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女的带出去!”那妇人厉声下令,带头的贼人便手腕一转,用刀柄狠狠敲在叶秋嬗后颈,将她敲晕了扛在肩上。
娑老受缚,根本无法阻止,只是心急如焚。这女毒蝎心狠手辣 ,方才为逼他召出谢芝的身份,竟生生将他腿骨打断……叶秋嬗将她的地盘搅得如此混乱,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叶秋嬗是被水流声唤醒的,一阵阵带着水气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发麻,脖颈处尚还钝痛。她感觉到身上勒得死死的绳索,动弹不得,只得装作未醒,悄然眯着眼观察四周的情形。
身子随波浮动,流水近在咫尺,原来是身在船上。有一个歹人挨着她坐着,正与另一人说话。
“半耳,你倒是划快点,二当家若是等急了,小心要了你的狗命!”他声音不大,却响起阵阵回声。
再加上潺潺的水流,叶秋嬗暗自猜测她应该是身处一个山洞之中。方才那妇人吩咐带她出去,谁会想到,他们竟将贼窝安在山洞之中,怪道刑部一直搜寻无果……
那叫半耳的连道几声好,将船桨使得更快些。
叶秋嬗半眯着眼,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几束光影晃晃悠悠印在脸上,幽暗的山洞豁然开朗,外界的暖阳一洒而下。
可这暖意只是暂时的,片刻后,她便听到一道阴气森森的说话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正是方才那女毒蝎。
叶秋嬗一颗心又高高悬起来。
随后,她便被那个只剩半只耳朵的贼人粗鲁地拉了起来,抗在肩上,上了岸。
“二当家。”他走至妇人身前,恭敬地唤道。
那妇人仍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是如今瞧着却觉得她是兽披人皮、人面兽心。
“谁差使你们来的?”她阴测测地问道。
叶秋嬗头朝下被挂在肩上,被晃得七荤八素张口便答:“什么差使?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莫要跟我装傻,若是不召,你这小脖子我一手便可掐断。”妇人咬牙切齿,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锋利的指甲刮得皮肤生痛。
“我没受人差使,我与我儿在集市上采买咳咳……被你们抓来……你们是何人!”她否认着,方才娑老被带来没召,她自然也不敢暴露。
“好,不召也罢。”妇人气极,朝身后人扬了扬手,“将她沉到湖底去!”
那人得令,离开去,片刻后回来时还背着一篓石头。半耳顺势将叶秋嬗放下,将她塞进一个竹笼中。
“你们要作甚?”叶秋嬗惊恐问道。
那妇人阴笑一声,似是十分欣赏她这幅惊慌的模样,幽幽道:“这里是太守湖,每年湖中都会溺死几个贪玩之人,想必湖底定然容纳了许多冤魂。挺好的,你下去也有个伴儿。”
她一道完,那两个手下便开始往竹笼里放石头,一块重过一块,好似砸在叶秋嬗心上,她手脚被缚,根本无力挣扎……
“放我出去!官府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若是再加上一条人命,定然是死罪一条。早日回头,或许还可留得性命。”叶秋嬗耐心规劝。
这几个亡命之徒却是笑了,他们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干的是最恶的坏事,阎王爷那儿早已留了他们的名目,只要多活一日便不会甘愿从善。
竹笼里已塞满了石块,冰冷冷地硌在身上。叶秋嬗只觉得心如死灰,面对死亡的畏惧使她忍不住涕泪纵横……
玉非生易容用的软膏被泪水冲刷干净,女毒蝎蹲下身来,一脸惊奇。
“哟,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可惜了……”她眼珠一转,虚假的怜惜转为彻骨的冰冷,“将她嘴堵上,扔到湖里去!”
半耳得令,拿出一块麻布,塞入叶秋嬗口中,见她泪流满面,呜呜大哭也不为所动。
女毒蝎三个手下,将竹笼抬起,上了筏子。
太守湖极深,湖底的鱼虾受尸肉滋养长大,见筏子来了,皆游了过来。太守湖食人鱼的传说并非假话。
女毒蝎站在岸边,遥遥望见他们将竹笼扔进了湖心,嘴角携着残忍的笑意。
可立马她便笑不出来了,有一手下匆匆赶来,惊慌上报:“二当家不好了,大当家被官府抓了!”
女毒蝎脸色煞白,“快,收拾家当,此处不宜久留!”转身回去。
……
冰冷的湖水涌入口鼻之中,笼中的石块带着叶秋嬗直直往水底下沉,离光亮越来越远,目光触及之处皆为无边湖水,心如死灰大抵如此。
兴许是人之将死,叶秋嬗越往下沉便觉得越发地缓慢起来,她神思恍惚,蓦地想起自己娘亲,只有些许零碎的记忆。
她曾偷偷带她出府游玩,凫水便是那时候学会的。
她娘亲,一个性子活泼惹人喜爱的女子,与她这木讷的女儿一点也不相似。
她胆小怯懦,天资愚笨,除去十分乖巧听话简直一无是处,今生唯一出格的事便是入了枢密省,没想到却因此送了性命。这般了无生趣,世间也只有她了罢。
叶秋嬗没想到自己临到死竟也如此淡然,亲人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穿过,已在黄泉的娘亲轻声呼唤着她。
【叶姑娘!】
“嗯?”
【叶姑娘!醒醒!】那声音再次喊道,分明是个熟悉的男声,怎会是她娘亲!
叶秋嬗清醒过来,睁开眼。过久的窒息使她头昏眼花,只能看见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来回挥舞,随后她便被救出竹笼,落入一个宽阔带着暖意的怀抱。
他拼命地拉着叶秋嬗往湖面上游,迷蒙中,光照越发地强烈。
叶秋嬗逐渐生起求生欲,将那人紧紧抱住,兴许是这熟悉的气息给了她韧劲,她憋着最后一股气,终于冲出了湖面,猛吸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听到救她之人心头反反复复道。
【好在……好在赶上了……】
第35章 童尸案(四)
枢密省; 后院内。
叶秋嬗倚在榻上,脸色苍白; 不时发出几声难耐的咳嗽。这是掉入水中染了风寒之兆,现下肺部火烫火燎; 好在近来体格愈发健朗,小病小疾倒是无大碍。
“谢大人,娑老可安然无恙?还有那山洞中其他被拐的妇孺孩童; 他们被救出来没?”叶秋嬗耐住喉头痒意; 忙问外厢的谢芝。
谢芝坐于案前,自将她救回来起,便在此处守了多时了。听她精神稍振,不由得松下一口气道:“叶姑娘不必担心; 刑部已将受困的百姓全数救出。”
叶秋嬗听此欣慰颔首; 忽而又想起自己是为谢芝所救,立即坐直了身子向他道谢。
“多谢谢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太守湖底又要多出一抹幽魂了。
谢芝却是十分愧疚; “是谢某大意,使得叶姑娘遭遇此难; 该我对你抱有歉意才是。”他心头也是万分庆幸能够救了她,不然后半辈子也难逃其咎……
谢芝这般想着,轻晃碗中褐色药水,略有出神。
两厢静默片刻,叶秋嬗环顾室内,刚醒的她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正身处枢密省后院的空房,不由得一怔。
“谢大人,我睡了多久?”
“不久,至多一个时辰。”
“哦……”叶秋嬗闻此松气,可随后又听他道。
“叶姑娘宽心,贵府上我已让三儿去交代了。这两日你身陷贼窝,现下安稳了,好生休息一番再回府也无妨。”
叶秋嬗这才知晓,原来自己被迷晕带到山洞里,已是昨日的事。
生平第一次离家过夜,也不知谢凌波交代的理由有没有取得她爹娘的信任,这般无缘无故的失踪两日,茉香那边定然是逃不了一顿训斥了……
她正谴责自己的莽撞大意,转念又想到万金油谢凌波,这妮子本就对她与谢芝有所误会,现下莫名其妙在外过了一夜,她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叶秋嬗叹息一声,她虽与谢芝为同僚,又有救命恩情,但男女授受不清,为了自家名声着想,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妥当。
耳闻外厢传来一阵水声,幔帘上隐隐约约映着一道俊逸绝伦的身影,她犹豫一番还是开口道:“谢大人,不论如何,今日都多亏了你出手相救,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之处,尽管知会,小女子必当在所不辞。”
谢芝勾唇,将碗中药水倒入另一碗,如此反复。“叶姑娘不必见外,你我有同僚之情,今日又患难生死……”他还未说完,便听里头叶秋嬗又开口了。
“谢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请,今日之事可否替我保密?包括枢密省的同僚们也切莫让他们知晓……我虽化名叶公子,但终归是叶家未出阁的姑娘。若以后大家熟知了我,世人难免说道不合礼教,莫说是我,就是对谢大人的名声也是有损的。”她弯弯绕绕解释一通,外厢那人从始至终缄默无言。
谢芝倒药的动作顿了顿,他倒是没料到叶秋嬗醒来第一件事会是强调礼仪规矩,原先还觉得她聪慧大胆,难得有一分侠女义气,与寻常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有所不同。
只是他个人恣意惯了,哪会理解这世道对女子的约束,心头竟凭地生出几分失望,和莫名的火气。
将碗放了,才幽幽道:“叶姑娘上回不是也救过孟世子么?怎么不见你们损了名声,反倒为你赚了不少荣誉。”
叶秋嬗愣了愣答:“孟世子乃是我小舅舅,外甥女救舅舅自然理所当然。”
谢芝哦了一声,碗盖间发出脆响,忽而笑道:“那若要真论起来,我也算是叶姑娘义兄了,救你乃理所当然,你还担心什么?”
“你不一样!”叶秋嬗刚想如此说,还未出声,便见幔子一掀,一只修长玉手伸进来,手上所呈一碗药汤,散出苦味儿。
“喝药。”他沉声道。
叶秋嬗也不反驳了,忙不迭点头应是,接过碗去。有一种人天生身具统率之能,谢芝便是此类,这也是他为何年纪轻轻却能使枢密省众部下信服的缘由。
他一言既出,旁人也只有任凭差遣的份。叶秋嬗接过药丸,药气袭入鼻间。
小嘬一口,虽则苦涩,好在温度适当,不冷也不烫十分入口。方才她还以为谢芝在外间品茶,却原来是在给她温药。
思及此,叶秋嬗顿生几分暖意,同时也莫名窘迫,默默地将碗中药水一饮而尽。
外间谢芝听到她喝药的动静,忽的想起什么又道:“叶姑娘,枢密省没有蜜饯果脯的零嘴调味,你便将就将就。”
叶秋嬗忙摇头道:“无碍的谢大人,月前我受罚关禁闭,早已喝惯了汤药,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的。”
对此,谢芝倒是有些惊讶。刚欲再说,门外忽有一人求见,疾步进来,却是那邢泰刑大人。
“谢大人。”他向谢芝行礼,而后看了看里间似乎欲言又止。
“叶公子不是外人,有什么大可说出来。”谢芝蹙眉道。
“是。”邢泰应下,这才开口讲述,“谢大人,金陵知县一直向您请示,想要出府去,似乎对刑部不大信任。”
谢芝沉吟片刻,“现下事还未定,不可将他放出去,你去安抚一二,再派人严加看守。”
邢泰领命退下,谢芝转向叶秋嬗,忧心忡忡。“叶姑娘,方才我还没跟你说,府内还有一事需得用到你的读心术,待此事一了,我便立马送你回府休养。”
“谢大人,我无碍的,不过是点风寒罢了。枢密省出了何事?你尽管说便是。”叶秋嬗倚在枕上,眼皮忽跳,油然而生一种不祥之感。
“昨日你与娑老在垛子口被贼人掳走,我却大意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后来我将那引我中计之人抓住,带回枢密省拷问,没想到他只是个被人雇佣的江湖盗贼,对那伙拐子更是一概不知。我正苦闷无从入手之际,有一知情人却自动寻上门来了。”
“谁?”叶秋嬗问。
谢芝顿了顿答道:“这人便是方才刑大人口中所说的金陵知县金德光,他还有一身份乃是靳朝御用皇商,将娆然郡特产的夏布与京城流通。”
这一事叶秋嬗倒是知晓,金陵县地属西北娆然郡,那里紧邻大漠,地广人稀盛产煤矿铁石。娆然郡除了煤矿便是夏布,常有煤都、布都之称。
只是……“金德光为何会知晓贼人窝点?”叶秋嬗问到了关键处。
谢芝眸光一暗,接着道:“金德光本是要上刑部状告他顶头上司的,也就是娆然郡的太守吉良才。告他以权谋私欺下瞒上且草菅人命……正巧被刑大人碰到,觉得可疑遂带了回来……我们从他口中知晓,原来那伙贼人的幕后坐镇的正是那太守吉良才。情况紧急,我只得让金德光出面引出拐子团伙的大当家,将其抓捕,而后逼供出了贼窝的位置。”
叶秋嬗恍然大悟,屏息细听。谢芝缓缓道来,从他口中,叶秋嬗知晓了吉良才此人是个贪赃枉法、暴戾昏庸的狗官。占据着皇命职权,私底下却与恶贯满盈的江湖盗贼为伍。
身为朝廷命官竟姑息养奸、为虎作伥,叶秋嬗听此不觉心口一紧。
“那这狗官何在?”
“正在京城,”谢芝道,“金德光还向我们说了一事,但却不知是否为真,所以才想请叶姑娘测他一测。”
叶秋嬗哦了一声,十分疑惑。
“他告诉我们,靳朝富商每年逢立秋之后,会择一地鸠集相汇,目的无非是为了网络人脉,且探听天下格局形势,以谋划商机。这聚会并非所有富商皆可入幕,他们甚至形成了一个组织,名为宝田会。将每年的宴会拟作‘饕餮宴’”
“饕餮宴?”叶秋嬗听到这,不觉皱眉。
“嗯,”谢芝颔首,“金德光说他原来并无赴宴资格,只是近两年来将夏布生意做得火热,才被吉良才纳入会中。这次他来访京城,并非真心赴宴,而是为了状告吉良才而来。”
“那吉良才此人就在京中?谢大人为何不派人将其抓捕归案,再彻查底细?”
谢芝摇头,“吉良才官级与我同等,且又是皇商,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皇令,我无权擅自逮捕。且听那金德光说,这吉良才是个狡诈之徒,行动相当谨慎,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便藏身匿迹,为免再遇到一个余亮,届时若真要抓捕,还需得悄然潜入才是。”
叶秋嬗知晓了来龙去脉,释放喉间痒意咳嗽了一阵,才从里间走出来。
“谢大人,我明白了,现在便去金德光所在之处吧。”
谢芝见她虽则脸色稍白,但精神并不萎靡,未施粉黛的娇容依旧秀致夺目,心头的担心又压了下去。
这时,邢泰却去而又返,步履慌张,额上冷汗津津。谢芝一见便知他有要事禀报。
“邢大人,又出了何事?”
“谢大人,有百姓报案,赵家沟子又浮起一具尸体,这次却是个二八少女,仵作验尸,说是一个时辰前刚死的……”
叶秋嬗与谢芝听此俱是大惊,一个时辰前,他们已将太守湖贼众抓捕,这下又多出一具尸体,是何人所为?
他们俩同时想出了答案。
叶秋嬗忽的想起什么,步履蹒跚地走至谢芝身旁,“谢大人,被救出的孩童当中,可有小宝儿?”
“被拐的孩童中能说出姓氏的已被送回了家,还剩下十几个孩子余悸未消,说不出话来。叶姑娘去刑部瞧瞧,小宝儿应是在这群孩子当中。”谢芝不敢前去搀扶她,怕暴露心头不好的猜想,只得轻声安慰。
叶秋嬗呐呐称好,不祥之感渐盛。
方才还以为此事已了,没想到却是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淨,烟波琉璃、喜欢+不喜欢、红豆,几位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哒(づ ̄3 ̄)づ╭?~
作者君放假啦嘿嘿嘿
第36章 饕餮盛宴
七月初七; 原是民间的乞巧节,牛郎织女在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