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会儿,胃部传来不适感,陈轻这才意识到还没吃晚饭。
“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她拿了钱包和手机准备出门。
同房的姑娘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而且时间已经不早,她得保持身材,便婉拒了陈轻的好意。
陈轻点点头,没再多说。
酒店大门外,夜风微寒,温度比起前段时间有所回升,但仍有让人缩脖的能力。
电子地图显示,往右边走两条街,再拐个弯就是小食街,她一边看一边找路,它写得简单,可具现到眼前却让人难找得很。
夜灯闪烁,行人络绎,转了好几圈之后陈轻终于确定——她走错路了。
在路边的店铺外站了一会儿,她左右看看,而后低头认真研究地图。几分钟后,仔细确认好正确的路线,她提步要走,抬眸的瞬间却见不远前方的便利店里出来一个人,从她面前大步闪过。
陈轻步子一顿,怀疑自己眼花。
定睛一看,路边停着一辆捷豹,那道健朗挺拔的身影就坐在驾驶座里。
不是幻觉,的的确确是贺钧言。
看清的下一秒,突然觉得有点茫然,她想过很多相遇的场景,每一个都比现在有趣,不像此刻,自己就像是个木偶,少了牵线控制的人,呆若木鸡,僵滞傻气。
天幕中挂着三两星点,无用地装点着这座城市,就在这个微寒的夜里,贺钧言坐在车内,眉眼沉沉,专注而随意地拧开手中矿泉水瓶的圆盖儿。
他不知道陈轻在看他,不知道她的视力好到能看清他喝水时微仰的脖颈,更不知道她正羞耻地对着他滚动的喉结出神。
短暂的片刻,又仿佛漫长难捱的好多年,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她总是趴在走廊护栏上,殷切地朝下看,希望能在人群中搜寻到他带笑的脸。
课间十分钟,换算成秒也不过是六百秒时长,于她而言却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微酸微涩,伴随着紧张和猛烈心跳,还有一点点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甜,那时候想起贺钧言,陈轻的心情大抵如此。
但如今不一样了。
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陈轻紧紧盯着车内的贺钧言,他没有离开,喝完水拧紧瓶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出神,表情并不轻松。
鬼使神差地,她迈开脚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去干什么,但她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话。
错过这次,也许就没有下一次。
陈轻双眼深凝,视线焦点只有那辆车,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停在车边,手指轻扣敲了敲窗户。
侧边车窗贴了薄膜,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的贺钧言是何种表情,车内没有声响没有回应,但陈轻感觉地到,他在看着她,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看着她。
手心里汗湿了一片。
长时间的无响应过去,车窗缓缓降下,里面的贺钧言扭头看来,对上他如墨般黑凝的双眼,陈轻有一瞬间想逃。但她忍住了,尽管胸腔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激烈到她甚至觉得有点疼,她仍是稳住了面上的表情。
她下意识将手按在车门上,紧紧抓住边框,防止他突然升起车窗。
“有事?”贺钧言蹙了蹙眉。
陈轻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极力佯装随意道:“我看你停在这里好久,是不是找不到路?要去哪?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去,两百块。”
闻言他当即就要升上窗户,可她的手搭在那儿,还紧紧攥住,他摁按钮的动作只能顿住。
贺钧言默然不出声,视线扫了一眼导航,意思很明白。
陈轻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努力装出一副想要钱的样子,试图说服他:“这一片我很熟,绝对比导航好用,真的!”
其实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失落,贺钧言还是没认出她,不提多年前,就说昨天在汇隆酒会打过照面的事,他似乎也忘了。
“两百?”他沉沉出声。
“或者可以少给一点……”
贺钧言眯了眯眼,打量她的目光意义不明。过后突然勾唇轻笑,惹得她心颤不已,不等她说话,他倏尔又收了表情,一脸冷淡地转回头去。
“上来。”
“……啊?”
他斜眼看过来,陈轻终于领会他的意思,立刻拉开车门进去。只是她还没问他要去哪,他已经一脚踩下油门,“唰”地载着她把车开成了离弦之箭。
陈轻差点飞出去,来不及问别的,她手忙脚乱地系着安全带,这时候吃到自己抓着车框不让他关窗的苦果了,车子开得又快又急,她的头发被外边凌冽吹来的飒风搅成一团,纷乱抽打着她的脸,发丝互相纠缠起来,看上去她就像是被毛线团缠住了一般。
她在慌乱中摸索车门,发现没有窗户升降按钮,只好向贺钧言求助:“能……能不能关一下窗!”
不仅头发乱,寒风如刀,她的脸也被吹得阵阵发疼。
贺钧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看,没说一句话,更没按她说的做。
“关窗!风好大……”她的表情拧成一团,被吹得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或许是看陈轻为了避开风向,别开脸朝自己这一侧靠来,贺钧言终于抬手摁下了升降按钮。
从寒风的折磨下逃脱,陈轻下意识抒了口气。
自她上车后一直木着脸没什么表情的贺钧言,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只是那笑意很短暂,甚至不足两秒。
“你要去哪?”陈轻极力让自己镇定,夜色太浓,希望他没有看到她脸红的样子,这种和羞涩无关只因丢脸而引起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盛万路易买商场。”他道。
陈轻在申城住过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她知道,伸脖子看清路边闪过的路标,她认真指路:“盛万路那边的话,靠近陇闵南路,往……”
左拐两字没说出口,车子已经拐向了左边。
贺钧言斜了她一眼:“我知道。”
“你……”
“安静坐着,闭嘴。”
陈轻动动唇,把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盛万路离得不远,开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易买商场门口,一个急刹,贺钧言把车稳当停在路边,陈轻随着惯性晃了晃,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了回去。
一抬眼,就见他拿出钱包正在掏钱。
没等她反应回神,他已经抽出几张纸币扔过来,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腿上。
“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姑娘值多少钱,好歹有手有脚,我劝你还是活得像个人一点。”
他一脸漠然,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淡,抬了抬下巴示意窗外的商场:“它开到十一点半,这里人多,够热闹也安全,随便都能打到车。这一千块钱就当我给你的打车费,你可以下去了。”
陈轻愕然不已,慢半拍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误会了,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她上车的动机,而且误会大了!
“我不是……”
“下车。”贺钧言皱眉打断她的话,眼里除了不耐没有半分感情。
☆、第5章
陈轻骨子里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尽管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经历过无数次,可不论是和秦瀚一起辗转商场艰难求生,还是陪徐环环绞尽脑汁与那些花花肠子打交道,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就连面对孟敬,她也害怕。
不管她表现地有多不要命,多不怕死,着慌的凉意总是存在,她控制不了那种浅薄如丝,一缕一缕在心底游走浮现的慌张。
此时此刻面对贺钧言,同样也是怕的。
可她必须做点什么。
“……请允许我说一句!”
突如其来提高音量的一声,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陈轻不给他半点打断的余地,连珠炮般开口:“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职业人员,我敲你的车门真的只是想问你要不要指路,没人规定不能用这种方式挣外快对不对?很抱歉给你添麻烦,这一千块钱我不要,正好晚饭没解决,我还要多谢你送我来商场!”
她不知道贺钧言会信多少,她自己也没底,毕竟想指路本就是假话,而她一向又不擅长说谎。
车内安静了两秒。
深吸一口气,陈轻字正腔圆道:“我姓陈,耳东陈,单名一个轻,‘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
天这么黑,风这么冷,她刚经过一段几个小时的飞行,饥饿、寒冷、疲惫,三重因素交集,她如此费心思费周章,如此冲动莽撞,并不是为了闹着玩。
公司的情况的确不太好,但也没有差到能让她为了两百块这般绞尽脑汁。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别的。到底为什么这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贺钧言沉默许久终于出声。
一股脑冲上头的情绪渐渐平复,唯独心跳速度不曾减缓。她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重复,顽强又固执:“我叫陈轻。”
“陈、轻。”
他不会知道,这句看似简单的自我介绍,在她的人生中蹉跎迟疑了多久,才终于被她说出口。
视线有片刻连结交融,陈轻别开眼,不再多言,将那一小沓纸币放到他座位侧边,打开车门下去。
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多加探究,脚踩在地面那一刻,仿佛从虚幻回到了现实。
人的冲动都是有理由的。
她的冲动也有,理由简单纯粹。
只是想让他记得她的脸,记得她的名字。希望他知道她是陈轻,无论讨厌与否。
拳头紧握,回神发现车还没开走,陈轻微愕抬眸的片刻,车窗下落,从里面抛出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接住一看,是一瓶没有开过的矿泉水。
贺钧言先前去便利店时一次性买了好几瓶,塑料袋就放在两个驾驶座位的中间。
眼下不知为何,他竟然顺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瓶扔给她。
“大晚上少在街上晃。”
丢下这么一句,他踩下油门,转瞬开远。
陈轻没来得及出声,眼睛微睁,看着车远去,站在路边久久没有回神。
一直到车影完全不见她才收回目光,手中的矿泉水瓶身被握到已有热意。
越握越紧,却舍不得把瓶身形状捏坏。
这瓶水大概会在陈轻的房间里待很久,能保存多久就放多久,就像她收藏的那些蕾丝裙、蝴蝶结和粉红发卡。
她不慕新,也不贪得,所有小时候想要却没有的,长大后只要老天愿意给,只要能够得到,她全都视若珍宝。
不论时隔多久,岁月无改。
。
吃完东西回到酒店,陈轻一直在想着几十分钟前发生的事,脑子里混混沌沌思绪纷乱,房卡刷了两遍都没刷开。
身后有人喊了两声,她恍恍然意识到是在叫自己,诧异回头:“谁?”
“陈经理。”
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浴袍站在斜对面,倚着房门,挑了挑眉冲她笑:“这么晚回来?”
“哦……我去吃了点东西。”
陈轻在公司挂着经理职,平时却甚少有人这么喊她,是以费了几瞬功夫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说话的人叫邵媛,平时出活动很勤快,不管钱多钱少态度都一样认真,工作以外的时间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静静待着。
陈轻和她不熟,但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邵媛说:“秦总找你,你的手机打不通,他打给我问了几句。”
“秦瀚找我?”
陈轻低头翻找提包,拿出手机一看,不知何时自动关机了。摁了几下开机键,没动静,只得扔回包里,她抬头歉意笑笑:“我等等回个电话给他,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早点睡。”
她说着转身继续开门,房卡“滴”地一声终于读取成功,身后的邵媛却再次出声。
“公司这段时间情况似乎不太好。”
陈轻步子一滞,回头道:“这些事有秦总和我,你们不用担心……”
“我知道。”
邵媛缓慢打断她,表情中没有其它模特议论起此事时的担心,也没有丝毫探询之意,仿佛只是在聊天气一般简单。
停顿几秒,她轻轻勾唇,突然扯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陈经理和秦总关系很好?”
“……”陈轻眸光微凝,眉梢轻动,“你对我和他的关系有兴趣?”
“也不算,就是好奇,我从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邵媛耸了耸肩,“陈经理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陈轻收敛眼中寒芒,笑意却不复最开始那般轻松随意,象征性扯了扯嘴角以示礼貌:“我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而后不欲多言,推门进了房间。
邵媛盯着她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默然站了好久才转身回去。
。
陈轻回房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插上充电器,稍稍充了点电,立马拔下来打电话。同房的姑娘已经睡了,她怕吵醒人家,闷在被子里,呼吸不畅地等着接通。
只是一直打不通,拨了三遍秦瀚都没接,陈轻无法,重新给手机接上充电器放好,躺在床上,就着昏暗的室内小灯看天花板。
满脑子都是贺钧言。
不敢想象,那十几分钟里,她和他只隔着车座和车座的空隙,距离那么近、那么近……
心跳擂动,寂静又汹涌地挤进脉搏,陈轻感觉那浅淡的灯光沉入了眼底,混乱散开,不知不觉就晕成一片,周围渐渐没了声响。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不太|安稳。
她梦到了学生时期,可是没有贺钧言。
场景很沉闷,她坐在昏暗的车棚里,侧边走几步就是学校后门,四周沉沉无声,就连一向热闹的小卖铺也消失不见。
她坐在车棚底下哭,有时用手心,有时用手背,来回交错抹着眼泪。
秦瀚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她,不动也不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后来她起身,边走边哭,他就跟在她后面,隔着一段距离。
冗长又压抑的场景,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走着。
陈轻突然从梦中苏醒,缓慢睁开眼。视线直直对上灯光,她眨了眨,没有移开,眼睛被微弱的光刺地有点痛。
手机突然震动,是秦瀚的电话。
他解释说刚才有事没听到她打来,又问:“你在哪?”
陈轻说:“我在房间里。”而后翻了个身,握着手机钻进被窝。
“之前手机怎么关机?”
“没电,我出去吃晚饭了。”
秦瀚默了几秒,道:“我知道申城你很熟,但是大晚上还是多注意安全。下次出门记得带上充电宝,找不到你我会急。”
“……”陈轻拨弄着领口的小口子,垂下眼,许久许久才应了声好。
“工作完如果厂商邀吃饭,你多小心些,记得千万别喝酒,你的胃受不了刺激。”他叮嘱。
“我知道。”
“那你好好休息。”
“秦瀚……”陈轻叫住他。
“怎么了?”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陈轻抿抿唇,沉吟到最后叹了口气:“……没什么,早点睡。”
有的东西藏得太久,掩埋得太深,想要提及时,她竟有种无从开口的感觉。
恹恹挂完电话,说不清道不明地,陈轻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清醒克制时不愿去想的事。
贺钧言是一则,秦瀚是另一则。
徐环环说过,她和秦瀚也不知是谁欠谁更多,陈轻试图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无果。
如果要深究,大概可以追溯到零几年,具体是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记不清。
那时的她还在三流大学里念着书,残存可怜的安全感建立在金钱之上,为了让自己踏实,她一有空就疯狂地打工,不停地挣钱。
秦瀚和她是高中校友,交集不多,只在高考前的那个学期接触过几次,不过是偶尔会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