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说:“我是他……”
“陶施主!”圆慧立刻呵斥住她,又对着那几个中年人道,“她晓得令郎的消息。”
那几个中年人立刻朝灼华看去。
灼华瞥他们一眼,又看了眼圆慧,勉强道:“你们的儿子,是不是一群人,大约十来个?有个还瘸腿的。”
“对对对。”几个中年人连连点头。
灼华耸耸肩:“早就死了。”
“什么?!”那几个中年人全部如遭雷劈,白衣妇人更是又开始落泪,“怎么会,不……我的儿啊……”
另一个中年男子勉强稳住心神:“你怎么知道的?”
灼华道:“我……”
她刚张嘴,圆慧就轻咳了一声,灼华顿了顿,说:“我无意中发现的。他们的尸体就在对面桃夭山附近。杀他们的人应该是他们的那个什么车夫,他利用桃夭山的桃树林,将他们分散了再一个个杀了,又一起埋了。”
白衣妇人尖叫道:“你胡说!那车夫怎么可能一人杀了那么多人?!何况他自己也上过山,最后也失踪了。”
灼华不耐烦地说:“他那是失踪吗?他上山后就很快下山跑了,看样子好像是往百花镇的方向去的,他又没去流月镇,自此改名换姓,你们哪里找得到他?再说我有没有骗你,你们自己去找找不就是了?你们家丁多的很,去桃夭山脚南方五里一棵大树下挖一挖便什么都晓得了。”
那几个中年人都不再言语,脸色煞白,白衣妇人哭的浑身发颤,又忽然道:“等等,为何你什么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既然都晓得,为什么当时不阻拦?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灼华十分不满地看着她,圆慧道:“张夫人,她只是个弱女子,便是看到了这一切,也不可能出手相救,她也不知道令郎是哪里的人,如何去找你们?知道流月镇,也都是我刚才告诉她的而已。”
白衣妇人仍不死心:“可后来那么多家丁……”
“桃夭山上不寻常,普通人去了虽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往往会神智错乱,但张夫人想必知道,那些神智错乱的家丁,并没有真的就此疯了,过了一段时日自然逐渐恢复。”圆慧叹了口气,“之前小僧就十分疑惑,那么多家丁上山,全都无伤无痛地平安归来了,为什么令郎十几个人却就此消失,那车夫也不见踪影。”
白衣妇人掩面哭了一会儿,竟又晕了过去,大约是她丈夫的中年人连忙扶住她,强忍泪水道:“无论如何,多谢圆慧大师和这位姑娘了,我们先去寻人,将那大树下的土地挖开……”
四人终于离开,我看着这四个人年纪都不小,中年丧子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圆慧一只手竖在胸前,对我点了点头:“阿若施主。”
我也点了点头:“圆慧大师。你身子无大碍了吧?”
圆慧:“无碍了,只是不知道那道魔气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打伤我,又替我治疗。”
灼华看我一眼,我尴尬地道:“是我友人,他遥遥赶来,见屋内金光大盛,大约以为我有危险,抱歉。”
圆慧摇了摇头:“他的修为实在很不一般,我没有中那魔气立刻身死,已是他手下留情了。”
晏安也会手下留情?
我有些意外,但只说:“说起来,桃夭山上的阵法和幻境,原来都是灼华你设的?”
灼华点头:“那些桃树自有阵法,但如果去的多了便拦不住了,至于幻境,实际上是因为山溪,只要喝了山溪的水便容易产生幻境。”
难怪那些家丁有人出现幻觉有人却没有大碍,我与碧落君扬出现幻觉,确实也是喝了溪水之后的事。
她顿了顿,又看着圆慧:“你会不会怪我见死不救?可那桃夭山上山下每日发生那么多事情,我也不可能一件件去管,再则那车夫杀人时我并不在,只是看到血迹时问了旁边没成精有神识的桃树才晓得发生了什么。”
圆慧道:“小僧自然没有理由怪你。”
我道:“那个车夫,大约已经死了。”
圆慧点头:“看来你也想到了。”
灼华看看圆慧,又看看我,十分不满地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又愤然地看着圆慧:“你还说什么你是出家人要戒色,不能和女子或女妖有任何干系,我看你根本就是早动了凡心!好啊,两千年了,你到底是变心了!”
我:“……”
圆慧道:“陶施主,请你不要胡说,我与阿若施主,只是萍水相逢之缘。”
我连忙解释道:“灼华,之前因为百花镇出了个厉鬼,这厉鬼和圆慧大师打斗时我们恰巧也赶到了,这才相识。那厉鬼说过,他在软玉楼杀了一个人,这人生前也杀了十几个人,且是杀人越货,隐姓埋名藏在百花镇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车夫。”
圆慧点了点头:“恶人自有恶人磨。”
灼华的关注点全然不在这上面,她愣了愣,道:“厉鬼?可相公你的招数对付妖怪倒是不错,对付厉鬼只怕差了些,你肩头旧伤难道就是那厉鬼留下的?他现在在哪儿?”
圆慧深吸一口气:“灼华施主,你不要喊小僧相公了。多亏阿若施主与碧落施主,那厉鬼早已烟消云散了。”
灼华道:“你就是我相公,你胸口还留着我打的印记呢。再说了,我刚刚拿酒馋你,你分明想喝的紧!就是你,就是你!你信我,等梦千年可以喝了,我就给你喝下,再陪在你身边,你就能想起前几世的事情了!”
圆慧无奈至极:“小僧,戒色也戒酒……”
灼华忽然指着我道:“你是不是因为她,所以不肯认我?!”
我:“嗯?”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灼华道:“你与我相恋的第一世,身后就总跟着个小师妹,和她一样的调调,后头我再未见过她,难道她已成了妖?同我一般,一直在找你?”
圆慧很莫名:“什么小师妹?”
我却问:“我是个什么调调?”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大约是确我神色十分诚恳,才说:“就是这种,好像什么也与你无关,一朵白莲花般的调调。”
我:“……”
圆慧有些无奈:“灼华施主。”
我道:“我是个堂堂正正修炼出来的妖怪,原型可借你一窥。”
我稍稍露了原型出现,灼华道:“好吧,是我太敏感了……”
她不再管我,扭头对圆慧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你那小师妹坏的很,我们待她并不差,那一世你得了怪病,我请她去山下买药,她却卷钱逃了……”
我看灼华并不会轻易罢休,也绝不想再被灼华怀疑,连忙打个招呼就撤走了,走之前还听见灼华仍不管不顾地喊他相公。
这……
和尚和女妖的组合,真是天地不容,圆慧性子看着和善,倒是颇为执拗,他这么爱酒,却如今能滴酒不沾,这灼华他想必也不会接受。
但灼华自己方才也提到了梦千年可以唤醒人的前世记忆,这酒果然不同寻常。
当夜我抱着薄山留下的玉佩入睡,心里并没有报什么期待,之前我也试过几次,却始终没有入过薄山的幻境。
结果才迷迷糊糊睡着,我便感到一阵寒意,扭头一看,却见薄山端坐在我身边。
☆、薄山真容
薄山大约在看我; 戴着空白面具的脸正朝着我这边; 我眨了眨眼:“薄山?好久不见。”
薄山直接道:“有何事?”
我道:“有,有大事。我问你; 我与寒崚神尊曾是什么关系?”
薄山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这么问?”
我说:“我梦到了一些事。”
薄山问也不问我梦到了什么,只斩钉截铁地说:“只是梦而已。”
我心下不快; 索性道:“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我梦到寒崚神尊喜欢我。”
薄山沉默。
他大约是受惊了,我继续胡诌:“在我还是一棵草的还是; 寒崚神尊就喜欢我了,他为了我动了凡心,开始热烈的追求我; 然后……”
薄山道:“然后什么?”
我摇头:“不知道,没梦下去了。”
薄山道:“你这梦十分离奇,且毫无道理。”
我道:“梦中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寒崚神尊; 非常冷漠; 他一直追着我。”
薄山没说话了,大约觉得我实在异想天开。
他这样; 我反而什么也套不出来,只能幽幽道:“其实我与寒崚神尊已见过三次面了; 但我至今还没看出什么来; 他说与我相熟; 但算不得是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寻到我呢?既然我只是个小仙; 天下小仙千千万万,必然有其他仙友做的可比我更好。”
薄山道:“寒崚神尊自有他的考量。”
我叹了口气:“还有,等过几日桃花酿出来,晏安的事应当就能解决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回魔界,还是回天界?”
薄山道:“随你自己。”
薄山这态度实在敷衍,我为难地道:“该不会,等我对晏安下了手,你们也要下手杀了我,毁尸灭迹吧?”
薄山起身,似乎想要说话,却忽然捂住腹部,微微弯腰,虽看不见他的脸,我却也能猜到他此刻必然极为痛苦,当下有些慌张:“薄山?你怎么了?”
薄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重新跌坐回凳子上,我以一线神识去探他身子,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这若是在往常,必然还没碰到薄山就被他给赶走了,可这回薄山大约是太不舒服了,竟就让我那抹神识畅通无阻地扫了一圈。
薄山的腹部竟有一个极大的伤口,那伤口并不是普通的伤口,他没有流血,只是伤口边沿散发着浓浓黑紫色魔气。
我一愣。
晏安说过什么来着?
“他只伤了我的左手,我则一刀将他捅穿了。”
我退了一步,看着薄山,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薄山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似乎并没有精力答话,我也只好先停止询问,将手搭在他手掌之上试图给他传送一些灵力,我的灵力微薄,但泥鳅再小也是肉,或许能缓解薄山的不适。
然而刚往他身子里传送灵力,我就意识到了不对,薄山的身子空空荡荡的,既不能吸收灵力,自己也几乎没有什么灵力。
可明明他是个山神,气度也足以在当初刚见面时威压我。
但薄山似乎好了一些,慢慢坐直,道:“我没有大碍……”
话未说完,我伸手将他面具给摘了。
薄山真容,我早已好奇多时,尤其是在发现他可能是寒崚之后。
而摘下面具,我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是我自己的脸。
下一刻,我已被轻飘飘的,推出了幻境。
从梦中坐起来,我第一件事就是揽镜自照,一边看一边回忆方才所瞧见的薄山的脸,怎么看都与我自己一模一样。
薄山的声音分明是男子的声音,身形也是男子的身形,却顶着一张我的脸,实在是……极其怪异。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崚被晏安打伤后,没两天我见到他,他就已伤口愈合了,这伤口却完完本本地转到了薄山身上,而薄山则拥有一张我的脸。
我头痛欲裂,抱着镜子不知不觉坐到天明,等碧落醒来,好奇问我抱着镜子在干什么才回神,我把镜子丢到一边,离开房间,正好看见晏安从隔壁房间出来。
看见我,他微微一笑:“阿若。早上好。”
我心神不宁点了点头:“早上好,晏安,我问你一件事——你说流梭的脸是你给的,这,这算什么法术?”
晏安奇道:“为什么这么问?这不算法术,只是个雕虫小技,当初寒崚当我师父的时候,他那昆仑山上常出没脸的小仙,都由寒崚赐上人脸,这一招我也学来了。”
我故作镇定:“居然是寒崚的招数。”
晏安颔首:“也未必,其他神仙应该也有会的。怎么了?”
我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这一招挺好用的,若是有妖魔或人生的不好看,要有一招,便可随意更改长相了。”
晏安笑着揽过我:“阿若长的这么好看,是不需要这一招的。”
我真的长这样吗?
以前我脸上有两个黑团团时,和如今虽然确实五官相差并不大,可若薄山是寒崚赐的脸,那我的脸未必不是寒崚所为。
这天下究竟有多少神仙和我有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有多少神仙,有和柳若一模一样的脸?
我光是想想,便都觉得不寒而栗。
我实在不安,想要再去问问薄山,奈何我抱着他的玉佩什么方法都用过了,这一日也再没有入过昆仑幻境。而寒崚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我连个问话的都没有。
而圆慧虽然伤还未全好,却来与我们道别了,说是失踪案已解决,而般若寺似乎出了一些大事,他必须要尽快离开桃云客栈。
灼华丝毫不顾桃云客栈中有多少妖魔和人类,直接伸手抓着圆慧便开始哭:“你不准走!我说了,你要在这儿等我的梦千年出来,你喝了就能记起我了!”
圆慧叹了口气:“灼华施主,小僧也已说的很明白了,无论前世小僧与你是不是曾有缘,这一世小僧是出家人,不会饮酒,也不会娶妻。”
灼华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可你只是忘记我了而已,你真的是我的相公啊。”
圆慧摇头:“既已投胎转世,前尘往事便如云烟,灼华施主还是忘了吧,又何必执念。”
这话不晓得怎么触到晏安那颗敏感的心了,他本与我坐在一桌好好的吃着东西,却忽然冷笑一声,两指一弯,圆慧就忽地跪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灼华脸色大变,看向晏安:“你,你做什么?!”
晏安淡淡道:“他不识好歹,我便帮你囚了他,待你那梦千年出来,给他灌下,他破了戒,又想起了你,岂不是正好?”
我:“……”
灼华犹豫了片刻,看看晏安,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圆慧,圆慧显然被制的十分痛苦,额头已冒出一丝冷汗,我张嘴要劝晏安,他却率先看向我,摇了摇头。
灼华道:“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想为难他——你快停手。”
晏安冷笑一声:“你不是很爱你相公,找了他这么多年吗?人已在眼前了,说放就放?”
灼华哭着道:“他是人,我是妖,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他这一世还是个臭和尚,我有什么办法?即便将来他想起我,我逼着他破戒,我们之间也必有嫌隙,我与他从前毫无猜嫌,我不想因为这一次就改变我们之间原本的关系。我可以等,他这一世是和尚,一定干过不少好事,很快又能为人了,我愿意等……”
“愚蠢至极。”晏安蹙眉,“这不过是一世而已,他若真喜欢你,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你互生嫌隙?”
灼华喃喃道:“可我若真喜欢他,又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情,就如此逼迫他?”
晏安道:“你当真想好了?”
灼华点点头,祈求地看着他,晏安两手一松,圆慧立刻解了桎梏,满头冷汗地站了起来,他看了晏安一眼,又看向坐在地上流泪不止的灼华,叹气道:“多谢灼华施主成全。”
灼华摇了摇头:“我不为难你了,可你能不能以后常来桃夭山?我不能离开桃夭山太远,不然一定天天去你寺里找你……”
圆慧为难道:“若有机缘,自会再见。”
灼华扁了扁嘴,继续哭,圆慧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施主别哭了。”
灼华接过手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圆慧对她点点头,又冲我点头,转身离开了。
我思索片刻,还是跟了上去,走到圆慧身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