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女人，如此平凡，毫无丝毫奇异之处，为何作为投影时的自己，会对她格外的青睐？
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秋长生神色漠然的想着，突然伸出了右手，然后移到了柳夕的头上。
柳夕本来盘膝打坐在雷池最深处，少说也有二十米深，然而秋长生只是伸出了手，她的人就出现在雷池的边缘，距离秋长生不过一臂之遥。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嘴角还噙着一缕笑意，像是陷入了甜蜜的睡梦之中，丝毫不知道自己头上悬着一直死神的手掌。
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指如春葱，又如玉雕，精美的如同绝世艺术品。然而就是这么一只漂亮的精致的手掌，却让见到这一幕的人和鬼脸色灰败，仿佛看到了毁灭的末日。
人当然是楚彦春，而鬼，却是早已经匍匐在地，已经低的钻进了尘埃中的十八修罗。
比起楚彦春，十八修罗此刻更加惧怕秋长生，哪怕它们是被秋长生养大，并且一直温柔照顾。
以前十八修罗有多么依恋秋长生，此刻就有多么惧怕秋长生。
它们本就是天鬼，远比其他种族更加能够感受到秋长生身上恐怖而庄严的气势。尽管秋长生看都没有看它们一眼，也没有对它们露出一丝敌意，但十八修罗却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镇压着，一直将它们压进了尘埃。
十八修罗身形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和透明，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它们吹得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已经随时都会消失的它们，却突然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秋长生的鞋子，战战兢兢又可怜巴巴的小声说道：“长生哥哥，你要杀柳夕姐姐吗？”
它们的声音异常虚弱，仿佛是毫无意义的嘟囔，但秋长生却能够听的清清楚楚。这个世界上任何声音，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听见。
而这声虚弱的长生哥哥，让那只即将拍下去的玉石一般的手掌，微微停留。
他忽然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十八修罗：“不能杀她吗？”
十八修罗哪里经得起秋长生的目光，本来就已经透明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只剩下一丝虚影。不知何时，十八修罗变成了十八个粉雕玉琢乖巧可爱的孩子，它们彼此互相对视着，像是知道即将消失，于是努力记住对方的模样。
“当然不能杀啊长生哥哥。”一个圆脸胖嘟嘟的孩子说道，说完就融化进空气中。
“为什么？”秋长生语气平淡的问。
“因为……”一个小女孩儿刚刚说了两个字，就突然消失。
“因为她是柳夕姐姐啊。”另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儿替她说完，也消失在空中。
“因为你是长生哥哥。”一个有着一双纯净大眼睛的小男孩儿开口，然后砰的一下消失。
“因为长生哥哥永远也不会伤害柳夕姐姐。”脸蛋只有巴掌大的小女孩儿说完，身形随即淡化成空气。
“因为长生哥哥曾经说过，柳夕姐姐是你的心……”胖嘟嘟的小胖孩还没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她是你的心，你要守护她，呵护她。她在你的身边，你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一个身高最高的孩子接着说道，同样说完一句话，也在秋长生的压力下怦然炸成了空气。
“没有了柳夕姐姐，你就不再是你，你就永远做不成秋长生。”一个童生打扮的小读书人说道。
十八个粉雕玉琢的男童女童相继消失，只剩下最后几个孩子，身形几乎已经和空气分不出彼此，只能勉强看出一点人形。
“长生哥哥，你是秋长生，你想做秋长生吗？杀了柳夕姐姐，你就永远做不成秋长生了。”
“长生哥哥，不要杀柳夕姐姐，千万不要……”
十八修罗已经融化进了空气之中，然而秋长生耳边却似乎还残留着它们的声音。
秋长生的手掌始终停留在柳夕的额头上，没有收起来，也没有继续落下去。
第759章 逃亡
他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依然眼神冷漠，内心毫无波澜。
“呵，秋长生很了不起吗？为什么要做秋长生？”
秋长生低声说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柳夕双目紧闭，阖起的睫毛黑而长，如同两把小小的刷子，轻轻颤抖着。显然她已经感觉到危机，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在秋长生的注视下，她的眼皮仿佛压着一座大山，沉重的抬不起来。
就是你吗？那些可笑的虫子一般的修士，竟然想用你来杀死我吗？
秋长生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仿佛锋利的刀刃。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秋长生笑道这句话，于是嘴角一勾，真的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啊。
那只洁白如玉修长如葱的手掌轻轻的落了下去，像是最温柔的情人的手，要印在柳夕光洁的额头上。
“天道？”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秋长生将将要印在柳夕额头上的手掌戛然而止，悬停在柳夕额头上立刻不动了。他的手距离柳夕的额头上如此的近，近的连他冰冷的掌心都能感受到柳夕额头的温热。
他皱了皱眉，有些困惑。
为什么自己会陡然停下来？
是因为刚才那个声音？
不对。
秋长生很快就在心里否认了，不是因为刚才那个声音，而是随便出现什么声音，他都会立刻停下来。
就好像……就好像他心里万分不愿意杀死柳夕，但有找不到不杀她的理由，所以只要有任何声音或者任何可以让他暂时不杀她的情况出现，哪怕根本就影响不了他落下的手掌，他也会立刻收手。
就差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台阶。
秋长生很困惑，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时间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他的存在远比时间更加久远。
秋长生缓缓的站起身来，慢慢的收回了那只虚搁在柳夕额头上的手，慢慢的转过身，看向远处脸色苍白的楚彦春。
楚彦春背靠着通天建木，此时的通天建木犹如实质一般，高耸入云，亭亭如盖。
“天道？”
楚彦春的语气十分肯定，声音却有些颤抖，似乎在害怕。
“嗯。”秋长生语气冷漠的应了一声，淡淡道：“早上好啊，我的朋友。”
楚彦春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来夜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现在正是黎明时分，马上就要天亮了。
“你也来了？你竟然来了？”楚彦春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怎么可能，你明明来不了的，你明明来不了的……”
“变成修士就可以了，很难吗？”秋长生淡淡的说。
“呵！”楚彦春冷笑道：“高高在上的天道竟然会投影成修士，真是滑稽，看来你在天上也寂寞的很啊。”
“寂寞？是什么？”
楚彦春一愣，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笑的如此癫狂，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真是可悲啊，我竟然跟你说什么寂寞，我也是很愚蠢，你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寂寞这种生命的感受呢。”
秋长生冷冷的看着楚彦春，什么都没有说，眼神冷漠，就像看着一团空气。
“句芒啊。”
秋长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通天建木，心念一动，身形就出现在楚彦春身边，近的只有一拳的距离。
楚彦春大惊，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仿佛被施展了定身咒，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豆大的冷汗从楚彦春苍白的脸上滑落，心仿佛掉入了万丈深的冰冷洞窟。
秋长生抬起手，轻轻的覆盖在通天建木的树干上，通天建木浑身剧烈一抖，随即静止不动。
“想不到建木还没有彻底死去啊，如果你能够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建木也会复活的吧。”他轻轻的说道。
“你想干什么？”
楚彦春刚说了一句话就死死的咬住了嘴唇，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所以咬紧不说话。
“该消失的东西，就让它消失吧，这是规则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通天建木顿时化作万千光点，随即消失在空中。
楚彦春心里陡然间像是空了一片，冥冥中他听到了建木的悲鸣，那种无奈痛苦又留恋生命的恐惧悲鸣。
他知道，建木死了，彻底的死了，完完全全的被天道从他的心里抹去。
“你……”
楚彦春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见秋长生突然偏着头看着他，那双秋水寒潭般的眼睛，盛满了冰雪般的冷漠。
“你也是。”秋长生说道。
“休想！”
楚彦春怒吼出声，身体内的血脉力量和基因仿佛受到死亡的威胁后，一瞬间全面觉醒。禁锢他身体力量被打破，楚彦春全身爆发出宛如洪荒野兽般的强大气势，如同C4炸弹爆炸，富石山废墟再一次天崩地裂。
身在爆炸中心的秋长生一动不动，淡漠的看着楚彦春变身成了一个身高十丈的巨人，浑身青若翠竹，鸟身人面，脚踩两龙，一黑一黄。
这才是句芒的真身，东方木之祖巫。
“句芒啊，好久不见了。”
秋长生在句芒面前，渺小的如同一粒尘埃。然而巨大的句芒真身却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一步千丈，瞬息万里。
句芒根本没有要与秋长生战斗的打算，他只想逃走，逃得越远越好，逃的天边，逃到宇宙的另一边。
秋长生没有去追，看着句芒逃走的方向，轻轻的说道：“逃什么呢，又逃不掉啊。本该消失的存在，何必执着的想要重新回来呢？”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在雷池上载沉载浮的柳夕，眉间微微皱了皱，似乎在犹豫是先杀了柳夕再去追句芒，还是先追上句芒再回来杀柳夕。
片刻后，他低声道：“蝼蚁一样的存在，就让你们多活几分钟又如何？”
话音还在空中，他人已经出现在万里之遥，追着句芒而去。
就在秋长生离开几秒后，一只拳头大小的黑白奶猫闪电般冲向了雷池。
墨允停在雷池边上，看着秋长生消失的背影，全身的毛依然高高的炸起。秋长生离开前回头的一眼，差点让它全身崩溃。
墨允快速的伸爪一抓，捞起雷池中的柳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反向逃亡。
第760章 天道之争
秋长生追逐着前方脚踩两条龙的巨人。
那巨人一步千丈，瞬息千里，如此恐怖的速度，却仍然甩不掉身后的秋长生。
秋长生气色悠闲的跟在他身后，华丽的紫袍轻轻摇摆，翩翩若仙，奇幻般的场景宛若一副泼墨写意的仙人画卷。
与句芒神色仓惶的狼狈逃窜不同，他追的不疾不徐，甚至有闲心四下打量周围的风光。
这片轮回之地，隔了许多年，早已经沧海桑田，变得让他感到极度的陌生。
对于真实身份是天道的秋长生来说，看待事物从来都不是用眼睛，也不是用心，而是用本能。
本能告诉他，这片世界很陌生。
哪怕轮回之地脱离了修道世界再久，本质上也属于修道世界的一部分，作为主人的他，竟然会在这片世界感觉到陌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更何况，这片世界本来就留下了一部分天道，也就是这个世界的意志。
然而此时此刻，秋长生能够感觉到这一部分天道，知道世界意志明明在。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召唤，这个世界的世界意志都没有回应他。
这就好比一个会分身术的人，突然发现分身不听从本身的命令，而是产生了自己的意志，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呵呵。”
秋长生轻笑起来，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疑惑，更没有半点好奇。他淡漠的眼神显得越发的淡漠，看不到丝毫生物的情绪。
“产生了自己的意志吗？也是，都快几十万年了。”
天道无所不能，自然无所不知。
作为被分离出去几十万年的天道的一部分，本身也是天道。若是经历了几十万年还不能产生自我的意识，那还是天道吗？
换句话说，现在有两个天道。一个本体，一个分身，但分身因为分离太久，与本体切断了太久的联系，以至于产生了新的意识。
这个世界的意志，也是天道。
两个天道都认为自己是真正的天道，同时也承认对方是真正的天道，只是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
秋长生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突然跨出了一大步。
一步便是天涯，一步就落在句芒身后千米处。
此时句芒脚下是茫茫无垠的海水，秋长生和句芒的速度太快，早已经脱离了陆地，来到了不知道哪片海域。
秋长生伸出手，明明相隔千里，但那只完美无瑕如同白玉雕琢的手掌却直接落在句芒的背上，相距不过十厘米。
句芒感受到身后的浓重危机，狂吼一声，全身陡然涌出一团漆黑的烟雾，仿佛护罩一般将他牢牢包裹。他用力的一踢脚下，一黑一黄两天神话中才会出现的苍龙立刻发出悲鸣般的长啸，一飞冲天，正好挡在句芒和秋长生的手掌中间。
手掌印在两条龙的身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条龙的身影由实转虚，片刻后化作了一团虚影，飘散在空中。那只手掌继续向前，击破了黑雾般的护罩，轻轻的映在句芒的身上。
句芒的身体是巨大的黑色鸟身，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黑羽。在秋长生的手掌印在句芒背上时，黑羽齐齐脱落，再一次挡住了那只手掌。而句芒拼尽全力用力的向前一跃，转瞬间又消失在天边。
秋长生收回手，看着句芒消失在天边的背影，挑了挑眉头。
没死吗？
秋长生并不在意，一掌杀不死，那就再来一掌。
正当他准备向前跨步时，平静如湖的海水忽然狂暴起来，陡然之间他面前卷起了数百丈高的浪潮，脚下则是一个飞速旋转的旋涡。
秋长生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数百丈高的巨浪如山岳般朝他砸了下来，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巨大的旋涡一瞬间就将秋长生吸了进去，汹涌的海水如同煮沸了开始，开始了狂暴的奔腾。
两秒后，秋长生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原地，华丽的紫袍无风自动，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而在他脚下的海水，却越发的狂暴，卷起了一重重比山岳还高的海浪，悬停在空中，阻拦在秋长生的面前。
“何故阻我？”
他问，但表情却似乎并不在意答案。
回应他的是惊涛骇浪，山呼海啸。
秋长生听到了海浪的回复，轻轻点头：“原来如此，你的地盘你做主吗？”
海浪猛烈的咆哮，浪潮卷起千堆雪。
秋长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我本是来寻你的。”
回应他的是一重一重山岳般高耸入云的水浪，排山倒海般的向他袭来。
很明显，此方天道并不领情，并直接以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然而秋长生的身影却突然消失，浪潮砸在海面上，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又似乎来自世界意志的咆哮。
秋长生没有与此方世界意志多做纠缠，两者同为天道，谁也奈何不了谁。
强龙不压地头蛇，秋长生到底只是修道世界天道的投影，本体不在末法世界，真要斗起来，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秋长生再次出现，却正好拦在亡命逃跑的句芒前方。极速奔驰的句芒，一时之间竟无法控制惯性般朝秋长生冲去，如同自投罗网。
海浪狂卷，无数巨型水柱自秋长生脚下冲天而起，像是要将他击成粉碎。
秋长生却看也不看一眼，一步跨出，与句芒擦肩而过。只是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奋力挣扎的青色小蛇。
青色小蛇，自然是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