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红日初升,朝霞满天,湘江水面,一片浮光跃金。小神女和婉儿,迎着朝阳,已出现在韶山中,山中草木,尽含晨露,在朝阳的照射下,一颗颗似珍珠般闪烁。她们摄衣而下,履岩,过山林,披蒙茸,抖落了草尖叶梢上的晨露,取路而来到了湘江边,不远处,江边有一处村落,便是易家湾。
小神女和婉儿遥望湘江,江中虽有船只来往,可没有一艘船停靠,看来她们要坐的船只,还没有来到。
婉儿眼尖,一下发现远处江边,有一个白衣人,孑然一身,独自在江边徘徊,似乎踯躅朝她们而来。
婉儿一下认出来了,有些惊喜地对小神女说:“小姐,你看,那一个白衣人,不是我们救过的那个书呆子吗?”
小神女望了望:“不错,是他!”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神女又说:“不知他现在还疯不疯的?”
“小姐,我去看看他,便知道他疯不疯了!”
婉儿便迎了上去:“喂!你好吗?”
这个白衣书生本来低着头在江边徘徊,蓦然听到有人说话,不由抬头一看,是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模样天真有趣,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在瞅着自己,有些愕然:“小哥!你是问我吗?”
“我当然问你呀!你看,这一带还有人吗?我不问你问谁了?”
“小哥,你要问我什么事?”
“我问你好呀!”
“好好!小哥,我谢谢你相问了!”
“你一个人跑来这江边干吗?”
“实不相瞒,在下在这里看看有什么过往船只,能不能搭在下去衡州。”
“你要搭船,干吗不去长沙坐的?”
“小哥!你可能不知道,长沙城现在可乱了,官家四处抓人,而且还不准任何人进城,所以在下只好来这一带江边看看了。”
婉儿听他说话的口气,神态和举止,不像是曾经疯了的人,心想,不知他昨天的事,还记不记得,便问:“你害怕官家的人抓你,所以不敢进城是吗?”
“害怕!害怕!怎么不害怕的?是人都害怕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是群豺狼,不问情由胡乱抓人。”
“秀才!你给人抓过没有?”
“我!”这个白衣书生有点茫然起来,“好像抓过,又好像没抓过。”
“怎么好像抓过,又好像没抓过的?难道抓不抓过,你也不知道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怎么说,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秀才!你不是在发梦吧?”
“发梦?”白衣书生似乎恍然大悟起来,“不错!不错!看来在下昨夜里的确是发了一场可怕的恶梦。”
“哦!你发了什么恶梦了?”
“说不得!说不得!在下现在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这个梦真的这么可怕吗?”
“可怕!可怕!可怕极了!”
“秀才,你说来听听呀!我家的三公子,顶会给人圆梦的。”
“真的,你家三公子会给人圆梦?”
这时小神女走过来了。婉儿迎上去轻轻对小神女说:“这个书呆子,似乎神志不清,昨天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以为是在发恶梦哩!”
小神女以敏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昨天在临江楼上大发牢骚,直言朝政而不知死活的书呆子,见他神态呆滞,似疯非醒的样子,暗想:难道他昨天受了巨大的刺激,什么事也不记得了?这样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今后他不用担心东厂的人来抓他了。而东厂知道他的人,全部去见了阎王爷,再没人知道他的大胆狂言,何况昨夜里杜鹃大闹皇庄,所有的人,都注意在这一桩惊天动地的血案中了,根本也无人再去理这书呆子了!小神女含笑问:“先生!你做了什么恶梦?”
“阁下会圆梦?”
婉儿说:“我家三公子当然会圆梦啦!秀才,你快说吧!说不定我家三公子会从你梦境里预知凶吉!”
“在下先多谢阁下了!”白衣书生深深向小神女一揖。
“先生!别客气,你说来听听。”
“在下昨夜里的确是发了一场恶梦,梦见在下在一处茶楼上独自饮酒,突然出现了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对在下又打又骂,还将在下抓起来,似乎给他们带到一处树林中。不知怎样,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蒙面小天神,将其中两个恶神打倒了,一时之间,小天神和恶神又全然不见了!在下正茫然不知是怎么回事,蓦然之间,又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断了手的血淋淋的人,吓得在下没命地飞逃。在下跑呀跑的,一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吓得浑身是汗,醒过来时,发现在下竟睡在一户农家中……”
小神女和婉儿听了不禁相视一下,婉儿问:“秀才,后来呢?”
“后来,走过来一对农家夫妇,对在下说,先生,你终于醒过来了!在下茫然四顾,问:我怎么躺在这里了?那对农家夫妇说:先生,你饮酒醉了!倒卧在我们屋后的山坡下,是我们抬着你进屋。幸好先生只摔伤了一些皮肉,没断筋骨。我问:我在这里睡了多久?他们说:先生!你整整睡了一个晚上啦!现在已天亮了!我多谢了他们的相救,向他们告辞而离开。”
婉儿问:“所以你来到了这里?”
“在下本想去长沙,那对农家夫妇连忙摇手,劝在下千万别进长沙城,说长沙城里大乱,官家四处抓一些生面人,城门也关闭,有些一早想进城的人,不但不准进去,官兵还将他们抓起来,逐一盘问,在下一听,只好来到这江边了!”
婉儿又问:“你真的饮醉了酒,摔在哪户农家后面的山坡下了?”
“看来在下的确喝多了两杯,摔倒在山坡下。初时,在下感到莫明其妙,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喝多了两杯,稀里糊涂地的摔在人家屋后的山坡下,在昏迷中,发了这么一个恶梦!请问阁下,在下这梦是凶是吉?”
小神女心里感到好笑,这个书呆子,是真是梦都不知道,看来他受刺激后,仍没完全清醒过来,问:“先生,你平日里,是不是喜欢大发议论,痛恨官府的腐败,仇恨奸党的横行?”
“这……在下平日不多议论,恐怕在下多饮了两杯后,会说出来。阁下,这又怎么了?”
小神女说:“这个梦,是吉!是对先生的一个警告!”
“警告?”
“不错!是一个警告,警告先生今后千万不可酒后失言,以免招来横祸,不然,梦境就会变成真的了!到时,恐怕没有一个蒙面的小天神来打救先生了!”
白衣书生向小神女深深一揖:“多谢阁下指点,在下今后再也不敢过多地饮酒了!”
婉儿这时说:“公子!船来了!”
小神女一看,果然,一条吃水颇深的大船,缓缓地向这岸边驶来,白衣书生有些惊喜:“你们是在这里上船?”
婉儿说:“是呀!这是我家公子预先订好了的,要不!我们跑来江边干吗?”
“原来如此,不知能不能搭上在下?”
小神女说:“先生如不嫌弃……”
白衣书生又是一揖:“在下能搭上,已属万幸,怎敢嫌弃?”
婉儿说:“公子!不知船上还有没有舱位,万一……”
白衣书生连忙说:“在下只求在船头船尾有一席可坐之地就可以了!”
婉儿问:“到了夜里,你不睡吗?”
“小哥!在下可以靠壁闭目盘坐而息,不需要有一个睡处。何况此去衡州府,一天一夜便可到达,一夜不睡又何妨?”
“哦!你经常坐着睡觉的吗?”
白衣书生一笑:“那也不是经常,但出门在外,就不敢那么讲究了!”
“那么说,你是出惯了门,经常在外面跑动了?”
“不错!在下素好名山大川,古刹胜景,所以不时在外面走动。”
婉儿打量他一下:“秀才!看来,你好像没有疯呵!”
白衣书生愕然:“在下怎么疯了?”
小神女说:“婉儿!别乱说,船已到了!”
说话间船已经靠岸,一个水手搭好跳板,请小神女和婉儿上船,白衣书生也跟着上船。水手有点意外,拦着说:“先生,这不是客船,是一艘货船,你要搭船,请搭别的客船好了!”
小神女说:“船家,这是我的一位朋友。”
“原来是三少爷的朋友,小人失礼了!先生!请!”
白衣书生上了船后,又向小神女一揖说:“多谢兄台关照,至于船钱和其他费用,在下一定如数奉上。”
小神女说:“先生,我们既然让你上船,就不必计较这区区一些银两了!”
婉儿说:“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上船吗?”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水手在旁一听,又有些愕然,看来这个书生,并不是三少爷的什么朋友,恐怕是偶然相遇而已。他是幽谷大院的飞虎队员之一,对任何一个陌生人,都有一定的警惕性,要不是三小姐的一句话,根本就不容许他登上船来。江湖上人心险恶,他不能不防。
小神女说:“婉儿!你怎么又乱说话了?”她对书生带歉意地说,“先生!请别见怪,我这书僮一向心直口快,说话不知轻重,请先生原谅。”
白衣书生忙说:“哪里!小哥是心地天真坦率,胸无城府,快人快语,在下何怪之有?”
婉儿笑着:“你不怪我就好了!不然,我家公子就会骂我啦!”
方府押货的成管从船舱走出来对小神女说:“三公子,你的住处我们已准备了,现在我带你去看看。”
小神女说:“好的!但这位先生,也希望成爷给他安排一处住处。”
成管说:“三公子放心,小老自有安排。”
成管是方府对外经营的管事,专门打点对货物的运输,年约五十多岁,也是一位精明的老江湖。他话头醒尾,从小神女和白衣书生谈话的语气中观察到,这位书生并不是小神女的朋友,只是偶尔相遇,知道这位书生要去衡州,一时热心同情关照他而已。所以他吩咐水手在前舱里找一处地方安排书生,自己就带着小神女、婉儿,穿过中舱,到后舱一个特大的房间里去了。
这个房间,安排了两个床位,凡是女儿家所需用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连马桶也有,设备比客栈里的上等房间还舒适。当然没有客栈中的房间那么宽大,但也可供小神女婉儿练功了。
小神女和婉儿看了十分喜欢,说:“这太好了!成爷,可麻烦你了!”
成管哈哈笑着:“你们喜欢,小老就放心了!”随后又轻轻说,“船尾是掌舵船家俩口居住,中舱是小老居住,前舱是四位船工轮流起居的地方,都是自己人,三小姐尽可以放心在船上安居好了!有什么事,吩咐小老去办就行。”
小神女说:“我可没什么事,希望成爷别将我们当成外人就好了!像自己人,随随便便,别过分招呼,不然,我们可住得不舒服。”
“小老怎敢将三小姐当成外人的?随随便便,就更好了。小老其实也害怕客客气气。”
“这样就好啦!我们都别客气,像自己人般的住在一起,那多方便!”
成管笑着说:“小老真想不到三小姐为人竟是这样的随和,我还以为一代惊震江湖的奇侠女,会有一股傲人的神态,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作风,要小心伺候才好。”
小神女问:“是不是你在江湖上,听到了我什么坏话了?我不是一个行为乖戾的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吧?”
成管笑道:“那却没有。小老只听说三小姐是位令江湖上群雄丧胆的奇女子,侠义道上令人敬仰的一位人物,只是如神龙似的,常人难得一见。想不到小老今日有幸,能见三小姐的真容。”
“成爷,我还不是同常人一样,没多个鼻子和耳朵吧?”
婉儿说:“要是这样,那三小姐不成了一个可怕的丑八戒了?还有人敢见吗?”
小神女笑着:“看你这丫头说的,有时我会变得比丑八戒更可怕,变成了一个大头山妖,会将你这丫头吓死了!”
“三小姐,我才不会吓死哩!”
“好呀!小丫头,你等着有这么一天的。”
“三小姐,你不是说真的吧?”
成管见她们主仆二人如此的亲密无间,也不禁好笑,看来人们所传说的小神女,是有一些与常人不同。便说:“三小姐,要是没什么吩咐,小老告辞了!”
“我没什么吩咐,成爷,你去忙你的好了,不用特别招呼我们了!”
于是成管告辞而去。婉儿正想四下看看,一见窗外江边的景物移动了,不由“咦”了一声:“三小姐,怎么船开动了的?”
“不开!还等你这个丫头吗?”
“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的?还以为船没有起航哩!想不到一下就到了江中了!小姐,我到船头上看看,看好不好玩的。”
“你不害怕掉下江里,变成汤圆了?”
“船头这么大,我会掉下去吗?”
“万一风起浪涌,船身摇摆,你掉下去怎么办?”
“小姐,不会这么巧吧?现在可没有什么风呵!”
“好了!丫头,现在先别去玩,我们谈些正经的事。”
“小姐,有什么正经事要谈了?”
“我问你,你觉得那个书呆子怎样?”
“他怎样了?他没有怎样呀!还不是呆头呆脑的书呆子一个?”
“你对他的行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他有什么奇怪了?没有呀!”
“他,说傻不傻,说精不精,似疯非疯,不像是一个完全丧失理智的人,说他是书呆子吧,说话也没有什么‘之乎者也’酸溜溜的东西。”
“小姐,这么说来,他是有点奇怪了!那他是个什么人的?不会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人吧?”
“还有!他怎么连临江楼发生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要是说他给吓得疯了,应该连自己是什么人也不会知道,可他的行为举止,完全不是一个疯子,而且他怎么会在那处江边出现的?似乎知道我们在那里等船?”
“小姐,我去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丫头,你千万别去试探他,要是他真的是一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的人,你不但什么也没有试探到,反而给他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和真面目。”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别打草惊蛇,让我来慢慢试探。不管他是人是鬼,他总会露出一些破绽来。丫头,你最好装得什么也不知道,像以往一样的对待他。”
“小姐!他是什么人呢?不会是阴险的小人和东厂的耳目吧?可是,我怎么看,他都不像。”
“他怎么不像了?”
“他的神态,反而像不懂世故的书呆子,呆头呆脑,半点也没阴险小人那令人生厌而感到可怕的作风,是东厂的耳目吗?他文质彬彬,没有半点武功,也没有向我们打听什么或问我们是什么人,东厂有这样的耳目吗?”
“丫头,有时一个人的神态和风度是看不出来的,就像过去回龙寨的邵老贼一样。任何接近他的,都以为他是一位和霭可亲的慈善长者,为人极有义气,谁知他是一个心狠手辣,异常残忍的豺狼?”
“他不会是邵老贼这样可怕的人物吧?”
“这很难说,不过目前看,他怎么也不像邵老贼这样的人物,也不像目光游离的阴险小人和东厂的耳目。”
“小姐,你疑心他是什么人了?”
“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神秘人。”
“这又是什么人了?”
“杜鹃!”
婉儿吓了一跳:“什么?他就是神秘的杜鹃?”
“有这个可能。”
“小姐,你不是故意在捉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