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说:“我送送你吧。”
贺若尴尬笑说:“别了,还是我送送你吧。我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和好了。”
依兰说:“去年有一天,我和他吵架,他很生气,吵的要离婚了。他讲了很多真心话,我当时很震惊,后来慢慢就和好了。我想其实他一直在意我,我心里也一直在意他的,只是那时不知道怎样相处,所以才闹成那样。”
贺若心酸笑。
贺若送她回了屋,就没再进门。乌洛兰延看到他的身影消失,说:“他回去了?”
依兰说:“回去了。”
屋子擦洗干净,火炉生起来,蜡烛明亮燃烧。依兰坐在榻边,看着他,见他脸色苍白,眼睛睁着,说:“你累了就睡一会吧。”
乌洛兰延说:“睡不着。”
“不要想。”
依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我给你唱个曲儿?”
乌洛兰延看着她:“你唱。”
她唱了一首短短的,奶娘唱给婴儿的小调。乌洛兰延心不在焉,好像在走神。依兰收了声,担忧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第134章 推动
冯琅刚到永安殿外要准备上朝; 有同僚拽住了他衣袖,鬼鬼祟祟道:“你知不知道,兰大人昨晚上遇刺了。”
冯琅闻言; 跟听了个炮仗似的; 惊诧说:“有这种事?”
同僚讳莫如深的一笑,说:“千真万确。”
冯琅瞥了左右无人; 拉了对方凑到一块,低声道:“谁干的?”
“这我可不知道。”
正交头接耳; 忽见乌洛兰延从玉阶上来; 正一身朱红朝服; 头戴朝冠,同几位同僚往殿内去来。两人一齐看傻了眼,冯琅莫名其妙道:“你不是他遇刺了吗?我看他活蹦乱跳的啊。”
“这倒是奇怪了。我的消息不会有错啊。”
两人跟着一同入殿; 边纳闷说:“有点不对。你看他唇红齿白的,气色比平常还好,是不是抹粉搽胭脂了。”
朝上,乌洛兰延如常奏事; 朝会过后,又往省中去处理公务。官吏们依旧过来禀报各项事务,没有人看出他的异状。只李益瞧见他伏案的姿势有些怪异; 关切道:“兰大人的手怎么了?”
伤患处疼的厉害,他那胳膊已经几乎不能动了。乌洛兰延勉强说无事,李益有些担心指了指他手臂:“大人伤口在流血了,我去叫人请御医来处理一下吧。”
乌洛兰延忙阻止道:“没事; 不用请御医。”
李益说:“那也要包扎一下。署中有止血的伤药,我去拿一些吧。这样下去可不好。”
乌洛兰延知道李益是不好奇不多嘴的人,不会到处去说的,遂忍着疼无奈地笑了一笑,面带感激道:“多谢李大人。”
李益道:“举手之劳。”遂去取了药和纱布来。乌洛兰延解了外袍,露出伤口。那是一记刀伤,伤口新鲜,应该是昨夜落下的,伤口颜色发红,好像有点感染,在流血和脓水。李益一看便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李益没有做声,给他重新用酒清洗上药,纱布包扎了一下。
“大人伤的有点重,伤口可能会有炎症。大人有请医生看过吗?回头还是请御医开个方子吧。”李益收拾着被血浸透的布片,目光抬起,关心建议。
乌洛兰延低眼道:“已经请医生看过,过几日就好了,应该没大碍。”
李益看着他,半晌,欲言又止。
乌洛兰延笑道:“李大人要说什么?”
李益道:“大人要小心。”
乌洛兰延讷然。他一直以为他官压李益一头,李益怕是不爽他的,乍听到这番关心,到底有些动容。乌洛兰延诚心谢道:“多谢李大人。”李益礼了一礼出去了。拓拔叡身边的宦官来了:“皇上请乌洛兰大人到太华殿见驾。”
乌洛兰延带着半条残废的手臂随宦官去太华殿,拓拔叡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皇后玉研花铸般立在一边,手捧着一份奏折在看,见到他来,抬眸玉颜回顾。乌洛兰延下跪请安,拓拔叡说免礼,从御案前下来,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面色有些苍白,修饰容貌的脂粉也掩盖不住了。拓拔叡目光落在他胳膊上:“你手怎么了?受伤了?”
乌洛兰延宽慰说:“一点小伤。”
皇后走上来,也看出他进殿的姿势不对,向拓拔叡道:“皇上,我看他不是小伤啊,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是受了重伤。还是请御医来看看吧。”
拓拔叡如何看不出来?拓拔叡实际早就知道他遇刺的事了,所以才特意招来过问的。早朝上看着还好,结果刚才进殿来,那背都有点伸不直了,身子都侧着走路。拓拔叡十分生气,一面命人去请御医,一面发怒道:“这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是不是我不过问你就当没发生过了?”
冯凭让人抬了椅子来给他坐。乌洛兰延坐下了,见到拓拔叡发怒,又忙站了起来,回话说:“而今均田事繁,臣不想再节外生枝,恐因小事生乱。”
拓拔叡怒说:“谋害行刺朝廷重臣是小事?这样胆大妄为,改天是不是要行刺朕了?这件事,朕绝不能姑息。”
乌洛兰延忙道:“皇上,此事臣怕牵连太深,眼下若细查起来,万一不好收拾。”
拓拔叡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一定要彻查。”
御医过来,再次给乌洛兰延检查伤口。拓拔叡命人传诏贺若。很快,贺若也到了太华殿:“臣参见皇上。”
拓拔叡让他请起,问道:“昨夜你也见到了刺客?”
贺若礼了一礼:“臣昨夜到兰大人府上,正撞见刺客。只是臣不小心将他杀了,那人已经死了,现在没有人证活口,请皇上恕罪。”
拓拔叡说:“凡事皆有迹可循。你既然见过刺客,朕现在委命你追查此事,务必查出幕后的真凶。朕绝不轻饶他。”
“臣遵旨。”
拓拔叡命乌洛兰延到自己御床上休息。乌洛兰延和拓拔叡关系亲密,倒不是没睡过那御床,然而看冯凭在,哪敢放肆,惶恐忙推辞:“臣还是回官署去吧。”
拓拔叡说:“你这身体不舒服,让你殿中躺一会你就躺一会,让御医多观察一阵,否则朕不放心。”
乌洛兰延坚持要回官署,冯凭看了看他神色,对拓拔叡柔声相劝说:“皇上在这里处理公务,他在后面怎能躺的安心,皇上就让他回官署去吧。让御医到官署去诊治。”
拓拔叡只得应了。
拓拔叡有些不放心,冯凭劝道:“我晓得皇上担心他。只是皇上这样留他在殿中宿,让人知道又要传闲话。皇上是不怕人说,可这对兰延不是好事,皇上这样是害他,是在给他招嫉呢。”
拓拔叡长出一口气,叹道:“朕当了个皇帝,连朋友都不能有了。”
他坐下,冯凭款款走到他身后,替他捏着肩膀按摩:“皇上别担心,兰大人这回是有惊无险,必能逢凶化吉。”
“不过昨夜若不是贺若,兰延可能没命了。皇上怕是已经知道了幕后的指使者是谁了吧,皇上打算怎么处置他?”
拓拔叡道:“东平王,八九不离十了。他可对朕一向不满啊,数度阻挠朕的意旨,平日暗地里收买拉拢大臣和军中将领,反意昭然若揭,只有他敢这么冒险行刺兰延。朕这次要借机将他党羽一网打尽。”
冯凭心说:朝中又要生波澜了。
贺若在十几名御林军的跟从下走进东平王府,但见满目红灯,明烛高照。半亩方塘倒映着亭榭上辉煌灯火,摇漾着一池碧澜金水。侍卫手中剑,王侯杯中酒,美人身上衣,酒肉的香气和花香和美人衣上的熏香,脂粉香混合,远处的屋堂中传来乐曲声和悠扬的歌声。
这是东平王的夜宴,繁华热闹,宾客们觥筹交错,高声谈笑。可惜被御林军的到来打破了宁静。贺若手持着明黄的帛书,大步迈上明堂,瞥了一眼惊慌在座的众人,高声道:“东平王,拓拔魏听旨。”
东平王是个四十多岁,身体发福的胖子,见是传旨,忙上前跪下了:“臣领旨。”
贺若展开帛书。
“皇上有旨:拓拔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谋害同僚,意图杀害朝廷重臣,其罪难谅。念在你与朕叔侄一场的份上,朕特命你,自了了吧。你的家人,朕不会追究他们的。钦此。”
东平王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贺若命人将帛书传递给他:“这是皇上的原话,一字不差,东平王,领旨吧。”
东平王领了旨,贺若转身带着离开了府邸。
“王爷,现在怎么办?”
御林军一走,左右立刻拥上来,忙驱散了歌儿舞女姬妾,将东平王搀扶起来,焦急道:“王爷快想个主意啊,难不成还因为这点小事就自裁?”
欢宴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脸上都是愁云密布,担忧关切。东平王怔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指了门口道:“快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御林军围府。”
下人应着,忙飞奔去看了,回来禀报道:“没有,没有御林军围府。”
左右道:“趁皇上现在还不备,王爷快拿主意吧。王爷若出事,咱们可都全完了。”
东平王皱着眉,抓着那卷帛书放在蜡烛上,火苗蹿起来,很快将那锦缎烧成灰烬。他将帛书的残片丢进火盆:“咱们去密室商议。”
拓拔叡道:“他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朕就知道!”
“各营的兵马都有调动的迹象,恐怕要出大乱子。时机已到,皇上赶快下令吧。”
拓拔叡冷笑道:“有朕在此,朕看谁敢跟着他作乱。传朕的旨意,东平王谋反,夺其兵符,所属军队一律不得调动,各军即刻返回营地,听候朝廷的命令。所参与谋反者,东平王及其党羽立刻逮捕归案。”他拿起白帛,即刻写好了令旨,丢给案下:“立刻去办吧。”
“是。”
冯凭端了一盏参茶来,给他放在案边,抚着肩膀宽慰道:“皇上不要太生气了,为这等人气坏了身体不值。”
拓拔叡站了起来,仰头望了望宝殿顶上的花纹图案,心中烦乱,为什么总要到这一步呢。明知道会是这结果,还是觉得很烦躁很生气。这些人为什么不肯老实,朕宽宏大量他们不识趣,非要砍他们的脑袋诛他们的九族他们才肯认。真的是烦透了,真是恶心透了。
冯凭只得搂着他安慰:“只是那些无父无君的狂徒,野蛮穷凶之辈才能做出谋逆之事。皇上是有道明君,满朝还有天下人都是拥戴敬畏皇上的。东平王谋反,没人会支持他,这不正说明皇上得人心吗?皇上只等着听好消息吧。”
拓拔叡头抵着她额头:“哎。”
第135章 困兽
杨信同乙浑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大步冲进来,惊叫道:“乙浑大人!出事了!”
杨信连忙卷了纸笔;乙浑见是东平王府左长史孙彦。孙彦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乙浑直觉猜到什么,心里一记咯噔;防备顿生。他抬眼意味深长和杨信对视了一眼;又转头看向来者,关切问道:“出了什么事?”
孙彦说:“东平王谋反;皇上命人逮捕其同党。现在禁卫军全城搜捕,出大事了啊!”
杨信眸子一暗。乙浑骤然明白;东平王谋反;他是绝未参与此事的;且毫不知情。然而平日和东平王府关系颇深,这孙彦就是东平王的亲信;且是他表妹夫……眼下孙彦却急兔子乱蹿找到他头上来。他心中一动;面上一如往常:“你先在此稍侯,我去后面取个东西来。”
孙彦忙道:“好,好。”乙浑去往帷幕后;不一会出来了;孙彦道:“你取了什么东西。”乙浑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腹部,血喷涌出来。
“你……”孙彦带血的手指着他。
“谁让你这个当口来找我。我要是收留你,成了窝藏嫌犯,我可担不起这罪名。我要是揭发你或不帮你吧,你怀恨在心回头少不得咬我一口。我也很为难啊,我也拖家带口。大义灭亲,兄弟体谅一下吧。”
乙浑拔了剑出,好言道:“回头禁卫军的人来,我就说你赤胆忠心,知道东平王谋反,特意来向我告密,结果人被害。如此少连累妻儿,如何?”
孙彦倒地,杨信怔了半晌,一个跳起来,忙道:“这里就交给乙浑大人自己处置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现在要出城去了。先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乙浑说:“你跑什么,这件事跟你又无关系,你又没参与谋反。”
杨信道:“废话。我当然没参与谋反,不过我和东平王过从甚密,平日得罪的人又多,讲不定有谁趁机咬我一口的,那我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你这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乙浑讶道:“怎么变得如此胆小。”
杨信说:“性命要紧。我不像大人你是官贵,我只是一平头百姓。”
乙浑说:“那你现在怎么出城?禁卫军在抓人,肯定封锁城门。”
杨信说:“城门我有认识的人。告辞了。”
这可真是晦气了。
好不容易在乙浑大人身边立稳一点根,结果又被这点小事撵的匆匆逃京。然而杨信心中不失落,也并未因此乱了方寸,他自有筹谋打算。他是不承认失败的人,只是避避风头罢了。
他出了城,直奔青州而去。
那是夜里,他坐在马车中,忽然揭开车帘,看到一轮洁白的明月在云雾中穿行。他想起自己已经年过而立,却无妻无子,还在辛苦奔波,顿时就生出一种惆怅来。脑子里恍惚想起那人。
他为了接近她而破釜沉舟,结果釜破了舟沉了,却没能打胜仗。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既已一无所有,那么便只好继续折腾下去吧,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总之,他不能闲着,一旦闲着,他就感觉这辈子完了,没有救了,看到头了。不能,还是要折腾。哪怕折腾的掉脑袋,也比没有希望的活着好。他心里隐隐期待着能再次回到她身边。尽管她兴许早已经忘了他了,不过正好给她个大惊喜呢。
他不能落魄的像条狗被她找回,他要做成大事。他要告诉她,他是有价值的。
□□六年春,拓拔叡的均田新政遭到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对。太后之死,紧接着东平王谋反,朝中接二连三的动荡。一个叫的李桓的地方太守,上了一道奏折,大肆挞伐,揭露均田的弊政。
“各州丈田,务加额为功。以小弓尺清丈,同样的一亩地,用小弓丈量则增加三分数。更有甚者,将宅地,坟地也计入田亩,三分又变五分。地方官员以此虚额向朝廷邀功,朝廷则以此虚额向百姓征纳赋税。更有州郡,均田官与地方长官相互勾结,借机贪污受贿,残害百姓。本是惠民之策,却变成遗毒无穷的害民之策。”
“上位者揽权贪功,下位者阿谀逢迎。今天说一万亩,明天说十万亩,只图政绩,枉顾百姓死活。这样的恶政若再不废除,天下不宁。”甚至说出“天子欲成秦皇汉武之业,践饥民为道,穷千室而富一家。只怕累年之后,户户皆成空牖,遍地皆是丘冢。”等句。
奏书言辞极具煽动性,拓拔叡一见大怒,下令将李桓革职下狱。
然而很快,这封奏疏的内容被人传抄出去,张贴在城门上。拓拔叡下令将传抄之人抓捕问罪,然而丝毫不能遏制其势。奏疏文字迅速流布四方,被各州郡传抄张贴,引得天下沸沸扬扬。
事态发展诡异,变得不受拓拔叡的控制。
这李桓为官清廉,颇有名望,很得地方百姓拥戴。他入狱之后,百姓纷纷为之奔走请命,皆以李君仗义执言,仁德爱民,却因言获罪。舆论借风起火甚嚣尘上。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