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泛起的泪意。半晌,才抿了抿嘴唇,柔声嘱咐了茉雪几句便让淳芊将她带下去了。
待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才缓缓起身往里间去,撩起了帘子,轻轻地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难道这一生,她都无法为枉死的魏娴讨回公道?若是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她又有何面目去见她?曾经不离不弃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明知她死的不明不白,她却仍要装傻充愣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安安心心地当她的帝王宠妃么?
她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有一股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疲累,一点一点向四肢蔓延,渗透身体每个角落。不过才数月,她却觉得自己过了数年之久。有时甚至会想,若是她的父母仍在世,以爹爹对她的疼爱,定是不会让她进宫的,没有进宫,就不会经历这么多事,她会如这世间上许多女子一般,由着父母精心为她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平平安安终老。
她整个人倒向软绵绵的被褥,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进去,亦将所有的压抑难过埋了回心底去。
启元六年的初雪来得较往些年要早些,亦比往些年要密集,纷纷扬扬,如柳絮,似芦花,很快便为巍峨的宫殿披上一层银衣。苏沁琬披着墨绿斗蓬,将芷婵等人遣得远远的,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地在雪中前行,雪花飘洒到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洁白。
她停下了脚步,仰着头望向空中,入眼是一片白,白得刺目,白得让她心中抽痛。
又是一年雪飘时……
“明明身子不好,却又偏不爱惜自己,你这是存心让朕心疼?”一个含着浓浓不满的年轻男子声蓦地从她身后响起,眼前的雪白一下便被伞挡住了。
她怔怔地回眸,却见赵弘佑撑着伞挡在她头上,眉头紧皱,不满地瞪着她。
赵弘佑见她呆愣愣的,不禁叹了口气,语气也柔了几分,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傻了?不认得朕了?”
苏沁琬依旧直直地望着他,良久,嘴角才扬起一抹释然的笑,突然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臂膀,将脑袋枕上去,撒娇般问,“皇上怎的在此?”
在这一刻,在这曾经让她悲痛欲绝的一刻,这样一个人用那含着担忧又关切的语气,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种揪心的难过仿佛随着这满天的雪花飘散去了。
赵弘佑见她突然便绽开了笑颜,娇娇的甜甜的,正是他最熟悉又最喜欢的,嘴角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这般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往日所学的规矩都跑哪去了?”
苏沁琬抿嘴一笑,松开抱着他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朝他盈盈一拜,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嫔妾恭请皇上圣安!”
赵弘佑拢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回了句,“爱嫔免礼!”
苏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拉着他的袖口,软声哀求,“皇上,你叫叫嫔妾名字可好?”
赵弘佑一怔,倒想不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可对上那双水朦朦又充满祈求的眼神,心中一软,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柔声唤了句,“沁琬……”
苏沁琬笑得更开心了,欢喜地应了一声,看着赵弘佑脸上逸出无奈又宠溺的神情,笑容越来越大。
女子闺名,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唤,自欺欺人又怎样?至少这一刻她可以让自己相信,她仍有亲近之人陪在身边。
在怡祥宫小坐了一阵子,赵弘佑这才带着郭富贵等人往龙乾宫去。
一阵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地穿透满天雪花传到他耳中,他不禁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了片刻,不由自主便寻着琴声而去……
一身浅青色镶边宫装的清雅女子静静坐于赏梅亭中,素手轻扬,一挑一拈间,悦耳的音符一串串逸了出来。
“皇上,那是清妃娘娘!”郭富贵低声提醒。
赵弘佑‘嗯’了一声,望着亭中纤弱的身影,他的眼神愈发复杂,最终,想到前不久夏远知的请求,不禁低低地叹息一声,抬脚便往亭中女子处去。
“怎的这般表情?谁把咱们的淳芊姑娘给惹了?可把手炉给了皇上?”苏沁琬喝了口热茶,见淳芊噘着嘴有几分不悦的进了屋,不禁好奇地问。
“婉仪!”淳芊向她福了福,这才不高兴地道,“皇上到蕴梅宫去了!”
苏沁琬心中一突,垂眸淡淡地‘嗯’了一声。
淳芊还想再说,可芷婵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愣了片刻,见苏沁琬脸上原本浅浅的笑意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禁懊恼地敲了下脑门。
她这个笨蛋!
☆、第二十九章
假的就是假的,任你再怎样自欺欺人也成不了真!
苏沁琬轻叹一声,伸指轻轻戳了戳铜镜中披散着如锦缎般丝滑长发,不施黛粉的素净女子,喃喃地道,“日后可不能再犯傻了,再美再好也不过镜花水月,终究落到一场空,不过陡惹人笑话。”
这一年的万寿节与往些年并无甚区别,前朝后宫都在忙碌着。自上回雪中遇着了赵弘佑,至今已有七八日,苏沁琬一直不曾再见过他,只听淳芊在她耳边吱吱喳喳地说着皇上最近有多忙——外放官员回京述职、附属国派遣使臣进京祝贺万寿节等等,燕贵妃、徐淑妃,甚至清妃都以各种理由遣人送东西到龙乾宫去,可均见不着皇上,东西也送不进去。说到蕴梅宫,她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让苏沁琬差点笑出声来。
她何尝不知这丫头在拐着弯安慰自己,以免她因皇上多日未至而胡思乱想。其实这纯是淳芊多虑了,她又岂敢奢望皇上日日到怡祥宫来,她不过是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员,与她们并无不同,都只能等候在自己宫中,盼着皇帝偶尔的临幸。当然,也不乏积极主动去争取的,可成功之人却是少之又少,一不小心还会落得个江常在这般的下场。
只不过,她倒是意外一向深居简出,表现得与世无争的夏清妃,如今竟也积极主动起来,先是雪中抚琴,再是命人送吃。苏沁琬暗暗摇头,原来清高也是要有底气的,在这后宫当中,皇帝的宠爱才是让一个人清高得起来的底气。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轻笑出声,其实她的嚣张,与清妃的清高并无不同,均是靠着帝宠,假若有朝一日她也失了宠,她会不会也如清妃这般,努力再争取一把呢?
她难得地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因是嫡亲舅舅乔峥所举荐,赵弘佑对那位回京述职的杜炳山也添了几分关注,专程着人从吏部调了他的历年考评来看,瞧着倒是中规中矩,无甚了不得的政绩,可亦无过错之处。
出身贫寒,年过而立方才中了个同进士,又在七品知县的官位上呆了将近十年,再任了三年的同知,直到三年前方升任从五品的知州,今年得了回京述职的名额,赵弘佑猜测着估计也是舅舅乔峥私底下打点的。
他沉思了良久,才在杜炳山的任命文书上落下“光禄寺少卿”五个字。
从五品升正五品,还是一个清水衙门,最是中规中矩不过。
将手中的笔掷掉,背靠在龙椅上便要伸伸手臂,一张灵动多变的脸蛋突然从他脑海中跳出,手上的动作便止住了。这些天一直忙来忙去,倒不曾去瞧瞧那只小狐狸,也不知这几日她都在做些什么,天气转冷,以那小狐狸懒洋洋的个性,估计定是腻在屋里轻易不出去的。
他摇头笑笑,真不知道苏铭韬是怎样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的,小性子、坏毛病一堆,过河拆桥、得寸进尺、小心眼……他随随便便就能数出好几个来。
拍拍衣袍上的褶子,难得空闲,不如便去瞧瞧那小狐狸去。
“皇上,余太妃在殿外,说是有事要见您。”郭富贵迟疑了半晌,终是推门进来回禀道。
赵弘佑一怔,两道浓眉一拧,随后淡淡地吩咐道,“请她到西殿,朕稍候便过去。”
靠坐龙椅上有片刻的失神,余太妃……他不禁有几分烦躁,这女人这些年在后宫处处煽风点火,父皇在世时又是时时给母后添堵,他本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为母后出这口气,哪料到一向了解他心思的母后却出言劝阻,只道这余贵妃也不过一个可怜人。
可怜?三千宠爱于一身,气派比皇后还要盛的余贵妃是个可怜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端过御案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这才起身往外走去。
进了西殿门便见余贵妃静静地坐于红木椅上,察觉到脚步声便望了过来。
“不知太妃要见朕所为何事?”赵弘佑也不与她多话,直接了当便问。
“自去年靖王妃过世,靖王发话要守满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已过,靖王府也需迎个新女主人进门才是,皇上认为如何?”余太妃面无表情地问。
对乔英淇这个儿子,她实在是装不来和善样,若非心知燕徐二妃作不得主,她也是绝不会求到他面前来的。其实若是趁着数月前选秀,或许也能择定了人选,可儿子却偏偏不允许,只道一年期未到,便是事先相看王妃人选他也绝不同意,是以才拖到了至今。
原来为了这事!赵弘佑不置可否,他虽对这对母子心存疙瘩,可也没必要事事打压,处处计较。赵弘谨要续娶王妃而已,随便他们母子二人折腾便是。
“太妃这是瞧中了哪家小姐,还是另有安排?”
“过不了几日便是万寿节,如今虽中宫无皇后,但容许朝廷命妇进宫与众妃嫔同贺,于情于理亦是说得过去的。皇上以为如何?”余太妃将心中打算道出。
赵弘佑稍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片刻又补充道,“既然真正目的是为靖王相看王妃,那这宴便设在仁康宫,其余一切杂事等由着燕贵妃及徐淑妃二人打理便是。”
余太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她的目的不过是为儿子挑个可心的媳妇,趁早抱上孙儿罢了。毕竟皇室中的这一辈,无论是眼前的九五至尊,还是她那个丧妻一年的儿子,均是膝下荒芜。
“皇上既无异议,我也就不打扰了,便这样吧!”她轻轻拂了拂衣裙,起身致了意便离去了。
赵弘佑抬眸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默默地低下头摩挲着手上指环。许久,才若有似无的叹息一声,背着手出了门,脚步一拐转了个方向,不到一刻钟,便进了一间屋子。屋子正中央挂着两副画,每副画中各有一名身着龙袍,面容威严,气势凛凛的男子,这两人分别是大齐的前两任皇帝,太。祖皇帝及文昭皇帝。
他定定地凝视着右边画上的文昭皇帝,眼眸愈发的幽深。这是他的生父,让他至今都看不透想不明的生父。他敬他、畏他、爱他,可又恨他怨他。
想到父皇临终前那滴眼泪,以及他无法阖上的双眼,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感到心中一阵难受,压抑得他再也无法在这屋里呆下去。
转身出了屋门,凝望东边方向,久久不作声。
母后,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假若您知晓自己的决绝换来了他的死不瞑目,您可会看在他悔恨难当的份上,再回眸看他一眼?
赵弘佑又是一声长叹,肯定是不会的吧?您连与他同葬一处都不愿,又怎可能再回头!
万寿节将允许朝廷命妇带家中姑娘进宫朝贺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因设宴之处是仁康宫,又联想到靖王去年才没了王妃,朝臣后妃稍想一想便明白此宴的目的了。
文昭皇帝长成的皇子便只当今皇上及靖王兄弟二人,如今这兄弟俩关系虽有些微妙,可皇上却依然派遣了不少实差给靖王,可见他对靖王也并不是完全猜忌的。只要靖王老老实实,那一辈子的荣宠定是少不了的,这靖王妃的位置自然亦极具吸引力了,即使不过是继妃,但原配王妃又无一儿半女留下,这继妃与原配倒也差不了多少了。一时间,京中权贵均暗暗使劲,力图为了这靖王妃之位搏上一把。
而此时的储禧宫内,徐淑妃愤怒地将手中茶碗砸到地上,脸色铁青,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戾气。
“父亲竟如此抬举那贱。人,嫡女?可打的好主意!早不记晚不记,偏在如今这时候记,打量着本宫不知道那对母女怀的什么心思?”
“娘娘息怒,何苦为了那种人气着自己。四小姐纵是记在了夫人名下,也不过半吊子的嫡女,以余太妃那性子,又岂会看得上她!”素桐连忙上前柔声安慰。
徐淑妃胸口急促起伏,脸上怒气腾腾,“本宫气的是父亲竟如此、如此……丝毫不考虑母亲心情,甚至连本宫的想法也毫不顾及。他眼中可还有母亲,可还有本宫这个女儿?!”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有几分凄然,“若非本宫有今日之地位,只怕他更不会将母亲……”一咬牙,又恶狠狠地道,“徐韵芳想借着本宫的势往上爬?休想!靖王妃?凭她也配?!”
素桐心中一惊,压低声音劝道,“娘娘,千万要三思而行啊!若是相爷知晓……”
“你不必多说,本宫自有主意!放心,父亲如今早就奈何不得本宫!”徐淑妃冷笑道。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能倚靠的只有她徐韵兰一个女儿!
☆、第三十章
正阳殿内气氛热切,大齐各附属国使臣抵达上京,向大齐皇帝传达国主恭贺万寿之意。
赵弘佑脸上溢满笑容,高高地俯视着下首或跪或站的臣子,心中顿生万丈豪气。
君临天下,四海臣服,皇帝当如是!
使臣到来,宫里自有一场盛大的欢迎宴席,君臣同欢乐,一片欢庆祥和。
***
“婉仪,让奴婢与茉雪一起去吧,奴婢保证会把皇上请来的!”见苏沁琬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便欲让人去请皇上,淳芊连忙主动请缨。
苏沁琬望了望她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又看看茉雪抿着嘴浅笑的样子,思考了片刻便点头应允了。
淳芊跳脱却也知轻重,又有性子沉稳懂进退的茉雪跟着,想来也无大碍。
“从怡祥宫到龙乾宫,以你们的脚程,到达之时估计皇上也刚从正阳殿回来,时辰想来相差不了多少。”芷婵道。
“芷婵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误事的!”淳芊用力点了点头,以加强可信度。
苏沁琬与芷婵对望一眼,均哑然失笑。
“去吧,路上小心,记得多穿件衣裳,别冻着了!”柳霜噙笑叮嘱。
“哎,知道了!”淳芊脆声应了句,又与茉雪一道向苏沁琬行了礼,这才相携着出了宫门。
脚踩到雪地上发出的‘吱嘎吱嘎’声,在这充满喜庆的禁宫倒也似奏着的欢庆曲调。
“姐姐来了怡祥宫这些日子可还习惯?”二人踏雪徐行,一阵夹雪冷风吹过,淳芊缩缩脖子问身旁的茉雪。
“比在浣衣局好太多了,婉仪、姑姑还有各位姐姐妹妹都很和气。”茉雪为她紧了紧围脖,又再拉拉自己的,语气含着显而易见的感激。
对比在浣衣局无休止的忙碌,还有时不时的被斥骂,如今的日子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姑姑平日瞧着倒是温和,若骂起人来可厉害了。还有半菱,可千万别惹了她,那家伙力气可大着呢,一掌拍过来保管你疼上三天;芷婵姐姐性子才是真真的好,可我有时却有点悚她,也不知为什么;云蓉不怎么爱说话,可却最爱帮人;秋棠是个急性子,呼啦啦一阵风似的……”淳芊一路叽叽咕咕地向她说着凝翠阁众人性情。
听她说到秋棠是个急性子,茉雪‘扑哧’一下便笑了,急性子的淳芊倒好意思说人家秋棠是个急性子。
听懂她这笑声所含深意,淳芊不高兴地噘起嘴巴,“人家好心好意向你传授心得,你倒还要取笑人!”
茉雪连忙忍笑道歉,“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