了挑眉,语速极快,“落雁街上的事,不要以为我们家三爷什么都不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刺杀晋王,还想嫁祸在我们三爷头上,多省心啦。可世上,有那么好的事情吗?”
“唔唔!”夏巡摇着头,一脸惊恐。
一个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夏初七轻笑说,“这个耳光是替那些被你祸害过的良家女子扇你的。”说罢,她又是一拳揍在夏巡的鼻子上,然后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接着说,“当然,你不要挨下打就完了,今日还得给你那老爹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直起腰身来,她望向李邈。
“动手。”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李邈不再言语,手中长剑一勒,那夏巡连垂死之前的尖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出口,便大瞪着一双眼睛,脖子上鲜血汩汩,整个人抽搐几下,便魂归了九天。
那几个美人儿捂着小嘴,短促的又“啊”了一声儿。
“乖乖闭上嘴——”夏初七捡了桌上的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嚼巴了两下,又在那夏巡的尸体上摸索了两个物件儿,才调头看着她们,一挑眉,似笑非笑。
“看见没有?这就是得罪了我们家三爷的下场。”
一回头,她看拭血迹的李邈。
“我们走!”
“二爷!发生什么事了吗?”里面的动静儿要是半点声音都没传出去,那绝无可能。就在那几个美人儿吓得拼命点头的当儿,外面突然传来一道询问的喊声。
大概没有听到夏巡的回答,那护卫推开了外间的门儿便要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他就要入屋,夏初七见时机到了,冲李邈打了个手势,一哄而上,不等那人反应过来,直接从门口冲了出去。
那人一愣,回神一看屋里,整个人都惊悚了。
“抓住他们——”
“快!二爷出事儿,抓住他们。”
“兄弟们,上,快上!”
一时间,原本就闹哄的锦绣楼里更加热闹起来。可今儿适逢楼里有表演节目,那楼道上下满满的都是人,而锦宫的管事儿一听说出了事情,十几名打手也是蜂拥而出,与夏巡的人刚好撞了个正着。
夏初七回头看了李邈一眼。
“分头行动!这里,交给你了。”
“放心去吧。”李邈与她对了下眼神儿,点头。
夏初七趁着混乱跑开了,而李邈的功夫了得,最擅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等到那夏巡的人甩开了锦宫的打手,向她冲了过来,才且跑且引的出了锦绣楼,一道追出了丹凤街,在京师城里绕着圈儿的逗着他们玩耍。
……
宁王府。
夏初七从小道儿抄了近路过来,瞧一眼那朱漆大门和森严的护院守卫,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才轻松自在地走到了门口,先递上了夏巡的腰牌,才又递给了闻讯出来的门副一个绵缎的小包,笑眯眯地说。
“魏国公府二爷的差事儿,麻烦把这个东西交给宋侧妃。”
那门副掂了掂手上小包,“什么东西?”
夏初七轻咳了一声儿,仍是彬彬有礼的拱手,“小的哪里能知道主子们的事儿?小哥你只管交给宋侧妃便是了。我们家二爷说了,不会屈了你。”
说着弯唇一笑,她掏出一袋银钱,塞了过去。
“拿着吃酒。”
那门副脸上仍有对他的疑惑,可是对银子却没有疑惑。他敷衍地把钱子往怀里一塞,拿了那个小包,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你回去吧,我自会传进去。”
当然,会不会传就是他的事儿了。
夏初七似乎也不太介意,只瘪了瘪嘴巴,熟稔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又拖着他往边上走了几步,才神神秘秘地说,“小哥,我们家二爷说了。等一会儿,会派魏国公府的人过来接宋侧妃,麻烦你偷偷让宋侧妃等在后门便可,此事不可让旁的人知道,你懂的。”
“啊”一声,那人惊住了。
很显然,他不懂。可夏初七也不需要他懂。
“拜托了,小哥,二爷说了,回头会有厚礼奉上。”
不给那门副反应的机会,夏初七笑眯眯再抱拳拱下一手,调头便大步离开了。
不等她身影消失,那门副冷哼一声儿,便直接翻开了手里的锦缎小包,只见除了夏巡的随身玉佩之外,还有一件妇人的绣花肚兜,上头绣着“菊心”两个字,正是宁王侧妃宋氏的闺名。
……
遛狗的时间计算着差不多了,李邈开始往宁王府的方向跑。而她的后面,那些个魏国府里的护卫,仍是紧紧咬住不放。
“兄弟们,拿下那小子。”
“头儿,跑不过他呀——那小子太能跑了!”
“跑不过也得跑!”那领头的一哼,“不拿了那小子,咱们的脑袋也都保不住了。”
“头儿,二爷死了,咱们跑吧!”有人喊。
“对啊!不跑回府不也得死么?”有人附和。
“跑——?”那领头的黑衣护卫哼了一声,“能往哪里跑,你家里老小不要了?”
闷闷的,没有人再作声儿了。
他们除了追,再没有了别的法子。
一路前后追跑着,那个距离被李邈掐算得很到位。不会让他们走丢了,也不会让他们看得太过清楚。当然,依了她的本事,逗弄起他们来丝毫都不费力气。
不一会儿工夫,眼看便到了宁王府的后院巷子。李邈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突然加快了脚速,冲向了宁王府后门处使劲儿拍了拍门儿,小声说。
“宋侧妃,我家二爷让我等来接你了。”
一声儿喊完,她接着便闪身错开,往巷子另一头跑去。
于是乎,等魏国公府的追兵们绕过墙角冲入巷子来的时候,见到的人不再是李邈,而是宁王府里穿胄持刀的一群侍卫,堵在了那里,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好大的狗胆,大白天也敢行这等腌臜之事?!”
魏国公府的护卫们跑得气喘吁吁,瞧了下情形,愣住了。
“兄弟,我们是魏国公府的,过来找人——”
“找人?”宁王府的侍卫领头冷笑一声,一挥手,“公然猥亵宁王侧妃,魏国公府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兄弟们,给我打!”
魏国公府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下,赶紧赔礼。
“是我等冒犯了,先请个罪,哥哥们勿恼。”
说罢,那人一回头,“先回去禀报国公,不要轻举妄动。”
“魏国公?呵——”
那宁王府的侍卫长掂了掂手上夏巡的腰牌,冷飕飕的一笑,“素闻魏国公府的二爷风流成性,魏国公一直包庇。但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耍弄到我们宁王府的头上了。兄弟们,给我拿下这些人,等王爷回来处置。”
一见那腰牌,魏国公府的侍卫,顿时红了眼睛。
“果然是你们干的?!”
“干什么?干丶你娘!兄弟们,上!”
“哗啦”一拔刀,铿铿声四起,两边儿的人都红了眼。
“兄弟们,左右都是死,和他们拼了!”
两方的人马都是心性儿高的,平时欺负别人惯了的,哪里受得住气,又哪里还有闲工夫坐下来解释?没说上几句话,两拔人马便打斗了起来,直看得远远趴在一户人家屋脊上的夏初七笑眯了一双眼睛。
“表姐,热闹好看吧?”
“好看!”李邈侧趴在她的身边儿,一叹,“楚七,除了你,真没有人会干出这么损的事儿了。”
夏初七一双眼睛晶亮,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叫……兵法。”
李邈轻呵了一下,今日的心情也是极好。
“好计是好计,就是不晓得会不会连累了袁大哥。”
夏初七一瞥眼,逗她,“兴许会。不然你嫁给他做补偿?”
李邈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心知她的担忧,夏初七也不让她闹心了。
“你就放心吧,袁大哥能在京师混成如今这样,自然与官府的人有些结交,你就说他开的那些场子,哪一个是干净的,又怎么可能不死人的?他心里要没底,也不敢帮我们。而且这事儿一出,夏廷德心虚啊,自然不会怀疑就算在宁王的头上,而宁王媳妇儿还被人睡了,还让人打上了门,又哪里肯甘心吃哑巴亏?哈,夏廷德想让宁王与赵十九掐起来,让赵绵泽那厮得好处,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等着瞧吧,那头老狐狸,这一回赔了儿子,还得折兵。”
静静地听她说完,李邈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她的算计是对的。
宋侧妃到底有没有与夏巡有染,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了。夏巡死无对证,而那个肚兜儿确实是她亲自去宁王府里摸出来的,属于宋侧妃的东西。
当然,楚七为什么会挑上宋侧妃也有她的计较。说来也是小女儿心性,无非就是知道老皇帝有意把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许配给晋王做正妃,于是便先拿了一个宋家的庶女出来做榜样。
说来,那宋氏只因姓了宋,也是冤枉。
想到这里,李邈又蹙了一下眉头。
“楚七,在锦绣楼里,你那个腰牌又是打哪里来的?”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来,把玩了一下,“你说这个?”
“嗯。”李邈有些疑惑。
“赵绵泽的腰牌——啧啧啧!真是好使。”夏初七借着瓦脊上的天光,仔细瞧了瞧那腰牌,笑眯眯地说,“没有想到,咱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这么强,丝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惊问。
“对啊,不然呢,你以为赵绵泽还能把他的腰牌给我?”挑了挑眉头,夏初七又笑着道,“我只不过瞧了下样子,然后拿到崇远街的商铺里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气,“那可是杀头的罪,他们敢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