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人正是秦湘,嘻嘻娇笑起来:“秋叶公子,奴家的驭车本事如何?”
她笑得太过得意,叶秋嬗还未开口,那飞扬的尘土便代为教训了她。
秦湘被呛得涕泪横流,这回轮到叶秋嬗开怀大笑了。
两个女子在此处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还是九佘递了一张帕子给秦湘,才使得她挽回了些颜面。
“秋叶公子,您还是先去见见谢大人罢,您回府了,我们几个终于可以去请休假了。”九佘对叶秋嬗道,语气中有几分埋怨。
叶秋嬗困惑不已。
秦湘懂得其中微妙,冲她眨了眨眼,促狭道:“是啊,秋叶公子有所不知,您屡不归府使得谢大人一见有人请休便心烦意躁,一气之下令我们谁也不可休假,连刚得千金的邢大人都不得不丢下妻儿归府公干了。”
“……”
“所以啊,秋叶公子您才是我们的救星,速去谢大人那处知会一声罢,熄了怒火,好让我们也喘口气。”
“……”
不知何时,场上操练的同僚都停下手来,看着叶秋嬗这处,目光中隐有殷切的乞求。
叶秋嬗再次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校场到谢芝的书房只有很短的距离,她却用了足足两刻钟才走过去。
一时想到方才秦湘他们的调侃,一时又回想起先前在密道中谢芝无赖的模样。叶秋嬗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她真怕他会当众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以防万一她将那暗器坠子攥在了手中,这才抬脚上了阶梯。
走近了才听到书房内隐隐传来谈话声,好像并不止谢芝一人,叶秋嬗暗自松气。
探头看去,原来房内除了谢芝还有邢泰和另一位刑部的大人,谢芝背对着门口,倒是邢泰一眼便瞧见了叶秋嬗。
瞧着是在谈正事的样子,她正考虑该不该去打搅他们,还未开口便见背对的谢芝手一抬道:“先下去,有事稍后再说。”
说完,又与他们两人谈起事来,偏偏邢泰是个直性子,愣了愣道:“是秋叶公子啊……”
叶秋嬗庆幸无比正准备退下的,就听身后传来谢芝的声音。
“等等,回来。”
“……”
叶秋嬗是如何走进书房的,而邢泰二人又是何时走的,她一概恍惚,只紧张地捏着坠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以为你今日又不会来了。”谢芝朝她走近两步道。
叶秋嬗这才抬头看去,却是第二次见他着这身绛紫官服,玉带蜂腰、身形颀长,端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不像是朝廷命官,倒像是戏台上俊俏的小生。
想到此处,叶秋嬗暗觉好笑。
在她走神之际,谢芝也在打量着眼前人,有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都不知隔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了,谢芝只觉得这几日尤其难熬。
好不容易盼来了她,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诉说的,但临到了头却觉得就这般静静坐着、看着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似的。
当然心满意足是一回事,得寸进尺又是另一回事。
叶秋嬗领口边缝了一圈兔毛,衬得她一张欺霜赛雪的肤色愈加润白细腻,樱红饱满的小嘴微微翘起,秋水双眸不时瞥着他,直叫人心痒难耐。
谢芝不由自主地靠近,鼻间萦绕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幽香,眼里都是她顾盼生辉的倩影。
当然,也没错过她攥在手中,蓄势待发的暗器……
“……”
谢芝瞬间清醒,清咳一声,退回了原地。
末了,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你今后出门还是戴上面具吧。”
“为何?”
“因为好看。”
叶秋嬗不解。
“我不是说面具好看……”
谢芝说着竟朝她眨了眨眼,叶秋嬗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想也不想便捂住了双耳。
“好了,不必说了!”
然而她还是通过他徐徐吐露的口型,将他所说的话毫不费劲、一字不差地辨认出来——
“我是说你好看。”
谢芝道完,成功地让叶秋嬗红成了关公脸,他却在一旁抱着手,低低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芝道完,成功地让作者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在一旁抱着手嘲讽道:“挤了三天,你就写了2000字?”
第67章 君心难测
叶秋嬗心想这人大概是中毒了; 早前尚算守礼的一个人,自密道之后越发地混不吝起来; 使得她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两人一坐一站,对视半响又双双移开眼去; 分明是青天白日却生生嚼出点暧昧的意味来。
既是未婚男女,又无婚约在身,实不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秋嬗意识到这一点; 即刻起身; 刚准备向谢芝告退。
谢芝却越过她,走至门前,抬脚便是一踹,随之而来的还有三声大小不一的惊呼。
叶秋嬗也是一惊; 转头看去; 这一看却是傻眼了——
门外横倒竖歪的三人不正是方才见过的秦湘、九佘还有邢泰么……
瞧这形状好似是在偷听,秦湘九佘这两人还就罢了,连素来正经的邢大人居然也和他们‘同流合污’; 叶秋嬗窘着脸,真是哭笑不得。
“你们三人鬼鬼祟祟躲在门外作甚?”谢芝反倒敛了笑; 如墨似漆的眸子射出寒光。
与生俱来的气势逼得三人无所遁形。
九佘看向秦湘求助,对方却压根不看她,无奈只得抬首望天结结巴巴道:“属下方才在校场操练时……忽见此处上空有一黑鸟盘旋不去,怕、怕有异常,遂前来查看。如今看来应是瞧错了,属下这就告退。”
九佘晃着一双竹竿腿; 脚下生风遁走了。
邢泰见此心虚地摸了一把胡须:“下官本想来向谢大人告假一日的,既然大人与秋叶公子有事商议,那下官便等大人空闲时再来。”说完,也遁了。
三人中只留下个秦湘,瞪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十分不屑地娇哼了一声。
转而却恍若无事般朝着叶秋嬗媚笑道:“秋叶公子,可要跟奴家学驭车?”嘴上说着,手上也不消停,上前勾住叶秋嬗手臂,手也顺势盖在她手背上。
一边捏了捏她比寻常女子还更柔软白腻的柔荑,一边在心头腹诽:“这秋叶姑娘眉目清丽,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作男装打扮简直是掩耳盗铃,好在枢密省的各路奇人早见多识广,对此皆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倒是累得她这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好奇得紧却不能好好打听。”
转念又想,如此佳人每日在跟前晃悠,若她秦湘是个男子也难保不会动心,虽然方才她在门外并未听到一言半语,但以谢芝这段日子的反常来看,她觉得二人之间一定存着非比寻常的情谊。
秦湘仔细打量着叶秋嬗,暗忖以外貌来说,这二人倒是相配,只不知是否两厢情愿。
转而又去看谢芝,然对方却面沉如水,冷眼瞧着某处,她随之看去。原是停在她与叶秋嬗交叠的手上……
秦湘心头立时便笑开了,好似许久未碰到这般有趣的事,非但不收敛,反而凑拢叶秋嬗,将身子贴上去,幽香扑鼻、身娇体软,因同为女子,叶秋嬗并无察觉到任何不妥。
“好啊,我正好想学这本领,那便请湘娘受累,今后要多多向你指教了。”叶秋嬗正巧想借此躲过谢芝,自然乐意地反握住秦湘的手,装作十分想学驭车的样子。
以秦湘的角度看去,谢芝的脸可用锅底灰来形容也不足为过了。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好说好说,我之前总也学不会驭车一直被那群臭男人嘲笑,这段日子潜心竭力琢磨出点门道来,指教尚且称不上,但交给公子这般聪颖之人,定能事半功倍。”
叶秋嬗连连点头,转向谢芝道:“谢大人,您之前叮嘱我抓紧习得驭车本领,如今看来的确十分必要,那我就先与湘娘告退了。”
谢芝心想,驭车之术的确紧要,但他本意却不是将教授一职假手他人。刚想开口揽下,转念又想到案上堆积成山的案卷,最终还是点头妥协了。
叶秋嬗与秦湘告退离去,两人有说有笑,独留谢芝在书房中扼腕叹息,相当气闷。
…………
自这日以后,叶秋嬗每天都十分守时到枢密省学习驭车之术,如此半个月下来,技术已十分熟练。严冬腊月也随之而至,眼看着将过年关,叶府内开始紧锣密鼓地采买年货,为即将到来的团圆佳节做好储备。
一派喜气洋洋之中,叶家人并未预感到变故正悄然临近……
腊月初十,重云如盖,虚空隐有异象攒动。不过卯时便下起鹅毛大雪来。
叶秋嬗在睡梦中惊醒,一身亵衣被冷汗沾湿了一半。她受不了身上的黏腻,开口唤了两声茉香,进屋的却是冯妈妈。
“姑娘,茉香去罗管家那处取碳去了,您怎么醒得这般早,可是睡得不安稳?”
冯妈妈取来帕子给她拭汗,带着一身寒气,惹得叶秋嬗打了个冷噤,可以想象屋外有多冷。
冯妈妈立即取来外衣要给她套上,叶秋嬗却抬手阻道:“冯妈妈替我烧一锅热水来吧,方才做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好,姑娘您先在榻上养养神,老奴这就去。”
冯妈妈匆匆出屋,叶秋嬗并未听她的,而是自行穿好外衣,披了身雪狐锦裘,向门口走去。
这时的门上已加钉了一层苎布,将将开出一条缝,冰冷刺骨的寒风便登堂入室,钻了进来。叶秋嬗一鼓作气将房门推开,院中冬景猝然撞入眼帘,白雪皑皑,仿若置身雪域高原,除却白茫茫一片,其他一概都被掩盖了。
这满院的莹白刺得叶秋嬗双目酸痛,也不知杵了多久,直到冯妈妈提了热水回来,才心急火燎地将她带回屋子。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冯妈妈大惊失色,伸手在叶秋嬗眼前晃了晃,见她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素来灵动的眸子一动不动,眼皮也不自然地耷拉着,不过眨眼间便轻微地抽搐起来……
【眼皮跳,是凶兆……姑娘她……】冯妈妈抖着嘴唇不敢将心头所想说出来,叶秋嬗却蓦地回神拉住她。
“冯妈妈,你叫一个丫头去一趟老爷的院子,看他起身没,若是没起便问问今日还要早朝否,若是要出府便将我们院里的几个家丁都派去,务必守护老爷周全。”
冯妈妈不知她为何突生此想,但见自家姑娘面白如纸,便知大事不妙,忙点头就要去。
叶秋嬗却又拦住她,“不妥!冯妈妈还是你亲自去,现在立刻去老爷院子里,若他要出府,务必拦下。我召集了家丁,随后便来。”
“好好好,老奴这就去。”
冯妈妈应下,步履匆匆地走了。
此刻刚至辰时,不算太晚,但叶秋嬗一想到方才的噩梦便心神不宁。一刻不也不敢耽搁,裹紧狐裘便跨出院子。
等她召集了家丁,往叶芳院子里赶时,冯妈妈已去而复返。青白的脸色在大雪之中尤为醒目。
“姑娘,老爷被圣上请进宫了,奴婢拦不下来……”
叶秋嬗心头咯噔一声,落进了谷底……
……
这日戌时,天不遂人意,风雪仍无休无止,叶芳仍没有出宫的消息,据仆人来报说是被圣上留在了回龙殿。
浓云如铅,屋内已不能见物,叶秋嬗却不点灯,唯有一点光亮也是窗外的莹雪所映,屋内奴仆皆被她打发了去。
静谧之时,猝然出声打破。
“天甲、天乙你二人出来。”
话音一落,一个与墨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立即现身,叶秋嬗却只是淡淡一瞥。
“怎么只有你一人?”
“回大人,天甲被圣上传召,暂不知何时能归。”天乙俯首道。
叶秋嬗坐直了身躯:“我知道他是为何事,也不必等他了,你立即带我去见皇上。”
天乙听此身形一怔,刚想抬首应是。
案前的人却蓦然站起身来,微弱的光映在她身上,却是一早便换好了男装,精致如画的脸上全然不见半点忐忑,沉着如水,在这漫天大雪的夜里,竟平添一分空灵,质美如兰、妍丽绝伦。
不过是惊鸿一瞥,胸膛却像被火烧过一般,悸动不已。
天乙意识到自己犯了禁忌,立即垂首道:“请大人随属下来。”
弥天大雪中,宫廷侍卫并未察觉两道诡秘的身影正悄然潜入宫中。
此时的靳帝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听内侍通秉叶秋嬗求见,竟也不觉惊讶,反而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叶秋嬗入了殿便将面具摘下来,一身的寒意消融在满室的温暖之中。
“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向靳帝行了叩拜大礼,良久才得他回应。
“叶卿免礼平身,今日雪大封路,朕连早朝都搁置了,却不知叶卿冒着大雪来见朕,是有何紧要之事?”
叶秋嬗不敢抬头触犯圣颜,但也大致能猜到靳帝此时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执掌着生杀大权自然不急,急的该是她。
叶秋嬗悄然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叶芳的身影,默了默索性开门见山道:“听闻皇上在龙回殿上,独留下家父,似是有要事商议?”
靳帝合上一本奏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案上,长叹一声道:“的确是啊,朕最近遇上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特地留下叶探花为朕出谋划策。”
叶秋嬗微蹙眉,叶芳只是个四品文官,且还没有实权,素来也没听过他在朝廷里有什么大作为,连靳帝都觉得棘手的事,她实在不知自己爹有什么计谋能够为他分忧。这分明是虚晃之辞。
她正思忖着如何接话,便听座上之人再开金口:“朕手上这奏折当真难办,本以为叶卿家才思敏捷又对朕忠心耿耿必定能替朕排忧解难,没想到叶卿家却百般推脱,到底是江郎才尽,还是对朕忠心不再了呢?”
靳帝字字诛心,话音未落,将手中奏折向叶秋嬗扔去,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跟前。
叶秋嬗没有立即去翻那奏折,而是跪俯在地连连告罪:“请皇上恕罪,家父对您素来忠心无二,想必是言中有失让您误解了,还请皇上开恩,饶恕家父。”
上位者半响无言,在叶秋嬗以为无可挽回之时,他却又开口了。
“且看看奏折吧。”
叶秋嬗惊出一头冷汗,却无暇去擦,忙捡起奏折,翻阅起来。
这奏折的内容却与她想象中有所偏差,措辞繁杂华丽,行文口吻也不像是臣下呈给主上的奏折,通篇读下来大致阐明了一个意思——
羌国新王登基,欲与靳朝化解干戈、重修旧好,是以向靳帝求娶一位帝女,两国联姻,自此睦邻友好。
叶秋嬗眼瞳紧缩,实在猜不透那座上之人是何心思。
第68章 君心难测(二)
“叶卿可知羌国为何突然向我朝求和?”靳帝一改先前的散漫; 龙颜肃穆,沉声问道。
羌国一直以来都对靳朝虎视眈眈; 但碍于靳朝的实力雄厚不敢公然来犯。之前还有个异族人前来孤身刺杀候世子,搞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想必也是羌国的阴谋诡计。
枢密省的御史大人应宪便是在那时被派去了羌国,如今还未归朝。好似是安生了几月,却又忽然来求靳朝联姻; 是真心求和还是另有所图?
叶秋嬗思索半响; 找不出答案,只得俯身直言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靳帝颔首,并不因她的愚钝而感到不快。
“退下。”他蓦地开口道。
叶秋嬗一怔; 抬头去瞧; 然这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殿内的侍从包括庄公公一一从她眼前经过,皆弯着腰步履匆匆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在她背后缓缓关闭,不过片刻; 整个殿内就只剩下她与靳帝两人了,寂静得落针可闻。
“叶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