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有点激动。
宅子里的司机跟在保姆身后,嘀嘀咕咕地说:“赵先生不在家,不允许别人进来。”
保姆神气地对西棠报告:“她是吴贞贞,大明星,我看过她的戏。”
吴贞贞找上门来。
西棠下楼看到她,一身高级时装,摘下戴太阳眼镜,妆容发型都是整齐的,怪不得保姆一眼就看出来了。
吴贞贞看到她的光脑袋,眼睛瞪大,顾不上其他,先笑出声来:“哎呀,你还真下得了手。”
西棠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贞贞。”
吴贞贞四处打量:“赵先生在不在?我知道他在上海,昨晚有人看到他的车在金茂君悦。”
西棠说:“他出去了。”
两个人干站着也不对劲,西棠想了想,只好说:“请坐。”
吴贞贞坐了下来,黄西棠一句话,俨然已经是女主人姿态,她终于回过神来,有点发酸地说:“我来就是想看到个明明白白,你在公司两年多了,我竟然看走了眼。”
西棠无从辩解,吴贞贞以为她交了好运,实际不过是任人操纵,她早遭过一回了,跟在他们这样的人身边,梦里不知身是客而已。
赵平津待女人的手段简单粗暴,不花半分心思,但行之有效,华服珠宝的虚荣幻觉,自以为被隆恩盛宠关照过,他日来翻脸不认人的时刻,才叫你摔得血肉横流。
吴贞贞说:“听说这一幢房子,上一个女主人,是伍美瓷。”
伍美瓷,影后,大美人。
“铁打的金屋,流水的阿娇。”
“你也看得开。”
“贞贞,向你学习。”
两个人对视,忍不住笑了一下,吴贞贞这一笑,艳若桃李,她红了这么些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吴贞贞有点诧异:“这些日子公司提起你多了些,翻起旧资料,我竟然不知道,《橘子少年》是你。”
西棠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年往事了。”
“片子获奖时我还在大三,这部片子没有在国内公映吧,但我也有点印象,业内评价非常的高。”
“不敢当。”
吴贞贞有点好奇地问:“后来怎么不继续演电影?”
西棠愣了一秒,随后淡淡地答:“出了点事。”
吴贞贞是老江湖了,也不多问,只环顾了一下房子,话倒是好心的:“你如果手上有资源的话,挑一下剧本,你其实——很适合演戏。”
西棠只专心地答:“我是挺喜欢演戏的。”
吴贞贞将这一幢房子奢豪摆设家居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赵平津到底是什么来头,他是北京人还是上海人?”
西棠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
西棠暗自叹息一声,吴贞贞好歹也算是跟他谈过一场,看来完全不清楚他是什么身份,也是,赵平津一层一层的人脉关系,身份被保护得重重叠叠,一般的人,又岂能轻易看透。
花园里忽然有汽车响起来,两个人顾着聊天,却忽然听到司机大声的招呼:“周老师,您来了!”
吴贞贞循声往窗外望去:“那是谁?”
一个穿着浅色套装的中年女士,系爱马仕的花丝巾,头发吹成一个固定的波浪形状,昂着头朝屋中走来。
西棠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蹦地跳了起来:“赵平津他妈。”
吴贞贞带点雀跃:“真的呀!”
她是圈中结识人脉的个中高手,西棠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拉住她说了一句:“千万别说还有人在。”
☆、第 10 章
西棠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拉住她说了一句:“千万别说还有人在。”
她拔腿往楼上跑。
一边跑一边感觉到心脏跳得噗通作响,等到上了二楼,已经听到楼底下吴贞贞紧张带着激动的讨好声:“阿姨您好!”
她吓得眼前一黑,直接拉开主卧室的大衣柜,一头扑了进去,手上还拎着两只拖鞋。
柜子里一片漆黑。
耳边安静下来了。
安全了。
楼下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但听得不清楚,西棠万分紧张地竖起耳朵,一会儿听到车子声音出去了,可能是吴贞贞走了。
吴贞贞近年来名气不错,形象一直维持得很好,没有什么负面新闻,只是她不知道,周女士那样的人,再得体的修养也掩盖不住骨子里那种冷漠与不屑,她也下基层,上上下下打交道的人多去了,连笑容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们的交际是一个阶层一个阶层的,她看不起他们这行的人,表面待你客客气气,但绝不会跟你多一句攀谈。
西棠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唯恐脚步声朝二楼来,但响声一楼一直在走动,她渐渐放下心来。
呼吸慢慢地平静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坐衣柜下面,头顶是赵平津的一整排的衬衣,幸好赵平津奢侈,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上海这屋子,成打成打的衬衣西裤都没有拆封,衣柜宽敞得不像话,她轻手轻脚地卷起了他一件牛仔裤塞到腰后,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
西棠坐着坐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又被饿醒,她大约知道,应该是下午两三点了。
平日里在剧组忙的时候,午饭是会吃得比较迟,但她的极限就是到两三点,可是现在仍然不敢出去。
她觉得头晕,因为血糖低,眼前开始花。
后背慢慢泛起虚汗,她觉得难受,嘴里干苦,正默默地忍着,房门忽然咿地一声被推开了。
西棠背后突地打起一个激灵。
赵平津的声音:“周老师,您不招呼声就来?”
周女士的高跟鞋敲在木地板上,沉闷的声响,停在了卧房外的起居室:“我是你妈,儿子的屋子还不能来?”
赵平津朝开着的卧室房门里头看了一眼,声音还是松散的:“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你这屋里是姥姥姥爷送的,别谁都往里头带。”
“您见着谁了?”
“一个叫什么真真假假的女明星。”
“她怎么跑这来了,”赵平津暗自思忖着,试探地问:“您没见着别人?”
周女士敏锐地问:“还有谁?”
赵平津立刻答:“没有。”
他转而抱怨了一句:“我是成年人,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隐私?”
周女士宠儿子一直宠到三十多岁,也只是象征性一般地劝劝:“舟儿,这些女人,结婚后要断干净了。”
赵平津沉默了一下。
“我这个月见过你郁伯母,你们年底结婚,瑛子今年夏天毕业,也该回来了。”
赵平津没说话。
“之前你一直说人家在国外不肯结,现在人回来了,你也知道你奶奶的病,你还要她等多久?”
赵平津终于答了一句:“知道了。”
周女士的声音充满慈爱:“我回去了,下午有个会,今年春天开完会了,你爸最近要调动,你自己注意点。”
赵平津不改本色调侃了一句:“还升啊。”
周女士对这个唯一的独子给予了厚望:“你大伯过一两年想退了,你跟郁家婚事定了下来之后,将京创尽快交接给别人,你大伯的班子你要准备接了。”
赵平津陪着她往外走:“知道了,我开车送您?”
两个人终于下楼去。
西棠一颗心在黑暗中浮浮沉沉。
嘴里有点苦涩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又饿又渴。
昨晚她问他有没结婚,其实也知道,多半是结了的。
他们当时在一起,他家人就一直盼望他结婚,只是跟她无关,他们那个阶层自有门当户对的女儿,政政联姻,或者政商联姻。
西棠的闯入,硬生生地站在了这个天子骄子通往权势富贵和美满联姻的对立面,简直把赵周两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当然最后的结果,她不想再提了,多不能承担,也走过来了。
既然走过来了,好好活吧。
赵平津站在卧室中间:“行了,出来吧,人走了。”
西棠还是不敢动。
下一刻眼前突然光线大亮,赵平津扶着柜子的门,背着光高挑的身影拉成一个黑色剪影:“出来。”
她只好钻出来,提着拖鞋,赤着脚,脸色狼狈。
赵平津一看到她,立刻变脸:“你穿着鞋踩我衣服里?”
他有严重洁癖,西棠试过穿着两天没洗的牛仔裤坐到他的床上,他都要气得发抖。
西棠把手里的鞋子狠狠砸到地上:“没有!”
赵平津嗤笑一声:“不就我妈,至于怕成这样?”
西棠忽然就笑了笑,她现在常常笑,对谁都笑得甜甜的,只是笑意很少达眼底:“我怕周老师看见我,生气。”
赵平津淡淡的嘲讽:“你当年不是一点不怕她嘛,还拍着桌子跟人吵架?”
当时年幼无知,以为真理和正义能战胜一切,领教过,才知道,人生是什么样子的。
西棠也不辩解,也绝口不再提当年,只讨好地笑笑:“后来知道错了。”
她话没说完,人直直往下倒。
赵平津反应极快,一伸手拉住她,声音都有点变了:“怎么了?”
西棠深深地吸气,忍住发晕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饿的。”
赵平津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气得脸都白了:“让你吃多点!”
他把西棠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她很轻,他忍不住暗自皱了皱眉头。
赵平津返身下楼去,一会儿,拿了一杯蜜糖水上来。
看到被子里的人,一张小脸缩在床里饿得皱巴巴的,忍不住继续骂:“我早告诉过你,别老为了当什么明星不吃饭,拍那破烂戏,又没你多少镜头,你是圆是扁有谁看得见?想出名想疯了吧你!”
西棠眼底微微一暗,下一刻却迅速低下眼睑,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默默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那种早已不在乎一切的好脾气:“唉,大家都这样,不然接不到戏。”
赵平津仿佛被那笑容刺了一下,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放低了声音:“喝一点糖水,下楼吃饭。”
晚上西棠送他离沪,赵平津晚上九点的飞机回北京,她要回剧组拍戏。
他身边没助理秘书,西棠替他取的登机牌。
西棠戴了顶黑色短发,化了点淡妆,人显得很活泼可爱,从长廊的那一端走过来时,几位经过的外国男士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她却浑然不觉,只径直走到他身边,将登记牌递给他,笑笑说:“赵总,我这迎来送往的工作,也算是到位了。”
赵平津不悦地皱皱眉:“别骂人。”
这时他电话响,贵宾候机厅里安静,他走开了去接电话,打完了电话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舟舟,你小子在上海啊。”
赵平津转头一看,是方朗佲。
这才回忆起来方朗佲在上海办摄影展。
赵平津问:“展览怎么样?”
方朗佲挑挑眉:“给我送篮大花就敷衍了事啊。”
估计是沈敏安排人送的,他最近真是昏了头了,人在上海,居然也没顾得上给二哥捧个人场,工作一完事就想回家,就净想着黄西棠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他得回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嘛了。
赵平津笑笑:“你也知道我读理工科,看不懂你们那艺术。”
方朗佲不客气地推了一下他肩头:“得了,国手的指点过的那一笔字,别自谦了。”
西棠坐在候机厅里,看到赵平津在玻璃门外跟一个年轻男人神侃胡聊。
人她自然是认得的,方朗佲是跟赵平津一个部队大院儿长大的,后来老的部队大院拆了,他们两家又一起进的新居,两人小学到大学读的都是同一间,方朗佲跟赵平津同年,比赵平津大了几个月好像,那时候她来来回回地跟着他们玩儿,方朗佲其实算是赵平津几个发小当中,跟她还比较亲近的。
这时方朗佲的妻子欧阳青青端着咖啡过来,见到赵平津:“唉,舟舟哥。”
欧阳青青挽着方朗佲的手臂问:“你一个人?”
赵平津回头望了一眼,迟疑了两秒:“还有一个。”
方朗佲看到一个细细的小腿,剪影的一个侧脸,门挡住了真人。
反倒是身旁的太太青青轻轻地噫了一声。
方朗佲笑笑:“上次老高给你介绍的那个分了吧,又换了一个?这个性子倒挺沉静。”
青青笑着往里头看了一眼:“不介绍一下?”
赵平津有点烦躁,抽了根烟出来含在嘴里,模糊地应了一句:“不了,还有事,回北京聚吧。”
☆、第 11 章
六月的夜晚,血红的夕阳已经摇摇欲坠地低悬在山头。
武侠巨作《剑破天惊》剧组结束了外景地的拍摄,转战回到横店拍摄已经将近一个月,整部戏进入了紧张的收官阶段,西棠准时到了一号山的片场,她不用做头,半个多小时就化好了妆出来溜达,看到副导已经就位,所有人都在等天黑,今晚要拍的是攻打的明月山庄的一场大夜戏。
天气预报说这两日有雨,大家都想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把主要的镜头拍完。
暗夜里的一整场刀枪箭雨铿锵作响,一长排群演手里的火把点亮了半边夜空,大家都打起了万分精神,一直拍到近十二点,导演喊终于喊卡,然后宣布休息十分钟,各位主演的大小助理赶紧飞奔上去,擦汗的擦汗,补妆的补妆,端水的端水。
西棠走了出来,片场在一个搭建起来的山庄,里面有一个漂亮的人工湖,月亮倒影在上面。
“来一根不?”身边有人递了烟。
西棠转过头一看,是同剧组里的武行,她笑笑,拿了一根。
赶工和夜戏是非常熬人的事情,所有的横店人都习惯了,上到导演大明星,下到群演小场记,基本都有吸烟喝咖啡提神的习惯。
西棠默默地吸烟,都是值得的,这一部剧她集数多,进组两个月,收入可差不多抵她半年。
倪凯伦今日知会她,再过两个月,她赚的钱可以开始偿还十三爷的债务。
到这个月为止,赵平津已经包养了她三个月,倪凯伦手上的那张卡,每个月按时都有钱进来,结清了她亏欠的利息。
据说下一部的剧本也已经在谈,他出钱投资,西棠要开始做主演。
三个月,只见了他一次,他甚至没碰过一下她的手。
当天夜里拍摄顺利,进度完成,导演喊收工时是两点,西棠跟着同剧组拍打戏的几个替身和武行去老沈那里做了一个按摩。
从按摩店里出来,个个疼得龇牙咧嘴的,挽着胳膊七扭八拐的走在街上,空气中隐隐有暴雨来临的泥土气息,半夜街道依旧人声鼎沸,在转角街口,西棠跟同事嘻嘻哈哈挥挥手,往自己的小屋的那个半坡道路走去。
她从黑暗的街角走出来,天边一道火花擦过,她心电感应一般抬眼一望,心底一跳,脚步就停住了。
居民楼旁边的昏黄路灯下,天气非常的闷热,飞蛾和雨蚁在灯光下飞舞,路边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影。
高高瘦瘦的个子,穿一件白色裤子,黑色马球衫。
那一霎一道闷雷炸响,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西棠习惯抬手要遮住头,这才想起自己光脑袋,完全不怕淋,她说:“先躲一下雨吧。”
街道上的路人朝四处奔跑,西棠站在街道边上,一个穿着古装戏服的男人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身上,赵平津伸出手护住了她:“别慌。”
西棠只顾着往对面的屋子里跑去:“怎么不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赵平津跟在她后面,身体挡着她在马路的内侧,以防有人再撞着她。
西棠在屋檐下站住了,摸了摸口袋,片场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
“你开车过来的?”
西棠低头的时候看到他手上还拿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