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片寂静,墨长歌一愣以后脸色惨白的扣住了墨千君的肩膀,瞪着她脖子上的血渍道:“君儿!你做什么!”
墨千君幽然一笑,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姬韶风身上,“女儿的存在就是罪过,只会连累爹和六殿下,既如此,又何必苟活于世?”
姬韶风面色阴沉的瞪着墨千君,而宣德帝更是气的脸色铁青。一直都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太后勾唇一笑,缓缓说道:“皇儿,今晚这洗尘宴真是热闹,哀家很久都没看过这么精彩的好戏了。”
宣德帝怒然的眼神望向了济王姬韶风,“墨家小姐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因为同六儿的私怨对将军府动手?你可知道,墨家大小姐同六儿已有婚约!她是未来的六皇子妃!”
见墨千君被姬韶渊救下,宣德帝在生气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
墨长歌是宣德帝最信任和依仗的臣子,宣德帝自然知道他有多喜欢已故的将军夫人,更知道他异常宠爱那个奇丑无比的嫡出大小姐墨千君。但他没想到,墨长歌对墨千君的在意会达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会为了她去殴打当朝皇子。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平凡无奇的墨大小姐竟也是个烈性女子,一旦爆发就和他爹一样不计后果,会在这原本该是和乐融融的洗尘宴上当众抹脖子。
单看济王毁容的程度,宣德帝便能想象出,如果墨千君死在风雅阁里,失控的墨长歌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济王与姬韶渊兄弟不和在皇城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宣德帝很清楚皇子之间不可能存在什么兄弟之谊,却也希望他们最起码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如今济王将这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戳破在了人前,闹出了这等轩然大波还折了皇家天威,无疑是踩了宣德帝的雷点触了他的逆鳞,让他原本愉悦的心情跌至了极点。
看着宣德帝冷厉的表情,姬韶风也上前一步在殿中跪下,却仍是不改一身嚣张狂妄的气势,不甚在意的对宣德帝道:“父皇明鉴,儿臣今日早朝过后,一直都待在济王府中,从未去过其他地方,却不知墨将军和墨大小姐为何要诬陷本王掳走了墨小姐还对她动用私刑。儿臣身为庆国的济王,如何要同她一个将军府的小姐过不去。”
说着,姬韶风的视线转落到了姬韶渊的身上,“六弟倒是得了一门上好的亲事。本王才刚刚回京,就摊上了这么大一个罪名,还惨遭墨将军的毒手,扫了父皇设宴的兴致。墨将军口口声声说本王让墨家受辱,本王倒是想问问,墨将军以下犯上对本王动手,又算不算侮辱了本王与父皇!”
阴鸷的嗓音在大殿扩散,众臣皆面面相觑,心情忐忑的看着殿中那几人。
这剧情的走向他们已经有些看不懂了……
到底是济王折辱了将军府,还是将军府刻意去羞辱济王?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又皆是得皇上圣宠信任之人,这事情的真相倒真有些不好判断。但不管事实如何,他们总还能看出一点,今晚这洗尘宴上的风波,看似是将军府与济王府之间的争斗,却其实是济王与六殿下之间的宿怨。
若不是济王一回京便拿将军府开刀,马不停蹄的去找六殿下的麻烦,那就是六殿下利用将军府给济王下套,想要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让他摔上一跤。
但不管是谁设计了谁又是谁陷害了谁,夹在中间的将军府和墨大小姐,都是这两位皇子争斗的炮灰牺牲品……
众人望着方才险些抹脖子自杀血溅大殿的丑颜墨大小姐,那眼神中表现出的,不是事不关己的看好戏,便是虚假冷漠的伪同情。
感受到万众瞩目的视线,墨千君神色淡然的低头,嘴角牵出了一丝无人能察觉的笑纹。
济王竟然使出了死不认账这一招,她倒是低估了这人的厚脸皮程度。这些皇子虽然性格迥异,但论起死不要脸这一特质,还真不愧是同出一脉的骨肉至亲。
墨长歌见姬韶风竟然倒打一耙,愤怒与惊吓顿
时又冲垮了他的理智,身子一窜便要站起来同他继续拼命。
墨千君早料到墨长歌会有此反应,便在他脸色变化的同时抬手一拽,低着头好不可怜的小声道:“爹,脖子好疼。”
墨长歌心尖一颤,也顾不得找姬韶风算账,抬起墨千君的下巴就朝她脖子上的伤口望去。黏在她颈间的血渍虽然不多,却也像利刃般捅入了墨长歌的心口,他抬手将墨千君护在怀里,气急败坏的瞪向宣德帝道:“皇上,老臣方才所说的便是事实,若皇上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证。如今济王羽翼丰满军功累累,想来这军中也不在需要老臣。老臣明日便脱了朝服带妻女还乡,也省的留在京里徒惹是非,还凭白的羞辱了天家威严。若是皇上觉得老臣有罪,那便将老臣全家满门抄斩便是!”
宣德帝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墨长歌,不由得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说啥脱去朝服或满门抄斩,这狗脾气的墨将军摆明了是在威胁他,若是不为他女儿讨回个公道,他便要罢官还乡甩手走人。
如今朝局复杂人心叵测,宣德帝身边能信任之人本就不多,而墨长歌则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别说是现在无法确定济王有没有欺负墨千君,即便是查出济王真的是冤枉的,墨长歌就是看姬韶风不顺眼,找了个借口上济王府发疯撒野,刻意揍了姬韶风毁了今晚的洗尘宴,宣德帝也不可能在现在便处死他。
庆国可以少一个声望渐高的王爷皇子,却绝对少不了被誉为不败战神的墨长歌。有他这死心眼的护女狂魔这般搅合,今晚这洗尘宴看来是办不成了。
宣德帝无奈之下转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姬韶渊,看着他最宠爱的儿子道:“六儿,你掌管刑部多年,对此等情况最明白不过,更何况墨大小姐还是你的未婚妻。朕问你,今夜之事该如何处理?”
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姬韶渊的身上,太后和太子的眼神一阵幽暗,姬韶风的眼底划过一丝仇恨,而墨千君,则淡然的拍抚着自己仍怒气未消的父亲大人,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姬韶渊覆着锦带的双眼。
她知道,也能感觉的出来,姬韶渊一直都望着她。
从姬韶风出现与墨长歌争吵开始,姬韶渊都神色悠然的坐在原处,若无其事的品尝着美酒,就好像大殿中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即便是姬韶风将事情的源头指向了他的身上,暗示他才是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姬韶渊也未有所动,嘴角的微笑更像是在欣赏一出闹剧一般。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墨千君毫不犹豫的拿着利器划向她自己的脖子的时候,他心底瞬间揪紧的刺痛与震动几乎打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摧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优雅平静。
也只有他自己看到,当所有人都以为墨千君因为姬韶风而屈辱愤怒,甚至不惜以死来向父皇陈冤控诉的时候,她曾目光清冷的朝自己瞥来了一道嘲讽的视线,而在他击落她手中的利刃的时候,她的嘴角更是露出了一丝胜利的笑容。
她看似与济王势不两立,却其实是在向自己宣战。
她用方才的一举一动来告诉他:离开他,她一样有办法来保护将军府,而他出手相助,则说明自己早已由下棋人沦为了被执掌的棋子,所作所为都在这小狐狸的预料之中。
只要他还对她存有不舍与怜爱,她便能逃出陷阱脱离他的掌控,并让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从驯养宠物的猎人变成被她捕惑的猎物。
☆、第一百三十七章:请旨完婚
姬韶渊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感觉,只知道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墨千君,既有想把她吊起来打屁股的冲动,却又觉得爱不释手不想放开。
姬韶渊缓缓的勾起了嘴角。
明明是这小狐狸犯错在先,却没有接受惩罚的觉悟,还想反咬他一口挣脱他的掌控……
莹白的长指轻叩着桌面,姬韶渊起身对宣德帝行了一礼,慢吞吞的开口道:“父皇,儿臣与将军府的六礼已经过了五,是时候该将墨大小姐迎入长澜宫了。半个月后的三月初八是个不错的日子,还请父皇降旨允儿臣于当日去迎亲。菟”
宣德帝微微一怔,而大殿中的其他人则落了满头的黑线。
如此剑拔弩张气氛凝重的场面,六殿下一直都未发一言,却一开口便是跟之前的争吵毫无关联的大婚,难不成他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殿中发生的一切,一心一意只惦记着在半个月后如何娶媳妇儿的么?!
宣德帝有些无语的想扶额。
他这儿子还从来没出现过像此时这般脱线不靠谱的状况,往日里明明都能在各种紧张的时刻力挽狂澜,扭转各种复杂的局面。如今眼看着他未来的老丈人都要与济王二度拼命了,他却不合时宜的提出了要与墨千君完婚…逖…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宣德帝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思绪,不知该如何应对姬韶渊的请求,却听姬韶渊继续道:“君儿本就是儿臣的未婚妻,如今将军府既然与皇兄之间发生了不快,皇兄又明言是儿臣从中作梗,与墨将军联手构陷皇兄,倒不如将让儿臣娶了君儿,然后将这件事交给儿臣和皇兄私下去解决,也省的败了父皇的兴致耽误了今晚的洗尘宴。”
宣德帝诧异了片刻,一时间没能理解让姬韶渊和墨千君完婚,和交给他去处理眼下的这桩矛盾这两件事有啥必然的联系,于是皱着眉又问:“半个月后便大婚太过草率,但六儿的话也有些道理。你与风儿速来都易发生些口角,怎可像无知孩童般将这些琐事拿到诸位爱卿面前吵闹。朕便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你便和风儿早些和解,然后给墨卿一个让他满意的交代吧。”
一段话,便把墨长歌与姬韶风之间的针锋相对归咎为姬韶渊和姬韶风私下里的小误会,并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扔到了姬韶渊的头上。
宣德帝暗中松了口气,知道姬韶渊定然已经想到了解决此事的法子,可他的心还没有完全放进肚子里,又听姬韶渊缓缓的说道:“名不正言不顺,儿臣此事无法代替墨将军的立场同皇兄和解,还请父皇降旨让儿臣与君儿完婚,儿臣定然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着,他又淡然的面对着墨长歌问道:“墨将军以为如何?”
墨长歌从揍了姬韶风开始,一直到方才大闹风雅阁,全都是凭着看到墨千君一身狼狈时的怒火。此时听到姬韶渊提及完婚之事,脑袋里先前唯一的思绪被打断,塞进去了其他的事情,这才缓缓的恢复了理智。
他今日本就是仗着镇国将军府的庆国积威已久,想破罐子破摔的与济王闹个鱼死网破。可他也知道,不管宣德帝如何宠信墨家,他揍了当今王爷也是事实,宣德帝能不怪罪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哪怕是姬韶风真的杀了君儿,他也不会为了将军府去治姬韶风的大罪。
如今将军府与济王府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以姬韶风的性子,日后定然不会让将军府和君儿好过。太子和太后等人早就巴不得将军府倒霉,此时有那个疯子一般的姬韶风开路打头阵,君儿的安危又如何保证?
听了姬韶渊的提议与询问,一脸冷色的墨长歌转头看向姬韶渊,却突然觉得双目失明的六殿下那隐在锦带下的双眸似是含有深意的看着他一般,竟脱口而出道:“一切但凭皇上和六殿下做主。”
六殿下与姬韶风不和早已是公认的事实,若说这宫里还有谁能和姬韶风相抗,在群狼环饲中护住君儿,墨长歌也只看好这个深藏不露武功精湛,又深得皇上宠爱又让人无法看透的六皇子了。
墨千君的柳眉轻轻一蹙。
给她玩釜底抽薪这招啊……这混蛋还真有脸敢在这种场合拗出啥名不正言不顺的歪理,串通他老爹来剥夺她的自由,想将她彻底的绑在身边蹂躏?
可惜小姐她此时改变了主意,一点都不想嫁给这小气男人,而且,她面前还有一个李玄机在,岂能让姬韶渊这么简单便如意?
果然,见墨长歌和姬韶渊一拍即合,宣德帝也有马上下旨的打算,李玄机一撩衣摆往前一跪道:“皇上,微臣也有事启奏。”
宣德帝的额角一抽,看着李玄机慎重的表情,直觉的不会有啥好事发生,跟着就听他满脸悲愤道:“微臣原打算咽下此事,不敢让皇上因微臣为难,但目睹了方才发生了一切,又听到六殿下那番言论,微臣只觉得不吐不快!”
他扭头看了墨千君一眼,冷声道:“微臣前些日子才知道,家师竟在多年前与已故的将军夫人定下了婚约,墨家大小姐墨千君实为微臣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六殿下中意君儿,微臣不敢相争
,可钦天监还未来不及核算殿下与墨大小姐的八字,殿下竟然私下过了五礼,还想越过钦天监和礼部的规制直接迎亲。如今墨大小姐出了这等意外,微臣以为他们定然是八字相冲,才给将军府和济王府带来了这种祸患,还请皇上三思,允许钦天监按照礼部规制为他二人的八字合婚,确定他二人完婚不会给庆国带来灾难。如果殿下和墨小姐真的是天作之合,微臣定亲自为六殿下和墨大小姐祈福,祝他们二人永结同心。”
话音一落,李玄机傲然的看了姬韶渊一眼,眼底闪过了一丝屈辱隐忍的暗光。宣德帝在踏入风雅阁不久,就发现李玄机的脸上也有和姬韶风无比相似的青紫印记,似是也在最近受了什么人的殴打一般。
他原是打算等洗尘宴结束以后私下里询问几句,可如今看着李玄机对姬韶渊敌视的目光,再联系到方才墨千君自裁时李玄机的反应,宣德帝顿时明白,他脸上这伤痕恐怕与姬韶风一样,也是因为这墨家大小姐得来的。
宣德帝的脸色再度黑成了锅底,而这满殿的朝臣和小姐们则跌破了眼睛碎了一地的放心,不敢置信的瞪着大殿正中的墨千君。
若说姬韶渊执意与墨千君完婚他们尚能理解,毕竟这六殿下虽然相貌俊美,却是个目不能视物的瞎子,为了墨大小姐背后的将军府,勉为其难的娶了她倒也可以忍受。可那国师李玄机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也是无数世家小姐竞相追逐的对象,如今他竟然公然与六殿下叫板,还说与那丑八怪早有婚约,话里话外都是在控诉六殿下仗势欺人,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墨千君……
是他们的审美眼光出现了异常,还是今年庆国的流行风向不对,怎么这一个个人中之龙,放着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小姐们不理,偏偏要来争夺一个对不起观众的丑八怪呢!
宣德帝沉声对墨长歌问道:“墨卿,国师当真与将军府早有婚约?”
墨长歌硬气的拱手回道:“素素已经过世过年,但生前从未向臣提及此事,老臣不知道国师所言的婚约是啥东西。”
“师兄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将师父找回来,问问他当年是否和将军夫人有过约定!”李玄机毫不相让的对墨长歌冷笑。
听他提到了空空老人,宣德帝和众臣的表情皆微微一变。
这个在庆国被誉为传奇和神话的世外高人,即便从来没有出现过在朝堂之中,但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一直都微妙且诡异。
宣德帝对他是又忌惮又想招揽,而诸臣是对他又敬仰又想拜会,可惜这个教出了无数高徒的世外高人行踪成谜,除了他点播过的那些弟子,几乎从未有人得见他的阵容,但他的威慑力却一直都根植在所有人的心中。
听到李玄机摆出了他的名号,众人几乎立刻便相信了他与墨千君的婚约,看着墨千君的眼神也越发的复杂。
太后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着面色为难又沉郁的宣德帝道:“皇儿,既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