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嫤告诉他江衡正在处理中,让她暂且放宽心。
当时马上要行笄礼,她唯有收拾心情,暂时忘却此事。
目下见到江衡又想起来,仍旧不能平息怒火。
江衡让她不必再谢,态度很是谦逊随和。
那是当然,昔日一起长大的玩伴,未来很可能成为他的丈母娘,这感觉……说不出的滋味。
*
辞别楚国公后,陶嫤回屋第一件事便是倒在床上。
她累得很,连衣服都不想换,闭上眼便想睡觉。后来被白蕊硬生生从床上拽了起来,“姑娘先把衣服换了再睡。”
她懒洋洋地伸出双手,闭上眼睛道:“你给我换吧,我没力气了。”
白蕊没法,唯有跟玉茗合力把她从床上捞起来,脱下大袖衫,把繁琐的衣服一件件剥下来。殷岁晴紧跟着进屋,笑着走到床前,“瞧你这身懒骨头,阿娘当时笄礼可比你累多了,整整忙活了一天。”
她哼哼唧唧地:“阿娘不安慰我,还净说风凉话。”
脱掉采衣,中单里面是桃粉色的肚兜,白蕊眼尖,一眼瞧见她脖子上红红的痕迹,“这是什么?”
陶嫤的皮肤白,稍微有点瑕疵便看得很清楚。
白蕊这一声吸引了殷岁晴和玉茗的视线,两人一同望过来,都盯着她的脖子看。陶嫤下意识低头,“嗯?”
她看不到,白蕊便捧着镜子让她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一块红痕赫然印在皮肤上,可不就是江衡昨晚亲她留下的么!陶嫤下意识伸手捂住,惊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无措地看向殷岁晴,“阿娘,这……”
她话没说完,殷岁晴的眼眶首先湿了。
原来殷岁晴以为这是陶嫤昨日受待人迫害留下的,登时心疼得不得了,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是阿娘对不起你,叫叫,阿娘不该让你们两个人去。”
陶嫤听得恪酢醍懂,料想她应该是误会了,这样也好,她便不用费尽心机地解释。
“不怪阿娘。”她说,“如果有人想害我,无论如何我都躲不过的。”
确实如此,她躲不过,何玉照如果想害她,前后两辈子她都没能躲过。
殷岁晴自责了很久,安抚她道:“叫叫别担心,这事只有魏王知道,其他人都封口得严严实实,没有人会知道,对你更没有任何影响。”
姑娘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江衡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早早地封住众人之口,细枝末节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陶嫤颔首,“我真的没事,阿娘也别再哭了。”
白蕊捧来衣服,她换上轻松的便服,拆下满头珠翠,这才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
她跳下床蹦了两下,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今天是我的生辰,阿娘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咱们一会去前头跟外公一起用膳吧,把启嫣姐姐和大哥也叫回来。”
殷岁晴什么都依她。
到了傍晚时分,楚国公府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前,热热闹闹地共用晚膳。
听说江衡早已离去,他接到庄皇后的催促,早早地入了宫中。
*
江衡走入宫门,径直往昭阳殿走去。
庄皇后昨日得知他回京后,当晚便想宣他入宫,若不是皇上阻拦,哪会等到现在。想着他刚回来应该很累,便让他在府里先歇息一夜,谁知道第二天过去一半,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庄皇后没法,这才让人去催促。
目下听到他过来,从美人榻上坐起来,“魏王来了么?”
宫婢颔首,“回皇后,魏王来了。”
江衡走入宫门,掀起厚重的珠帘,来到她跟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快起来。”庄皇后亲自把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真是她的儿子无疑,“怎么回来得一点消息都没有?松州那边没事了么,战事都解决完了?”
江衡颔首,“战事基本已经平息,阿娘不必担心,目前已无大事。”
庄皇后总算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原本还以为他抛下那边的战事,不管不顾地回来了,看来并非她想的那样,儿子是个有担当的人,根本不必她操心。
除了一件事。
说起这个她就头疼,想忍着过几天再问,憋了半响还是憋不住。
母子俩说了一会话,皇后娘娘便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上,“本宫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三十了吧?”
这个开头,不必想便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
江衡揉了揉眉心,唇边噙着无可奈何的笑,“回母后,是的。”
这几年翻来覆去便是这一个问题,他不嫌烦,庄皇后自己都说得烦了。可是烦了有能怎样,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找一个媳妇,偏要她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跟着操心。思及此,庄皇后便一肚子愁苦,“松州那边,没有合心意的姑娘么?”
他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松州,隔得那么远,她的手没那么长,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不知道他在松州过得如何,平日里难道都不接触姑娘家么?否则怎么清心寡欲了那么久,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
正如预料的那般,他道:“没有。”
然而他后一句话,简直让庄皇后大喜过望,“不过在长安有。”
“什么?”庄皇后生怕自己听错了,握着他的手再问一次,“你说长安有什么?”
他失笑,重复一遍,“长安有我中意的姑娘。”
皇后娘娘一桩心事总算落地,简直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
她不住地问:“对方是哪家千金?芳龄几何?可有许配人家?父辈是否在朝为官,官职几品?”
江衡不想太快告诉她,毕竟他连陶嫤都没拿下,这条路还得走一阵子,“这些您都不用担心,她家境没有问题,也没有许配人家。只是年龄跟我差得有点多,而且……不,没什么。”
江衡原本想说辈分也有点问题,但是这样一说,庄皇后很快就能猜出来。
算了,还是先别吓她。
庄皇后这会高兴都来不及,哪还管年龄差多少,“那有什么?长安多少老夫少妻,就算差个十岁,只要本宫一句话,都不成问题!”
江衡顿了顿,没言语。
他跟陶嫤不止差了十岁,整整差了十五岁。
*
从皇宫出来后,夜幕降临,天边尚残留着一点落霞余晖。
江衡骑马缓缓走出宫门,想起庄皇后今日的话,不禁露出笑意。他或许真让她等得太久,现在在她眼里,大概只要是个女人,便什么都无所谓。
身为儿子不能早日成家,是他的不孝。
为了实行孝道,他得赶紧落实自己的终身大事。
决定之后,江衡握紧缰绳,驾一声往楚国公府赶去。陶嫤今日在国公府行笄礼,晚上回不去陶府,应当会直接住在那里。
今天是冬至,晚上夜里有灯市,街上比往常都要热闹。他多年没逛过夜市,想找她一起去。
到了楚国公府,江衡没有入府,而是来到摇香居后面的侧门,拴好骏马,翻墙而入。
☆、第111章 夜市
从正堂出来,殷岁晴先回屋中,陶嫤慢慢地在院里踱步。
摇香居门前有一个小庭院,院子里假山嶙峋,还有一个小池塘,冬天池水结冰,偶尔能看到水下游过一个灵活的影子。日落黄昏,夜色一点点降落,她走了一圈,准备跟白蕊走回摇香居。
走到一处假山旁边,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拉着她的手腕便拖了进去。
陶嫤正要惊叫,江衡嘘了一声,“叫叫,是我。”
又是他!
这么下去,陶嫤迟早被他吓破胆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他三番五次闯到她家里来,他到底想怎么样?
上回是闺房,这回直接闯进院里来,白天人前人模人样,一到晚上便原形毕露。他骨子里就是个无耻之徒,专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陶嫤有点生气。
她掰开他的手,“你怎么又来了?”
两人躲在假山后面,他压着她娇小的身躯,正好在盲区。
白蕊回头看不到她,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安地问:“姑娘,你去哪儿了?”
陶嫤出声:“我在这里!”
听到她的声音,白蕊忙赶过来,走到假山后面一看,“姑娘怎么到这里来……”
话没说完,对上江衡的乌瞳,她一哆嗦,说话都不利索起来,“魏,魏王。”
白蕊看了又看,总算看到他怀里牢牢护着的陶嫤。姑娘在他怀里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轻轻松松便被他罩住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魏王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就算他中意姑娘,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江衡冷静地睇向她,“没你的事,回去吧。”
白蕊为难地看了眼陶嫤,踯躅不前,“可是,姑娘她……”
殷岁晴还在屋里等着她,她要是不赶紧回去,阿娘一定会起疑的。陶嫤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伸手去够白蕊,“我跟你走……”
江衡一把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往哪走?本王就是来找你的。”
说着看向白蕊,极具威严的吩咐,“你家姑娘本王带走了,一个时辰后再送回来。若是殷六姑娘问起,就说本王把她叫去军府询问昨天的状况,要为她主持公道,让她不必担心,时候到了本王会亲自送她回来。”
这借口真是不错,他是为了公事,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信他才有鬼呢!
陶嫤怒目而视,本以为白蕊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她居然要紧关头退缩了,“那……婢子就这么跟夫人说了,魏王可要记得送姑娘回来。”
陶嫤大惊失色,“白蕊你……”
江衡低笑,“别挣扎了,跟本王走吧。”
他是从附近进来的,有山石掩映,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他抱着她,毫无预兆地踩着假山跃到墙头,再翻身而下。
陶嫤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蓦地腾空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死死闭上双眼,埋在他胸口哀叫:“魏王舅舅慢点!”
他落地很稳,平平安安地把她放到地上,“到了。”
她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睁眼一看,这里正是国公府后面的一条小巷。
*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笼。自从明徽元年起,夜市比前朝开放许多,一直到深夜都有商贾叫卖,很是热闹。
陶嫤走在前头,方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注意力全转移到街道两旁的小玩意上。
殷岁晴虽然管得不是很严,但权贵千金平常鲜少有机会出门,即便出门,身后也有一大群人跟着,更别说晚上这样出来闲逛。她是头一回体验,新鲜得很,连带着对江衡的不满都不见了。
正前方有一个卖面具的摊贩,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陶嫤快步上前,仰着脖子看得眼花缭乱。她随手挑了一个猴子面具,又给江衡挑了个猪头面具,询问价钱之后,十分自然地说:“魏王舅舅帮我付钱。”
江衡对她这种不分你我的态度很满意,就连付钱都付得心甘情愿。
陶嫤戴上自己的猴子面具,把猪头面具递给他,“你戴这个。”
江衡看了一眼,“不想戴。”
那模样,十足十的嫌弃。
陶嫤不高兴,非要他戴上不可,可是他不配合,她只能拽着他的衣襟拉低他的上身,踮起脚尖替他戴上,“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了。魏王舅舅要是不戴,我这就回家。”
这会很晚,保不准会碰上什么熟人,要是让他们看见她和魏王走在一起,她就是跳进曲江也洗不清。还是戴面具保险,谁都不认识谁。
听到她的理由后,江衡更不满了,什么叫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就是认出了才好,这样她便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老老实实嫁给他了!
不过看她兴致高涨,江衡便没有拂她的心意,直起身牵住她的手,“戴面具可以,不过得让本王握着你的手。”
她拽了拽,没能拽开,“为什么?”
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街上那么多戴面具的,万一本王认错了呢?”
陶嫤闻言往周围一看,果真有不少男女都戴着面具,其中不乏有猴子和猪头面具的。她扁扁嘴,勉强认同他这个说法,“好吧,那你握着吧。只可以握手,什么都不能做哦。”
江衡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冷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陶嫤见他点头,这才放心地跟他一起走。
两人走在街上,一高一低,一个纤细一个壮实,有点不协调,偏偏两人牵着手,不像父女,倒像是情投意合的配偶。
有几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女的身材纤细,戴着面具看不出五官,但是声音很悦耳动听,绵绵软软地说话时,听得人浑身一酥。倒是那男的有点非同寻常,他明明戴着丑陋的猪头面具,但因气度不凡,面具下一双眼睛漆黑似墨,竟衬得那面具都有点英武起来。
众人心想,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
陶嫤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江衡跟是浑不在意,好不容易把她哄出来一个时辰,只看她就够了,哪有心思顾得上别人。
街上有卖豌豆糕的,陶嫤忍不住嘴馋,便让江衡买了几块,接到手里才发现自己戴着面具,根本没法吃。她不高兴地撅嘴,“跟魏王舅舅出来真不方便。”
居然还怪起他来了?
江衡哑然失笑,伸手去摘她的面具,“谁说一定要戴面具了?就算让别人看到,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陶嫤往后一缩躲过去,她抱着油纸包摇头,“我不想被人看到,我怕有人传到阿娘耳里。”
江衡觉得这方面应该好好跟她谈谈,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他虽然是她的魏王舅舅,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他必须让她先接受他,才能慢慢让陶府,乃至楚国公府接受他,“叫叫,你喜欢魏王舅舅么?”
陶嫤不说话,扭头往远处看。
江衡不让她回避,又问了一遍,“喜不喜欢魏王舅舅?”
她这回点了点头,痛快地回答,“喜欢啊,我也喜欢大舅舅二舅舅和另外几个舅舅。”
也就是说,这种喜欢始终不涉及男女之情。江衡又气又想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年前离别那天,她还要求他不许娶任何人,那个时候难道不是已经默认了么?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虚。
扪心自问,她对江衡不是没有感情,他总是在她危难的时候出现,在她心里早就无可取代了。
可是……可是真的能接受他么?阿娘会接受他么?
其实她心里已经沦陷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跟他一起出来,还允许他牵她的手。
陶嫤酝酿半响,站在灯火阑珊处,眼神飘忽地看着他的胸口,嗫嚅道:“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江衡蓦地生出希望来,扣住她的肩膀问:“哪里不一样?”
她犹豫半响,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我不喜欢别人亲我,但是魏王舅舅不一样……”
江衡心里开出花来,春暖花开,天地都放出了光彩,他等着她下一句话,“叫叫,你想过为什么不一样么?”
她点头,“想过。”
他循循善诱,“为什么?”
陶嫤仔细想,仔细想,“因为我……”
正在此时,后头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世子,这里人多,您走慢点。”
陶嫤蓦地回神,往旁边看去。
只见段淳从一家茶楼里出来,灯笼的映照下,他神情冷淡,正从她身边走过。他一抬头,恰好对上她惊愕的目光,幸好她戴着面具,他没有认出她来。
他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落在江衡的猪头面具上,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陶嫤松一口气,一颗心都吊在嗓子眼上,险些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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