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放过我?”
有时候广播里是马三立的相声,赵平津听得直乐。
明明两个人以前都是爱热闹的人。
现在都变了。
西棠探过头去看了看:“你能不能开下广播?”
赵平津冷冷地答:“坐着别动,我不听电台。”
西棠试图打破僵局:“太麻烦你了。”
赵平津说:“别说废话。”
西棠不再理他。
车子到达仙居县郊区时,导航将他们导往了一条通往镇子的主路,那条道路正赶上了中午的集市,两旁塞满了鸡笼猪笼各种农副产品,赶集的村民们骑着摩托车电瓶车将道路围着水泄不通,路面坑坑洼洼。
赵平津只能减速,在一堆人流车流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这一段路走走停停,走了快一个小时,西棠坐在副驾驶,看着这样的道路都觉得崩溃。
赵平津一手扶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出来在车子的前柜翻出药瓶子。
西棠看着他单手旋开了瓶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赵平津说:“没事,我昨晚没睡好,头疼。”
西棠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上次车祸什么时候出院的,沈敏联络她的时候,说他就已经上班几天了,当初在医院里他还疼成那样。
她默默地递上了水。
赵平津将她送到了镇上,自己在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
西棠看他不太对劲的脸色:“你没事吧?”
赵平津精神不好,人也蛮横不起来了,声音有点虚弱:“你自己回去吧,我上去睡会儿。”
西棠走到家门口,小妹在柜台上算账,她妈妈正在门口的桌子帮着收拾碗筷:“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跑了,怎么回事?”
西棠笑嘻嘻的:“我不是跟您说只是公司临时有事嘛,办完了还有假期,我又回来了。“
她抢着去收拾桌子:“妈,我来。”
西棠夜里给赵平津打了个电话,他电话关机了。
宾馆跟她们家只隔了一条街,西棠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他,想想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帮她妈妈开店,将桌子凳子搬到屋檐下,铺上蓝色桌布,将屋子打扫干净了,然后回到厨房切葱花。
她妈妈在厨房里跟掌勺师傅聊天,西棠在一边打下手,小妹在堂外帮忙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七点钟开始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西棠今天让老妈轻松点,不让她跑堂送餐了,自己忙里忙外跑得脚不沾地,突然小妹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姐,外面有人找你。”
西棠一听,心底一惊,大概也知道是谁了,赶紧瞪住小妹:“别声张。”
小妹双眼泛着激动的光:“好帅好帅。”
西棠擦了擦手往外走。
赵平津穿了一件白衬衣,坐在檐下的一张桌子旁,他身边是乱乱糟糟的一群早起买菜赶工的食客,只有他一个人霸占了一张桌子,显然也没人敢上去挤,赵平津仿佛也没察觉,一个人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手里拿着手机,却也没有打开,只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俊朗眉目,干净光鲜,姿态悠闲。
旁边吃面的大婶小媳们都忍不住一直看他。
看到西棠走了出来,穿一件墨绿色的围裙,她的头发慢慢长了,人显得特别乖巧,他见到她,就是忍不住的高兴起来。
西棠手上拿了个点单的牌子,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来干什么?”
赵平津理所当然地答:“吃面。”
西棠将菜单递给他:“要什么?“
赵平津随手指了一个。
西棠说:“你胃寒,吃不了那个,我给你点吧。”
赵平津说:“好。”
西棠低头写单子,听到赵平津说:“我初来乍到,你不带我到处转转?”
西棠说:“我没空。”
赵平津撇撇嘴:“那我就一直在这坐着。”
西棠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吃完面到街口那家的录像厅门口等我。”
赵平津笑得很愉快:“去吧,煮面给我吃。”
西棠恨恨地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西棠抿住嘴角忍住笑意,一转过头,却突然看到她妈妈就站在大厅的门后,目光幽寒,不落声色地望着他们。
西棠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去了。
忙完了早餐的高峰期,西棠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了出来。
赵平津仍在在那里等她。
西棠赶到时,他已经坐进店里,跟老板喝了两巡茶,末了起身告辞,赵平津走出店铺,顺手将几张碟塞进她手里。
西棠纳闷地说:“什么?”
赵平津目视前方:“老板卖我的。”
西棠低头一看那些碟片,《全裸家政妇系列》,《従顺ペット候补生顺从宠物候补生》……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你脑筋抽风了吧。”
赵平津还振振有词:“谁让你那么久不来,要我一直站门口等啊。”
西棠脸颊都变烫:“那现在怎么办?”
赵平津塞进她的背包里:“你帮我收着,我回去卖给老高,他准儿喜欢。”
两个人往街道外走。
赵平津忽然说:“对面那是哪里?”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学。”
赵平津感兴趣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读书?”
“嗯。”
“那进去看看。”
他直接往里面走。
西棠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是要去景点吗?学校有什么好看。”
正好是周日,学校里静悄悄的,西棠在升旗台转了一圈,扒拉开了一方大石头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头的下方还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还在。”
赵平津凑过去看了看:“哟,小时候被欺负还刻个纪念章?”
西棠蹲在低头,对他抬头笑笑:“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小时候净欺负人了吧?”
赵平津回想起自己解放军陆军大院第一恶霸的童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唉,别这么说。”
西棠望着那块石头出神。那天放学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后面,西棠拉着他的手,用石子在这里刻下了一道痕迹,然后跟他说:“你做我弟弟好不?”
西棠到现在还记得六岁的小地主,挂着两行鼻涕,冲着他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憨实。
两个人坐在操场旁的树下。
诺大的操场,有几个孩子在篮球场里骑自行车,远远的传来嬉闹和笑声,深夏的风吹拂而过,赵平津手撑身后,摊直了腿:“这儿挺清净。”
西棠望着远处新建的塑胶跑道,红绿分明煞是好看,轻轻地说:“环境比以前好了。”
赵平津望着她出神的侧脸:“家里还好吗?”
西棠回过神来:“挺好。”
“生意还过得去?”
“嗯。”
她明显不欲跟他多谈家里事。
可是她家里的事情,赵平津却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他们谈恋爱以后,黄西棠跟他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她一直挺朴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裤就能穿一个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钱,大四那一年,因为他的公司发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为了能随时照顾他,她不再兼职打工,林永钏导演还特地提前开给她片酬,她用那部电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学费。
后来他的母亲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经过铁门后的哨岗警卫员的层层盘问,终于进了那方院子,却是厅门都没得进,他母亲叫她来,却只让她站在了他家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风的檐下,听着周老师冷酷的批评,原话是他从家里保姆的嘴里问出来的,周老师跟她说,她妈妈没有结过婚,她是一个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纪小小的,还没结婚就跟人同居,赵家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赵平津记得,那是除夕的前几天,屋檐下都是一条一条垂下的晶莹冰柱,黄西棠睁大了眼,冻得发白的鼻子,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他得了消息匆忙赶回来,只看来得及她一脸茫然地转身逃走,然后在院子里狠狠地推开了他,如一只负伤的小兽般惊惶地冲了出去。
那是黄西棠跟他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因为她彻底的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欢她,后来她开始慢慢变得患得患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无缘无故的掉眼泪,跟他闹别扭,一开始一次两次赵平津还哄着她,到后来渐渐也烦了,语气渐渐不好,终于有一天他开会晚了一点,原本答应好要接她下戏的结果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西棠跟他生气不理他,赵平津忍不住冲着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黄西棠睁着眼望着他,眼底有一汪泪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终于觉得烦人。
他们分手前的大概一个月,周老师在他上班的时候来过他们在嘉园的家里,强硬干涉他们的生活,要求黄西棠搬出去,据说黄西棠一开始求过她让他们在一起,但周老师是什么人,最后两人谈崩了,周老师跟她说了什么赵平津不清楚,其实黄西棠根他吵归吵,但就是因为她是长辈,更是他母亲,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师给她的难堪,一个字的原话也没有跟他转述过。但他母亲后来回家里跟老爷子说的,黄西棠拍着桌子指着她跟她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周老师抹着眼泪跟老爷子老太太告状:“这什么女孩儿,舟儿买的房子,她还有脸面儿说是她家!什么家庭就养出什么孩子!这么没有教养的人,倘若要真是给她进了门,那以后还得了!”
那段时间黄西棠沉不住气,后来想想,他其实更不该也一样沉不住气,吵架时互相说了那么多伤透了心的话。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
☆、第 22 章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
赵平津开口说:“要是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
整个北京城里,能得了赵家这位公子哥儿这句话的人,估计不会很多,西棠只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谢谢您。”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赵平津藏在心里良久的那句话,忍了那么多年,终于缓缓说了出来:“当初调查你身世的事情,是我母亲做得不恰当。”
西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似的,愣了好一会儿,仿佛才听清楚了,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性子其实还是一样,吃软不吃硬,他们两个之间,只要他肯稍微低一点头,她总是会付出更多更多的包容和爱来待他:“我后来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妈,是因为我自己想明白了,上一辈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妈妈从没离开我,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我没什么可丢人的。只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对于家庭出身好像我应该很自卑似的,现在不会了。”
她说得很隐晦,但也很清楚。
黄西棠会自卑,他以为电影学院的女孩子,每一个都骄傲得像只孔雀,何况是那么才华横溢,充满梦想的黄西棠。
他当时不明白,黄西棠明明那么可爱那么活泼一姑娘,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的爱耍小性子,又爱哭,特烦人,现在看起来,不过仅仅是因为那段时间特别的没有安全感,赵平津心底也不好受,他当年也许很爱她,但其实并没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去了解她。
赵平津问了一句:“你妈是你亲妈吗?”
西棠翻个白眼:“我俩长得多像。”
赵平津说:“那你爸呢?”
西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说。”
赵平津好心建议:“也许你爸还在呢,要不要找?我帮你找找。”
“好啊,”西棠冲他笑笑:“等我死的那天吧,你帮我找找,也许我那天会想见见他。”
赵平津心底触动,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就没见过她性子这么刚烈的女人,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什么好处。
赵平津说:“西棠,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西棠说:“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问题。”
她永远不再提他家庭对她的为难和羞辱,也不再提他们分手时说过那些玉石俱焚的话,仿佛一切都已经是事过境迁的豁达了。
赵平津忽然问了一句:“那小子还在追你?”
西棠愣了一下:“谁?”
赵平津眯起眼:“姓郑那小子,以前在你教室,跟你表白的。”
西棠想起来近日纷纷扰扰的绯闻,解释了一句:“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
赵平津平静的声音,含着三分的冷意:“以后再来找你,告诉他——永远没他什么事儿。”
西棠笑了笑。
那一年她大三,刚刚跟赵平津谈上恋爱,郑攸同在排剧的教室跟她表白,捧出了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西棠实在太意外,一时口拙:“唉,郑攸同,你别这样——我有男朋友了。”
赵平津那一天刚好来接她下课,见到这一幕气都气炸了,直接冲了进去将黄西棠的手拉住了,他话说得客客气气的,脸上却是一脸京痞的坏笑:“唉,这位同学——对不住您,这姑娘我先预定了,没你什么事儿。”
郑攸同年轻气盛,指着赵平津的鼻子诅咒他们:“西棠,你少跟这种京城子弟玩,我跟你说,他们就爱玩弄女孩子,不会有真心的。”
赵平津一把推开了他:“唉唉,你骂谁呢?”
郑攸同一撸袖子冲了上来,两个人眼看要打起来。
黄西棠硬把他给拽走了。
没想到郑攸同算命倒挺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西棠跟赵平津沿着河边往回走。
路上见着小地主抱着娃娃从街市那边走回来,身边跟着他新媳妇儿。
西棠招招手:“小地主!”
小地主媳妇儿远远就瞧见他们俩,走近了看更是一脸的兴奋加好奇:“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西棠介绍赵平津说:“这是我朋友,来我们这儿玩玩。”
小地主媳妇儿热情招呼:“去了哪儿了,景点门票订了吗,我从我们宾馆合作的旅行社给你们定,便宜点。”
赵平津答了一句:“昨天刚到,还没有空去呢。”
那边黄西棠拉住小地主问:“公安局那边查出来没有?”
小地主将孩子放到了媳妇手上,对着她摇了摇头。
小地主家最大的那间酒店,前一阵子来了一批警察,从房间里抓出了一个毒贩子,说是酒店有包庇责任,工商局立刻来查封了,勒令他们停业整顿,现在都快两个星期了,案子还没查出个结果。
小地主媳妇儿一听这事儿也着急了:“是啊,姐姐,你说,我们这明明是冤枉的,可是谁也不听我们的,说不给开业就是不给开业,我可听说了,我们对面街新开的那间酒店,可是的公安局哪个领导的岳父开的,……我们是老招牌了,在我们店住过的客人没一个不说我们的菜烧得好,网上的顾客都冲着我们这这名声来,如今生意没有了,他们全跑到新的那家去了,这可我把我急死了!”
西棠安慰着说:“兴许再等等。”
赵平津随意地听着他们闲聊,一边凑过去逗孩子:“几岁了?”
娃娃流着口水,还不会说话,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赵平津脸上。
小地主媳妇儿注意力被孩子吸引了过来,也跟着笑了:“他喜欢你呢,小宝,来,叫哥哥好。“
赵平津掏出钱夹,取出一叠现钞:“这次来得很临时,也没想着会遇着西棠干弟弟,没给宝宝准备礼物,我身上也没多少钱,这给孩子买点玩具。”
“唉唉——这——这怎么好意思哟——”小地主媳妇儿秉承着中国传统礼仪,赶紧客气地往外推。
西棠闻声看了过去,那一叠钱不薄不厚,大概有个一两千,她对着宝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