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被他蒙对了。
见我不说话,晏安仍含笑,语调却不怎么愉悦:“那人是谁?”
此时忽然响起敲门声,而后有人将门轻轻推开,我扭头望去,却见我这一世的心上人君扬,正站在门外。
他见屋内情况,微微一愣,而后垂眸道:“殿下,您殿内的人将玉露膏送来了。”
晏安嗯了一声,君扬伸手将瓷瓶放在门边的柜子上,一步也没有踏入,晏安道:“君扬,我此次来本是要安慰你的,不料却与阿若重逢,暂时顾不得你了。”
君扬摇了摇头:“恭喜殿下失而复得。”
晏安道:“白幽之事,我会让寒崚付出代价。”
君扬一顿,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不打扰殿下了。”
说罢便合上门,转身离开了,他抬头合门之时,目光自我脸上扫过,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显然是半点也认不得我了。
门重新合上后,晏安将那玉露膏拿了过来,坐回床边,轻轻揭开我背上的衣服,我这才意识到眼下我趴在床上是个什么模样——身上只穿了个肚兜。
我嘴角抽了抽,正想说话,晏安的手便带着点玉露膏轻轻拂过我背部伤痕,他一边上药,一边继续开始的话题:“那人是谁?”
“我没有心上人,但我确实不能和魔尊大人您再续前缘了。”我语调沉重,“其实,我是个断袖。”
晏安的手一顿。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不晓得这个词用对了没有……总之,这一世,我喜欢女人。魔尊大人您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无论我与您是否前世有约,这一世按说要和您在一起,我都不会拒绝。奈何我天生便对男人毫无兴趣,只怕咱俩是前世无份,今生无缘了,要不然……您再等个几百年,待我死了,您试试我下一世?”
晏安没有说话,只慢慢把药给我上好了,才将我温柔地扶起来,目不斜视地替我将衣服给穿好,而后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揽着我的脖颈,让我窝在他怀里,只能对着他的脸。
他意味不明的笑望着我:“若你这么希望,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再等几百年,我可受不了。要不然,我现在便杀了你,让你速速转世,好不好?”
晏安揽着我脖颈的手逐渐收紧,我一时无语凝噎,只觉得此劫难逃,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吾命休矣……
晏安却忽然轻笑出声,两只手扶住我手臂,将脑袋搁在我肩膀上,声音绵绵地在我耳畔响起:“不逗你了,我怎么舍得杀你?这两千年里我想过了,只要你还活着,若你成了一棵树,我天天为你浇水,等你长成参天大树,便每日在你树荫下休憩。若你成了一条鱼,便为你建个最大的池塘,让你每日自由自在。哪怕你成了一块石头,我也要把你搬来我屋内,日夜相对……眼下你成了妖,修出了人形,还是个女妖,我已幸运至极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都没关系,总归会喜欢我的。”
我沉默不语,晏安又道:“你现在不记得我,会害怕我也是理所当然,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等你想起我,或是重新喜欢我了,我们再成亲,好不好?”
晏安作出这样的保证,对目前的我来说已是最好的状况了,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吧。”
先答应着,等他放松时,寻了机会再逃便是。
晏安道:“刚刚那个人,是我的属下君扬魔君,我与他有事要谈。你先在这里休息片刻,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嗯。”
晏安站起来,想了想,又折返在我额上落下一吻:“我很快回来。”
我:“……”
晏安已翩然远去了。
我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内心暗叹了一句天助我也,既然我还在庆炎府内,那就好办多了,当初我在庆炎府待了不少时间,闲极无聊时府内已被我逛了个遍,若我没猜错,此处是东苑里头许多客房中的一间,东苑湖心假山下便有个密道,可以直通府外侧门。
虽背上仍是火辣辣的疼,但我还是忍痛将外袍也披上,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庆炎府内守卫森严,然而或许是因为炼妖壶的事情,府内如今看起来很有几分惨淡,我一路躲躲闪闪,倒也没出什么问题,待到假山之中,打开密道机关,我一路扶着墙慢吞吞走下去,便晓得逃跑的事情应该不会出岔子了。
密道狭窄且昏暗,只容一人勉强通过,因我来的匆忙,连个照明的东西也没带,只能摸索着朝前,行至中途,前方忽然传来悉索之声,和一道莹莹绿光,似是也有人在密道里,且是朝我这方向走来的。
那人大约也发现了我,停了动作,站在原地,光也熄了。
我不敢动,那人同样不敢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我生怕晏安回去后发现我不见了少不得要将庆炎府翻来倒去查找一通,只好先开口:“请问……”
对面那位明显松了口气:“你好你好,我不小心迷路了,这里是……?”
迷路迷到别人家密道,也只能是碧落了。
我听出碧落的声音,好笑道:“这里是条死胡同,咱们还是出去吧。”
碧落大约有些迟疑,过了片刻,原本暗下去的绿光重新闪了闪,却是碧落佩戴的玉佩在微微发光,密道内有光,我与碧落终于能看清对方,碧落看见了我,眨眨眼,忽然道:“阿若?”
我:“你怎么知道我叫阿若?”
碧落惶然道:“刚刚你在庆炎府门口被晏安魔尊给打翻在地后,晏安魔尊又忽然抱起你喊你阿若,现在全天下的人都晓得有个女的叫阿若,就是魔尊那位心上人啦!”
我:“碧落。”
碧落瞪大眼睛:“你又怎么知道我叫碧落?!”
我沉重地说:“我是阿朦。”
碧落退了一步。
我前进一步:“我没死,从炼妖壶里出来了。碧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
碧落又退了一步,冲着我猛摇头。
我茫然地望着她,还想上前,忽然肩上一重,像是有人将脑袋搁在了我肩上,我嘴角一抽,往右肩看去,却见晏安嘴角噙着笑正望着我,一张俊脸被碧落的玉佩照的发着绿光。
☆、女魔
“就是她?“
晏安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我和碧落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只他一上来便没头没脑地问了三个字,让我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我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之前我告诉晏安我是个“断袖”,想必晏安就是在问碧落是不是我的……恋人。
碧落慌张地望着我们,我虽不确定她现在有没有信我是若朦,也只能偷偷对她眨了眨眼示意。
“不是她。”
“是我。”
我与碧落同时出声。
“……”
尴尬至极。
也不晓得晏安是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碧落又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磕磕巴巴地道:“这个……那个……是我,又不是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或许终我一生,也不会有答案……哎,我继续修炼去了,魔尊大人,魔尊夫人,后会有期。”
碧落转身就跑,晏安微微一动似是要追,我连忙按住他的手,道:“别追了,真不是她!她是我一个朋友罢了,我,我没恋人,我忙着修炼都来不及,哪里来的什么恋人?”
晏安倒还真的就目送碧落逃走了,也没有去追,只牵住我的手,领着我往回走:“好,你说不是便不是。”
我尚来不及松口气,晏安又说:“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顿了顿,说:“迷路了。”
晏安轻笑一声,没有再追究,牵着我走回了庆炎府东苑。
从密道内一露头,便见君扬正站在一旁等着我们,晏安对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魔尊客气。”君扬望向我,“只是不知……柳姑娘怎么晓得这条密道的?”
君扬的语气有礼又疏离,确是真的认不出我了,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可真对上了他,又难免万般愁绪在心头,一时间唇不是唇,舌不是舌,就连最简单的“迷路了”三个字也说不出口。
晏安替我道:“她就爱瞎逛。”
君扬看着我,似还想问什么,可他张嘴又合上,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垂下眸子,不愿与他对视,却见他左手腕上多了个东西,正是当初我送的平安草环。
晏安道:“去昆仑山之事,待阿若伤好些便行动。有玉露膏在,伤口三天内便可大好。人手集结仍交由你来办,这一回,必要将寒崚逼出来。如今仙界乱成这样,他却不闻不问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让他重新上工了。”
君扬沉声应道:“是。”
晏安转头望着我,声音又柔和了许多:“咱们走吧。”
我又忍不住望了眼君扬手上的平安草,点点头:“好。”
晏安牵着我,进了诉铃轿,这诉铃轿从外边看四四方方不大不小,内里却比想象的要宽敞许多,若真要坐,只怕四边各坐五个人都绰绰有余,轿内四角和暗处都放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十分亮堂。
我心里思考着平安草的事情,晏安坐在我身边,轻轻捏着我的手掌,道:“背上的伤没裂开吧?”
“没。”
“回了犰若宫,再让人给你看看。”
“好。”
“这几天要多休息。”
“好。”
“也给我做个平安草环吧?”
“好……啊?”
我猛地抬起头,背上的伤被扯的发疼,当即“嘶”了一声,晏安立刻按住我肩膀以免我乱动,一边看着我,似笑非笑:“怎么了,反应这么大,要你一株草就这么难?看见君扬手上的草环没有?那样的就行。”
晏安的语气十分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偶然看见了君扬手上的平安草环一时兴起罢了,可我抓不准,若方才他在地道里已经听到了我与碧落的对话,想必就该知道我真正的身份。虽然从前他几乎不露面,但君扬有个师父叫若朦,原型是若萍草这件事他应是知道的。他这是试探?
我想了想,索性老实道:“你刚刚在地道,听到我和碧落的对话了吧?”
“只听到你说,要跟她先离开这儿。”晏安道,“本来不想提这件事的。”
我:“……”
我咳了一声,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碧落,她是君扬魔君师父的朋友,我们刚刚在地道碰见,纯属意外。”
“君扬的师父是谁?”晏安好奇地看着我,“我虽晓得他有个师父,却一直未见过,不料却死了。”
是我。
我道:“是我……的朋友。我和她都是若萍草,自然就成了朋友,因为她,我才和碧落认识的。”
“是这样。”晏安道,“可君扬好像并不认得你。”
“我与碧落还有若朦是之前在苦冥村内认识的,后来她和碧落被君扬接到了黄泉之都来,我留在了苦冥村,大家便算是断了联系。这次,我也是听说了若朦的死讯才来黄泉之都想见她最后一面的。那平安草环,好像就是若朦送给君扬魔君的。”我一通胡编乱造,把我和若朦和碧落的关系理的清清楚楚,连自己都想为自己的机智喝彩,晏安听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道,“君扬如今仍带着那草环,足见他对他师父情深意重。”
我摇摇头:“未必。听碧落说,这草环他早送给他妻子当定情信物了,现在妻子和师父离去,便又将草环拿回来,兴许是打算娶下个老婆时,再当一次定情信物……这叫循环利用。”
晏安轻笑一声:“胡说八道。”
我讪讪一笑,内心却很是尴尬,这晏安魔尊真不愧是三界响当当的痴情种子,眉眼秋波送不停,一字一句皆带情,那百转千折的柔情蜜意,便是我闭起眼,捂住耳朵,也不可能全然感受不到,奈何他这一片情深,却是实实在在用错了对象。
犰若宫在黄泉之都的最东边,四周环绕岩溶,像一座孤岛般立在其中,想直接步行进去是绝不可能的,整座宫殿也黑压压的,虽然规模宏大,看起来却有些死气沉沉。
诉铃轿直接飞到犰若殿门口停下,几个侍从掀了帘子,看见我与晏安坐在一起,半点不惊讶,还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魔尊好,又喊了声柳姑娘好,可见魔尊大人等待两千年终于等回自己恋人的可歌可颂的凄美爱情故事已经传遍黄泉之都,碧落这类的围观者只晓得我叫阿若,晏安身边的人则还晓得我姓柳。
偌大犰若殿,下人也不见几个,里头的摆设倒是比外头看起来鲜活的多,梨花椅,彩垂曼,吐着云雾香气的铜制香兽,殿中间的软榻旁还摆着个玉瓷瓶,里边放着一根鲜翠欲滴的柳条。
我微微扫了一眼殿内,晏安道:“之前独自住着,摆设并不用心,我晓得你不爱死气沉沉的家,要添置什么东西,都由你说了算。人间那些小玩意,都搬来也不打紧。”
我确实不爱死气沉沉的家,当年刚搬到君扬府上时,君扬也才入住没多久,他又忙,活的也不算精致,府内院子里大片杂草,连朵野花也没有,他自己丝毫不放在心上。这魔界虽然花花草草不常见,但我寻思着庆炎府未免也太寒酸了,便拉着碧落为庆炎府移植了花,挖了几个池塘,弄了几条大尾魔鱼,碧落也是个见多识广的,非说君扬入住的时候太随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一个火盆,非要君扬跨过去,说是驱魔辟邪,后来想到君扬自己就是邪魔,才勉强作罢。
可犰若宫并非我的家,摆设再如何与我干系不大,我一边笑着点头应下,一边在寻思这犰若宫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密道,该如何逃脱。
可晏安又说:“不过犰若宫虽大,房间却少,将来若咱们儿女成群,还是得重新修葺。”
我脸上的笑这下便很难维持了,我与晏安相见不过一个多时辰,他竟已在思量儿女成群的事。
若我在这犰若宫过上一夜,只怕他就要为儿孙满堂做准备。
晏安又牵着我去了正殿旁的明房,这显然是晏安自己休息的地方,只是我俩刚走到门外,那门便从里边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婀娜,面容姣好,双眼微红的女魔。
☆、不解风情
男人领着死了又活的妻子回房,却见一曼妙女人从房内含泪而出,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尤其是那曼妙女子望见我们,不闪不避,却是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盈盈一拜:“魔尊大人,柳姑娘……”她伸手擦了泪,苦笑道,“娆音失礼了。”
大约是我自己生的丑的缘故,对好看的女子,我向来是十分心软的,当初的白幽我狠不下心说重话,如今的娆音比白幽还要美一些,看起来是个烈火玫瑰,却哭的这样梨花带雨,让我十分不忍,正要开口宽慰,却听得晏安道:“你怎会从我房内出来?”
真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
娆音抬眸望了他一眼,忍着泪道:“是娆音自作主张了。这么多年,娆音待在魔尊身边,乃是为寻柳姑娘,现下柳姑娘已找到了,娆音晓得自己怕是要离开犰若宫了,想着走之前,再看看魔尊周遭的一草一木,用过的种种物品,也好……也好不忘这千年时光。”
晏安蹙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走吧。原本你不走也……”
晏安一顿,忽侧头看我,柔声询问:“阿若觉得呢?她叫娆音,之前也是我属下,她寻人十分厉害,我便一直希望她能帮我寻着你,如今你已归来,你觉得,她该不该留下?”
这个场景我是听过的。
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载,等回了薛平贵,也等来了西凉公主,王宝钏大度接纳,传为佳话……这故事我依稀记得确是这样的。
多亏了碧落同我讲的王宝钏与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