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压低声音道:“今儿夜里暗暗的派人去荷花池附近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烧纸钱,多烧些,俗语道,有钱能使人推磨,不管那只鬼是谁,拿人钱财就应替人消灾,想必明晚会给个面子不砸场子。
另外,还要准备些大红的绫缎,在芙蓉树林里多多的挂些,那只女鬼以前在芙蓉林里出没的次数最多,万一不是鬼,是花精树妖呢,挂了红绫就能辟邪了。”
许夫人低头默想了一回,不久前雨荷说过,谖儿曾半夜被水鬼勾去荷花池,还好她福大命大,暗中有神灵护着,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那时她就建议她烧烧纸钱,抚慰一下亡灵,可她怕被人发现,引起恐慌,但现在却不得不为之。
万一那只鬼好死不死的在明晚酒宴上现身,惊动了老夫人,她到时该如何遮掩过去?
况以老夫人的精明,自己又如何遮掩的住?
只怕多年隐藏的秘密终究要纸包不住火了,还是多烧些纸钱打发了她去,千万别出来捣乱。
于是说道:“就依你的去做,只是一切要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红梅道:“夫人请放心,我和白梅还有雨桐雨荷四人在午夜去烧纸钱,那时整个府里的人都睡了,有谁会知道?
至于在芙蓉林里挂红绫,有人多嘴问起缘由来,我们就说奉了老夫人的命挂着喜庆,就算有人有想法,可谁会为这点小事跑到老夫人跟前对质不成?”
许夫人听了不住点头,心中很是满意。
片刻,管家娘子们陆陆续续到齐,许夫人来到抱厦接见她们。
她在抱厦里的红木雕花榻上坐下,接过红梅奉上的茶轻抿了两口放下,视线柔柔地扫过众人,徐徐道:“老夫人有令,子辰的认亲大典改设在荷花水榭,大家重新去布置吧。”
她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管事娘子并无一人应诺,全都面面相觑。
许夫人也不说话,拿起茶杯继续安然若素的喝着茶。
隔了一会子,一个胆大的管事娘子上前两步,弯腰谨慎道:“那里曾闹过鬼……”
许夫人猛地抬起双眸,凌厉地看了众人一眼。
众人心里一慌,全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面有惧色的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怒斥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散布谣言,你们说荷花池闹鬼,鬼是害人的,怎么见到鬼的那些人全都毫发无损?
况那只鬼在兰香死了半年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鬼,是有人无聊造谣,哗众取宠,让众人信以为真,有人再去荷花池边玩,难免疑神疑神,风声鹤唳,以讹传讹,这个也见鬼,那个也见鬼,你们也不想想,人鬼殊途,哪有那么好见的,赶明儿也让我见见鬼长的什么样儿。”
众人心中原是惊怕,被许夫人一席话说的心情放松下来。
有人接口道:“夫人说的极有道理,那只鬼八成是众人杜撰出来的。”
许夫人见状,知道已稳定了众人的心,遂将各项事物分派给各管事娘子。
管事娘子领命渐渐散去。
许夫人疲惫道:“红梅,你去吩咐厨房看看有什么甜品,我想吃一碗。”
红梅应了一声,也离去了。
许夫人走出抱厦,往院子里一看,除了满园花草盎然,不见一个人影,猜想那些小丫头们都躲出去玩了,她也不理论,回到自己房里,在榻上歪着闭目养神,心绪纷乱,无法收敛。
忽然手背被人冷不丁轻拍了一下,拍她的那只手凉凉的。
许夫人“啊!”的一声惊叫,从榻上跳起,定睛一看,是白梅,顿时身子一软,跌坐在榻上,一只手扶在胸口,怨嗔道:“吓死我了,走路连点声音也没有,像只鬼一样。”
白梅看着她面色苍白若纸,额上冷汗直滚,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人果真是不能做亏心事的,不然一辈子良心难安,……但夫人也是迫不得已,夫人也可怜。
忙歉疚:“都是奴婢的错。”
正说着,雨荷雨桐并几个小丫头慌慌张张一头扎了进来,她们并没有像许夫人猜测的那样躲出去玩了,只是太阳大,不敢坐在外头,各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听候差遣罢了,听到动静,自然一窝蜂跑了出来。
雨荷雨桐两个还好,其她几个小丫头进来劈头就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夫人叫成那样?”
白梅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叼难她们几个道:“夫人刚才被老鼠吓到了,你们这群小懒蹄子今儿把那只老鼠给抓到打死!”
几个小丫头信以为真,互相怜悯地对视,她们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为了一碗饱饭卖到了方府,以前在自己的家里,老鼠见的多了,谁怕那小玩意儿,就是从自己脚背爬过也不会有多大感觉。
可那小畜牲机敏灵巧的很,想要抓住它,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还是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抓一只老鼠,明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许夫人见那几个小丫头撅嘴愁眉苦脸,动了恻隐之心,道:“白梅,别唬着她们了,她们虽出生贫寒,小门小户也是娇生惯养的,只是活不下去才到咱们家来,你万一真的吓到她们,她们的爷娘岂不心疼?”
又对几个小丫头说:“外间碟子里有果子,你们拿去吃了。”
几个小丫头立刻兴高采烈,道了谢就要退下,白梅道:“先别忙着吃,要学着做事,去端盆水给夫人洗脸。”
几个小丫头应了声,方才依次退下。
雨荷雨桐见没什么事也退下了。
白梅倒了杯热茶给许夫人压惊,许夫人问:“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
白梅道:“奴婢找到卫总管传了夫人的话,犹觉不放心,又随着卫总管把荷花池附近、芙蓉树林细细查看了一遍,所以才回来晚了,又怕第一遍有遗漏或是忽略的地方,现叫卫总管查看第二遍呢。”
许夫人满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
白梅仍站着,没有退下的意思。
许夫人奇怪地看着她:“你还有事吗?”
☆、第九十二章 铜扣
白梅回头向门帘方向看了一眼,走近两步,弯着身子,神色凝重、小声道:“我在树林里捡到这个。”说着,把一只握成拳头的手伸到许夫人眼前,慢慢展开,手掌心里有一粒长满了绿斑的铜扣,铜扣上隐隐刻着一个字。
许夫人一见,立刻脸色大变,把那粒铜扣紧紧攥在自己手里,紧张地问:“卫总管看到了吗?”
白梅摇头道:“没有,就我一个人无意中发现的。”
许夫人不放心又问:“真的?你确定?”
白梅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粒铜扣锈迹斑斑,跟泥土、树叶、青草混在一起,我是个女子,心这么细,都差点没注意到,卫总管和他的手下全是一群爷们儿,心糙的很,自然更不曾留意。”
许夫人藏在袖子里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
白梅顿了顿,忍不住好奇,悄声问道:“这粒铜扣是不是九年前夫人派的那个杀手遗下的?”
许夫人抬眸看着白梅,这个丫头会办事,人又忠心,好是好,只可惜太八卦,什么事都爱打听。
许夫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白梅庆幸道:“这粒铜扣九年时间竟没被人捡去,连老天都帮夫人呢。”
许夫人笑笑,叮嘱道:“此事休要跟任何人提起。”
白梅紫涨着脸委屈道:“奴婢在夫人跟前服侍了这许多年,怎会连个轻重都不知?”
许夫人仍笑着道:“白嘱咐你罢了,何必急成这样。”
白梅这才顺过气来,正好一个小丫头端了一盒洗脸水进来,主仆二人自然换了话题。
若谖一直坐在廊下绣着帕子,她不曾料到一条帕子绣起来这么费功夫,从学会绣花起,到现在,除了中途匆匆吃了个午饭,马不停蹄、一针一线,只绣出两朵怒放的月季。
她脑子里的构思是,背景是一圈月季,主题是月季上面的两只彩蝶,可这才绣了三分之一不到,明儿晚上就是子辰的认亲大典,必须赶在那之前绣出来送给他才能给他惊喜,不然之后再送就变惊讶了。
琥珀见若谖一直绣呀绣的,生怕她累着了,几次又是端水果又是拿果脯想诱她停下来稍稍休息一下,可小姐根本不鸟她。
琥珀赌气一屁股坐在离若谖几步之遥的栏杆上,抱怨道:“小姐这么不听人劝,也不知人家心里多担心!”
若谖头也不抬道:“有时间唠叨,不如给我捏捏后脖子,酸痛的厉害。”
琥珀将头一扭,不看她:“就不捏,让你难受。”
等了半天不见小姐示弱,只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给她按摩后脖子,按的若谖一晃一晃的,连针都扎不好,一针扎在手指上,痛的她“哎哟”一声,赶紧将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
琥珀心疼不已,却嘴硬道:“看吧,非要受伤才肯歇会儿。”
若谖感觉受伤的手指不是很痛了,拿起小绣花绷准备接着绣,被琥珀把绣花绷抢走,道:“再绣下去,小姐非变斗鸡眼不可。”
若谖斜视着她道:“你再不还我,我非变斗鸡不可!”
琥珀顽皮道:“小姐得先追上我再说!”言毕,拿着绣花绷早跑远了。
若谖被她撩的性起,在后追赶,边追边吓唬道:“坏姐姐,趁早奋起四只蹄子,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万一被我追上,你就死定了!”
青梅在后见了,极为看不齿地摇摇头,暗自讥讽道:“什么大家闺秀?不过命好含着金汤匙出生罢了。”进了若谖的房间,看见高几上放着一碟金丝蜜枣,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最爱吃这个。”说罢,连碟子端起,往自己房里走去。
恰巧绿玉奉老夫人的命给若谖送西域特产龙须酥,看见青梅端着那碟金丝枣从若谖房里出来,本待喊住她——小姐还没尝呢,她怎么就拿去了呢。
转念一想,小姐也吃不了几颗枣,到头来还是会赏给她们这群丫头吃的,谁吃不是吃,何苦为这点小事得罪青梅,因此没有吭声。
若谖一路追着琥珀跑,不知不觉就到了垂花门前,出了垂花门就到了外宅。
琥珀停下了脚步。
若谖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喘得话不成句道:“后面……又没有……老虎追你,跑那么快干嘛!怎么现在不跑了?”
琥琥扭头问若谖:“听说老夫人在外宅赏了一处庭院给辰公子,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若谖当然想去,更想亲眼看看子辰过的好不好,可这是在封建的古代,自己冒冒然跑去,子辰会不会认为自己举止轻浮,为人随便?
做女孩子还是矜持点的好。
琥珀见她扭捏不语,问道:“小姐别光顾着扭来扭去呀,去不去发个话很困难吗?”
若谖赶紧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傲慢道:“辰公子在他新居吗?若在,我是不方便过去的。”
琥珀道:“听说明儿辰公子才正式搬进新居,现在里面应该没人。”
若谖抑制住内心的雀跃,装做勉为其难的样子,轻飘飘道:“那就去看看。”
主仆二人分花拂柳来到一处幽静处。
一所小小的宅子没套院子,被一片腊梅树包围着。
现在正值夏季,腊梅树上长满绿油油的树叶,整个画面古朴有内涵。
到了冬季,腊梅花开,暗香萦绕,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倒是个好住所。
若谖暗暗点赞,看见屋子侧面开着软黄一片像百合一样的花朵,虽然明艳好看,但是与整个画面意境不搭,若谖前世的文艺少女的毛病又犯了。
她叫来不远处一个正在修茸草坪的婆子,指着那一片黄花道:“把那些花都除了,种在这里不好看。”
老婆子恭敬地陪着笑道:“那些花是几天前辰公子种下的,夏季种花最难存活,亏得辰公子早晚浇水,那么些花竟无一株死去,端的难得。小姐既然不喜欢,奴婢马上把那些花都铲了。”
“唔……”若谖的表情突然不自然起来,白净娇嫩的脸上隐泛起些许微红,轻语道:“既是辰哥哥种的,那就留着吧。”
又怕老婆子久历风霜,看出她那点女孩儿家的心思来,画蛇添足补充道:“辰哥哥种活那些花也是极不易的。”
☆、第九十三章 花名
那个老婆子也是有些岁数的,自然很会见风使舵,忙笑着附合道:“谁说不是呢?”说着,去她刚才劳作的地方提了一个铁皮桶来,带着笑对若谖道:“我去给辰公子的花儿施点肥。”
若谖含笑点头,跟了过去。
婆子揭开桶盖,里面是小半桶的灰烬,若谖惊讶不已:“这是花肥?”
她前世看《天龙八部》的时候,王语嫣的母亲要杀了段誉作花肥,就是自己外婆家阳台种的花也要用鸡蛋壳、肉骨头什么的作肥料,那样花株得到充足的营养,才能长势喜人,花朵硕大,从未听说过用灰烬做花肥的。
婆子笑着点头,用一只大勺舀着灰烬,均匀地撒在那些黄花的花株根部,解释道:“这些是枯草燃尽的灰烬,最是滋养花卉,且又干净,没有异味。”
若谖点头,明白过来。
琥珀在一旁道:“我小时候,我们家也是用草灰做肥料洒在韭菜上,韭菜就会长的很快。”说到这里,忧伤地叹了口气,道:“那时家里穷,从未用韭菜包过饺子,总是清炒,偶而阿爹摸回一些小河虾,跟韭菜一起炒熟,香的我和弟弟连盘子都要一起吃了,进了方府,跟在小姐身边,才知道韭菜竟然能包饺子,能包包子,还那么好吃!”
若谖眉角狂抽,心里腹诽,琥珀姐姐,咱们赏个花你都能扯到吃上面去,我对你佩服的倒地不起。
她温良地拍了拍琥珀的香肩,用极其友善的小眼神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轻启朱唇咆哮道:“咱们能不能不提吃?”
怎么也要照顾一下人家是有文艺病的千金大小姐嘛!
琥珀被吼得原地跳起,心有余悸道:“小姐,当然可以,那——咱们说些什么?”
若谖百忙之中扫了婆子一眼,她仿佛自带避雷针一样,自动地避开了刚才雷人的那一幕,专注地给花施肥。
哦嚯!果然树老成妖,人老成精!
若谖为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解释道:“人生除了吃,还有很多追求,对吧,妈妈?”
老婆子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姐说的是,张口闭口光提吃,太俗了!”心里却想,老婆子我大半的人生全奋斗在吃穿二字上了,你是候门千金,锦衣玉食,自然会吃饱了撑的慌,要弄些风雅之事消食咯。
若谖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花儿,怪好看的。”
老婆子积古之人,最会投其所好,答道:“谖草花。”
若谖闻言,紧着问道:“可是诗经里焉得谖草的那个谖草花?”
老婆子施完肥直起了身子,答道:“奴婢可不清楚湿巾干巾的,但是听人说过小姐的名字就是这谖草花的谖字。”
若谖听了,心里小小的激动了一把,也不知为了什么。
琥珀在一旁多嘴道:“一朵花干嘛要叫的这么文绉绉,不就是黄花菜吗,炒肉,做汤都是极好吃的。”
若谖狠狠瞪了她一眼,怎么一个青春无敌的少女没有一点人生追求,深陷在吃字里面就无法自拔了呢?
正在倍受打击之际,一个恰似流水击石般清朗磁性的男声在背后响起:“谖草又叫忘忧草,开的花叫忘忧花。”
是辰哥哥!
若谖大喜,急忙转身,裙摆随着动作张开,像花儿次递开放。
她故作矜持高冷地看着子辰,又一想,这样会让两人产生距离感,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一想,这样太热情会不会很二,于是收敛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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