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如此……”苏沁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茉雪到了怡祥宫后仅有两次外出的机会,所以关键是她上一回与淳芊到龙乾宫时,中途定是发生了一些事,使得她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那人守候了好一段日子,方才见茉雪从怡祥宫出来,一路跟随着她,然后趁人不备出手,将她迷倒后便掳到西月阁枯井处,估计是打算将她直接投入井中,他没有先杀人再投井,约莫是时间上来不及,又或者是知晓茉雪被投进井里后必死无疑。”芷婵又再分析道。
“他是先杀人再投井,还是直接投井,此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茉雪生还。”苏沁琬端过茶碗呷了一口,淡然道。
“奴婢有一事不明,茉雪如今惊吓过度,想来一时半刻也想不到她上回外出之事,婉仪为何不将此事明白告知皇上?”
苏沁琬默不作声,只用茶碗盖子轻轻摩着碗沿。
“婉仪,皇上昨日拿来的那副画是放到库房里,还是放去小书房?”淳芊搂着一卷画走了进来,扬声问。
苏沁琬为之一怔,随即想到赵弘佑那副亲手作的画,昨日她逃得急,把画忘在了龙乾宫,倒想不到皇上居然当晚便亲自给她送来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心中暗骂,“这么好记性做什么呢?”
只一想到画中内容,她又气恼不已,愤愤地道,“扔进库房里!”
淳芊意外她这气哼哼的表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之后愣愣地回了句,“哦,奴婢知道了,这便送到库房里去。”
一面说,还一面向她行了礼,这才回过身去就要离去。
“等等……还是扔到小书房那长柜子里头吧!”苏沁琬连忙叫住她,满脸不甘愿地吩咐。
要是那混蛋皇帝心血来潮要看这画,得知她把它扔到库房里积灰尘,指不定怎么折腾她呢?倒不如锁到小书房去,他若是问起,也只说自己爱惜皇上所赐之物,生怕旁人不小心碰坏了,这才锁到柜子里去的。
淳芊见她又改了主意,不禁有些好奇地望了她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来憨憨地笑道,“皇上赏了什么好画给主子,主子不如让奴婢们也开开眼界,如何?”
“不许打开!”苏沁琬一听便慌了,连忙大声制止。
芷婵及淳芊二人被她这般强烈反应吓了一跳,淳芊更是差点将手上的画卷掉落在地,只得嘀咕道,“不看便不看……”
芷婵深深地望了那画轴一眼,再转过头去打量主子的神色,见她脸上竟是带着几分尴尬气恼之色,一怔之下突然福至心灵,不禁掩着嘴偷笑不止。
苏沁琬一见她如此作派,知道这个心思灵敏的丫头便是猜不透画中内容,但大抵也知道了几分,又是羞又是恼,气急败坏地指使淳芊,“快把它锁起来,不要让我再瞧见它!”
只她越是急恼,芷婵便越是笑得厉害,而淳芊越是满头雾水,傻愣愣的也不敢再多话,连忙抱着画小步出了门,一溜烟便到小书房去了。
宫女茉雪遇袭并没有大肆在宫里传扬开来,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微不足道;二来自然也是有皇上的意思。茉雪这两日一直是惊魂未定,最多也只能是旁人在问及遇袭那晚所发生之事时,哆哆嗦嗦地回答几句,若是再问其他事,却是颤抖着摇头,只道‘不知道,想不起来’。
来问话的周源紧皱着眉头,自那晚出事后,他便立即命人追查,能在皇宫内苑行走的男子,除了太监还有禁卫,可宫里的禁卫巡查是以十人为一小队,中途是绝不能让一人落单的,事发后他也迅速下令让每队人自查,从而排除了作案人为禁卫的可能。
既不是禁卫,那自然是太监了,所以他这几日便将太监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可是,宫里的太监,上至龙乾宫大太监郭富贵,下至新进宫不久的小太监,无一例外都被他的人明里暗里调查过,居然却没有发现一个可疑对象,让他急得直骂娘。
本想再细细盘问那受伤的宫女,看她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近段日子可有遇到特别之人或事,哪想到对方却只会白着脸颤声说‘不知道,想不起来’,怎让他不气急!
苏沁琬见状亦是无奈,只得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淳芊身上,上一回是她与茉雪一起到龙乾宫去的,一路上若虽发生了特别之事,她许也记得。
将问题抛出后,淳芊苦恼地拧着眉,“特别之事……应该没有吧,都过去这般久了,奴婢记不太清。”
苏沁琬暗叹一声,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位是个大大咧咧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纵是一时有意外发生,她过得几日便抛到九霄云外了,哪会事隔这么久还记得清楚。
见主子及芷婵均是一脸的失望,淳芊难免生出几分心虚之感来,结结巴巴地道,“要、要不奴、奴婢再好好想想,也许、也许不定什么时候会想起来。”
“好好好,你再慢慢想,好好想……”苏沁琬泄气地向她挥了挥手,并不抱什么希望。
芷婵连忙上前为她披好斗蓬,扶着她的手出了门,上了往漱勤殿的轿辇。
轿里温暖舒适,与外头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苏沁琬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她掌握的那点消息,相信皇上那边亦会清楚,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将茉雪遇袭与魏娴的死联系起来了。她虽命芷婵私下打探曾到临荷轩一带之人,可时隔大半年,一时半会的只怕也难有消息。
她不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生出些沮丧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竟然拿贵妃娘娘及淑妃娘娘来压我?两位娘娘为六宫表率,行事处处遵循宫中规矩,你冲撞本贵嫔,本贵嫔小惩大诫,便是两位娘娘知道,也挑不出本贵嫔半点不是。画烟,她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不愿跪着,那便替本贵嫔掌她的嘴!”冷厉的声音穿透轿帘传了进来,令苏沁琬不由皱了眉。
贵嫔,刘贵嫔?却是不知是哪位得罪了她。
“婉仪,是刘贵嫔与崔贵人!”行走在轿辇一边的芷婵轻声禀道。
崔贵人……苏沁琬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一番,却是对这崔贵人无甚印象。只是,得罪了刘贵嫔……只怕她日后不会太好过。
既然知晓外头之人是比她位份高的刘贵嫔,苏沁琬虽无意掺合旁人事,可也不得不下轿来行礼问安。
刘贵嫔见是她,冷笑一声,“怎么?莫非愉婉仪是想仗义出言相助?”
“贵嫔言重了,正如你所说,既是遵循宫规行事,旁人又有何‘义’可仗?”苏沁琬朝她行了礼,不疾不徐地道。
一听她这话,跪在地上的崔贵人猛地抬头望她一眼,不过片刻又失望地垂下头去。
“婉仪妹妹真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刘贵嫔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片刻又道,“听说前几日婉仪妹妹宫里有人差点被勒死,早前又是妹妹险被黑猫抓伤。都说后宫里头怨气重重,却是不知那怡祥宫到底集了多少怨,才接二连三的出事。”后面几句,却是凑到苏沁琬身侧耳语般。
“劳贵嫔姐姐担忧了,嫔妾有皇上龙气庇佑,纵是小人作祟,亦会逢凶化吉。倒是姐姐,得处处谨慎、万分小心才是!”苏沁琬嘴角带笑,轻轻柔柔地道。
刘贵嫔脸色一寒,又是一声冷笑,“但愿婉仪妹妹能一直这般得龙气庇佑!”
“多谢姐姐贵言!”
两人绵里藏针各不相让,苏沁琬无意久留,直接便行礼离去。
重又上了轿辇,她不禁暗暗思忖——茉雪遇袭一事虽不怎么张扬开,但也并不曾刻意掩瞒,是以宫人们知晓并不意外。只是,外人也只知道怡祥宫有宫女差点丢了性命,这刘贵嫔,又怎么知道茉雪是‘差点被勒死’?
☆、50|5。3
刘贵嫔会知道这些,可能是从别的渠道探听得到,又或是她对那晚茉雪的遇袭内情本就十分清楚。到底是她渠道甚广,广到足以在禁卫或怡祥宫宫人口中探得内情,还是,茉雪遇袭一事她本就清清楚楚?
苏沁琬一路沉思着到了漱勤殿,在芷婵的搀扶下下了轿辇。
“婉仪妹妹宫里头出事的那位宫人,不知如今伤可好了些?”徐淑妃满脸关切地问沉默地品着茶的苏沁琬。
苏沁琬含笑回道,“劳娘娘挂心,现已无大碍。”
“这就好,在宫里竟也敢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这样的人不除,必是后宫之祸,姐姐认为妹妹说的可对?”徐淑妃一脸正气,说到后头,话里却添了几分意味深长,却是冲着身侧不远的燕贵妃说的。
燕贵妃唇边挂着浅浅的弧度,见她如此问,亦是正气凛然地道,“妹妹此话说得甚好,此*及宫人性命,若不揪起来以正六宫,只怕这后宫当中人人自危,永无宁日!”
徐淑妃面上笑容不改,心中却冷笑不已。她不相信此事当真与燕碧如无关,在这后宫中有能力办此事的数不出几个,更何况针对的还是怡祥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让正将手上茶碗放下的苏沁琬意外地抬头望去,却见来时偶遇上的崔贵人步伐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嫔妾来迟,请两位娘娘降罪!”
苏沁琬下意识便望了望端坐在对面的刘贵嫔,见她眼也不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又看看崔贵人明显与刚才所见不一样的衣裳,心中明了。
她垂下眼睑,崔贵人当众请罪,无论是燕贵妃与徐淑妃都不会真的降罪,毕竟这些表面的大度她们还是乐于表现的。至于崔贵人晚到的原因,相信她们事后亦会一清二楚。
“崔妹妹言重了,不过桩小事,不值什么!”果然,燕贵妃率先便免了她的罪。
徐淑妃自然亦不会追究,她可没有蠢到以小气不容人来衬托燕碧如的大度宽容,“崔妹妹无需自责。只是,妹妹一向早到,今日这般……可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误了时辰?”
“回娘娘的话,嫔妾路上不小心脏了衣裳,这才不得已折返宫中更换衣物,故才来迟。”崔贵人再向她福了福,低声回道。
“原来如此,雪天路滑,妹妹要多加小心,侍候的奴才若是掉以轻心,妹妹也得好生管教。”
“是,多谢娘娘关怀!”崔贵人道了谢,低着头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
从漱勤殿回来后,苏沁琬换上常服坐到榻上,轻叹一声问芷婵,“你可会觉得我对崔贵人被罚一事视而不见过于冷情?”
“婉仪这是什么话?先不提崔贵人是否真的完全无辜,以贵嫔娘娘对主子的心结来看,若是你出言劝阻,只怕崔贵人受的处罚更重。”芷婵不赞同地道。
苏沁琬苦笑一声,其实她真的没有考虑这么多,纯是一种‘事不关已’的想法。这样的独善其身,在接下来的深宫岁月,她估计会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微微仰着头叹息,爹爹一身正气,待人为善,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竟变得如斯冷漠,会不会、会不会责怪她?甚至,再不愿承认她?
隔得几日,包打听的淳芊姑娘又是一面为苏沁琬捶着腿,一面嘀嘀咕咕地说着外头听来的消息,比如崔贵人病了,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又比如宣仁宫的大宫女画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刘贵嫔罚跪了两个时辰。
苏沁琬蹙着眉思忖,崔贵人这场病,莫非与那日被刘贵嫔惩罚所致?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这大冷天里的跪在雪地里,纵是时间不算长,但对身娇体贵的崔贵人来说,还真是件痛苦之事。
至于宫女画烟被罚,苏沁琬却不怎么在意,毕竟以刘贵嫔那性子,处罚宫人之事再平常不过。她如今正忧虑着茉雪被袭一事,对别人宫里头的琐碎事又哪有心思理会。
刘贵嫔,她是否真的与茉雪遇袭及魏娴身死两件事有某些关联?还是说这两件事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另一边,经过数日的查访,周源始终一无所获,愣是寻不出一个可疑的太监来,让他又急又恼。可受了伤的茉雪却依然处于余惊未消当中,每日均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根本静不下心来细细想身上发生过的事。
“大人,既然茉雪一时半刻的也想不起来,不如咱们便从她身上查起……”
“对啊!老子也是急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么重要之事,她既想不起,那咱们便去查。去,把这茉雪的记档给我找来,我倒不信找不出疑点!”周源一拍脑门,片刻之后大声吩咐道。
想来他真是糊涂了,被这事限了思路,只觉得既然确定了是太监袭击的茉雪,那便应该先去把这太监找出来,屡屡受挫之下反激起了好胜之心,却忘了转个方向,查一查那受害者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能引来这场杀身之祸。
“宫女茉雪,于启元六年跟随芳华宫良媛魏氏进宫,魏良媛意外落水身亡后被分派至浣衣局,及后调往怡祥宫……”周源皱着眉,不过半晌便冷笑一声,“原来如此,竟是与魏良媛之死有关!”
“大人,那这凶手是……”
“行凶是哪个老子不清楚,可幕后那位却有定论。想当初那魏良媛的死,还是老子查出其中内情的,要不是彼时皇上分。身乏术,一时半刻无法理会那娘儿们,她又岂能再在宫里兴风作浪!”周源磨牙道。
“呸,这心狠手辣的娘儿们就该早早处理掉,免得总给老子添麻烦!”气不过地啐了一口,总为皇上处理这些女人家引起的事,他早就不胜烦扰了。
怡祥宫内。
“半菱姐姐好生厉害!”见半菱两三下便轻松地将满满一罐酒抱了起来,淳芊惊喜地拍手称赞。
“这不值什么,想当年在老家,再重的东西我也能搬得去!”半菱得意地扬扬眉,毫不客气地将她的夸赞收下了。
“在咱们这些人当中你自然是力气最大最能干的,若是……”淳芊笑嘻嘻地想泼她冷水,猛然间灵光一闪,一下便怔住了,片刻之后,她一拍脑袋,提着裙子便往寝殿奔去……
“婉仪,奴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正在喝着茶的苏沁琬,被她这番惊叫吓了一跳,抬眸望去,便见淳芊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凑到她跟前道,“婉仪,一名姑姑,一名力气很大的姑姑!”
苏沁琬不明就里,“什么力气很大的姑姑?”
“当日奴婢与茉雪到龙乾宫请皇上,在路上曾遇到一名姑姑,她提着一个很重的盒子,奴婢和茉雪本想帮帮她,可一接手,才发现那盒子份量极重。但是,那位姑姑却能轻轻松松提着它走得飞快。”
“分量极重?重到何种程度?”一旁的芷婵追问。
“嗯,若是奴婢一个人提着,只能提着它站立不到一刻钟,更别说提着走了。”
苏沁琬一惊,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下意识便望向芷婵,见她亦刚好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间,顿时便明白对方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芷婵……”她低声唤了一句。
“婉仪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芷婵向她福了福,很快便退了出去。
淳芊望望她的背影,又望望神色凝重的苏沁琬,张张口欲细问,想了想又放弃了。
***
“奴婢查清楚了,当日淳芊所见那位年长的宫女,是函安殿的掌事姑姑。函安殿空置已久,说是掌事,其实不过是负责殿里的日常清洁,加上那处又少有人往来,这位姑姑又是个沉默寡言的,身边亦没有能说得上话之人。”芷婵压低声音将打探得来的消息告知苏沁琬。
苏沁琬沉默了片刻,随即吩咐,“想办法让她知道,禁卫怀疑行凶之人未必是太监,而是另有其人,再着人好生盯着她,看她有何异动。”顿了顿又道,“着重留意函安殿通往宣仁宫的各处路口。”
“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