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嬗在榻上辗转反侧始终入不了眠; 侧耳聆听半响,直到四周静谧得只剩虫鸣鸟叫才悄然起身。
“天甲、天乙你二人可在?”
她话音刚落; 不过眨眼间,地上便冒出两个黑衣人来。纵然是见识了好几次的叶秋嬗也不禁为他们藏身匿迹的本事感到纳罕。
正是因此,才不得不让她担忧今日在密道中与谢芝的对话是否被他们两人听去了; 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他会如何处置他们?
叶秋嬗隐隐察觉到皇上对谢家生了间隙,君心难测,就怕他真是不满谢家权势滔天,要利用自己这奇能来找谢氏的把柄。现如今谢氏任何一人的作为都可能成为他借题发挥的令箭。
而叶秋嬗作为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若是与谢芝的情谊非比寻常; 这于他二人都毫无益处。
叶秋嬗心绪不宁晾了那俩暗卫半响,才开口试探。
“今日我入密道时,你二人可有跟上?”
天甲一号拱手道:“回大人; 属下二人每时每刻都会随您左右,护您周全的……只是昨日密道狭小无隐蔽之处; 属下二人怕暴露行踪,所以在谢大人来后便退出密道了……还请叶大人恕罪。”
叶秋嬗听此,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暗想谢芝恐怕早已察觉她的暗卫不在,不然以他思虑周全的性子不该如此造次行事。
问完话,叶秋嬗总算放下心中的忧虑,然跟前的二人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令她放松不得。
暗自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算算时间,他们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而她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们二人的相貌,本着知己知彼的心态,叶秋嬗俯身问道。
“你们二人今年多大了?可有束冠?”她素日听这二人声线喑哑但音色并不老沉,遂猜测他们年纪在弱冠之年左右。
天甲和天乙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及此事,俱是一愣,片刻后才摇头答:“回大人,属下没有生辰。”
叶秋嬗听此一怔,随即浮出一丝怜悯来。这群人每日过着隐于人后、刀口舔血的日子,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又怎会选择这条不归之路。叶秋嬗本来因先前之事还对他们有些怨气和隔阂,现如今却只剩无奈与同情了。
凝视着跪俯在她床前的两个黑影子,她又道:“你二人将面罩取下,我要看看你们的相貌。”
叶秋嬗语气中有不容置喙的果决,她原以为他们稍作抵抗,却没想到他二人只是稍稍一怔便动手取了面罩。
可面罩之下的脸却让叶秋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物?”叶秋嬗上前,抚上天甲一号的脸侧,手过之处却不是人该有的脸颊皮肉,而是一种浓黑如墨的胶漆,与他本来的皮肉紧密相连,整张脸除眼珠子以外皆被它所覆盖了……看起来就好似黑夜中凭生出一双眼睛……
天甲垂首不语,半响才开口,却是向她告罪:“暗卫司制千人一面,让叶大人受惊了,求大人恕罪……”
说完他们两人便开始磕头,一声声闷响好似砸在叶秋嬗心头,越发地使她毛骨悚然。
狼狈地摆了摆手道:“是我逾越了,你们何罪之有?无事了,下去吧……”
微有风动,眼前的二人瞬间隐入黑暗中,四周又恢复寂静,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叶秋嬗重新躺回塌上,她是真被暗卫司非人的制度吓得不轻,这就是一群从生来便预备着为权贵而死的可怜人,令她不由得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密探本就是个不见光的职位,那么她的下场又会是如何呢?
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同在京城的谢府中的谢二公子,只不过一个是为了生路前途,一个却是为了儿女情长。
翌日,叶秋嬗愁思万千,恰逢何氏要拿叶祎盈的生辰八字去寺庙和钟意的那户人家相看八字,若是八字相合那么后面便该定亲了。叶祎盈待嫁姑娘羞怯不已,何氏便让叶秋嬗这做姐姐多去她院子里陪她说说话,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两姊妹早就化干戈为玉帛,叶秋嬗自然不会不乐意,且她正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芝的时候,这事还刚巧成了她逃避的借口。
遂枢密省那边,她立即传书一封,秉了三四天的假。
接到她书信的谢芝心情十分复杂。
“难不成是跟我赌气?”谢芝回想起两人昨日的谈话,先前的确是带着半分调笑的意味,但后来求娶却是他诚心实意之言了。
然她好似不信,竟直言拒绝了他,那口吻要多果决便有多果决。
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谢芝不禁蹙起剑眉,若说不伤心那是绝不可能的。
想他谢二公子风流倜傥,也曾伤过几许芳心。现如今自己却栽进了一个红尘坑里,果真应了那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好在谢芝自小到大最不缺的便是身为权亲贵胄的自信,垂眸看向信纸上那与自己肖似的字迹,勾唇一笑,他不信叶秋嬗对自己没有情谊。
昨日拒绝得如此干脆,恐怕还是因那位的影响。思及此,他不禁也染上几分愁绪,叶秋嬗密探一职的确为他们的婚事增添了许多阻碍。如何让皇上同意赐婚,还得花花心思……
谢芝正愁无人商酌,门外便传来邢泰求见的声音。
谢芝将书信折起来妥善放好,才应声让他进来。
瞧着逆光中的身影,谢芝笑道:“几日不见,老邢体格又健壮许多。”
邢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大人见笑了,内子产后调养做了许多大补的药膳,她吃不完的,便全进了下官肚子里,是以不过几日,才制的官服便又紧了一圈……”
谢芝素日不是那类不苟言笑的上司,与枢密省上下的同僚都相处得十分随意,邢泰的妻子前几日刚诞下一位千金,他告了假,今日才回府复职。如今家中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瞧着他这副春风满面的模样,再观自己困难重重的姻缘,谢芝不由得黯然叹息。
但他表面并未显露,仍笑着道:“听闻老邢的千金粉雕玉琢难得可爱,可惜我近日公务缠身无暇去府上道贺,只能叫湘娘带了礼去,刑大人勿要怪罪我才是。”
谢芝身为上司,能够如此礼数周全已属恩情,邢泰哪还敢怪罪他,忙摆手道:“谢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了,您能记得下官家事已是我阖府荣幸。内子也一直感念谢大人的恩情,让下官务必请谢大人到府上一聚,不知大人近日可有闲时?”
原来邢泰是为此而来,谢芝并未应下也不拒绝只道:“你我皆为同僚,何必如此拘礼,侄女的生酒我定是要去喝的,当是寻常家宴便可,无需太过铺张。”
本是体贴之语,落到邢泰耳中却成了难题。
“谢大人何必客气,内子已再三嘱咐了下官,定要恭请您到敝舍,若是您拒了,下官回家不好交差了。”邢泰苦了脸,颊边的肉都堆成了‘小山’。
谢芝失笑:“看不出处事果决的刑大人竟是个惧内的。”
他走下案台,让邢泰也落座,邢泰因他方才的话,臊红了脸,素日顶天立地的一丈夫竟像女子般扭捏起来……
“说来不怕谢大人笑话,我夫人是白氏嫡女,才貌双全,当初若非我死缠烂打,她是决计不会下嫁于我的。现如今她与家中长辈疏离,为我生儿育女,我自然要给予她万分的尊重和爱怜。”
“哦?你们竟不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成姻缘的?”谢芝来了兴趣,遂又问道。
邢泰颔首答是,只没想到他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竟如此八卦,愣了愣便嘿嘿地笑起来。
“谢大人如此风流倜傥的俊才,想必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罢,可有想娶位佳人回府做夫人的打算?”
邢泰本是随意调侃,却不想一语中的,谢芝抿了口茶,有了倾诉的欲/望,抬首望着虚空处叹道:“不瞒你说,我真对一女子动了心。”
邢泰睁大了眼,但他为人莽直,并未发现谢芝神色中的失意,还傻乐着向他拱手道:“那谢大人准备何时去提亲?以您的家室才貌,想必那姑娘一定欢喜得不能自己了罢,下官就提前祝贺谢大人抱得美人……”他话未说完,便接收到谢芝一道冰冷的眼风,吓得立即噤了声。
谢芝黑着脸,一副莫奈何的模样:“老邢,还是说说你当初是如何死缠烂打将你夫人娶到手的罢。”说完好似觉得尴尬,握拳咳了两声,又品起茶来。
饶是邢泰如此迟钝之人,也弄明白了。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怪道方才进来时见他一副黯然惆怅的神情……
“唉……”邢泰拍了拍谢芝的肩,顿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原来不止是他,连谢大人这般举世难寻的俊才也有单相思的时候。
对于邢泰莫名而来的同情,谢芝表示他很不想接受,但碍于要向他取经,才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邢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谢大人,俗话说好女怕缠郎。我初遇夫人时,还只是刑部一小吏,她则是前呼后拥的白家千金。当时正逢乞巧节,我在鹊桥上碰到她,只觉惊为天人,回家后便茶饭不思害起了相思病。”
说到此处,邢泰那微胖的脸上荡起春意,只看得谢芝心头一抖,端起茶又饮了半杯,以解腻味。
“以邢泰的相貌,若他的夫人真如他所说那般才貌双全,那他可就真是有本事了。”谢芝如此想道,遂没打断他,虔心听下去。
“后来,我便利用职位的便利,探查到了她的家室,当时多少有些失意,毕竟我与她云泥之别,想要嫁娶谈何容易。本该就此放弃的,却没想到我二人竟也有缘,她府上下人犯了事儿,正巧由我查办,如此一来二去便互通了姓名……”
邢泰将他与白氏女的相知相识相许一一道来,两人杯中茶已凉,竟也无所察觉。
谢芝去粗取精,略去邢泰夸大其词的臆想以及他与他夫人之间腻歪的柔情蜜意,倒真学到了些醍醐灌顶的东西。
邢泰说得口干舌燥,见谢芝听的认真,十分自得。
“谢大人,别怕神女无心,要知水滴石穿、积土成山啊。”
谢芝颔首表示多谢教诲。
邢泰又嘿嘿一笑,凑拢来:“谢大人,方才都是下官在说,现如今还不知您瞧上了哪家的闺秀,想必也是个绝代佳人罢?可方便告知下官?”
谢芝也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自然是个绝代佳人,只不过……”只不过你们一早便认识了。
他后面的话只说了一半,给了邢泰遐想的空白,弄得他抓心挠肝好奇不已,但碍于是上司私事,他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坐了半响,腆着大肚子站起身来,向谢芝告退。
“谢大人,下官这便回府陪我夫人去了。您若还有不解之处大可遣人来唤我,我和我夫人都静候谢大人佳音。”
谢芝也站起身来,颔首答道:“多谢老邢,谢某今日可谓是茅塞顿开、受益匪浅,改日有空到你府上去看望看望侄女。”末了,他想到什么,又拉过邢泰的手,低声道:“还请老邢将我的事暂为保密,我怕被有心人听去,坏了她的名声。”
邢泰表示理解,两人又哥俩好地抱了抱拳,才就此作别。
待邢泰出去,才发现原来太阳已落西山,霞光从窗纸上映入屋内,打在那沉浸在相思愁绪中的男子的眉眼上,若有画师在场,定能绘成一幅佳作。
谢芝想试试当初邢泰打动白氏女的计策,但他并无十足把握也能打动叶秋嬗。只因叶秋嬗在他心里是非比寻常的,是独一无二的。他不确定她是否会喜欢这些女儿家的小惊喜,但他觉得邢泰有句话说得对——持之以恒、金石为开。
叶秋嬗之前不是一直怀疑他的真心么,那么他现在就将真心刨开给她看,总有一天她会信之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回老家过年没带电脑,又断更了~
迟到了这么久,还是厚着脸皮祝亲爱的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另:感觉本文画风逐渐走偏,到了作者君难以控制的地步,唉_(:з」∠)_
往后应该是boss战,然后完结。
定个目标,4月前更完,看我能不能达到……_(:з」∠)_
第66章 因为好看
叶祎盈定亲的那户人家算起来还是何氏的表亲; 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以叶祎盈庶出女的身世嫁过去当宗妇已是高攀了。
叶祎盈因她姨娘那事; 早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现如今对何氏和叶秋嬗只存着感激。
眼见着她婚事落实下来; 只等来年初春及了笄便能出阁了,叶家人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正是大喜的日子,难得叶芳今日也没有应酬; 一家人齐齐整整地都到正厅用的晚膳。
席间; 何氏给叶老太太夹了一筷酥鸡。
“母亲尝尝这个,新请的江南厨子,应是合您口味。”
叶老太太二话没说便将菜吃入口中,嚼了嚼眯眼笑起来:“这菜果真地道; 芸娘在何处找的厨子?”
她唤的是何氏的闺名; 短短两月,俩婆媳竟然相处得十分融洽。
“前些日子府里招家丁,正巧缺个厨子; 媳妇只是随口提了提,没想到还真找着了一个江南来的厨子。”何氏并不居功。
叶老太太笑得愈加慈祥:“有芸娘这般孝顺的儿媳; 真是我老婆子前世修来的福气哟。”
何氏也回以一笑,两婆媳正巧一左一右将叶芳夹在中央,这般和睦的场景引得他左顾右盼,一阵诧异。
叶秋嬗几个小辈也是懂事,忙起身为他们三人布菜,谁也不冷落。
“行了; 爹知道你们仨都是孝顺孩子,回座儿去罢,这里的活让下人来做。”叶芳摆了摆手道,神色中有难得的柔和。
此时,何氏又往叶老太太碗中夹了菜,正要伸回手来,另一只手却按住她手背。
“你也不必费心给娘夹菜了,让下人来吧,一大桌子菜,方才也没见你吃多少。”叶芳握住何氏的手柔声道。
何氏一怔,也就是一瞬,随后便抽回了手,面上虽仍云淡风轻,但后来也真没再给叶老太太夹菜了。
这一幕落进叶秋嬗三姐妹的眼里,却是惊讶不已,叶秋嬗与叶祎盈更是互递了眼神,皆狡黠的笑了。
看来她们爹娘的关系有冰融之势。
叶祎盈定亲之后,日子迈过了小寒,寒风逐渐凛冽。叶秋嬗在屋子里躲着,给自己那身男衫加缝了一层绒棉,领口处也缝了一圈白兔毛。
如此耽搁了几天,眼见着催她回府复职的信件堆成了山,好似实在没有请假的借口了,才不情不愿地换上男装,往枢密省走去。
其实在府里养伤这段日子里,她并非不思念府里的同僚,然一想到要面对谢芝,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硬着头皮出了密道,眼前景象瞬间开朗。正在饲鸽的沈大人好似十分忙碌,但见来人是她,仍停了手中的活儿咧嘴笑开来。
“秋叶公子,您总算回府了。”
叶秋嬗一愣。
“上次您说要回府,众位同僚都惦记着呢,特别是谢大人,每日都要来鸽房走两遭,不是来取您的信件便是来给您寄信,我还是头一次见谢大人对一下属如此器重呢。”
“是吗……”叶秋嬗干笑两声,好在鸽房昏暗,并不能瞧清楚她因羞窘而绯红的脸庞。
从鸽房出来,路经校场,府内各奇能异士正风风火火地操练着,此时临近寒冬腊月,如此操练一番倒是驱了不少寒气。叶秋嬗站在校场外缘驻足观看,竟也有人发现了她。
一匹骏马忽从眼前疾驰而过,吓得叶秋嬗往后连退两步,差点坐到地上去。待站稳,定睛一看,原来那人驾的是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正是秦湘,嘻嘻娇笑起来:“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