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湘篁摇摇头，“我有备着药物，自己回去包扎便可，不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麻烦你们烧些水来？我想沐浴。”
都这么晚了，湘篁对于还要麻烦人烧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贾府那么大，她又不认识路，想好好清洗身子也只能请他们。
“当然当然！”贾老爷呵呵笑着，“我立刻让人烧水送去西苑，湘篁道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第9章 树下有鬼（九）
贾家的下人速度很快，湘篁回到屋子里没多久，便有人送了热水过来。
同时送来的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和一碗甜汤。
“仙长，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为首的大丫鬟恭敬地问，直接把湘篁从道童提升到了仙长。对她们来说，大约能降妖除魔的就都与仙人扯上关系了吧。
“没有了，你们也去休息吧。”湘篁笑着回答。
“那奴婢服侍仙长沐浴。”叫退了其他人，大丫鬟上前。这也是贾老爷的吩咐，毕竟湘篁两只手都伤了，这是考虑到她不方便。
不过，对这个安排，湘篁倒是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必了，我自己洗便好，你也走吧。”
大丫鬟看了紧张的湘篁，不禁笑了笑，也不勉强：“那奴婢便下去了。”
看那大丫鬟离开屋子，把门关好，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直到外面再没有一丝动静，湘篁这才松了口气。
自她记事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洗澡，有人看到就已经很别扭，更不用说服侍了。
掂一小块糕点送入口中，湘篁满足地眯起双眼，这里的糕点真的好吃，软软糯糯，带着不腻的香甜。
喝完甜汤，心满意足的湘篁走到屏风后面的大浴桶旁，伸手试了里面的水，水温非常舒服。
之前湘篁已经洗了一遍手，简单地抹了苍麓派带出来的伤药，她手上的伤口倒是已经止血，不至于被温水一泡就又裂开。
从乾坤坠中取出一套换洗的干净衣服，湘篁脱掉已经满是尘土汗渍的道服，钻进浴桶当中。
温热的水迅速包裹了身子，湘篁不禁惬意地哼哼一声。
有了舒服的环境，湘篁洗着洗着，体内的疲累也都冒了出来，之前又几乎将灵力都耗尽，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绾绾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竹子，你睡了吗？”虽说是这么问，不过绾绾基本能够断定湘篁还醒着，毕竟屋子里还亮着。
“嗯……？”湘篁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半睡半醒间完全没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小竹子？”绾绾隐约听到湘篁的应答，听不真切，不禁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嗯……嗯？！”湘篁又应了一下，头几乎垂到水面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听到什么，急忙跳了起来。
奈何她如今身在水中，脚下又没踩稳，整个人往一边倒去，下意识叫喊出声：“啊——”水花四溅。
“怎么了？”绾绾急忙推门而入，直奔声音发出的屋子右侧，绕过屏风，就看到湘篁半趴在浴桶上呲牙咧嘴，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撞到了？哪儿疼？”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想要查看。
湘篁一看绾绾就在眼前，哪里还顾得上疼，急忙一蹲将自己泡入水中，瞪着绾绾：“我……我在沐浴啊！”
绾绾下意识低头一看，水很清澈，还能看到水下湘篁白白嫩嫩的肌肤，光溜溜地缩在那儿。
“呃……对不起。”绾绾连忙转身，脸上泛起红晕，“之前听下人说你和女鬼斗法受了伤，所以过来看看，一时没想到……”
湘篁脸涨得通红，就连身子都泛起了淡粉色：“……没关系，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我穿衣服。”
“嗯。”绾绾点头，离开这儿，那走路的姿势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粗略擦干身子，湘篁用最快的速度换上衣服，一步一步蹭出屏风。
绾绾此刻正坐在桌子旁，听到动静转过头，眼中还有些尴尬：“刚才……实在抱歉。”
“没关系了。”见绾绾连连道歉，湘篁摇头笑了，放松自己，“也没什么事，左右我们同为女子，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你不介意就好。”绾绾一笑，朝她招手，“别在那儿干站着，过来坐。”
湘篁点头，走到绾绾身边坐下：“都这么晚了，你不必特意过来一趟的。”因为刚才的混乱，她发梢也沾了水，外袍松松地套着。
“把手给我。”绾绾只是一笑，伸手道。
湘篁一愣，乖乖将手伸出，因为刚才那一摔，手上用力，左手那道口子又开始渗血。
绾绾也没说什么，只将自己带过来的小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卷布带，小心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用布带细心包扎。
湘篁看着绾绾将布带在手掌上一圈一圈绕着，忍不住抬眼看她。
绾绾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不时扇动，赏心悦目。
湘篁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绾绾包扎好，抬头一看，边对上湘篁的目光，不禁笑道：“看什么呢？”
“你真好看。”湘篁笑眯眯地说，眼中满是欣赏。
“你长大了不会比我差。”绾绾伸手将她额前一缕发丝拨到一边。
“真的？”湘篁睁大了眼睛问，从小到大，她没听人说过自己的容貌，虽说她不至于为此沮丧，但哪个小女孩不希望自己能长的好看让人称赞？
绾绾不禁笑了：“真的。”
湘篁美滋滋的笑笑，终于记起自己的手，上面整齐地包扎着，在手背避开上开打了漂亮的结：“谢谢绾绾。”
“不用客气。”绾绾微笑着，视线落到湘篁胸口，“那是玉吗？玉竹。”之前她慌乱跑出，衣服也没整好，玉竹露了个角。
“嗯，大概是玉吧。”湘篁点点头，把玉竹拿出来，“师父说捡到我时就带着，只知道是护身的宝贝。”
“护身？可你还是伤了。”绾绾皱眉，若是护身，那湘篁手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湘篁倒是不在意，笑答：“师傅说，这宝贝力量有限，就是保命。不过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大清楚。”就像之前园子里，若是她没有及时把血符画好，那食心鬼的爪子是否会刺入自己的心口？湘篁不知道。
低头看看玉竹，它在自己的手心有着暖暖的温度，湘篁眼中透着温情：“这是爹爹留的，戴着它就像有爹爹陪着。”
绾绾不禁看着玉竹，一时间也不出声。
“要看看吗？”湘篁见绾绾的神情，干脆将玉竹往她那儿一递。
绾绾连连摆手，眼里是不赞同：“既是护身的宝贝，你还是赶紧贴身收好，别轻易拿出来。”
湘篁点头，将玉竹重新收回：“我知道的，不过我相信你。”
相信？绾绾有些惊愕，不禁好笑：“你我才认识多久，就相信了？”
“嗯，你是好人，而且你喜欢我。”湘篁用力地点头，笑得开怀。
绾绾抿嘴一笑，眼中却多了几分思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遥遥传来打更的声音。
湘篁急忙说：“你赶紧去睡吧，再一会儿就天亮了。”
绾绾顺势起身：“嗯，那我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才刚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动静，她又停下脚步，“你跟着做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湘篁回答得理所当然。
绾绾好笑地摇头：“不用了，小桃就在外面，你赶紧去躺着，听话。”
“……哦。”见绾绾板了脸，湘篁乖乖点头，转身跑回去，“天黑，路上小心。”
“好。”
西苑终于又安静下来，到底是累狠了，湘篁才刚沾上软软的枕头，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湘篁睁着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苍麓，而是贾府。
前一晚，她真的除了只鬼。
师父一定很高兴，湘篁心中有小小的雀跃。
不过，她很快又敛了心神，起床梳洗整理，继续每日的功课。
当十二张道符整齐排列在桌上，湘篁的心情比除鬼还高兴。
原以为昨日夜里耗尽灵力，今天能够绘制的道符会少，却没想到竟然还多了几张，她立刻走到床边打坐，闭上眼感受体内的气息，确实比以往更绵长一些。
“没想到历练这么有效。”湘篁高兴地说，对此番下山历练越发的期待了。
“小道童，起了吗？”小桃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
湘篁笑着应答：“起了，小桃姐姐进来吧。”她走到桌子旁，将新绘制的道符收入乾坤坠。
“我以为你还在睡懒觉。”小桃推门而入，笑呵呵地说着。
“做了会儿晨课，没顾着时间。”湘篁不好意思道。
“还晨课呢。”小桃捂着嘴闷笑，眼里满是戏谑，“你倒是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湘篁走到门口抬头一看，脸颊顿时红了起来：“额……我没注意，没想到这么晚了。”
“好了。”小桃看湘篁局促的样子，不禁摇头，睡懒觉而已，这有什么？“小姐说过你昨夜累着，没让下人来打扰你。不过现在已过午时，正要摆饭，小姐让我过来问问。”
“嗯。”湘篁点头，说真的，腹中确实觉着饿了。
第10章 树下有鬼（十）
跟着小桃到了席上，贾老爷立刻站起来让湘篁位，推脱一番才算坐下，湘篁自然还是挨着绾绾。
客气道谢后，丫鬟们陆续将菜端了上来，皆是美味素菜，也是绾绾提醒了贾老爷湘篁吃素的事。
吃饱喝足，贾老爷请了湘篁到厅里，让人端出一个盒子。那盒子不算大，但看上去分量不轻，盒面上镶有金片雕花和光滑圆润的珍珠。
“这是我们的谢意，还请道长千万收下。”贾老爷将盒子递给湘篁。
湘篁连忙推却：“贾老爷，这我不会收。我下山本就为了历练，驱鬼也是理所应当。”
贾老爷看湘篁坚决，也知道这钱财她是不会收，摸摸胡子，很快又露出笑容：“既然道长不收，我们也不好强求。只是道长既是出来历练，想必还要游历许久，这平日的吃穿用度又当如何？”
“……”湘篁愣了一下，很快笑说，“我有备着换洗的衣物，至于吃食，在路上赚些花销倒也不难。”
贾老爷满意点头：“是了，道长救了我贾家上下数十口人，若是不表谢意，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这金银也是身外之物，若是道长不弃不，不如让我准备些便于携带的银票和一些有用的药材。”
“可是……”湘篁还是有些犹豫。
“道长收了，我才好再劳烦道长一件事。”贾老爷说得诚恳，看一眼边上坐着的绾绾，“是有关小女绾绾。”
事关绾绾？湘篁终于还是点头，看着贾老爷吩咐朱管家立刻下去准备，然后继续。
“以道长之能，想必已经知道小女的体质。”说到女儿，贾老爷的情绪有些低落，眉头紧蹙。
“是易招妖邪？”湘篁不会看相，也只是从贾老爷和绾绾的对话中有些猜测。
贾老爷点头：“小女自出生便啼哭不止，整整哭了三日。当时她已浑身发紫眼看回天乏术，幸得一名游方仙长路过，才救了下来。那名仙长说了，小女啼哭便是因着一出娘胎便被孤魂野鬼缠上，她体质特异，极易被邪气侵蚀。”
原来是这样，湘篁点头表示了解。邪气侵蚀会有两种结果，一是人堕入妖鬼之道，一是耗尽阳气殒命。
“我和夫人苦苦哀求，那位仙长才指点布置了小女居住之所，并用道法护住小女隔开邪气。但也有留下一言，说小女二十之前将有大劫，只有前往昆仑求得指点才有可能化解。”贾老爷看了看绾绾，眼中是不舍和伤感，“如今小女已有十七，只剩下三年了。”
“贾老爷的意思是，让我带绾绾小姐去昆仑？”湘篁只是一想，立刻明白贾老爷欲言又止的意思。
见湘篁开口，贾老爷立刻站起来便要跪下，他身边坐着的夫人也一并下跪：“还请道长救小女性命。”
“你们快起来啊！”湘篁急忙站起来想扶起两人，奈何两人说什么也不起，那贾夫人更是流着泪苦苦哀求。
看一眼边上跟着父母一同跪下垂头不语的绾绾，湘篁心里焦急：“我会带绾绾去昆仑的，你们都起来吧！”
终于等到湘篁答应，贾老爷这才一边道着谢，一边同绾绾扶起贾夫人。虽说是求得湘篁点头，只是想到女儿将要离开身边，心中又是不舍，不自禁也红了眼眶。
“昆仑路远，小女就劳烦道长照拂了。”贾老爷长叹口气，“是我们与绾绾缘薄，只求绾绾能够化此大劫，平安长乐。”
“贾老爷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定会护绾绾小姐周全。”湘篁言之凿凿，也是肺腑之言。
“谢谢，太谢谢了。”贾老爷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他身边的贾夫人更是泣不成声，“好了，哭什么，女儿能有奇人护着过去，也是我们的福气了。”他轻拍贾夫人的手。
贾夫人只是点头，泪却止不住。
贾老爷不好意思地对湘篁笑笑：“容我先带夫人进去。”见湘篁立刻点头，他站起来扶着贾夫人离开。
屋子里静了下来，带着隐约的沉重。
湘篁偷偷看着绾绾，她的表情虽然有些淡，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愁绪。
离开父母，肯定会伤心，可绾绾又不得不离开。湘篁不禁狠狠皱起眉头，怎么样才能让绾绾不难过呢？
没等湘篁想出办法，绾绾突然抬眼，和她对上视线。
偷看被抓包，湘篁慌得差点没坐稳摔了下来。
“小竹子，以后我就跟着你了。”绾绾的声音传了过来。
湘篁连连点头，挺着胸膛：“放心吧绾绾，我会保护好你的！”
看湘篁那抬头挺胸的小模样，绾绾不禁抿唇轻笑：“呵呵。”
听到笑声，湘篁惊喜地看过去：“笑了就好，师父说过，只要笑着，事情总会变好的。”
“呆竹子。”绾绾不禁低声道，正高兴着的湘篁自然没能听到。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湘篁又不打算多在槐江镇逗留，贾府很快就开始准备大小姐远行需要的东西。
趁着绾绾回去收拾衣物，湘篁一个人到那园子，走到老槐树下伸手抚上树干。
这是初春难得的晴天，太阳暖暖地照着，湘篁感受着老槐树那儿传出奇妙感觉，闭上眼贴了上去。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抖动，这一瞬间，湘篁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少年，带着和煦的微笑抱拳弯腰，然后消失不见。
睁开眼，湘篁看着眼前粗壮的老槐树，笑着轻拍两下：“加油吧。”
树叶轻摇。
跺回到园子中，湘篁看向苍麓所在的方向。
虽然看不到云雾缭绕的苍麓山，但湘篁就像是望着一般：“师父，你闭关修炼不知怎么样了，要出关还要好久吧？徒儿如今有了目标，是要一路往昆仑去呢。”
“师父，你应当去过昆仑吧？师父那么厉害，御物飞行转瞬就能到了。都说昆仑是道法圣地呢。”
“师父，湘篁有点想你了。”
才抬头看了会儿，湘篁睁大了眼睛。
空中那小小的一点渐渐飞近，越来越大，知道能看到整个轮廓。
那分明是传音纸鹤。
伸出手，湘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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