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百夫长说:“大将军,天气太恶劣了,军中已经有人冻死了。食物都冻成了铁块,水都结了冰,将士们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着实辛苦,都不肯走了,现在上下都不满。马也需要休息吃草料。”
贺若也不争这一时意气了,道:“你说的有理,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大家自行补给,天黑之前咱们必须要翻过前面的山头。”他斩钉截铁说:“暴风雪很快就要来,此事不容商议了。”
众人纷纷道:“遵命。”
乌洛兰延道:“我去后面看一看。”
乌洛兰延上了马,调转回头,往中军驰去。众将领正聚首在一起,看到乌洛兰延驰马而来,纷纷互使眼色,口中说:“监军来了。”那是众人给他取的诨号,因为他是拓拔叡的亲信,却跑来参与军务。众人并不虚他,齐等待着,看他能怎么样。
乌洛兰延下了马,收了马鞭别在腰间,大步走到一众将领面前,冷冷扫视了他们一圈,道:“你们聚众议事,却摒弃主帅,还私自下令停止行军,你们想要干什么?想要谋反吗?眼下关键时刻,若是延误了军情,你们谁来担待?”
众人一听他危言耸听,顿时都慌了。他若是抬出皇帝,告状云云,大家还都不怕,然而谋反二字可没人敢担当,王雅连忙道:“我们正在同大将军商议。士兵们都疲了,请大将军下令让大家原地休息一阵吧。”
乌洛兰延道:“我就是来传大将军命令的。”他扬声道:“吩咐所有人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之后起行,天黑之前必须要翻过前面的山头。若有抗命者军法处置。大将军知道诸位辛苦,听从你们的建议,如若再有抗命,定斩不赦。”
众将领忙齐声道:“遵命。”
暴风雪袭卷了军营。
冯凭一日比一日焦虑。这战事显然被拖住了,派出去的两支军队断了消息,敌人自从上一次战败之后,便再也不肯出站,而一直在引诱魏军渡河。援军还没有到达,拓拔叡这里也不肯出战,只同敌军虚耗着。这风雪不知何时才能停,冯凭原本是不着急的,然而现在腹中带着这个胎儿,她就开始焦心的厉害了。自从那日晕倒被扶回营,接下来这几日,她身体一直在出血。出的量不多,但是一直断断续续,淅淅沥沥不止。
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身体好像一个漏斗,在一直漏水。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跳的非常急,非常快。
她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害怕。
感觉很乱,很糟糕。她开始希望这仗能快点打完了,赶紧打完,赶紧回平城去,她现在只想回到安全的地方,找个平平静静的地方躺着,保护好自己肚子里的胎儿。
她覆了被躺在床上,心跳如雷,外面又是风雪,又是鼓角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不敢翻身,怕一动会伤到肚子,尽管她感觉自己身体的血都要流干了,然而那血还是流不完似的。
那时候深夜,拓拔叡回营。她看到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依赖,偎依到他怀中寻求安慰。拓拔叡并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只以为她是生病了。拓拔叡搂着她肩膀安慰说:“没事的,药按时吃了吗?”
冯凭已经完全不想听到吃药这两个字,只是低声地说:“吃了。”
拓拔叡感觉她生病这两天特别依赖自己。他一回来,她就要搂着他,索求他的保护和爱抚。拓拔叡抚摸着她后背说:“你哪里不舒服,想要吃什么?”
冯凭道:“什么都不想吃。”
拓拔叡解了衣服,上床侧搂着她身子。冯凭埋在他温暖的怀里,他的手抚摸着她腰。她感觉到一点安慰,留恋之余,又特别的心酸想哭。她是害怕受伤受痛,又怜惜他们的骨肉。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胎儿,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越想越难受,眼泪从眼眶中悄悄流了出来。
拓拔叡知道她在哭,只是不知道她在哭什么,还以为她是爱自己爱的太深,太感动,情不自禁的流眼泪。拓拔叡拿手给她擦眼泪,安慰她说:“没事儿,不哭了。”
第102章 商议
“朕决意派冯琅往柔然营中劝降。”
此行有危险,冯琅是冯凭亲兄,拓拔叡认为有必要告诉她。拓拔叡搂着她白膀子和曲臀,商议说:“现在敌我双方都在僵持,朕如此安排,一为迷惑敌人,二也是想拖延时间。冯琅同吐贺真有些旧交,他去兴许能派上用场。”
冯凭一听,心里就担忧起来。哥哥当初背信弃义,如今还回去,能有好果子吃吗?可是拓拔叡需要,她又不能拒绝。她抬了疲惫的身体坐起来,望着他不安道:“哥哥是皇上的臣子,理应为皇上尽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不过还请皇上看在我的份上,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要是去了,皇上能保他安危吗?”
拓拔叡道:“你放心吧,朕知道他是你的哥哥,知道你在意他,如遇到危险,朕会想方设法救他的。”
冯凭心说:要是哥哥一到柔然营中就被剁了,你怎么救……然而也没法说出口,只好道:“有皇上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风雪之中,冯琅走进中帐,见妹妹正立在长案前,一身素白,背对着金色的龙屏。她侧身立着,焦急地在原地踱步,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哥哥。”
她这些日子因为生病,已经不太露面了,冯琅见她脸色雪白,墨玉似的乌发,衬的那狐裘都有点发黄。冯琅想关心一下妹妹,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跟上刀山下油锅似的,哪有心思管得了别人。
冯琅心烦意乱地行臣子礼:“听说娘娘有事。”
他一身锦袍,外披着大氅,表情严肃,如临大敌。冯凭看他这打扮,惊讶道:“这么快就出发了?”
冯琅说:“时间紧迫,臣赶着要出发,娘娘请长话短说吧。”
冯凭说:“哥哥此去不是羊入虎口吗?这件事是你自己跟皇上请求的,还是旁人向皇上建议的?”
冯琅面有难色,听到妹妹问,忍不住也抱怨了起来:“我哪能向皇上请求这种事啊,避都避不及。都是那个李酉跟皇上出的点子,我看他根本就是跟咱们过不去。可是皇上听了他的建议,我又不能拒绝。想找借口也晚了。”
冯凭生气道:“这个蠢货,表面上装的和咱们亲近,背地却使坏,以为咱们是傻子了。表现的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皇上还当他天真。”
那李酉是太子拓拔泓母家李氏的人,是尚书李惠的侄子,年纪轻,模样俊秀,跟乌洛兰延等人一样,这些年随君伴驾,也很得拓拔叡的喜欢。他同常氏冯氏的兄弟子侄都很亲近,但冯凭显然是不信任这个人,并且厌恶他。
“哥哥此去有把握吗?”
冯凭望着他:“如果哥哥真的有危险,我请求皇上,让你不要去了。打仗的事,差你一个也差不了什么,你只说身体不舒服,皇上不会逼迫你的。”
冯琅道:“这样不好,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要故意装病,谁都看得出来是耍滑头,回头别人怎么说咱们兄妹呢。还是去吧,话都说出口了。”他话锋一转:“不过娘娘,臣有一句话,今日临行,不得不说,怕这次不说以后没机会了。”
冯凭道:“什么话?”
冯琅说:“李家绝不是咱们冯家的朋友,也绝不会是常家的朋友。”
冯凭闭了眼睛,吁了一口气:“这事你已经说过了,我听过了。”
冯琅道:“这些年,李惠表面上好像同太后,同咱们都很亲近似的,其实娘娘也知道,不过是因为太子还小。太后一心把持着皇太子,李家才是太子的亲舅,他们怎么可能甘心。常氏说到底不过是个保母,冯家手里也没有宝,李惠却是太子的亲舅,他现在被常家压了一头,早晚要撕破脸的。冯家和常氏是绑在一起的,也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就算冯常两家不绑在一起,以他李家未来的前途,会容得下冯氏在太子上头占据高位吗?娘娘心里应该早做打算。”
冯凭回头看他,知道他早晚会说这个话:“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我试探过皇上的态度,结果惹的他一通脾气,我不想再为这个惹皇上的怀疑了。太子就是太子,想扳倒他,只会引火烧身。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冯琅道:“那是因为娘娘没有生儿子,如果娘娘生下皇子,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娘娘没有儿子,扳倒太子自然是引火烧身,娘娘若有儿子,还担心没有后路吗?”
冯凭听到他这话,想要腹中的胎儿,心里就是一阵堵的慌。
“以后再说吧。”
冯琅道:“娘娘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些年总是无孕……”
冯凭脑袋疼,不耐烦打断道:“行了,哥哥,不要再说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冯琅默然无语。
冯凭感觉自己语气太过了。怎么能跟亲近的哥哥发脾气呢。这些年,她已经不知不觉养出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语气,除了在拓拔叡面前,她习惯当小女孩撒娇,在其他人面前,则越来越像拓拔叡。不知不觉,跟自己的兄长也拉开了距离。她转过身,又走到冯琅面前,握着他的胳膊,望着他说:“哥哥一路当心,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哥哥若遇到危险,妹妹会担心的。”
冯琅心里非常难过。这些年,妹妹一个人在宫里,他从来没有替她做过什么,反而事事都要她劳心。他其实心里不好受,冯凭的语气让他感觉自己被嫌弃。他是个男人,四十多岁的人了,却只能靠妹妹的裙带做官,别的一无所能,所以说句话都要引她不高兴。
冯琅红了眼眶,叹道:“我也想做一点事,帮上你的忙。可惜,我一不是个好儿子,二不是个好丈夫,唯一想做个好哥哥吧,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实话,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冯凭道:“哥哥不要说这话了。咱们是一家人,不管哥哥是怎么样,咱们都要互相照应的,这有什么可说的。”
冯琅沉声道:“娘娘保重吧,臣去了。”
冯凭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冯琅掀帘出去了,冯凭脚一软,坐回案前,不过说了一会话,身体就累的不行。手撑着嗡嗡响的脑子,她气喘吁吁地缓着气。
第103章 思考人生
“魏军派来了使者。”
“使者?谁?”
“冯琅。”
吐贺真酒盏一放:“来的好啊,拓拔皇帝怎么知道我想见他!”
“把他给我请进来。”
冯琅被劫掠似的搜了一通身,进帐的时候披风大氅都没了,就只穿着身单衣,光着脚瑟瑟发抖,跟褪了毛的鸡似的。吐贺真望他一惊,连忙从那铺着羊毡的座上站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故人啊,你这老弟怎么回来了。十几年了,你这样貌倒是一点没变,风度潇洒更甚从前,看来这些年在魏地过的挺不错。”
冯琅为难似的说:“大王你这帐下的士兵可事无礼的很啊,把我衣服脱了就算了,鞋袜都不让我穿,我这样子来见大王,很失礼的啊。”他拱手施了个礼:“还请大王不要怪罪才好。”
吐贺真道:“咱们是何等交情,不必见外了。你既然来了,那就不要再走了,咱们喝一杯吧。拓拔皇帝派你来做说客,你想好要怎么说服我了吗?”
冯琅说:“惭愧,此行不是皇上派我来,是我自己请命要来,想同大王叙叙旧。”
吐贺真说:“巧的很,我也想同贤弟叙叙旧,咱们多年不见啊。”
吐贺真吩咐奴隶摆酒,宾主落了座,开始执手叙起闲话。这帐中生的有火盆,一杯热酒下肚,冯琅感觉则恢复了热意。吐贺真殷勤地给他倒酒,热心相劝,冯琅拒绝不得,一杯接一杯,连喝了十多杯,脑子发晕,人就有点不行了,连连摆手说:“不可不可,醉了醉了。”吐贺真则哈哈大笑:“贤弟的酒量还是不见长啊,这点酒都能喝醉。”
冯琅说:“实话实说,小弟已经许多年不喝酒了。”
吐贺真笑说:“为何啊?”
冯琅说:“酒多了容易误事,说胡话啊。也就是跟大王,跟旁人,小弟是滴酒不沾的。”
吐贺真没再劝,笑问:“贤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平城可比这草原上舒服多了吧?我听说你妹妹嫁给拓拔皇帝做了皇后,你现在是国舅了啊,打算怎么兑现当时你许下的诺言啊?”
冯琅闻言,立刻打包票说:“黄金万两,牛羊十万只,只要大王想要,小弟立刻双手奉上,绝不犹豫。当初若不是大王收留,小弟哪能保全性命。”
吐贺真说:“你有这么多家财?没少捞啊,拓拔皇帝的确有钱。不过他的钱,不也是他祖上打劫来的么?登基这么多年,吃的都是祖上老本,没看出这小子有什么出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太中用啊。拓拔韬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战功赫赫,扬威中原,各部族都晓得他的大名了。这位新皇帝可曾建立过什么功勋吗?依我看,拓拔氏族是一代不如一代,早晚要玩完的,你还不如跟我在草原上混呢,悠闲自在。”
冯琅说:“小弟自然没有这么多家财,不过只要大王想要,咱们大魏的皇帝陛下有什么不能赏赐的呢?不说黄金和牛羊,就是列土封疆,凭大王的身份,也是轻而易举的。至于圣上,太武皇帝诚然武功显赫,不过今上治国理政有方,而今天下繁荣,四海归一,百姓也都诚心的拥戴他,一个武功,一个文治,怎么能说今上不如先帝呢?”
吐贺真说:“这么说,这位新皇帝还挺能耐的?”
冯琅说:“我看大王在草原上待久了,不知道这中原有多大吗?除了柔然人,鲜卑人,整个中原,大半都是汉人的老百姓。只靠打仗的征服能维持多久呢,皇上需要的是让四海之内的百姓都归附。大王住惯了这简陋的帐篷,没有去看看汉人的房屋精舍是多么华美,大王吃惯了腥膻,没有去尝尝中原的美食是怎样丰富美味。大王只盯着这一块小小的草原,养一群牛羊,既种不出蔬菜粮食,又织不出精美的布匹丝绸。恕小弟直言,大王坐井观天,太过短视,中原的土地和财富,可比这草原广袤辽阔多了啊。”
吐贺真说:“这些都太远了。我不需要种粮食,也不需要织布,我想要粮食和丝绸,去打劫你们就是了,费那个劲干什么?你见过哪个胡儿去学种地学织布了?胡儿只管骑马打仗。”
冯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野蛮人就是野蛮人。嘴上还是热情地说:“劫掠的始终是小贼,大王需要谋长久。大王若是肯降,聚齐众部众投降大魏,皇上肯定会任大王为一州刺史,绝不剥夺大王在部帐中地位和名分,还会赐大王黄金美酒。”
吐贺真说:“你说的有道理,拓拔皇帝此次出征带了多少人?拓拔皇帝接下来准备怎么用兵?”
冯琅说:“大王这问的有点直白了啊。”
吐贺真呵呵一笑:“贤弟跟我见外,我却不拿贤弟当外人。我跟你说吧,你今天来的正巧,我想引诱魏军渡河,正愁找不着法子。现在,我打算把贤弟和外面两位使者的头一并斩下来,送给魏国皇帝。你是魏国皇帝的妻舅,他看到了,一定会气的出兵的。”
冯琅吓的脸色煞白,瞬间就站了起来,严肃道:“大王,千万不可啊!”
吐贺真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有何不可,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两个武士立刻上前,按着膀子把冯琅给拿下了。冯琅吓的直要尿裤子,不住地说道:“大王,万万不可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这一条小命不算什么,可大王若真杀了我,来日双方再无求和的机会了啊!大王千万三思啊!”
吐贺真暴怒,一口啐到他脸上:“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