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辰听了关切地问道:“吓到了没?”
若谖毫不做作地摇摇头:“只是当时冷不防被吓了一下下,现在不怕了,并且我觉得——”
“觉得什么?”
若谖认真思忖了一下,道:“那只鬼并无伤我之意。”
子辰松了口气道:“我也觉得,它要伤人早就伤了。可它三番几次跑进府里又是为何?”
若谖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下。
她总觉得那鬼似乎有话想对她说,可深想一下又觉得不可能,那只鬼在她未出世时就出现过,又作何解?
一定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
子辰见她不语,以为她其实心中还是怕的,只是怕他担心,故作轻松而已,更加心疼她,柔声安慰道:“别怕,凡事有我呢!”
若谖闻言,心里甜如蜜,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子辰一直送若谖到了垂花门,才把食盒交给她,亲眼看着她偷偷摸摸溜进内宅,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头上顶着已经呼呼大睡的虎妞,刚准备离去,忽见一个人影从阴影里闪出,偷偷跟在若谖身后,当即一纵身,悄无声息越过分隔内外宅的粉墙……
若谖走在半路上,就见琥珀提了个灯笼迎了上来。
跟在若谖身后的那人见了,忙闪身离去了。
琥珀见到她,颇有些埋怨:“小姐从燕姨娘那里出来,又去了哪里?叫奴婢好找,又不敢轻易问人,恐闹出动静来对小姐不利,只说小姐的耳坠掉了一只,我来寻寻,就这样夫人和燕姨娘都狐疑地盯着奴婢看了许久。”
见若谖手里提着个食盒,沉甸甸的怪吃力的样子,忙接过来自己提着,叽叽喳喳地问道:“里面装的什么?这么沉?”
若谖心里立刻涌上甜滋滋的味道,羞涩道:“不管是什么,都不许你们偷吃!”
琥珀遗憾地“哦”了一声,在心里想了一回,很快猜出几分来,道:“里面的东西一定是辰公子送的,不然小姐不会这么看中。”
若谖嗔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琥珀后怕道:“夜里私会辰公子,被人撞见,添油加醋的到处胡说,可不是好玩儿的!
幸亏凝烟那贱人一家大小被赶出府去,不然依着她歹毒成性的性格,遇到这等事,还不知怎么兴风作浪呢!”
若谖扑哧笑出了声:“明儿她就要与奴才订婚了,不知是个什么嘴脸!”
琥珀道:“先别管别人,小姐顾好自己吧。刚才卫总管找到奴婢,说了一大通话,意思只有一个,小姐年纪尚小,不谙人间险恶,要奴婢看紧小姐,别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到那时小姐的名节名声全完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又指了这条路叫奴婢候在这里等小姐。
奴婢当时还云里雾里觉得奇怪,心想这个卫总管不知在哪里灌了几杯酒,跑到这里浑说了。
现在奴婢总算明白过来了,定是卫总管撞见小姐夜里私会辰公子,很替小姐担心,小姐还小,不解男女之事,只知道喜欢谁就和谁玩在一处,可别有用心之人断然不会存这种善意的想法。”
说到这里,担忧地看着若谖,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姐从此以后注意些,不是次次都碰到的是卫总管,替小姐遮掩。”
若谖理亏,犟嘴道:“只是摘几个石榴罢了,谁喜欢他了。”
子辰认出跟踪若谖又悄然离去的那个背影是卫总管,才知他在暗中保护若谖,很是感激,也准备离去,听到若谖那句“谁喜欢他了。”登时如木雕般呆立不动。
琥珀边走边道:“再要摘什么果子,小姐跟奴婢说,奴婢摘与小姐,就别麻烦辰公子了。”
若谖结舌,心里腹诽,你摘的哪里会有辰哥哥摘的好吃?
两人回到荣禧堂,轻手轻脚经过老夫人的屋子,并未遇到任何人盘问,大喜,向东次暖间飞奔。
布面的鞋底跑起来几乎没什么声音。
若谖见自己的房间亮着灯,猜测自己没回来,那几个丫头是不会去睡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推开了门,却赫然发现翠玉端坐在屋子正中央,绿玉几个丫头零散而坐,各个诚惶诚恐。
若谖一见此情此景,心咯噔一沉。
屋里的人见到她全站了起来。
翠玉迎上来问道:“小姐去哪了,夫人派丫鬟来问了几遍,都被奴婢挡回去了。”
若谖笑道:“只是和琥珀去摘了个果子,不想竟劳动姐姐大驾了。”
翠玉道:“小姐客气,奴婢无妨,奴婢只是担心小姐有个闪失,奴婢该如何向老夫人回话?”
说着,向门外走去。
若谖福身恭送:“多谢翠玉姐姐在祖母跟前替谖儿遮掩。”
绿玉几个丫头也忙福身,齐道:“姐姐慢走。”互相挤眉弄眼,如送走瘟神般开心。
翠玉嗯了一声,经过琥珀身边停了下来,板着脸责备道:“小姐晚归,你也有不是,小姐年幼,玩起来不分黑夜白昼,你不说拦着劝着,还逢迎!若有下次,定要打你板子!”
琥珀低头弯腰听翠玉训话,不敢驳一个字。
翠玉神色这才缓了下来,低头看着食盒道:“究竟什么好果子,要你主仆二人等不到天明,摸黑去摘?”说着,动手揭开盖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忆
若谖想拦已经晚了,况且真的去拦,翠玉只怕起疑,越发要看,还不如不拦。
翠玉一见里面一个个碗口大的红艳艳的石榴,登时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好诱人的石榴,小姐赏奴婢一个!”
若谖不肯,装做贪吃的样子,跑过去将沉甸甸的食盒抱在怀里,撅嘴道:“通共就这十几个,谖儿自己要吃。”
翠玉只得悻悻做罢,转身离开了。
若谖进屋,有丫头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琥珀也随后进来了,想着若谖在外玩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口渴了,倒了杯茶奉与她,坐在她身边也不言语。
若谖刚喝了一口茶,就见绿玉几个丫头七手八脚把那些石榴从食盒里拿出,放在胡桌上,生怕她们擅自瓜分,忙扑过去,将上半身压在那些石榴上面,又伸臂揽住,严正申明:“不许你们偷吃。”
几个丫头尴尬不已,绿玉讪讪道:“奴婢们没想着要吃,只是怕石榴闷在食盒里容易烂,所以拿出来透透气。”
若谖故做淡定地“哦”了一声,直起身来,拿起茶杯继续喝茶。
几个丫头纷纷表示吃惊道:“竟有这么大的石榴!”
若谖心里很是得意,回头去看琥珀,见她闷闷不乐,用肩膀碰了碰她,关切地问:“姐姐怎么了?”
琥珀灰心道:“小姐刚听见了翠玉姐姐的话不曾?小姐有什么不是,可要先打奴婢的板子!人家小姐的丫鬟跟着主子赚些好体面,奴婢们镇日里提心吊胆怕挨打受骂,从此后小姐可怜见些才好。”
若谖知她话里的意思,笑道:“以后再也不犯了。”
琥珀服侍着她洗浴了,送到床上躺下。
若谖道:“把那些石榴全送到我房里来。”
琥珀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照做了,吹了蜡烛,自去外间睡下。
若谖侧耳聆听,外面没了动静,方蹑手蹑脚起床,拿了个石榴抱在怀里重新上床,抱着石榴滚了几滚就睡着了。
竹猗轩里,燕倚梦毫无睡意,看了一眼身边睡的正香的方永华,翻过身来,脸对着窗户。
盯着窗外一轮未圆的皎月出神。
那一晚,也是这样一轮明月,也是未圆,而且月光冷得如霜。
她挣扎了几个时辰,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上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的神志格外清楚,听到一个产婆惊惶的声音:“不好!脚先出来了,是难产!”
另一个产婆沉默了片刻,道:“死马当活马医,要是另一只脚出来,我们……我们就扯着双脚往外拉!”
前一个产婆犹豫不决,后一个显然胆量大些,又有主见,道:“不如此,大人小孩全保不住,你我怎么跟侯爷与夫人交待!”
前一个产婆只得勉强答应。
燕倚梦当时就明白,那两个产婆是想舍弃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活下来,当即用微弱的声音乞求:“保住我的孩子。”
一个产婆从炉子上热着的瓦罐里倒了满满一碗人参鸽子汤,走到她床边坐下,扶起她半靠在自己怀里,逼着她喝下那碗人参鸽子汤:“全都喝了,才有力气生产,姨娘不用力,谁也帮不了你的孩子!”
燕倚梦虽然一点味口也没有,可还是听话的一口气把一碗人参鸽子汤喝的一口不剩。
人生鸽子汤很快发生了效应,燕倚梦又几经挣扎,痛得将要晕过去的时候,忽听一个产婆埋怨另一个产婆道:“你太用力了,将婴儿的臂膀都掐破了,流出血来!”
被责怪的产婆声音里透着紧张:“顾不得许多了,生死就在这最后一搏!”
燕倚梦听说自己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如此遭罪,心疼的心都碎了,刚想问:“我的孩子怎样了?”
下身传来的疼痛比先前任何一波疼痛更甚,觉得自己如炼狱般,身体和灵魂都要四分五裂了,忽听到婴儿娇嫩无力的哭声,接着是两个产婆喜极而泣的声音:“老天保佑,大人孩子全都平安。”
燕倚梦那时疲倦虚弱的只想睡去,可孩子只哭了几声就没哭了,很是担心,道:“把孩子给我看看。”
“这——”两个产婆显得极为踟蹰。
一个推脱道:“还没给孩子洗澡呢。”
燕倚梦有气无力坚持道:“给我看看,只看一眼!”
两个产婆无奈,只得把初生的婴儿抱给她看。
燕倚梦侧头看了看,孩子很小,缩在产婆的一双手掌里,脸扭到一边,她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小小的身子粉红娇嫩的让人不敢触碰,那细细的柔嫩的手臂上端果然有一弯月芽似的掐痕,已经没有往外渗血了,可还是叫她这个做娘的心疼不已,但她又怪不得谁,要不是那个产婆极有胆色,只怕她和她的孩子此刻已魂归地府。
不管怎样,一切平安。
燕倚梦这才放心沉沉睡去,可没想到一觉醒来后,已是天崩地裂,蝶舞跪趴在她的床前,泣不成声地告诉她,刚出世的小公子没了,方永华坐在一边握着她的手劝她要坚强。
她当时就像疯了一样质问方永华道:“我明明看到他是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那个死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方永华沉痛叹息道:“刚出生时看着无碍,其实身体里呛进不少羊水,不过片刻,抽搐了一会子,就……死了。”
燕倚梦哑然呆住,记起孩子刚出生时的确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哭声,和躺在产婆手里一动不动的模样。
——本就是难产,呛了羊水不奇怪,夭折也不奇怪。
虽这么想,却无法抑制泪水奔涌,她侧过脸去,一眼就看见了冬夜里的月亮,将圆不圆,月光冰冷,就像她死灰般的心。
燕倚梦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地回忆着往事,当时觉得顺理成章、不容置疑的情节,现在细细推敲,实在有太多可疑之处,特别是,今儿傍晚给谖儿洗澡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臂膀处那一弯新月般的瘢痕,淡淡的,不用心看,根本就不会注意。
是巧合还是在昭示着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往事
方永华寅时醒来,用手一摸,身边空荡荡的,忙坐起,掀开帷幔起床,一眼看见燕倚梦背对着他,只穿了中衣坐在窗前。
窗子大开,晨风夹着远处甜香的桂花吹了进来,扬起她一头的青丝,仙气飘飘仿佛降临人间的仙子。
方永华拿了件斗蓬走过去,披在燕倚梦身上,温语道:“本就身子不好,还坐在风口里,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叫人担心?”
燕倚梦并未回头,只是反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大手,低声道:“我在想我们的孩子,如果活着,应该有谖儿那么大了。”
接着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永华,异常认真道:“真希望谖儿是我们的孩子。”
方永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含笑看着她,温柔道:“谖儿就是我们的孩子。”
燕倚梦神色兀地变的凝重,一双秋水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方永华,激动得声音发颤,反复追问道:“真的吗?是真的吗?”
方永华捏了捏她秀挺的鼻子,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真的,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况且,谖儿跟你那么亲,你就不能把她当自己亲生的吗?”
燕倚梦听完,眸子里的光迅速的黯了下去,怔怔发呆。
方永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道:“快给我更衣,时辰不早了,我要上早朝了。”
燕倚梦机械地站了起来,拿了他的朝服替他换上。
蝶舞端了温水进来,跪在方永华面前,燕倚梦服侍他梳洗了,又亲自下厨做了一碗三鲜面奉上。
方永华接过,眼神无意中一瞟,看见燕倚梦左手中指包着纱布,将碗放下,拿起那只手问道:“怎么弄的?”
燕倚梦抽出手,强笑道:“没事,老爷快趁热把面吃了压压饿,上了朝堂,还不知什么时辰才能下朝呢。”
方永华置若惘闻,视线一转,严厉地盯着蝶舞。
蝶舞正将一盘酱香牛肉和一碟凉拌腐竹并一盘清炒海带一一放桌上放,被他的目光盯的浑身一哆嗦,跪下来回话道:“姨娘的手是刚才切葱时不小心切到的。”
方永华心疼道:“你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一直精神恍惚。”
燕倚梦轻扯了扯嘴角,道:“老爷快吃吧,别误了上朝。”
方永华方吃起面来。
临走前叮嘱蝶舞:“别忘了请胡太医来给阿梦瞧瞧。”
蝶舞福身应诺。
送走太老爷,蝶舞回到屋里,见燕倚梦坐在菱花镜前愣愣出神,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不无担忧地看着她道:“姨娘,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脸也苍白的吓人,真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罢,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觉得异常,更是困惑。
燕倚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她道:“你说实话,谖儿和我长的像吗?”
蝶舞一闻此言,脸色异常凝重:“姨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燕倚梦语气急促:“你只用回答像还是不像。”
蝶舞谨慎道:“五官像你,脸型不像。”
“脸型像谁?”燕倚梦转头,紧张地注视着蝶舞。
蝶舞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答道:“像夫人,都是鹅蛋脸,看起来特别甜,特别温顺。”
燕倚梦眼里流露出失望、疑惑、不甘,眼晴空洞地盯着某处。
蝶舞注视了她好久,方才问:“姨娘现在可以告诉奴婢,为什么问谖小姐和你长的像不像了。”
燕倚梦缓缓转过视线,与她对视,一字一顿清晰道:“我怀疑,谖儿是我亲生的。”
蝶舞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紧盯着她,良久,才问:“小姐为何会这样猜?”
燕倚梦道:“昨儿帮谖儿洗澡时,看见她臂肘之上有一个月芽形的瘢痕,很浅淡。”
蝶舞困惑地问:“这能说明什么?”
燕倚梦眼里流露出伤痛,低沉着声音道:“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谖儿当时出生的时候,情况很不好,是产婆硬把她从我体内拔出来的,下手稍重了点,那时她又那么娇嫩,在她臂时之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指甲掐痕。”
蝶舞沉默了好久,道:“也许是巧合呢?”
燕倚梦摇摇头,否定道:“绝不是什么巧合!”
蝶舞愕然。
燕倚梦继续道:“昨天睡到半夜醒来,我细细回忆了当年我怀有身孕直到生产的那一段往事,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仔细想想,分明就是个圈套,一步一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