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芜正要说曲画的事,刚好夏果领着两个端着茶水点心的宫女走了进来。封芜自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就拿帕子掩了嘴;不再言语。
青青看她样子就知道事情不着急;也不问,从母亲膝头撑起腰来,招呼她用点心。
封芜端详了一会儿精细华美的银扣定窑海棠碟里,五枚粉红团子,另一盘长叶形玉盘里三个白玉般方形糕点,有些下不了手。青青拾起筷箸,将一个方形糕点递到封芜嘴边,同时说道:“这是一品玉带糕;热天会用冰微微冻过,现在天冷,里面的馅儿却是温的,我觉着还不错。这宫里的东西,看着漂亮,吃起来也就那回事儿,真要说起来,还不如我以前在家吃的蒿子粑粑味儿浓呢!好在怀了身子,皇上疼惜,破例给我宫里设了小厨房,一应吃食自理,否则天天吃冷菜,我早就受不住了。”
糕点只女子两口大小,封芜一会儿就咽了下去,嘴里教训青青说话不谨慎,心里却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初初一看这糕点,封芜也觉得简直不是凡人可以享用的,吃下嘴,也就是好吃,不觉得多么了不起。自家女儿以前鼓捣的吃食点心,味道的确更胜一筹。这样想着,心中对皇宫的畏惧敬仰不知不觉消减许多,坐姿也歪了,倚在靠垫上,觉得这看起来华美非常的锦榻,靠起来是比自家屋里的炕要舒服些。
青青看着和在家里差不多状态的母亲,微笑。
自己想要母亲常常进宫陪伴,当然不能让她觉得这是一项苦差事。
使了个眼色,岐山带着所有宫人下去,顺便远远守着大开的殿门。
“娘,刚刚想说什么》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封芜见下人都退下去了,只是觉得门开着,光线太足,要说隐秘的事情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因为知道自家女儿做事一向有条理,只是四处张望了下,把一张美人脸弄得十足猥琐尖酸,就趴在女儿肩头,低声说起了曲画的事情。
封芜一边说,心中也是恼火。
曲画虽说是封芜的长女(其实封芜每次算的时候,总是算上了那个未出月就夭折了的女儿,总说曲画是二女),但在她出生之前三天,封芜那个三岁的男孩刚刚去世,伤心之下,对这个女儿从一开始就难免忽视。等之后封芜缓过来,曲画已经养成守规矩、听话的样子,封芜一方面觉得省心,另一方面母女间的感情也就不那么深厚了。后来有了青青,曲画更是在封芜心里占不了多大块儿地盘。所以,封芜其实心里很清楚,曲画对于出嫁,是存着幻想和渴盼的。但是封芜天性就是护短的,即使在她心中曲画的地位要排在曲士廉和青青之后,那也是容不得别人欺负的。所以,她特特选了李家结亲,就是想着虽然不能帮衬娘家,自己还要补贴女儿,但好歹他们小家日子能过得好,也是当娘的一番心意。按理说,封芜选的人家已经是最适合曲画的了,何况曲家这两年还处在上升期,应该说她在娘家会过得很好。哪知道,曲画性子太软,偏偏李家明面儿上看着是个知礼、讲规矩的——
“谁知道,全他n的是白眼狼、天杀才!”
青青拍拍封芜的背,将茶水送到她嘴边。
封芜缓了口气,继续说。
“那狗xx李向学,也不想想自己算个什么啊物,才中了个同进士——听说就和小妇一样一样的——居然就抖起来了!没几天就把他原先养着的两个骚狐狸扶成了妾——娘也是才知道,靠着老婆嫁妆、女红养着的酸秀才,居然在曲画进门没过三个月就收了通房!你那个瘟丧姐姐也是,这个打脸的事也不回家吭一声,问她就说过得好,真要过得好,能九年没个孩子!李向学也是个银样镴枪头,自己不中用还找曲画的事儿!他那两个骚狐狸不也没孩子?”
呃……青青心虚一秒钟。
当初也没多想,觉得古代做嫡妻的,最要紧的就是不要有“庶长子”。青青当初想着曲画性子太弱,别说庶长子,就是一个庶子都不能有,否则难免受磋磨,所以给她下了“一丈之夫”——和她圆过房的男人,其他没影响,但绝对不可能再让别的女人怀孩子。虽然很不科学——智能避孕什么的,但是系统君就是这么酷炫……哪知道曲画竟然也没怀上,明明青青每次看,她身体都很健康啊。也是自己太薄情,足足九年多的时间,姐姐没怀孕,青青居然没意识到出了问题。但现在知道问题所在,有系统各种神药在手,就是没李向学,想让曲画生个大胖小子,也不算个事儿。
至于,有没有人要怀疑一下曲青青的肚子——佛曰,不可说啊不可说。
“娘,你也知道,圣上今年已经……所以我其实有秘药,对身体无害。今儿回去你就给姐姐送过去。唉,早知道这些……”
封芜听到这话脸色却“刷”的一下白了,也顾不上曲画的事,抓着青青的手急声问道:“什么药?哪儿来的?什么东西你也敢乱吃!我怎么说的?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是,谁让你怀孩子?!不对,是不是嫡支那边?怎么办……”说着又强自忍耐住,抱着青青,声音轻缓柔合下来,说道:“别怕别怕,可能是娘想多了。今儿回去娘立刻寻访神医,一定让他给看看,你一定会没事的。”
青青吐槽封芜的智商。
但是,心中甜甜的。
点开“迷惑——信任”状态,因为封芜高达100的好感度,轻易就中招了,之后对于青青一番胡编乱扯的解释,自然深信不疑。但还是问了许多事,又哭自己仙子一样的女儿要受这些苦……等她再次想起曲画的事,已经是三刻钟之后了。
岐山来问午膳的事,青青吩咐两句,又说要亲自下厨做两个菜,让他们准备着。好在小厨房的八个宫人是章和帝单独拨下来的,并不算在青青的份例内,不然本来单独一宫只六个宫人就太少了些,岐山他们恐怕更要忙不过来了。
这之后,封芜才又说起曲画的事,倒不怎么气愤了。
“唉,现在没那么简单了。娘在想,要不要让曲画跟李向学和离,暂时还是不让她怀孕的好。之前是你哥不在家,我们家不好说话,现在你升了三品,可以对宫外传话,教训一个同进士、老寡妇,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这下青青知道,怕是李向学做了什么大大得罪封芜的事,肯定远不止纳妾这么简单。日志功能是很强大,但是没有提到、涉及青青就不会有记录,到底有些什么事,还要之后再去调查。
“和离?姐姐的性子,恐怕是不乐意的吧?”
“由得她呢!这么大好的形势,她还能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曲家的脸都被丢尽了!你说说,虽然你父亲是那个样子,可怎么说他的妾还是自己的薪俸养吧?而且大大小小也是官身,还不是只一个妾充场面?这李向学倒好,中了个同进士,连个实缺都还没补上,自和你姐姐成亲以来,一两银子都没挣过,好意思纳两个妾!那李老婆子,我怀疑她有巫术,否则怎么把你姐姐降得服服贴贴的?到现在了,还帮着那边说话,真是,嫁出去的女儿……”
青青心里暗笑。
封芜说话真是百无禁忌,换个人肯定被气死,只自己觉得她可爱吧。反正已经设了隔音符,青青并不阻拦,任由封芜胡言乱语。
只是,个人的日子,还是个人选择,青青最厌恶的,就是以任何名义干涉别人的生活。
“娘,姐姐看似软绵柔弱,有时候却又是烈性子,你可不要什么都自己做主。现在我可以给家里撑腰,你试试降服李家,到底要姐姐自己觉得好才是好啊……”
封芜皱了眉,喃喃两句,终于还是点点头。
之后封芜再没提到别人,只一心和青青说话,关心她这一年来的生活,说着说着又哭了好几场。青青无奈,真是好在有系统金手指,否则被谁听到这哭声,麻烦就大了……青青毕竟城府深,最后还是将封芜劝得欢喜起来,母女俩还一起下厨、商量宝宝的衣服鞋帽,温馨而,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封芜绝壁是被重生女虐的最佳人选啊……
不论是亲妈还是后妈,都是极品啊……
但是,女主就是爱妈妈……
第二十九章 无情人情迷
目送封芜跟着女官远去的背影;曲青青面色沉静,难以揣度。永和宫中人人静谧,不敢叨扰看起来心情变得不太好的主子。
其实;曲青青真的没想什么。
她虽然在意封芜;倒还真不至于因为和她地暂时分别而凄凄切切,曲青青只是在向系统查询,那位李士子究竟做了些什么,惹得封芜如此气愤。细细看过他们的交集之处,青青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殿内。
要说,人也真没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他和封芜的矛盾其实是日积月累而来;纳妾之事不过是导火索而已。至于封芜为曲画如此气愤,更多的却是因为觉得被下了面子,打了脸。若是青青还只是个婕妤,曲士廉远在顺阳,封芜气两天也就过去了,现在觉得青青能帮自己挣得脸面,当然不肯放过李向学,对于曲画,她或许有心疼,当恨铁不成钢之下,也有难以掩饰的忽视和不在意。
那李向学多次科举不中,却一直不肯寻个教书先生、代写书信之类的活计——如果他祖上遗福,家产丰厚也就罢了,偏偏穷的叮当响,全靠李老婆子和曲画熬更受夜地做女红维持家计。封芜一边帮持,一边忍不住每每刺上几句——她那嘴,不注意起来,神仙都得气下凡,何况心高气傲的李向学?李老婆子听闻儿子在曲家受了气,一方面不肯放弃曲家丰厚地帮扶,另一方面,却更下狠力磋磨曲画,好好一个姿容上家人品上可人的美丽闺秀,生生被折磨得容颜憔悴,如此,李向学更看不上这个只有夜里见得上两三个时辰的,没有共同言语的妻子。青青在家那些年还好,毕竟曲士廉就在京城,他大小一个官身,又是名正言顺的“大舅子”,完全压得住李家,他们也只敢背地里让曲画连更晓夜地做活计,明面上还是尊重妻家的,封芜也就占着上风,每每说得李向学和李老婆子抬不起头。
那时候青青多在庄子上,每次封芜来探望总是说不完的关心话,哪里会提到多少曲画的事?不过三言两语说几句曲画不争气,娘家给撑腰都硬气不起来之类,转头就抛开了,青青也就以为曲画过得还可以,这也是她自己的性子导致的结果,看她健康度还是不错的,也就没太在意。若是早想到曲画一直没有孩子的问题,早早给她下药,有了孩子,曲画至少能稍微硬气些,至少周围的话风多少会偏向她。如今,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邻里间说起来,绝不会多么苛责当婆婆的不慈,更多的是笑话一个“不生蛋的母鸡”而已。曲画日日听着,又有李家母子俩、那两个通房奴婢地洗脑,竟然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看不起自身,别说告状了,受那些苦居然心甘情愿、从无二话。
她那样,别人怎会有半点顾忌?
她怎么不去想,如果不是想着李家的名声,曲家和李家的结亲,就是说是他李家入赘都使得,换个人家,换个当事人,要么再不受曲家帮扶,要么,哪敢说曲画一个不子?
那乡里乡间的,多少妇人凭着娘家补贴,在婆家说一不二,什么偷汉子、打婆婆,嘴里常年念着——“你全家靠我娘家养着,恁得多嘴多舌”,邻里间最多说两句此女彪悍,却会因为人家娘家养着你这个婆家,舆论间自然偏向媳妇。虽没人想要曲画做那样的悍妇,但她这样立不起来,旁人帮着也觉得没意思。
这一年多,曲士廉去了顺阳,封芜再彪悍也不好时常打上门去——若是为了曲士廉和曲青青,她绝对能舍得下脸面名声,为了曲画却是不愿意的。李家母子俩渐渐不尊重起来,什么不三不四的话都敢往外传,弄得封芜十分丢脸,更加不愿意和李家牵扯,后来都只是送上钱财,很少再上门了,曲画自己后来也鲜少回娘家,封芜就渐渐把她抛到脑后,一心惦念宫里千难万险的曲青青来。
直到,李向学中了同进士,家中大摆宴席,给两个妾开了脸,惹得周围邻居艳羡不已,有碎嘴的婆子跑到封芜面前咬耳朵,这下算是炸了锅。
用她曲家的银子养小妇,美得她!
曲家和李家,或者说封芜和李家——曲平向来不管事儿,也担不起事儿——正式开战。
只有曲画,明明那两个妾室打的是自己的脸——大汤朝其实有规定,非官身一般是不可以纳妾的,岂不看曲书的婆家,家财那样丰厚,不是也只是歌姬、通房多,后来虽直接想娶二房,也是曲书无子,通房有孕的缘故。虽然李向学中了举,但不是还没补上实缺么?
此番,封芜带上了青青给的求子药,也被青青劝住,不再强硬插手别人家的事,只根据曲画自己的要求给予帮助,再在旁边敲边鼓,好好劝劝曲画,让她明白,娘家人永远是站在她那边儿的。
曲青青不知道封芜的完成度会怎么样,现在事情也只能这样。
她不是不能直接雷霆手段解决——传个话、差个人上门敲打、直接弄死李向学让曲画怀上遗腹子……但是,曲青青自己上辈子从最底层一步步往上爬,始终坚持的,就是一个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什么后果都自己承担。哪怕后来抛弃尊严,那也是她曲青青自己选了,活下去,而已。想起那些想要“拯救”自己的人,即使他们用心是好的,青青也万分厌恶那种高高在上地姿态,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做法,特别是手段激烈的,反而让青青升起比对真正欺辱自己的人还要深沉的仇恨。
她希望,不论曲画日后究竟如何,都能是自己做得决定,即使后悔,也不用仇恨、怨怪和迁怒。
当夜,章和帝留宿永和宫。
大汤朝倒没有后妃有孕,皇帝不得留宿的规矩。毕竟大汤朝女子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并不全然是生育工具,而大汤朝皇帝更是尊贵,什么规矩礼节的,都是为他们服务的,不会把自己弄成种马一样,一切为绵延后嗣为重,的存在。
章和帝正把青青抱在腿上一边细细说话,一边把手书画,心中惬意。
程元珍面色为难地进来传话,红美人又闹将起来,满宫的人都被打倒在地,场面乱的不成样子,问章和帝是不是去看看。
章和帝笔下一顿,看青青面色通红,正悄悄拿帕子拭泪,眼角红红的,手也抓得紧紧的,呵呵一笑,捏着青青的鼻子调笑道:“还以为青青是个大方的,怎么原来也是会吃醋的。”
又转头对元珍说:“这宫里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也是,脑子不好使了。怎么,朕是那起子劝架和稀泥的七姑六婆?后宫低位妃嫔的事,自然是皇后和夫人们处理,以后再拿到朕跟前烦劳,你就回家养老去吧。”话说得严厉,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程元珍面上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退下去传话了,心中却明白章和帝这不是对自己,而是已经厌烦了和红美人间的“游戏”,毕竟,对于女人,他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再漂亮,再独特,三五个月下来,也就那样了。日后,按照红美人的性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青青心里微微一哂,眼中却雾蒙蒙地看了章和帝一眼,低声说道:“青青自然知道皇上富有四海,当有最顶尖的众多美人相伴,但在此时此刻,自己宫中,忽然遇到……”说着扶着小腹,“心中难免有些酸涩。皇上爱重红美人,也不必为了青青冷落她,青青也不敢心存他想。”话落,头微微侧向一旁,眼睛垂落。
章和帝心中好笑,这小女人闹起脾气来,还真是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