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作为整台手术的主导者,看上去要比自己的弟子镇定多了。他皱眉道:“一切都是按照手术流程来的; 术前签字说的很清楚了; 排斥反应谁都不能担保不会发生。”
陈韬有点儿羞愧; 讪笑着拿着标本去手术室窗口找患者家属。可惜这一个切下来的肾脏标本没能送去病理科做诊断,而是被手术室外头的警察作为物证拿走了。
他看着穿戴齐整的警察; 一时间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几乎要将端着的手术盘给摔在地上。后面的手术间里头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巡回护士去喊麻醉科的值班主任。陈韬不用听他们说任何话; 也知道病人出现了危重情况,急需抢救。
他艰难地将手中的肾脏标本递到警察手中时; 脑海中回荡着刚开始手术时,麻醉师对他气急败坏的埋怨:“你疯了啊; 你们真是什么钱都敢挣。给个植物人做肾脏移植!你们真是怕坑不死所有人。”
麻醉师的的话此刻一语成谶。
肾脏标本紧急送回市局的实验室进行DNA匹配实验; 确定了肾脏的原主人是陈洁雅。
这个年轻的女人从爱康医院被救出来时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医院的相关人员在警方的一再讯问下才承认给他使用了镇静安眠类药物。她年轻光洁的身体上; 此刻伤痕累累。下。体的撕裂伤尚未完全愈合; 腰上的手术切口更是还在往外微微渗着血。她能够活着被救出来,所有参与这个案件的警察都觉得是个奇迹。尽管她受到了诸多伤害; 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爱康医院的负责人被抓了,林教授跟陈韬等参与手术的人也被带去了警察局进行调查。警方怀疑他们参与组织人体器官买卖及非法移植活动。直到此刻,刑侦队专案组的工作才总算取得了最大的突破。
一连几天,王汀都处在焦灼中。她不想关心案情的进展,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她打电话给小师弟时,小师弟先是对她那晚跟姐夫一块儿不告而别耿耿于怀,旋即便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重大利好消息:“姓林的栽了!从那天晚上被警察带走以后,他就没再到医院里头露过脸。”
王汀心不在焉地调侃了一句:“这新婚就守活寡,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你的女神啊!”
“切!这叫及时止损知道不?我估计姓林的闹出来的事情不小。他这些年没少在外面开小刀,谁知道都开出了什么事情。我跟你说啊,你知道他多疯么?他给一个植物人做肾脏移植手术。不是将植物人的肾脏移植到肾病病人身上,是拿一个健康人的肾移植到植物人身上。现在严重排斥反应,肾脏又切了,植物人直接脑死亡了,全靠呼吸机撑着,其实咱们都清楚,那就是个死人。”小师弟语气欢快,“反正这回他栽了。我查过了,触犯刑法的人,配偶是可以单方面申请离婚的。”
王汀不知道要不要劝一劝小师弟千万别剃头担子一头热。林教授的新婚妻子是什么想法,还轮不到他去干预。也许人家愿意跟林教授同甘共苦呢。
挂了电话以后,周锡兵过来接她下班。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去看看小苗苗吧。”
王小敏已经欢快地忘掉了齐师兄跟陈洁雅事件之间的关系,它简单的脑袋瓜子里头不会存放太多纠结的东西。生活对于它而言,最困难的选择不过是到底哪个手机壳更加漂亮。它开开心心地向王汀毛遂自荐:“我可以陪小苗苗看动画片噢。王汀,你不要忘了给会员续费。我跟你说噢,我可不是为了自己玩,我这是在陪小朋友呢。”
小兵兵忍不住催促:“你们到底要考虑多久啊,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王小敏振振有词:“一切以证据说话,警方查到了什么证据,那才是真相。”
“那个垃圾桶不是证据吗?上一个垃圾桶里头就找到了陈洁雅的血液标本跟那个精斑,这一次也可以有的。”小兵兵焦急地强调。
“噢。”王小敏是没办法挖耳朵,只能表现出冷漠脸,“真可惜啊,陈洁雅被拖过去的时候,身上穿着衣服,不淌血了。”
小兵兵要被气哭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他们又不会只对陈洁雅下手,等到下一个无辜的人呢?难不成你还以为他们这些坏人是在替天行道不成?难不成他们是在免费帮齐师兄报复?齐师兄不付出代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配合他?”
王小敏的节操值略低,直接采取假装听不到模式,欢欢喜喜地开始了自己搜索动画片,还问王汀到底挑哪部比较好。饶是小兵兵在旁边气得电池板发烫,嗓子都要喊哑了,它依然充耳不闻,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它的眼皮浅的特性,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过马路的时候,旁边有辆电动车闯红灯,如果不是周锡兵一把拽住了她,她就差点儿被刮到了。周锡兵皱着眉头看那车绝尘而去,这些电动车比汽车、自行车、摩托车都嚣张。他轻轻拍了拍王汀的背,提议道:“这个礼拜六要是没事的话,咱们去看车子吧。有车子的话,上下班也方便一些。”
王汀“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周锡兵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额:“今晚咱们早点回家睡觉吧,你最近太累了。”
王汀笑了笑,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将话题转移开来:“中午没睡好。上午开会,下午领导又要材料,我中午就没捞到休息。”
这倒是实话。他们部门的闫主任从停职到现在,一直没能官复原位。部门副主任又是一把年纪,就等着明年三月份退休的老人,电脑到今天都不太会用,哪里还能撑起整个部门的工作来。于是全部门的年底工作报告都成了王汀的事情。大主任直接将她叫到了办公室安排了任务,她只有硬着头皮接。
“你们局里头的事情现在有说法没有?”周锡兵拉着她往马路边上走,避开了迎头而来的自行车。
王汀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不好说呢。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估计这回是悬了,人事处的何处长到现在还在配合调查,大家都忌讳莫深。我们这边的人事科、后勤还有我们部门长全都停职了,看动静大概很难善了。保不齐,连大局长都得动一动。”
她没有将话挑明了。她之所以二话不说就接了部门的年终总结工作,是因为大主任通知她,总局的设备处调她过去管固定资产了。
大主任没把话说死,只说要等下个礼拜局里头开会才能定下来,但话里话外基本上是选中她去当那个设备科的副科长了。因为年底部里审计过来查账,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查总局跟各个分支局的固定资产。全线上下,唯一没被挑出一堆毛病打板子的就是他们单位。
审计组的人还特地点了王汀的名字:“怎么就管不好了,不是有人管得利利索索的么。全单位的资产都贴好了条形码,账本跟实物抽出哪个都能对的上,没有一件东西找不到地方。不管问哪条,人家都能说清楚状况。”
王汀汗颜的很,她也没有完全清楚到这份上。可全单位的固定资产都能扯着嗓子帮她作弊啊,哪个旮旯里头的东西都能喊出声,直接报答案。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审计帮了她大忙。她管了这么久的固定资产,终于在局领导眼前挂上号,他们晓得有她这号人能将资产管好了。再混乱的情况,她都能一条条地给摸清楚。
王汀想到了那句话,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可不是么,就算全局上下人心惶惶,只要她自己升职了,她的心情一样欢欣鼓舞。同样的,在一场全局大震荡当中,肯定会人员洗盘,上的上,下的下,利益体重新划分。
他们到达齐师兄家时,齐师兄刚下班,正在给小苗苗上课。小苗苗的年纪,现在差不多刚好上幼儿园中班。她没有南城的户口,自然没办法在当地报名上公立幼儿园,只能找私立学校。价格高不说,齐师兄夫妻俩也不希望女儿在幼儿园里头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于是等待手术的日子中,小苗苗还是跟母亲待在家里。
师嫂看到王汀特别高兴,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喊她吃自己煮的冰糖梨子水:“苗苗可想你们了,成天缠着我问阿姨跟叔叔怎么还不来看她。”
王汀摸了摸小苗苗的脑袋,轻声道歉:“对不起啊,苗苗,阿姨这几天忙。你问爸爸就知道了,年底工作多。”
小苗苗点点头,叹气:“唉,我知道。爸爸出差还出去过好久好久,回来后我都不认识他了。”
齐师兄握着铅笔的手抖了一下,王汀立刻拿走了纸笔跟书本,劝小苗苗玩会儿:“都学了这么长时间了,该休息休息了。苗苗,阿姨给你放动画片吧。”
小苗苗先是开心地鼓掌,旋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父亲。齐师兄的眼睛垂了一下,才缓缓点头同意。
王小敏高兴得恨不得能自己播放,还是王汀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它才乖乖地等王汀操作。小苗苗主动要求看《大草原上的劳拉》:“劳拉跟爸爸妈妈一起在大草原上生活得很快乐,爸爸还盖了房子呢。”
王汀笑着帮她找到了动画片,准备播放。周锡兵主动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来吧,我的屏幕大一些。”
小兵兵立刻快要哭了,王小敏笑得活像是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最让小兵兵生无可恋的是,它的主人,它的硬汉主人竟然陪着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王小敏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块儿看动画片!
王汀借着帮齐师兄一块儿择菜洗菜的功夫,去了储藏室的外面。她轻声细语道:“垃圾桶,对不对?箱子是娃娃的专属,偶尔给小狗用不过是犒赏而已。小狗能够使用的交通工具只有垃圾桶。”
自来水发出“哗啦啦”的流淌声,一如此时王汀怅然若失的心情。她没有等到齐师兄的回答,但她似乎也不需要。她继续轻轻地说了下去:“林教授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胡院长只要能拿钱自然乐意。何况,如果将能够进行肾移植手术的招牌打出去,爱康医院只会病人更多。”
齐师兄冲洗着箩筐中的地皮菜,像是没有听到王汀的话一般,自顾自道:“地皮菜你喜欢跟韭菜炒还是跟鸡蛋炒?小咸菜放着一块儿炒也不错。”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接受移植手术的人已经脑死亡了。”
齐师兄微微一笑:“真遗憾。不过植物人动手术原本风险就大。”
王汀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要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楚他一些一样:“师兄,他们想要的报酬,你承担不起。不要妄图跟魔鬼交易,因为你并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嫂子跟小苗苗,你葬送不起。”
齐师兄拎起了箩筐,转头冲她笑:“进去吧,外头风大。我什么都没做。”
昏暗狭小的储藏室中,处处局促憋仄,只有小苗苗的笑容最明亮。
这天晚上,王汀回去以后就抱着周锡兵不肯撒手。然而洗完澡以后,周锡兵却将她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关掉了台灯:“睡觉!你需要的是好好睡觉。”
王汀以为自己会失眠,她身体中的情感剧烈地激荡着,需要发泄出来。然而周锡兵搂着她,轻轻地拍了会儿她的背,她便在身心俱疲的冲击下沉沉地睡着了。黑暗中,周锡兵微微叹了口气,抚平了她微微皱在一起的眉心。
等到第二天上午,王汀打电话给陈露询问她礼拜天回不回母校参加百年校庆的时候,她才隐约明白了齐师兄所谓的“什么都没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洁雅在医院治疗了好几天,人才勉强恢复到能跟人正常交谈的地步。但是当警方正式讯问她的时候,她却矢口否认了自己遭遇了绑架、轮。奸、非法囚禁以及性。虐待跟被强行摘除身体器官等一系列遭遇。
陈母的反应十分激动,她女儿没被小混混轮。奸过,更加没有遭遇兽。交,性。虐待什么的,全都不存在。她女儿不过是被小偷抢了手机跟包,然后迷路了回不了家而已,哪里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没有!她女儿还是个正经的黄花大闺女呢,谁敢信口开河,她要告他们侵犯了她女儿的名誉权。
强。奸案的受害者因为害怕舆论压力,不愿意站出来作证的比比皆是。警方都能理解。可是陈洁雅的案件远远超过了这个范畴,性质之恶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陈洁雅甚至已经失去了一个肾脏,还差点儿死掉。这种情况下,她跟她的家人不仅不配合警方破案,居然还矢口否认!
整个警察局的固定资产都在各种议论不休,气坏了的大楼直接表示:“他们家要这样无所谓,干嘛不从头瞒到尾?这么多人为着她跑前跑后,折腾得都快翻了。她妈要是认定了这个女儿没事,干嘛都要将我给掀了啊!竟然说她要脸做人,我看她根本就没有脸。”
赵处长亲自讯问陈洁雅,强调了她失去了一个肾脏,以后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很可能这辈子都干不了体力活。
陈洁雅不耐烦道:“只有一个肾,活得好好的人多的去了,你们真要这样危言耸听,那医院全都不要搞器官移植了。”
旁边的记录员都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这种态度。她坚决不承认自己遭遇了一切不幸,只说自己就是不高兴,出去玩了几天。至于为什么人会出现在爱康医院中,是她自愿捐献肾脏给邱畅的。她心甘情愿。
不仅是参与讯问的警察,整个专案组的警察全都懵逼了,完全理解不能这姑娘的想法。警方怀疑陈洁雅是遭到了胁迫,有人始终在暗地里威胁她。
王汀却隐隐约约能够猜测出陈家人这么做的原因。陈父陈母是认为太丢人了,不愿意女儿被指指点点的过日子。至于陈洁雅本人,同样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在她根深蒂固的想法当中,受害者都是弱者都是活该都该被耻笑。她无法允许自己站在那个弱者的位置上,所以她选择隐瞒一切,假装自己从来没有遭遇过不幸。这跟社会上老年人被养生保健品以及各种噱头十足的理财产品骗光了血汗钱,却坚决不报警也不承认的心态一样,他们的自尊心不允许。
第79章 玩偶(十九)
陈家想让警察局撤掉案子; 他们家女儿没有牵扯进任何事情里头; 不存在案子可言。警方哪里能理他们这茬。陈洁雅遭遇的事情是刑事案件,不是单纯的民事纠纷,压根没有私下调解的可能。
警局大楼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同情着接待陈洁雅母亲的警察。没找到女儿的时候; 她撒泼闹事; 大家都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现在女儿找到了; 这家人又开始翻脸不认账,简直就是神经病。赵处长已经强调他们这种行为属于作伪证,同样会受到法律惩罚了;结果完全镇不住他们。这家人还是咬死了没事,态度强硬的很。
大楼愤愤不平,这种人就该剥夺他们的公民权利; 随便他们自己折腾去; 省得在年底警力资源如此紧张的时候; 还浪费大家的时间精力。
整个警察局的固定资产都在齐心协力声讨陈洁雅跟她的父母,王小敏跟着义愤填膺了半天。陈洁雅怎么不心肝脾肺一并儿被人割走了,最好连皮都剥了。反正她没脸没皮,索性全给了需要的人吧!
王汀伸手弹它挂坠上的小Kitty猫。这死孩子; 肯定又偷偷跟王小花一块儿看人体器官买卖的纪录片了。她跟陈露说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隔空跟市局的固定资产聊天聊得正嗨的王小敏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巴。王汀以为自己耳边终于能清静一会儿的时候,它又突然“啊”的叫出声来,难得高瞻远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