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邪揉揉眼睛，大概是在车顶坐了一路差点睡着了，奶声奶气道：“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就悄悄跟着妈妈和小山舅舅了。”
司机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一只鸭蛋，小孩子爬上车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车子开到山里，一共两个小时，这孩子竟然一路安安稳稳坐在车顶，那就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也幸好这孩子福大命大，不然出了事他可能都脱不了干系。
司机站起来，在清凉的秋日夜晚，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道：“这可真是太危险了，也亏得孩子没出事。”
苏灵也做出后怕的样子，板着脸教育了几句一脸无辜的苏小邪，不过对方显然没搞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懵懵懂懂乖巧点头。
教育完毕，苏灵不忘对司机道：“是啊！多亏大哥开车开得稳，不然这小混蛋恐怕这会儿已经在医院了。”
司机自然是喜欢被夸车技的，笑着点点头，虽然被吓了一遭，但好在孩子没事，也就放了心，伸手引路：“两位有请，贾总已经在休息室等着了。”
*
贾老板全名贾大新，四十多岁，早年靠炒地皮发家，长得膀大腰圆，穿着一身花衬衣，脚踩一双黑布鞋，手戴佛珠，脖子挂桃木护身符，是个对封建迷信笃信不疑的典型暴发户。虽然只是四年前匆匆见过一面，但他对苏灵印象深刻，人刚被带进休息室，就一眼认了出来。
他起身笑嘻嘻伸手要和苏灵握手：“苏仙姑，欢迎欢迎，好久不见了！”
干苏灵这一行的，装逼是必备技能，这样才能显得自己有本事。所以面对贾大新的殷勤，她没有伸手，只斜着眼睛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贾大新倒也不以为意，笑呵呵收回手，为了避免尴尬，还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再次朝顾小山伸手：“顾老弟，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顾小山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目光轻飘飘在对方油乎乎的头皮扫了眼，喉咙上下滑动了下，还是和他握了握手。
贾大新这才注意到他手边还牵着的个小娃娃，咦了一声道：“顾老弟出门还带着孩子啊！”
顾小山还没说话，苏灵已经先淡声开口：“这是我儿子。”
苏小邪咧嘴朝贾大新傻傻一笑。
贾大新赶紧笑眯眯道：“原来是苏仙姑的宝贝，我说这孩子面相怎么生得这么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龙凤之相。”
“……”苏灵撇撇嘴，“贾老板还学过看相啊？”
贾大新笑道：“在仙姑面前不敢班门弄斧，就是觉得令郎生得不凡。想必您先生也不是一般人吧！”
贾大新四年前见识过苏灵的本事，知道她不是一般装神弄鬼的神棍，如今求着她帮忙，自然是可劲儿的恭维，哪知这回马屁拍到马蹄上。苏灵一个单身妈妈不说，今天还刚得知儿子亲爹可能是个鸟妖。听了他这话，脸一垮，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是去山中驱邪么？还不快带路。”
贾大新连连点头，和司机一块，亲自上前领着两人出门。
出了休息室的门，贾大新瞅了眼被顾小山牵着的小娃娃，试探着提醒苏灵：“仙姑这是要把令郎带上吗？要不然我安排人在山庄照顾着。小孩子火焰低，容易被邪祟缠上。”
苏灵冷冷瞥他一眼。
贾大新打了个哆嗦，干咳两声：“有仙姑在，邪祟怎么敢缠上令郎，是我想多了。”
苏仙姑虽然年纪看着不大，但气势真足，果然是有真本事的人。她做事肯定有着自己的盘算，既然带着这么小的娃娃，必然是不会有事。
何况仙姑的儿子，肯定也和普通小孩不一样。
想到这些的贾大新，不再纠结苏灵带着小孩去驱邪，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其实苏小邪偷摸摸跟来，苏灵也有点头疼，不过来都来了，要真把他放在山庄，不说小家伙干不干，就是听话待在这里，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省心。
反正走不动有顾小山这个便宜舅舅，也累不着她这个亲妈。再说了，苏小邪虽然脑子不大灵光，但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身体素质特别好，七个月能走路，刚满周岁就能蹦蹦跳跳下楼梯，苏灵第一次看到差点没吓坏。而且小家伙精力充沛得可怕，刚刚会走路的那会儿，她这个亲妈每天都被折腾得半死，常常一转背娃就不见了。
她以前对于苏小邪充沛的精力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算是明白了，这货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类，精力能不好么？
*
云山在风水上是龙脉之地，贾大新当初也是找堪舆大师测过，才选择在这里开度假山庄。这几年山庄确实生意兴旺。
这种风水宝地，加上有流云观坐镇，灵气充沛，适合修道修仙，很难滋生邪祟。就算有妖怪，也会被这里的灵气净化，修行向善。包括四年前那蛇妖，其实并非什么恶妖。若不是它的一窝蛇蛋被人给挖了，也不会去气得去害人。
所以苏灵还挺奇怪，这种钟灵毓秀之地竟然会冒出什么邪祟一连害死了三个人。
那三位驴友遇害的地方与红叶山庄隔得不算远，大概也就两里地的距离。但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除了驴友徒步，和山庄的员工偶尔去挖野菜，算得上人烟罕至。
如今九月份，草木还很繁茂，风声伴着虫鸣，月色下树影重重，路旁的灌木草丛，时不时就微微跳动一下，黑漆漆的看不太清。
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本来在前面带路的贾大新越走越慢，后来干脆让苏灵和顾小山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用嘴巴指路。
苏灵早已开了通灵眼，一路草木丰盛，灵气充盈，什么脏东西都没看到，所以对于贾大新一个大老爷们这怂了吧唧的举动，很是有点鄙视。
人家苏小邪才四岁，走夜路都不带怕的。
再说了顾小山手中探路的木棍，可不是普通木棍，而是他们木匠行当的三尺棍——三尺在，鬼神皆惧。
有这根棍儿在，普通邪祟根本就靠近不了。
“到了吗？”走了半晌后，顾小山怕自己这便宜外甥累着，忍不住问道。
贾大新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那个小山谷。”
他话刚落音，脚下忽然本人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往前摔在地上。身旁的司机赶紧将他扶起来。
贾大新边拍膝盖的土，边抱怨：“小陈，你走路怎么不注意点？”
司机一头雾水：“贾总，我没碰到你啊！”
贾大新挥挥手：“行了！你用电筒自己照着点路，别再绊到我了。”
“……”司机觉得很冤，他刚刚离老板有半米的距离，真没碰到他啊！
贾大新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可走了两步，脚下又被人一绊，再次噗通一声给扑倒在地。
他半趴在地上，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苏灵和顾小山，又往身后离自己半米的司机看去，抖着声音道：“小……小陈，你真没碰到我？”
第一次没仔细注意，但刚刚这下小陈是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如何摔倒的，那姿势明显就是被人绊了一下。可是那三人走在前面，自己又隔了半米走在后头，不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贾大新看着司机，只觉得汗毛倒竖，吓得大叫一声，手脚并用爬到苏灵脚边抱住她的腿，不过很不客气地被踢开，只得转而求其次抱着顾小山的大腿，哆嗦道：“来了来了！那东西来了！”
第5章 邪祟
顾小山低头看着坐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男人，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见苏灵朝贾大新刚刚的位置扫了眼，问：“看到了吗？”
苏灵摇头：“跑得还挺快。”
话音刚落，忽然一阵风吹过，旁边的草木哗哗作响。她转头看去，隐约见到有道黑影从草中划过，但很快就不见了。
苏灵皱眉，正要抽出手中的乌木剑，顾小山手中的苏小邪忽然挣脱了舅舅的大手，小短腿蹦蹦跳跳钻进了灌木丛。又在苏灵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钻了出来，手中拖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东西，然后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他是在跟我们捉迷藏吗？”
这东西长着一张丑陋的人脸，身上覆着黑毛，只有一只脚。被苏小邪一把揪住后，慢慢现形，本来只有开了通灵眼的苏灵看得见，现下其他人都看到了。
贾大新吓得鬼哭狼嚎：“啊啊啊啊！妖怪妖怪！仙姑快收了它。”
比起见到这个丑妖怪，跟让苏灵惊讶的是，苏小邪不仅确实能看到这些未现形的东西，这小傻子竟然徒手就把能移形换影的妖怪抓住了，而且被他抓住后，这妖怪就被迫现形——她可不相信妖怪是因为被抓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自动现形的。
顾小山看着那丑东西，皱眉道：“这是山魈？”
苏灵点头，不甚在意地点头：“没错。”
山魈是一种常见的山精，经常晚上出来吓唬走夜路的人，如果晚上在山上行路，莫名其妙摔跤，或者感觉有人打自己，十有八九就是山魈搞的鬼。
虽然不是什么可怕的妖怪，尤其是吸收了云山灵气的山魈，应该是不会害人的。不过正常审问还是需要的。
苏灵问：“这段时间山里死了三个驴友，是你搞得鬼？”
被苏小邪抓住不能动弹的山魈，吓得直哆嗦，而且看到苏灵手中握的乌木剑就更害怕了，还没拔剑，就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剑气。
太吓人了！
他哆哆嗦嗦开口道：“仙姑明察，不关我的事！我在云山一百多年了，从来没害过人！我们云山的妖怪都不害人的。”
他是男人的声音，不过略微细一点，听起来有点像噪音。
贾大新见这山精比自己还怂，顿时来了点底气，狐假虎威地喝道：“那你刚刚为什么绊我？”
山魈委屈道：“我是不想让你们继续往里走，那害人的坏东西就在里面，可吓人了，我最近晚上都不怎么敢出来！”
苏灵：“……”
不过这是确定有邪祟作乱害人了，而且十有八九还是个外来户。
她问：“是什么东西？”
山魈可怜巴巴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很厉害。上次遇到，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小命都没了。”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太吓人了！”
“行吧，你带路！”
山魈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仙姑饶了我吧，那妖怪真的太吓人了，我不敢去啊！”
苏灵：“……”
顾小山：“……”
贾大新：“……”
司机小陈：“……”
苏小邪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还怕拍他的肩膀安慰：“不要哭了，妈妈说爱哭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虽然他自己也很爱哭。
山魈的声音本来就难听，哭起来就更刺耳，苏灵没好气道：“你要不带路也行，我直接在这里一剑送你灰飞烟灭，免得日后你晚上出来吓人。”
山魈瞅了眼她手中的木剑，吓得一个激灵，只得将眼泪憋回去，幽怨地点头：“那仙姑一定要保护我。”
妖跟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苏家的祖训是只除邪祟，不伤没有害人的妖。这山魈虽然晚上经常绊人跟头，但是出于好意，并不是害人，所以苏灵其实也没打算除他。
她点点头：“你好好带路，我保你平安回来。”
山魈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其实是有点想跑的，不过刚刚这孩子抓自己时动作太快，估摸着跑也跑不过，还以为跟他躲猫猫呢！
因为对未知妖怪的恐惧，被迫带路的山魈，一边走一边颤抖，本来就只有一条腿，这会儿看起来更可怜了。
一只被人类所要挟的山精，大概算是妖怪界混得最惨的一位了。
进入了山谷口，山魈吓得直筛糠，走一步比乌龟还慢。苏灵看不下去了，上前直接踹了一脚：“赶紧的。”
那山魈在地上滚了一圈，哭哭啼啼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贾大新面露崇拜之色：仙姑果然是仙姑，妖怪在她面前就跟孙子似的，真让人有安全感啊！
进入小山谷之后，周遭气场忽然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温度像是骤然下降了好极度，初秋的夜晚竟然有了点冬天的寒意，虫鸣鸟叫也戛然而止，仿佛一下没了生气。
果然是有大邪祟！苏灵摩拳擦掌，好久没练手的她，忽然有点热血沸腾。
顾小山将苏小邪拉在自己身旁，低声对苏灵道：“感觉不太对劲！”
“在云山这种灵气充盈的地方接连杀了三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邪祟。”她刚说完，手中的乌木剑低低颤抖起来，发出类似嗡鸣的声音。
苏灵勾唇一笑：“我的小黑好久没这么激动过了！”
小黑是苏灵给乌木剑取的名字。
她念了一句口诀，“走！”
手中的剑腾空而起，朝前方的黑暗中飞去。小小的山谷阴风四起，草木沙沙作响，让人不寒而栗。
贾大新和司机小陈以及吓得筛糠的山魈齐齐往苏灵身旁靠，只是刚刚靠近，苏灵忽然道：“小山，你在这里看着。”
说完就朝乌木剑追去。
本来围着苏灵当靠山的两人一妖，看着空出来的位置，顿时给呆住了。
毕竟这里还有两个不懂法术的废柴，一个四岁的小娃娃，顾小山不敢跟上去，只得杵着三尺棍守在原地。
山谷其实没多大，那剑也没飞多远，只是因为现下夜色沉沉，隔了几米就有些看不清楚了。苏灵的身影跑了没几步，就只见影影绰绰的一团。
乌木剑循着邪祟之气追到一处，忽然像是遇到什么巨大的力量，停在原地打转盘旋。苏灵隔空画出一道金色符咒打过去：“管你什么妖魔鬼怪，给我马上现形！”
乌木剑有了符咒加持，凌空一剑劈下，与此同时，在它劈下的方向，卷起一道黑色旋风，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将剑和苏灵全部卷在其中。
站在远处的几人，自然是看到了这场景，就是顾小山也心惊肉跳地轻呼出声。
贾大新见只有黑雾，看不到苏灵的身影，哆哆嗦嗦道：“苏仙姑不会打不过这邪祟吧！”
山魈哭哭啼啼附和：“我就说着东西很凶，不应该来的，你们不听我的，还说保我平安呢……”
顾小山脑仁直跳，低喝一声：“闭嘴！”
只有天真无邪的苏小邪同学，看着远处的场景，好奇地哇哦了一声，全然不知自己亲妈可能有危险。
被卷在黑旋风中的苏灵，用符咒稳住身体，有点兴奋道：“好久没遇到这么厉害的邪祟了，今天就斩了你祭我饿了多日的小黑。”
她握住回到手中乌木剑，念出一声咒语，黑色的剑身顿时金光环绕。
“还不现形？！”她双手握剑砍下，黑雾被破斩开，但是很快又在前方聚集成一团，还发出如同叹息呻/吟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现出本体原形。
苏灵有点意外：“不错啊！真有些本事。”
她举起剑，再次念诀追击，可就在这时，蓦地发觉那黑雾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拿着木剑的蓝袍男人，而那黑雾显然是要攻击那人。
苏灵暗道不好，赶紧将乌木剑直接投掷过去，然后自己跑上前将男人一把扑倒在地上，避免被那黑雾散出的邪气伤到。
那化为黑雾的邪祟再中了一剑，似乎是受了伤，不再恋战，飞快逃走了。乌木剑本是要追，被苏灵叫住：“回来，别追了。”
乌木剑听话地落在她手边。
苏灵一把握着剑，从被自己压着的男人身上爬起来。本来她是狐疑大半夜一个人男人怎么会在这里的，但是借着月色看清了男人身上的蓝衣寻常道袍后，恍然大悟，然后问道：“你是流云观的道士？”
男人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