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说:“娘娘若想传唤那人,小人可以立刻让他入宫。”
皇后声音有些飘渺了,说:“你先退下吧。”
杨信退下了。
冯凭手扶着额头,靠在榻上。她感觉很累,很疲惫,整个人一瞬间变得打不起精神来。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她沉湎了半天,感到腰酸背疼,头痛欲裂,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她抬起头,怔怔看着那插在白净瓷瓶的梅花。
她难受了很久,躺在榻上,肚子有点疼。她蜷缩了身体躺着,躺了一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感觉很奇怪,平常她但有一点不适,珍珠和韩林儿就过来了,她现在躺了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不过来呢。
她闭眼,困倦卧着,有太监过来传话。是太华殿那边的,进来看皇后在榻上躺着,精神萎靡,很惊讶:“娘娘可是身体不舒服?怎不请御医来啊?”
冯凭听声音便知道是拓拔叡那边的人。她眼睛没睁,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便说吧?”
太监说:“皇上方用晚饭,没见到娘娘,所以寻娘娘到太华殿。”
太监说完这话,探着腰,观察着皇后的神情,等着她回复。然而皇后一言不发,好像没听到似的,太监等了半天没声,看她眼睛闭着,几乎怀疑她睡着了,刚打算要试探地再问一句,皇后疲倦地出了声:“跟皇上说,我身体不舒服,今日不去了。”
太监得了话,便依言去回了。
那边拓拔叡,因为一天没见到她人影,到晚上她还没出现,觉得有些奇怪反常,所以差人去问。得到这样一句意味古怪的回答,他默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当天晚上,拓拔叡没有吃东西。
李贤看出他心情不好,连晚饭都没有吃,一个人坐在榻上,看那小太监演傀儡,一直演到深夜。
平常有皇后陪她,今夜皇后没有来陪,他看起来有点孤独。他现在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了,哪怕是日常吩咐,他也极少开口。皇后在时,都是皇后吩咐人做事,或者李贤上去问他。问他个几十句,他只是点头摇头,间或地说几个字。李贤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说话了。
李贤看他这样,心里有点难受,又帮不得什么。到夜里的时候,他还没有睡,在那辉煌的烛光下枯坐,反复地看那已经演了一百遍的傀儡戏。李贤担心他身体,又送来夜宵,劝他进夜宵。
拓拔叡困了,问道:“皇后今晚还来吗?”
李贤有些尴尬:“皇后先前已经说了今晚不来了。”李贤看他孤单:“要不臣再去问问。”
拓拔叡说:“你去问问吧。”
李贤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往崇政殿去求见皇后。冯凭见李贤又来,知道是拓拔叡的授意。她想打起精神来,忘掉脑子里的念头,去陪他休息,等明日醒来,这一切就当是做梦了,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想过。想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只会让人难受,忘了杨信说的话,不要再想了。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只是身体像陷在沼泽泥潭里,不听她的使唤。
她感觉很痛苦,剥皮抽筋,锥心裂骨。
她再度道:“我身体不舒服,你让皇上早点休息吧,告诉皇上我明日再去。”
她犹豫了一下,加上了这最后一句。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心中竟然还担心着他的情绪,怕冷落了他伤心。
第156章 搜查
冯凭一日没吃东西。
到夜里,她感到头昏眼花,周身无力;想要进食物了。
她不是像拓拔叡那样情绪激烈的人;一伤心难过就不吃东西了,跟自己怄气。到这个时候;她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体;害怕这样沉湎下去,会把自己身体怄坏了。
她要控制自己;悲愤抑郁是最毁伤身心的。拓拔便是太纵情,动辄痛苦悲狂才害得自己年纪轻轻一身病;她不能学他。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不过是蚊子叮咬一般的小疼小痛罢了;既要不了她的命;便不需往心里去。在宫中呆了这么久了;什么残酷的事没见过?还没准备好接受现实吗?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无法无育,痛苦也早就过了。没什么难以承受的,不必大惊小怪,不必太悲伤。
她现在还是尊贵的皇后,还没到可怜的时候呢。
她想了半夜,终于振作起来了。
她想吃东西了,她唤进小太监,小太监过来听吩咐,冯凭说:“韩林儿去哪了?”
小太监说:“韩林儿下午一直在外面呢,娘娘没有唤,他便没进来。”
冯凭微讶的表情浮于表面:“他在外面做什么?”
小太监说:“韩林儿一下午都在外面等娘娘传唤呢,一刻也没离开。”
冯凭说:“珍珠呢?”
小太监说:“珍珠也在外面,也在等娘娘传唤。”
冯凭得到了这个回答,心中更加确定了。她一下子变得很平静了,突然一点痛苦也没有了,只是心也冷了。她语气淡淡道了一句:“传膳吧。”
皇后吩咐传膳,韩林儿和珍珠都进来了。
食物端上来,珍珠取了箸子顺给她,又用小碗盛了一碗汤。冯凭一边夹了米粒轻轻咀嚼,一边面目表情,对立在一旁侍候的二人说:“你们用饭了吗?”
珍珠面红笑,仿佛极羞涩似说:“娘娘还没用,我们哪敢先用呢。”
冯凭说:“你们去用饭吧,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了。今夜不需要人值夜,让殿中的人都出去吧,我没有传唤,不要进来打扰。”
珍珠被她这冷淡的语气听的心中暗惊,却哪敢说什么,只说:“是。”
冯凭说:“去吧。”
她是从来性情温柔,不动气的,也从不跟下人发脾气。但珍珠知道她并非是无能软弱的人,她极聪明,聪明的让她害怕。她不知道哪一天,她脸上的笑意散去,就会翻了脸,要她的命。
这恐惧日积月累,使她变得惊弓之鸟一般,只要听到一点风吹草动,看到皇后的神态有一点不对,她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
她承认她怕她。
尽管皇后比她小十来岁,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当初来到皇上身边时才七八岁,一丁点大,就是个孩子。这么多年她伺候她吃穿饮食,亲热的仿佛是家人一般,但她心中无有一日放下过警惕。
珍珠心惊胆战,但还是没有想的太深,听到冯凭吩咐便退下了。她其实害怕同冯凭相对,这样的气氛让她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
她出了殿,在没有皇后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含着冰雪的芬芳空气。她喜欢这独自寂静的时刻。
这宫里让她害怕。她不知道这自由幸福能维持多久,哪天就会像阳光下泡沫破灭,哪天醒来时,会突然遭到灭顶之灾,但她离不开这里。她自小便在这宫中长大,她离不开熟悉的环境,也离不开锦衣玉食,在帝王左右行走的优渥生活。她只能祈祷过一日算一日。
皇后好像在怀疑她了。
能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既决定不逃,便只能杀剐由她了。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她不是烈女,她心里还是怕死的。
韩林儿还没走。
冯凭说:“你怎么还不走。”
韩林儿听到她这样冷淡的口吻,心里很不舒服。他默了一会,说:“娘娘还把那杨信留在宫中吗?”
冯凭说:“留在宫中怎么了?”
韩林儿皱了眉,说:“娘娘,这不合适。”
他道:“我先前便打算劝娘娘,不要将他带回宫中。这件事,皇上若知道了会生气的。”
冯凭不以为意道:“没有人去告诉皇上,皇上怎么会知道呢。”
她抬头,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难道你打算去告诉皇上?”
韩林儿脸色僵硬了一下,道:“娘娘怎么这样说?我是为了娘娘的身份考虑。”
冯凭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了。你只管闭好你的嘴就行了。”
韩林儿是真的厌恶杨信。冯凭的语气很不善,他一时也无法去细想她话中的深意,只是怒气被激发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从何而来,也许是想到当初的事了。他突然回敬道:“这人是个卑鄙小人,娘娘当初被他害了一次,还没看清吗?他为了利禄,连太后都可取悦,这种人值得信任吗?”
他这句话彻底激怒冯凭了。杨信不可信任,难道你就可信任吗?你到现在还在冠冕堂皇说这种话。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腻味,那话在嗓子眼,却强忍着没有出口。
“不管他是何目的入宫,他对娘娘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娘娘若是把这种人留在宫中任他败坏娘娘的名声,娘娘的地位还能稳固吗?娘娘既然是皇后,怎么能如此荒唐。”
冯凭心狂跳,手乱颤,道:“滚出去。”
韩林儿没有听懂,不相信她会对自己说这种话,一时还愕然:“什么?”
冯凭重复道:“滚出去。”
韩林儿终于是听清了。
他住了嘴,当真就转身滚出去了。
韩林儿走了,一个人也无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巨大的痛苦挤压着她的心脏。
她要忍,忍……
然而无论如何也忍不下。
越忍越痛,越忍越疯,她感觉自己这样下去要崩溃了,心要炸开。
忍的太久了。
她回想起这些年所经历的事,一件一件,她无一不是在忍。饿了忍饿,冻了忍冻,被人欺辱了忍欺辱,千方百计地取悦人,讨好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求全生存。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结果呢,意义在哪里呢?
什么意义也没有,只是让自己活得更累,更痛苦而已。
她需要做点什么。
她需要发泄,需要吼叫一场,燃烧一场,撕毁一场。
她起身下床。这个时候,她还记得要穿好衣服,将头发用妆镜前的簪子挽了挽。只是穿衣和挽发的时候,手一直在簌簌发抖,心一直在剧烈跳动。她肩膀沉沉,好像背负着重任一般,走路的时候她感觉腿脚都僵硬地不听使唤。她来到外殿,叫进两名小太监,随她到了珍珠房中。
值守的宫女太监看到她这阵仗,全都吓的要死,脸色都变了,然而也都不敢出声。皇后没有命令,众人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惊恐地把头低下。
珍珠屋子里黑漆漆地,伸手不见五指,冯凭听到她睡梦中的呼吸声。她举起桌上的灯台,太监划火石点亮。
她在明晦不定的摇曳烛光中,目光瞟到了床上。
珍珠突然惊醒了。
其实她睡得不熟,睡前一直在想着心事,无论如何睡不着,一直熬到深夜才挨枕,也是半梦半醒,所以冯凭的脚步声一进来,她顿时就醒了。
这大半夜的,皇后突然闯到房中来,还带着太监,她几乎感觉像是在做梦似的。这确确实实就是她时常噩梦梦到的内容,一时几乎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她一跟头从床上翻了下来,直接跪到了冯凭面前,慌道:“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她这反应全凭本能,好像在梦中已经演练过千百次似的。
皇后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冷酷和陌生,她浑身毛骨悚然起来。这不是在梦里,这是真的,她颤抖起来。
冯凭说:“我在榻上辗转难眠,翻了一千回身了,你怎么睡的这样熟呢?”
珍珠惊道:“娘娘……”
冯凭说:“我其实一直好奇,你这么怕我,看到我就要发抖,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伺候,不肯出宫呢?我当初好奇问你,想给你配一个夫君,你不肯接受,说是心里只有我,要伺候我一辈子,不愿嫁人。我看你这样子不是想伺候我的啊?这宫里有你的心上人吧?”
珍珠满面惊恐道:“娘娘为何这样说啊,奴婢想伺候娘娘,绝没有半句假话。”
冯凭盯着她脸,嘴里不带感情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珍珠几乎要瘫软了:“娘娘……”
冯凭转身向小太监吩咐道:“给我搜,枕头底下,被褥底下,箱子里,仔细地给我搜一搜,有没有什么男人的衣裳啊,腰带啊,香囊啊,鞋袜之类。凡是可疑的都给我找出来,我要亲自验看。”
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珍珠:“这么神秘的人物,我可想见识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谁可以让你这样不顾性命。”
那太监翻箱倒柜起来,珍珠已经快哭了,急的拖着冯凭的手摇晃求道:“娘娘,哪有这样的人啊,没有这样人,真的。娘娘你信我。”
冯凭低头看她,越看她惊慌,越觉得有意思了,道:“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呢?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还不懂你的心吗?这种事情何必瞒我,好像你是不食五谷杂粮的神仙似的。哪个女人心里没有个男人呢?你三十几岁了,还是个处女呢,你心里会不想那种事?我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哄我有意思吗?”
她说完这句,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哦,是不是处女也说不准,虽然我没听到你那些事,但是这宫里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保不定你瞒着我就和谁私好了,偷偷摸摸行那事呢?是不是?我真是小看你了。”
珍珠没想到她堂堂皇后,嘴里能说出这种糟污上不得台面的话,直羞愤欲死:“娘娘不信我,又何必凭空污人清白。”
冯凭轻笑道:“瞧你守身如玉那样,把你那贞操当的跟金子宝贝似的,生怕人玷污了。我真瞧不上你这迂腐样。”
第157章 惩罚
还真让她给搜到了。
男人的小衣。
让她震惊的是,那是拓拔叡的。拓拔叡的东西,她看一眼便能认出。绝对不会认错。
她诧异道:“这是谁的?”
珍珠说不出话来。
冯凭道:“皇上贴身穿的衣裳;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珍珠挤出眼泪来:“我……”
冯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就是你下毒害我的原由?”
“不……”珍珠无力的争辩:“不;不是的……”
冯凭看向她,突然觉得很腻味;很厌恶了。她不解:“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是不肯老老实实的,总要和我抢丈夫呢?我和皇上自小一块长大;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甘甜共患难,感情无人能比。皇上爱我;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我们俩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上天注定我们该结成夫妻。可就是你们这些老女人,不知廉耻;抓住了他的弱点不放;成天用那些下流招术引诱他。小常氏;宋氏,李夫人,还有你。你们真是恶心,就不能消停一会吗?你们能不能去照照镜子?”
她声音陡然尖锐,声嘶力竭,指着她怒骂道:“你们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年纪,你们年纪再小几岁,给他当娘都使得了!你们怎么这么龌龊,你们怎么好意思做这种事,你们怎么不去勾引自己的儿子,偏来勾引我的人!”
珍珠被她这番言语吓住了。她的话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是单纯在发泄怒气,胡言乱语。
她有些懵了:“娘娘,我没有……”
冯凭用一种同情又可怜的眼神看她:“你既帮他做事,他又宠幸你,怎么到现在也没给你一个名分呢?这对你太不要公平,八成是我在碍事呢。要不我去向皇上请求,给你封个贵妃啊?”
“不是的,娘娘你冤枉我了。”
珍珠慌乱地解释,然而舌头打架地说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说出来。冯凭冷声道:“我给你时间辩解,你不用着急,慢慢解释啊?”
珍珠呆住,搜肠刮肚,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哪有什么解释呢,背叛主子,就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她无话可辩。
冯凭心狠起来,指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