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佳丽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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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佳丽心悦我-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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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的老师是巨子?”她的软黏的童音里,全是惊叹。墨家巨子是传说中的存在,令她骤闻后雀跃不已。“您不是出身延陵季家吗?那可是世代鸿儒之家,为何您拜师墨家呢?”
  那位姓季的西席先生笑了一下,因生活清苦,皱纹中夹杂了无尽的风霜和岁月。他笑容平静而温和。“我是家中庶子。”
  他望向窗外,似怅然也似不悔:“年轻时爱冲动,看到一个平民姑娘受欺辱,她父亲却连状纸都写不来——你知道的,寒门读书无门。我一冲动,去办了个学堂,想要广授学问。此举被家族诘责,我一怒之下,干脆离家远行,因缘际会拜入了墨家门下。”
  他一生抱负难平,隐于边关市镇,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他人,无论富贵贫贱。
  “民生困苦,我便教他们屯田节令,保他们来年收成。边关交战,我便教他们沟渠器械,守护国门。我这一生虽未能桃李遍天下,却也不枉。”
  。
  谢令鸢和郦清悟旁观,俱有些动容。文字知识,是这个时代阶级垄断的工具。上流为保证利益,书籍和家学绝不外传。平民难以拜师,更遑论步入朝堂。
  季先生此举,无疑是惊世骇俗,也无疑是胸怀博大。
  “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你记得,薪火相授,大德永传。”
  “我也曾想过,你一介女子,学这些并无大用。但为师突然反思,也许世家宗主也曾觉得,庶子读书有何用?”
  “庶子亦人,因材施教,人人皆可成栋梁,或仕或文,或农或商。女子出嫁为人妇后,亦要相夫教子,所以若妇人才学胜于鸿儒,其子孙必成圣贤。”
  “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
  他说话的神色,倒映在宋静慈清澈的眼眸里,等了半晌,宋静慈才点头。
  ………………
  在宋静慈微妙的停顿和情绪中,谢令鸢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一丝缘由。
  她思忖想,“季老先生诚然值得敬佩,却还是脱不开时人的观念,宋静慈天资奇高,放在现代堪称学神了吧,然而在这时,她的凌云之才,竟然只是相夫教子,把子孙教为圣贤?”
  亏季老先生自己还刚刚说过,薪火相授大德永传呢。
  ………………
  宋静慈记忆的牢笼里,迷宫还在不断变幻。
  又跳到宋静慈八岁,十三岁……
  一会儿是宋静慈挑灯夜读,宋家人劝她不要累着,没必要这样用功;一会儿是宋静慈看府外的小孩子拖着鼻涕在地上写字,神色似有眷念。
  终于跳到了宋静慈十六岁时,宫里传来旨意,封她为婕妤。宋家人愁眉不展,不舍劝道:“你若不想入宫,家里就递折子去说。太后终究要念宋逸修的旧情,不会过于为难。”
  宋静慈看着待她视如己出的宋家人,清澈的眸子里仿佛倒映了一切。她笑容有些缥缈,像是隔了远山:“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我受族人恩泽长大,好歹能为宋家做点什么,也算值了。”
  。
  私下她的大丫鬟也劝道:“深宫似海,一旦入了,这辈子可是不能出了!小姐不是曾说,日后想回北方看看,去找小时候的恩师和伙伴吗……奴婢还想跟您去看看呢!”
  宋静慈淡淡道:“我入了宫,哪怕不受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宋氏一门危难时的依靠。总比相夫教子来的有意义。”
  秋日天如洗练时,宋静慈走入了深宫。苍穹那样高阔,她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地,以及童年的美好向往。然而她并不似有遗憾,她十分平静。
  *****
  谢令鸢透过她平静的眼神,那一刻,一股针刺般的感觉涌上心头,方才迷宫里的许多片段,一瞬间串了起来。
  猜测在心中跃跃欲出。“……我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叫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宋静慈没拿自己当宋家的血脉看吗?
  没拿。
  。
  宋父曾说,驰儿,字写在土中,更要写在心里。我们宋氏的家训,即便没落了,也不能忘了根骨。这是宋父对儿子的期望,而对于宋静慈,他没有这些要求。
  宋母曾说,你弟弟去了,娘也没享福的机会了。日后你嫁给别人,留心着点,若生了儿子还能娶个媳妇儿孝敬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只能嫁出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
  宋桓曾说,姑娘家不必挑灯夜读,这样辛苦不值得,你豆蔻年华,就该好生娇养。
  连宋静慈最敬重的,突破了嫡庶道德规则的恩师,也对她说,望她能胜鸿儒,日后相夫教子,使子孙成圣贤。
  。
  她倍受父母呵护宠溺,却从来没有被父母期待过。
  弟弟天姿虽不及她,却被父母倾注了对宋家的希望。
  所以在宋静慈心里,男人才是血脉的延续,弟弟死后,宋家唯一的香火断绝;而她,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在后宫宅院,为别人相夫教子。
  ——纵有凌云志才,不被期待,也没有了意义。
  。
  谢令鸢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了郦清悟,“季老先生说过:‘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薪火相授,大德永传……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苏宏识也说,她那样聪明,会得人赏识的。”
  “假设换成我,我知道自己才华盖世,我父亲、伯父、先生又都是不一般的人,我一定会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推己及人,宋静慈小时候,受周围人耳濡目染,应该也是很有抱负。然而她知道,这些是她身为女人不能做的。”
  但假若她是个男子——
  “所以我猜,宋静慈应该是……化作了自己最想成为的男人?”
  她抬眼征询郦清悟的看法。
  郦清悟目光闪动,是对眼前之人这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如果这样推及,那一切便可以讲通了。他佐证道,“人做梦时,确实有时会梦见自己是其他人。所以,‘她’未必在宋静慈身上。”
  谢令鸢顿觉前所未有的敞亮,扬起明媚笑意,向着朔方城的那段记忆迷宫走去。
  ——玉(欲)待君子问归处,手持桃李长相思。
  苏宏识,季老先生。
  左右脱不开这两人。
  ***
  穿过朦胧雾气,朔方的将军府上,谢令鸢坐在季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正望着远处的苏宏识与**识俩兄弟,一脸欣慰的模样,看着他们成长。
  她唤道:“宋静慈。”
  “季老先生”转过头来,诧异地看了谢令鸢一眼:“您认错人了。”
  谢天谢地,听到这回答,谢令鸢抑不住欣慰,知道自己找到了她:“醒来吧,我特地来到这里,便是不顾生死地希望你能醒来。”
  这次,“季老先生”看着谢令鸢,不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更是从无数读过的野史杂书里知道,长梦不醒盍然而逝。
  死去,对她而言,并不可怕。
  活着,对她而言,并无所谓。
  待到父母弟弟都去世了,她就好像是宋家绵延香火中多余的一个,举目四顾,找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嫁人生子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太后懿旨令下,她便入宫,祈盼能为家族做点贡献。
  她时常感到自己内心波澜无惊。知道自己走不出皇城的围墙,够不到边关的蓝天白云。
  她的牵挂,已经覆灭在正月之祸里。她的羁绊,已经远离在宫墙之外。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活着,除了能给宋氏家族一丝保障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于是,这场绵延无尽的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畅快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最眷恋的岁月里,最向往的人身上。
  苏宏识已经死了,但她多希望看着他成长,长成他曾经自夸的苏小将军——“我爹是苏大将军,我将来是苏小将军,你只管来找便好!”
  她在季老先生的身上,看着苏宏识长大成人,对着年幼的自己,说出意气风发的童言——在她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一缕明媚的温暖。
  谢令鸢似乎看穿她所想,温柔叹息道:“你何苦去当别人呢,既然都明白自己在梦里,为什么不大胆些,做个真正向往的美梦?
  宋静慈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不会太荒谬么?”
  “不荒谬啊。”谢令鸢答得不假思索,仿佛天经地义:“你是胸有金玉之人,过目不忘,精山川地貌,懂节令水利,通诗文经史,还能默很多书籍。你有这个本事。且你都不怕死了,还怕在梦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宋静慈一怔,似乎一瞬间明白了。
  谢令鸢心叹,这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一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宋静慈自己就可以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宋静慈若有所思:“有个问题,其实我心里萦绕不去很多年,既然是在梦里,那便可以问出口了。先生曾讲过‘德’。以德彰道。男德心怀家国天下,胸有万世太平;女德贞顺恭俭,相夫教子。我……我读史书时,见重节义而轻死生之事,胸中也常激荡过情怀,后来觉得自己生出这样心思,似乎是很无聊,阴阳倒错。”
  天梁司德啊。谢令鸢想。
  然而这个时代的道德——对女人德行的要求,也许并不是宋静慈所希冀的。她不愿靠生子,实现身为女人的价值。
  所以才会深深的迷茫,找不到自我,因为没找到她实现价值的方向。
  所以她的识海是迷宫,她隐藏了自我,也找不到道路。
  所以她落陷。
  想通这一切,谢令鸢豁然开朗,这分明媚仿佛也照耀了宋静慈。
  “你自己都说了,以德彰道,大道无言。道有阴阳相衡,德也不分男女。男子心忧家国之事,女子自然也可以,生而为人,各有所长,没有什么是谁不能做的。”她顿了顿,很想说,怀庆侯世子还一手绣花绝技力压京城闺秀圈呢。
  想到宋静慈博学多思,那些常人理还乱的思绪,在她心里就理成了哲学。谢令鸢的心情也如烟雨中的诗般,柔软起来:“你富有智慧,不妨想想,若女子尽情去做向往之事,首先应该得到什么?”
  宋静慈眼帘微垂,微微一笑:“这或许,是一个可以让我想很久的问题。”
  她抬眸,这次眼中重新有了些许光彩。在她的周身,好像朦胧雾化了一样,季老先生的容颜褪去,宋静慈的轮廓逐渐清晰。
  想到她临终前去抓的那块玉佩,谢令鸢终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外物无论承载怎样的寄托,都不要过于执着了,终究记忆在你的识海里,不死不灭。”
  。
  她说着,身形渐渐淡了。
  而她们周身,仿佛如潮水一般,那些困住他们的记忆迷城,卷着风雪,带着雾气的荏苒时光,都轰然坍塌,逐流而去。
  好像温柔的风在耳际流淌,把所有的残片碎羽都吹走。那风里夹带春天女人嘱咐的话语,留在了心底。
  又好像有回声荡荡,一浪一浪地问,以德彰道,你的道是什么?
  *****
  宋静慈睁开眼的时候,又一天过去了。日暮晚霞,流光奕奕。
  她的耳边,似乎还有人轻微地叹息。
  宋静慈转头,是尹婕妤和刘婕妤,坐在她榻前,声音很细微地说着什么。
  “贵妃、德妃她们都苏醒了,宋妹妹这两日也会醒来的。”
  “你说……这事情会不会和皇后有关?听说今日陛下上朝前,将中宫禁足了。”
  “我觉得不应啊,这事做了对皇后有害无利,怕陛下是因别的事吧。”
  宋静慈微弱地轻吟了一声,尹婕妤听见了,见她睁开眼,惊喜道:“嗳,嗳,说着就醒过来了,依我看,其他人也差不远了。”
  宋静慈被她们扶着坐起来,刘婕妤高兴道:“我去开窗子透透气,你醒醒神。”

  第四十七章

  宋静慈看着刘婕妤去关窗户,尹婕妤坐在她榻前,神气已经恢复了往昔。
  她记得前些时日的马球赛,敌国一位将女还对尹婕妤出言不逊。见如今尹婕妤眉宇间释然开阔了——也许有什么心事,尘埃落定了吧。
  窗子在这时打开,世外清新而来的风,焕然了殿内的陈旧闷气。
  两个婕妤姐姐站在窗边,含笑望着她,她们衣饰简单,头面素净,目光柔软。
  晚霞这样明艳,将垂暮盛放的余晖镀在她们身上,两个将门出身的女子,在这宫闱高墙内,温和晏晏地一起,等待她苏醒。
  宋静慈想到入宫这两年,太后与韦无默对她不动声色的关照,几位婕妤姐妹待她也还厚道。想到梦中见过的德妃,看到眼前带笑的婕妤,她死水般的心情,忽然隐隐有了涟漪,最终逐渐沉淀,在一隅终归宁静。
  梦里德妃问了一个问题,等待她醒来去思考,告知她们答案。
  窗户外,明月初升,即将照亮黑夜。
  ******
  冷风寂寂。
  坤仪殿外,宫人垂首而立。传膳宫人退出殿外时,瞄了眼玉盅,察觉到今日皇后用膳,胃口似是较平日好了点。
  他们心中不免诧异,皇后今日被皇帝禁足,萧怀瑾离开坤仪殿时,神色阴鸷如暴雨将临,吓得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但皇后竟然不受什么影响似的,反倒食欲还好了些?
  。
  殿内所有的熏香都撤了,白天时,曹皇后命宫人仔细清理了每一个角落,如今她安坐在榻前,手轻轻放在小腹上。
  要查出是否有孕,最快也要一个月后了。
  “争气点吧。”她叹口气,想到宫外的曹家人,她承载了多少人的期望和等待啊。
  只要有龙嗣,无论何贵妃还是谢德妃,统统都失了手段。
  *****
  暮色下的另一端。
  丽正殿内,谢令鸢醒来时,已经有些疲惫。
  “不妨休息片刻。”郦清悟观她神色,为她探脉,她连续入定出神识,已是极限。
  谢令鸢趴在案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没事,宋静慈的识海耽误了许久,其他人等不得。”
  她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喃喃自语:“且如今局势诡谲,还不知宫里会发生什么。”
  最后一抹霞光散尽,层积云如火烧般,红彤彤的隐入夜色中。
  是下雨的前兆。
  “暴雨要来了啊……”
  ………………
  二人红线相结,经历了美梦、噩梦、迷宫,这一次已是驾轻就熟,再一次走入了丽妃的识海。
  一片识海的浅滩,暖风如女人温柔的手,迎拂中带着花香,逐渐清晰在眼前的,是万千花团锦簇。
  他们行走其中,如在花海徜徉。风吹起衣袂飘飘,还有随风凌乱的发丝。
  没有噩梦,没有迷宫。日光温暖得有些和蔼慈祥,恰到好处地照拂人间。时光仿佛静止,这就是亘古岁月的尽头。
  继续向前走,四周便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声音,都是窃窃私语,细如蚊蝇般地聚在一起,逐渐汇聚成洪流般的声浪。
  欲侧耳倾听,却听不到几何。
  。
  花海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又似宫殿、又似府邸的建筑群落。跨入高高的墙闱,浓郁的林荫与屋宇相间。说似宫殿,是因美人万千;说似府邸,是因进出无限。且还有个除了皇帝以外的男子。
  他仿佛是十七八岁,介于青年与少年最惊艳最美好的时光,正站在马背上舞剑。
  《镇西将军舞》。
  这是中原有名的剑器舞,乃本朝开国初,镇西将军边关杀敌时所创,对武艺要求极高,也因而流传不息。
  阳光下他的身影快而凌厉,力与美相融,马在院落中高亢奔跑,马背剧烈颠簸着,他却如履平地,时而跃起如登云阙,时而剑光直入云霄。
  他薄削的唇是弯的,清淡的眉是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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