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拿了药,到了厨房,把给小姐煎药的药罐反复洗了,再将才抓的药材往里放,加上适量的水,放在炉子上煎好,拿回了荣禧堂。
进了东次暖间小姐的闺阁,见小姐背靠着个大迎枕,半躺在榻上,正跟绿玉说话,身上还搭了床薄被,满意地对红香绿玉道:“你们早些这样尽心服侍小姐,小姐哪里会得伤风?”
两个丫头齐叫冤道:“并非我们不尽心,实以为姐姐在屋里才没理论。”
琥珀听了,面露懊悔之色,趁热倒了碗药给若谖遮掩过去。
若谖喝了滚烫的药,鼻塞暂时好了大半,额上也沁出一层汗来。
琥珀一见,本一直郁郁寡欢的表情现了丝喜悦,道:“出汗就不怕了。”吩咐红香绿玉准备洗澡水,给小姐沐浴,换上干爽的衣服,免得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受不说,还容易生病。
红香绿玉应了声,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准备妥当。
若谖惬意地泡在热水里,用手捞着浴桶里的玫瑰花瓣玩。
琥珀边给她洗澡,边闲聊道:“奴婢刚进屋时,小姐和绿玉在聊什么?”
若谖道:“绿玉说,她表婶死了,她表叔家没个女人,家里乱得不行,全靠她年方九岁的小表妹操持家务,怪可怜的。”
琥珀叹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奴婢五岁时就开始学纺线,每次纺线老爱断,我娘就拿木棍打我,骂我没用。”
若谖听了一怔,问:“那你恨你娘亲吗?”
琥珀笑了起来,道:“小姐也有犯傻的时候!奴婢的娘亲对奴婢姐弟两可好了,有好吃的,她和阿爹怎么也不肯吃一口。
有年冬天,奴婢的棉袄小得穿不上了,娘把她自己的棉袄改了给我穿,她自己穿着夹衣过冬,手上脸上全冻出冻疮。
奴婢纺线纺不好,娘打我也是没法子,纺线织布是一个女孩必须的生活技能,如果不会纺纱织布,以后嫁到夫家也会受气,我娘全是为了我将来好。
小姐生在富贵人家,哪里知道纺纱织布的重要性?
我们乡里,有能干的女孩就靠着没日没夜纺纱织布卖钱,养活自己的寡母和幼弟。”
若谖听了默不做声,心里却是唏嘘不已。
隔了会子,琥珀道:“小姐,水不热了,不能再泡下去了。”
若谖这才从浴桶里出来。
琥珀服侍她穿衣。
若谖踌躇着问:“我想把拾叶说给绿玉的表叔,姐姐你看可好?”
琥珀发了一回愣,同情道:“拾叶拾花二位姐姐真够可怜,二十岁了还没个家,小姐若能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也是功德一件。
——只不知绿玉表叔年岁多大,人才如何?毕竟拾叶姐姐是初嫁,别太委屈了她。”
若谖拍拍她的手背道:“还是姐姐虑的周详,我这就找个借口溜出府去,亲自会会绿玉的表叔,要是堪配拾叶姐姐,我再想法子玉成他俩。”
琥珀关切地问:“小姐现病着,这般奔波身体可吃的消?”
若谖笑道:“没事,越是身子沉重越要动一动才好,不然越发短了精神,再说绿玉表叔就在长安城里,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不碍事的。”
琥珀听说,便依了她。
若谖做了小子打扮,到了荣禧堂,老夫人一眼没能认出她来,只见一美玉般的小公子昂首挺胸跨了进来,喜的连问左右:“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迷了路,钻到咱们家了,长得竟这般俊俏,比那天上的小仙童还要好看。”
屋里的丫鬟婆子早认出若谖来,听了老夫人的话,笑得前仰后合。
翠玉把若谖牵到老夫人跟前,笑着道:“老夫人仔细看看,她是谁?”
老夫人当真倾了头贴近一看,认了出来,自己也笑了,一把把若谖搂在怀里,道:“没想到谖丫头扮小子这般好看!”
若谖趁机道:“穿了男装好出府去玩儿,求老祖宗应允。”
老夫人板了脸道:“昨晚才出府玩过,今儿又要出去玩?”
若谖强词夺理道:“昨天吃过饭,难不成今儿就不用吃了?”
老夫人嗔道:“一个千金小姐,老抛头露面可不好。”
若谖狡黠道:“哪有千金小姐,只有老夫人的小孙子罢了。”
老夫人笑道:“只知油嘴滑舌,你且跟祖母说,你出去究竟干嘛,我听着有必出去的理儿,自然会放你出去。”
若谖道:“祖母不知,长安城里来了一位新厨子,做的清蒸牛肉拉面端的好吃,听人说面里的辣子最是辣的过瘾,谖儿正嘴里没味儿,想去吃上一碗开胃。”
老夫人倨傲道:“不就一厨子吗?多多的给他银子,叫他来府里,做给我们谖儿吃!”
若谖赶紧阻拦:“祖母,万万使不得,那厨子可是正宗的****,脾气执拗如老牛,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愿来还是不会来的。
前两日皇上听说他的拉面好吃,想召他进宫做御厨,结果被一口回绝,皇上无法,只得微服出宫来吃他的面。
皇上尚且如此,何况谖儿?少不得亲自去他小店里吃上一碗罢了。”
老夫人听了,只得答应:“既如此,你吃了就快些回来。”
☆、第二百零三章 察看
若谖出了府门如脱缰小马,尽情撒欢,琥珀绿玉在后跟着跑,一个劲儿地喊:“公子慢点,摔跤了可不是玩儿的。”
她俩话音刚落,若谖已撞到一人身上,倒地哎哟喊疼。
绿玉急上前扶起小姐。
琥珀已冲到那个倒霉鬼跟前,怒目圆睁,劈头喝道:“你走路没长眼睛!连永安侯府的谖小姐也敢撞!”
那人吓得腿软跪下,磕头告饶:“琥珀姑娘,小的实在不是故意的!”
琥珀听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来,定晴一看,那人竟是旺财,问:“怎么是你?你不在府里当差,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旺财支支吾吾道:“小的去买茴香豆了。”
若谖记起前世吃过几次茴香豆,味道端的不错,自魂穿来到汉朝就再没吃过了,现在一经提起,有些怀念,于是招了琥珀耳语了几句。
琥珀踢了旺财一脚:“把你的茴香豆交出来,我就饶了你冒犯小姐之罪。”
旺财刹时脸煞白,嗫嚅着竟无言以对。
若谖在旁看了纳闷,心想,只是要他几粒豆子,却像要他性命一般,脸色这般难看!对琥珀道:“算了,我们走。”
若谖走出一段距离,回过头去,发现旺财居然没走,正疑惑地打量着自己,见若谖在看他,急转过身去,连走带跑地往方府府门而去。
若谖暗笑,他一定是奇怪自己为什么女扮男装。
正想着,绿玉忽道:“到了!”
若谖一愣,不是说好从自家到绿玉表叔家有好几里的路程,怎么只转眼就到了呢?
她扭过头来,就见街边有一低矮的土坯房,房前摆了个摊,卖各种炒货零嘴。
若谖更是疑惑,这个场情与绿玉描写她表叔家的模样完全对不上号,刚要开口问,琥珀与绿玉已并肩跑到摊位前站定,一起喊:“夏婆婆,来一斤茴香豆。”
若谖此时方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绿玉拿了一大包茴香豆给她:“小姐,尽情吃吧,整个长安就夏婆婆家的茴香豆最好吃了。”
主仆三个一路走,一路吃豆,豆子吃完了,嘴也干了的时候,到了绿玉表叔的家门口。
若谖看了一眼她表叔的房屋,三大间房屋虽有些年纪,却是齐齐整整的砖瓦房,应是能度温饱的人家。
绿玉带头走到她表叔家里,叫开门,一个和若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开了门,见了若谖怯怯地往屋里缩。
绿玉道:“这就是我的表妹,名唤婵儿。”
又对婵儿道:“快去烧滚水来,给我家小姐喝。”
婵儿听了,眼睛瞪得溜溜圆,吃惊的看了几眼若谖,心道:“明明就是位小公子,表姐怎称小姐?”
小户人家的女孩儿,胆子小,虽满腹疑问,却不敢问,一溜烟躲进厨房里,方觉身心放松,自由自在烧起滚水来。
若谖四下打量,屋子里虽有人整理的痕迹,可仍显凌乱,还是缺个女主人的缘故。
过了一会子,婵儿怯怯地探进头来,喊绿玉:“表姐,水烧好了。”
绿玉知她怕见生人,自己进厨房里泡了茶端了出来,先奉了一杯若谖,她与琥珀也各一杯。
若谖边喝茶边问绿玉:“你表叔靠什么营生?”
绿玉听了有些找不着北,小姐来之前只说到她表叔家里略坐一坐就走,怎么现在像里正在盘查傅籍一样?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表叔在街面上有一家小小的打铁铺,靠打铁为生。”
若谖又问:“收入如何?”
绿玉道:“只能糊口而已。”
若谖点点头,慢慢地饮着茶。
绿玉有些按捺不住好奇道:“小姐打听这些干嘛?”
若谖道:“回头告诉你。”将杯子里最后一点茶饮尽,放下杯子道:“你表叔什么时候回来?”
绿玉不知,问婵儿,婵儿在厨房里应道:“阿爹快回来了。”
若谖起身道:“该走了。”
三人走出绿玉的家,若谖并没往回家的路上走,而是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绿玉问她缘故,她也不说,只道:“你表叔回来,你指与我看。”
绿玉应喏。
将近半个时辰,绿玉用眼指着一个红黑脸膛的男人,小声道:“那就是我表叔。”
若谖细细打量,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岁,筋骨强健,面相忠厚,一看就是个本份人,心里满意,对绿玉琥珀二人道:“我们可以离开了。”
在路上,琥珀吞着口水,问若谖:“小姐所说的那家清蒸牛肉拉面在哪里?咱们一起去尝尝可好?”
若谖笑伤:“姐姐可真是热衷于吃,我那些话只是胡诌用来哄骗老太太的,姐姐竟然信了!”想了想道:“既出来了,咱们就找家拉面馆吃上一碗牛肉拉面再回去。”
正值傍晚时分,街上陆续摆满了小吃担子。
若谖三个在一个干净的拉面担子前停下,要了三碗牛肉拉面。
琥珀与绿玉都喜辣,直叫多多地放些辣椒粉。
若谖本因伤风,嘴里没味,可又热又辣的拉面实在开胃,满满一大碗拉面也吃了个精光。
三个人心满意足地往家走,直到这时,若谖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绿玉,绿玉听了喜不自胜,道:“等过几天我跟我表叔说。”
若谖又道:“待会儿别忘了与晓琴联系,她那里应该有动静了。”
绿玉点头。
走到将近方府时,绿玉与若谖琥珀分手,往芷晴院方向走去。
若谖琥珀回到府里,见过老夫人,若谖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拉面是如何如何的好吃,便告辞离去。
刚走到自己闺房门口,忽然呕吐起来,把琥珀吓了一大跳,忙扶住她问:“怎么了?”
若谖猜道:“可能是刚才吃的拉面不干净。”
琥珀点头道:“毕竟是在露天地,来往的马车总要扬起一些灰尘到面里,小姐娇生惯养,比不得奴婢们贱命。”说着,扶了若谖进屋在榻上坐下,红香、朱绣等几个丫头忙进来侍候若谖漱了口,琥珀端了杯热茶给她,道:“喝点热茶会好受些。”
若谖接过来喝了,琥珀刚伸手接茶杯,就听若谖捧头大叫了声:“头好痛!”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茶杯掉在地上,破裂声惊心动魄!
☆、第二百零四章 晕倒
满屋子丫鬟惊惧得手足无措,愣在原地,还是琥珀略有些理智,一面把若谖抱在怀里,大喊:“小姐!”一面回过头去,泪流满面地吼那几个吓傻了的丫头:“赶快去禀告老夫人、夫人!”
红香几个听了,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恰子辰在老夫人的宴息处,听老夫人道:“我听卫总管说,你武功又好,为人又冷静,更难得的是知恩必报,所以在我跟前举荐你,谖儿若再出门,你随身保护,你可愿意?”
子辰叩首道:“孙子承蒙老夫人抬爱,一直无以为报,既老夫人吩咐,孙子敢不欣然从命?”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好奇地问:“你武功是跟何人所学?”
子辰答道:“六岁时出府给大表哥买东西时,偶然遇到父亲的故人,是位江湖豪杰,父亲曾有恩与他,他便教我习武以报答父亲在天之灵,前几日刚离开长安。”
老夫人释然道:“原是这般。”忽见红香蛇蛇蝎蝎冲了进来,顿时冷了脸道:“这是哪里来的野人,这般不懂规矩!”
翠玉才要厉喝,红香已扑通跪倒,哭得气吞声咽道:“小姐她……她……”话没说完,已是嚎啕大哭。
老夫人急得直拍榻扶手道:“谖儿怎么了?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到是快说!”
翠玉上去就是一脚,把红香踢得一歪,倒在地上,毛焦火辣地喝道:“小姐究竟怎么了?”
子辰早就霍地站起,大步流星出了宴息处,直奔东次暖间,还未走近,听那里传来痛哭声,心中一紧,疾步冲进若谖的闺房一看,若谖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嘴角挂着一缕触目惊心的血迹,琥珀哭得天昏地暗,瘫软在榻旁,顿时心中又惊又痛,几乎不能呼吸,似乎回到了十一年前,亲眼看着双亲在自己眼前慢慢闭上了眼一般,那惶恐的一幕。
他强迫自己镇定,走到榻前,单膝跪下,先用手指试了试若谖的鼻息,尚存一缕微若的气息,心中略松了口气,再用大姆指轻轻擦拭若谖嘴角的血迹举到眼前细细观察,沉声问琥珀:“怎么回事?”
琥珀这才察觉身边有人,哭着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午出门的时候小姐还好好的,在外吃了碗牛肉拉面后回来就叫不舒服,才吐过就晕死过去了。”
翠玉带着几个丫头匆匆赶来,还未近身看个仔细,子辰偏了头命令道:“即刻请太医!最好多请几个!即刻叫卫大叔带琥珀去把那个卖拉面的抓回来审问!”
翠玉忙应了一声,传人去办。
老夫人、夫人也都心急火燎地赶来,见了若谖这般模样,各各心如刀绞。
老夫人指着琥珀厉声责问:“叫你几个好生服侍小姐,竟把个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孩子服侍成这样!”
许夫人到底能扛得住些,劝道:“老夫人且息怒,当误之急是要救谖儿的性命,这几个奴才日后再算帐。”问子辰道:“你看你妹妹怎样呢?”
子辰抬起星眼,见许夫人一脸焦痛,虽自己心里也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还是竭力安慰道:“妹妹尚有气息——小孩子家病来如山倒,可只要待会儿太医看过,用药对了症,好起来也快。”
老夫人和许夫人听了,这才稍稍安了点心。
红香几个丫头各贴墙而立,痛哭不止。
满屋子皆女流之辈,就子辰一个男子,许夫人把他看成依靠,惶惶问道:“你看谖儿这是怎么了?”
子辰沉吟着答道:“我不懂把脉,单从表相看,妹妹面色苍白发青,唇边流出的血迹暗红发黑,应是中毒的迹像。”
老夫人和许夫人惊疑地互看了一眼,眼神冰冷地沉沉扫过红香等几个丫头的脸。
红香几个俱目瞪口呆,惊恐万状。
子辰见状道:“我刚问过琥珀,她说妹妹是在外吃了一碗拉面之后才如此的,我已请翠玉姐姐传卫总管来带琥珀,去抓那个卖拉面的。”
老夫人顿足道:“我不叫谖儿出门,她偏不听!”
许夫人困惑道:“那个卖拉面的为何要毒害我家谖儿?”
老夫人冷峻道:“等抓回来审问,不就知道原因了?兴许有人指使呢?”
许夫人锁眉道:“可还是说不过去,那个想谋害谖儿的幕后凶手怎么可能算定谖儿那时会去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