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恭敬地答道:“今日殿下确实不必去内书房,只是陛下有令,令殿下去御书房。”
“今日早朝已经退了?”容铉问,“倒是挺早的。”
桌上摆着满满当当十几样东西,他每样都挑了一点吃掉,将剩下的都赏给身边伺候的宫人。
然后,才起身往皇帝所在的御书房而去。
皇帝见到他,对他招了招手:“你看看。”皇帝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诏书。
容铉垂下眼帘:“父皇让儿臣看的,所为何事?”皇帝微微笑了笑,“为你五弟和你大哥。”皇帝说,“中宫嫡子,帝位总是他们的。你还有几个兄弟,也总是要有去处。”
皇帝凝视着容铉:“朕费尽心思,也只能想到如此了。”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诏书:“来看吧。”
容铉悄声上前,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花团锦簇的文字背后,是残酷的事实。皇帝分封了其他的皇子,尽管他们依旧留在京城,奈何大义名分已定,他们不过是被圈养在皇帝眼前罢了。
容铉看了看自己的封号,微微地勾了勾唇角。
韩王吗?
也好。
他恭敬地对皇帝行了一礼,说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皇帝摩挲着早已写好却并未盖上大印的文章,轻轻地叹:“你明白这道诏书的含义。”
“儿臣明白。”容铉清晰地说,停了一停,他道:“相比较这道诏书,儿臣更希望,陛下能将儿臣的赐婚诏书赐下。”
皇帝失笑,摇头:“看起来,你是当真主意已定。”
话音落地,玉玺已经盖上诏书,尘埃落定。
容铉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许多。终于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了,他想。
皇帝凝视他的表情,一声叹息:“愿意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少,你却避之不及,当真是……”容铉勾了勾唇角,不答话。
将诏书卷起来放到一边,皇帝挥手让他出去:“此间事,休要对旁人提起。”容铉应了一声,倒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的眼角眉梢渐渐舒展开来,喜悦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伺候他的内侍低下头,不敢再看。
范越刚上了酒楼,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争执明年谁当主考。
自然是各有争议,中间却忽地有人道:“总不会是上届的那群舞弊之人。”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上届科考舞弊案,最后以恩科作为结束。恩科上出头的,都不是在正考中占前的。
其实到现在,都有很多人对上届科考舞弊这件事心中存疑。当初出任主考的那位也不知为了什么将试题四处贩卖,最后闹得那样的下场。
更不用说舞弊这件事中居然还有能够全身而退的章大学士在。
有人猜度着背后的故事,最后却不敢继续想下去。这背后的故事,我等凡人,最好还是不要参与进去好了。
范越推门而入,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来,有人笑着问他:“范兄,你觉得本届主考会是谁?”
范越含笑摇头:“陛下圣心何在,我可不敢妄自猜测。”他坐下来,心头略微有些烦闷。
家里头替他向章家提亲,范越是知道的。
章家的三姑娘是嫡出的,在女儿家中名声也是不错。就连自己的妹妹听说是章家三姑娘,也有些酸溜溜地说这位章姑娘除了太过清高之外,为人处世学识容貌,再无任何不妥当。
照理来说,范越是应该知足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那么一丝的烦闷。对章家三姑娘,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在各种花宴上,这位章家三姑娘似乎都隐藏在众人之中,丝毫不起眼。
如今听到众人议论主考人选,范越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上一届的副主考章大人,更加不可抑制地联想到这位章三姑娘身上去。
他烦闷地喝了一口酒。
“范兄,”有人在身边说,“听说你家里头最近要给你说亲?”对方对他挤挤眼,“我可是听说,范夫人最近可是忙碌得很。”
范越连忙表示是说笑。
事情尚未定下,范越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言。
那人就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我还担心范兄正在说亲,所以不愿意去呢。”他凑过来,笑意陡然间变得猥琐,“范兄可知流韵楼。”
流韵楼。
范越自然是知道的。京城里最为出名的烟花之地。只不过,虽然是烟花之地,流韵楼却有个文雅的名声在外,书生们也乐得顶着会友的借口前去。
至少,比万芳馆这种摆明了的烟花之地听起来,要遮掩许多。
范越心中一动:“你……”对方微笑起来,稍微后退一些,“过两日便是在下生辰,还请范兄拨冗前往,好歹,替我暖席。”
他压低了声音:“地点,自然是流韵楼,我已订好了酒席。”
范越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微笑着,坦荡荡地答应下来:“常兄生辰,在下自然是要去的。”两人相视,彼此会意,各自举杯饮了一杯。
容铉将纸条放到火上烧掉,微笑了起来。
既然不识趣,就要付出一点代价才好。他侧脸微微地笑了笑,招手让窗外站着的内侍进来:“走吧,我们去见见母后。”
皇后的身体似乎渐渐地没有那么沉重了,容铉进来的时候,她正半坐在床上,含笑看着容钧给自己读书。
听到容铉求见,容钧的声音就停了下来:“母后……”
皇后一笑:“行了,小五先去歇一歇吧。等母后见了你三哥再说。”容钧点头,乖乖地在边上坐下,等着容铉进来。
容铉进门见到这一幕,心中感叹。
在皇后面前,平日里机灵古怪的容钧都能耐下性子陪着皇后说话,可见容钧心中是个重情的。
所以,他才选了容钧来取代自己的位置。
他对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笑微微地问他过来有什么事,“你这孩子,平日里就够忙了,又何必往我这边跑,也不怕过了病气给你。”
皇后说得轻巧,容铉却不敢轻易接话,连忙表了一番忠心。
然后,他轻轻说出来意:“听闻大哥这些日子似乎频繁出宫,我担心大哥的身子……”
皇后脸上的错愕表明,她不知道这件事。这打消了容铉心中容钰出宫是皇后指派的念头。然后,他好奇起来,容钰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出宫?
皇帝对这个问题也有些好奇。
虽然每一次他都让容钰出去了,心里面却也汉斯有些迷惑,为什么自己这个儿子会这么频繁的。听到皇后问起,他不动声色地拍拍皇后的手:“老大出去这件事,朕是知道的。”
皇后闻言心放了一半,依旧有些担心地问:“那老大出去……”
“不过是些许小事,”皇帝说,“你若是不放心,日后不让他出去便是了。”停了一停,皇帝说,“只不过老大的婚事就在眼前,等老大的婚事过了,也该出去住了。”
皇后微笑起来:“是啊,一眨眼,他就该成亲了。明明刚生下来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一只手就可以抱住。如今,也是大人了。”
皇帝陪着皇后追忆了一阵往昔,出了门之后,心中的迷惑却渐渐地涌了上来。
暗卫报来的消息让皇帝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心中出现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自己的大儿子这些日子频繁出宫,居然是为了见一个女人。
皇帝选择性地遗忘了,皇长子出去十次,有六次其实是去与各种书生高谈阔论的。
只不过是因为在皇帝心中,与书生就算是空谈,也算得上是正经事。
容钰在某次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宫室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
跟着他出门的内侍颤抖起来,轻声叫着:“殿下……”容钰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前。然后,推开门,一点昏黄灯光照射出来,皇帝坐在那里,面沉如水。
他捂住了胸口,将怦怦跳的心按压下去,对皇帝行礼。皇帝挥手让他站起来,和颜悦色:“朕有些好奇,你这么晚回来,是去什么地方了。”
容钰心中不安地答道:“儿臣去宫外走了走。最近宫内……母后的事情让儿臣忧心。”
皇帝一笑:“你倒是个孝顺的。”容钰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这句话没有指责,胜似指责。
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皇帝站了起来,宫室内除了两人,再无旁人。
“我曾问过你,是否后悔,”皇帝说,“你说不。”容钰沉默以对,忽地有些明白皇帝想说什么了
“既然你不后悔,很多事,你就不该再去做。比如,去见旁的女人。”皇帝说,“朕已经为你选了何家女,你若是不愿意,就该对朕来说。”
“生在皇家,有些事,你做不得。”
容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答应一声:“是,父皇。”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你对何家女不满,朕的诏书尚未下,你还可以反悔。”他慢慢地走出去,声音愉悦:“至少,朕对自己的儿子,可以优容一些。”
容钰听见自己干涩的应答。
第二天,他就病了,一直过了约有半个月,方才慢慢地好起来。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已经渐渐地凉了下来。容钰又一次出了宫,身后跟着的内侍满头大汗:“殿下,这宫外面……”
“闭嘴。”他这样不耐烦地叫着,让内侍安静下来,“本殿下的事,我吩咐你做就是了。”
内侍安静下来,心中惶恐不安。
皇帝上回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带来的巨大压力,内侍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如今殿下再度出宫,内侍觉得,越往外走一步,他内心的不安就越深厚一层。
陛下是不高兴殿下出宫的。
他几乎要伸手拉住容钰。
容钰却不曾察觉这份不安。他慢慢地走到平日里自己常去的酒楼,上楼之后内侍就已经上去让小二将容钰的包厢打开,让容钰进去。
小二脸色泛难:“这位爷,您常去的松涛阁,今儿被人定下了,现如今里头有人呢。您看……桃源倒是还空着,风景也是绝佳,您不如先去看看?”
容钰有些不满,内侍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你这小二,赶紧让松涛阁的人出来,咱们爷出三倍的价钱。”
容钰在短暂的不安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包厢里的人却也是不愿意的,一来二去,双方争执了起来。
如同容钰没想过自己在外面会有这样的遭遇,与他争执之人也不曾想过在京城这地方,还有人这么不给面子。他们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一位皇子出宫来与自己进行这种无聊的争夺战。
双方隔着一重门的争执一直进行到其中一位觉得不太妥当出门看看为止。
然后就是惯常的前倨后恭。变脸速度之快,还是让容钰心情愉悦了很多。
只不过想到自己惯用的包厢在自己来之前有人用过了,他还是心中生出一阵不悦来。
等到店家收拾好,恭敬地将他请进去,他闻到里面残留的味道,那种不悦之感就更甚了。
坐不到片刻,就已经拂袖而去。
就连最开始约好的少女浅笑嫣然,也没能让他的心情更好。
容钰约的人是容钰精挑细选的,对方的父亲手握重兵,一旦能为自己所用……
但是,容钰今日是来说不见的。
他想明白了,就算自己有了有力的妻族又如何?父皇的意思,他终于看得清清楚楚。
艰难说完,容钰不敢去看少女的表情,飞快掩面而走。
回到宫中,容钰大病一场,急坏了来自民间的大夫,也让他深切地理解了太医院里自己诸位同仁的心情。
更何况,自己的这位病人,身子弱也就罢了,居然还不听话。
左思右想好一阵,这位大夫一咬牙,给自己调配了一剂药,趁着夜露深重给自己灌了下去。没过几日,他脸上就密密麻麻地起了疹子,当下就被圈起来养病了。
皇长子的诊治,再度交回给了太医院。
这些都暂时和容铉无关,只是他在发现容钰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当即不屑又头疼地笑了起来。
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在前去找皇帝承认之前,容铉这样想。
将自己做了什么一五一十对皇座之上的人坦白,容铉低下头等着那人的发落。
皇帝沉默良久,开口问:“你说,你派人去诱了那范家子去青楼厮混?”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静异常。
容铉说是,皇帝又问:“尔欲何为?”
“范家向章家提亲了。”容铉理直气壮地说,“章家正在派人调查这个范越的品行。”
“呵呵,”皇帝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就要纵着人去青楼,让章家自动退了这门亲事?”容铉承认了,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儿臣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让人拉了范越去青楼,此后再无旁的动作。范越自己中了那青楼女子的迷魂汤日日流连忘返,全是他自己选的。”
他飞快地闪过了破空而来的茶杯,衣服的下摆依旧不可避免地被飞溅出的茶水溅湿了。温热过后,便是一阵刻骨冰凉。
容铉低头,无喜无悲。
良久之后,皇帝轻轻叹了一声:“你大哥的事,你当真没有插手?”
容铉抬头,进入室内后第一次看向皇帝:“父皇,若是我有所芥蒂,大哥活不过我回来的那天。”皇帝凝视他,这个儿子与自己旁的儿子是不同的。
他对自己没有畏惧。
皇帝忽地觉得心中一阵不安,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儿子。
“你……”他叫了一声,最后颓丧地挥手:“你去吧,这件事朕明白了。”容铉到退出门,转过身之后,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父皇一直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容铉却一直都不曾透露这一点。
对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来说,明确知道自己的死期,意味着纷乱的开始。容铉一点都不想看到上辈子交到自己手上是还算国泰民安的国家因为这种原因而纷乱起来。
他同样明白,皇帝对这个问题非常想知道。
幸好自己将皇帝能够见到的穿越者都丢到一起去了。容铉莫名地想,随后哂笑起来。会这样想,当真是显得自己无能了。
随后,他又想到,现在章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沈越的消息,对沈越甚至沈家心生不满了?若是如此,就实在是太好了。
念及此,他生出几分期盼之举来。
只是这样的期盼,随后就化作了一腔冰水,冷冷地浇了下来。
章绣锦说,章家人知道了,但是依旧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男子眠花宿柳是常事,只不过,日后能不能改正罢了。”章绣锦说这话的时候是笑微微的,容铉从中看出了无声的讥讽。
他一颗心沉了下来,对,没错,章家会介意,但是也仅仅只是介意。若是那男子做出了浪子回头的架势,只怕世人还要夸耀三分,全然不会去管那浪子回头之前做了多少错事。
他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
容铉问:“章大人与章夫人,当真还在考虑?”
章绣锦点了点头:“尚未有消息传来,想必他们觉得,沈家也是不错的亲家。”停了一停,他忽地一笑:“而且,我也觉得,这个沈越对我来说,太好拿捏。只需短短三五年,便叫他无形中从了我的意愿。”
容铉一点都不怀疑她有这样的本事,可是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的本事被章绣锦用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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