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见状,率着众人往卧房门口走去。
她掀开帘子,众人把脑袋往里一伸,全都目瞪口呆。
不大的房间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
一个小丫头小声咕哝道:“怪不得不让我们打扫她的房间,原来藏着这许多灯笼!”
有丫鬟好奇道:“红梅姐为何要在房里挂这么多灯笼?”
许夫人幽幽道:“红梅曾经跟我提过,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哪怕做妾也无所谓,只要给她点上满满一屋的红灯笼即可。”
众人一听,心中都猜到了几分,只是不好多言。
许夫人命人叫了周大娘带了几个手脚干净的婆子进来搜红梅的睡房,她和若谖在外面的小厅坐等。
不一会子,周大娘脸色异常凝重地拿着一个扎满针的小布偶出来了。
许夫人惊讶道:“这不是和曾姨娘用来陷害温姨娘的布偶一个样儿吗?”她接了过来,若谖在一边微探了头一看,小布偶的背上写了燕倚梦三个字,还有她的生辰八字,不由握紧了拳头。
许夫人把小布偶往桌上一摔,寒着脸道:“即刻把红梅给我抓回来。”
红梅是老夫人做主,嫁给了方家的一个掌柜,家离方府不太远,不到半个时辰红梅便被披头散发地带到,被两个婆子强行按跪在了地上。
许夫人把那个布偶扔到她脸上,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红梅本来一直挣扎叫屈,此时一看那个小布偶,立刻被人当头一棒似的,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许夫人又怒问了一遍:“你在行巫术?”
红梅沉默了片刻,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绝决:“没什么好说的!夫人难道看不出我是在诅咒燕倚梦那个贱人吗?我想要她死!”
她眼里的光极冷:“夫人!你不用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做为陪嫁丫鬟跟着夫人一起嫁进方府,我就求过夫人让我做老爷的通房大丫头,夫人只顾自己挣贤名,不答应,宁肯让老爷抬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来,还对她们那样好!
夫人!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痛,好痛,所以我要把她们全弄死,全弄死!哈哈!哈哈!”
红梅忽然疯了,挣脱掉那两个婆子,往外跑去。
许夫人赶紧命令道:“把她抓回来!”说着,亲自追了出去。
众人也都跟着跑出了屋子。
红梅在前面跑得如风一样飞快,众人在后追得气喘吁吁。
红梅爬到了一座假山上。
许夫人急得大喊:“快下来!快下来!”
她话音刚落,红梅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假山下全是嶙峋的山石,红梅的脑袋重重撞在一块山石之上,当场毙命,溅得红白脑浆到处都是。
现在全是女人,有一大半被眼前骇人的一幕吓得面无颜色,不少人干呕起来。
许夫人先是直着眼不说话,接着便晕了过去。
众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若谖心情沉重,不想理会,转身就走。
琥珀在后跟着,担心地说道:“小姐,夫人都晕了,你怎能一走了之呢,至少要等夫人醒来再说。”
若谖冷冷道:“我就算留下也帮不上任何忙。”
刚才红梅演得太过了,急于承认,急于寻死!让若谖越发肯定这一切都是许夫人策划,现在就算她知道许夫人才是真凶又怎样?一来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揭发许夫人,因此才单独跟她摊牌,希望她就此收手,却没想到娘亲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竟让红梅做了替死鬼。
二来红梅把所有的罪责一肩扛了,编的故事又那么合情合理,叫人不信都难,况且红梅一死,一切死无对证,自己无凭无据的又怎样指证娘亲是真凶?
想到这里,若谖越发为燕倚梦的处境担忧,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护燕倚母子平安!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如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孤力无援地在挣扎斗争。
她多希望子辰还在自己身边,哪怕给一个眼神的安慰也好啊!
许夫人一苏醒过来就用眼睛四处搜寻着若谖。
闻讯赶到的靖墨不忍道:“我听丫鬟说,妹妹早就走了。”
下面的话他没说,那些在场的丫鬟仆妇见若谖就那么走了,纷纷议论说,公主变了,以前没册封公主时,对夫人不知多粘多孝顺,自从当了公主,眼睛长天灵盖了,连自己的母亲昏过去了,她都不理,心够狠!
许夫人看出靖墨脸上的怒气,和蔼地劝道:“刚才场面特别血腥恐怖,你妹妹害怕跑了,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许生她的气。”
靖墨微微点了点头,待太医诊治过没事,他便告退离去,来到了凤仪轩,进门便质问若谖:“怎不等娘醒了再走?”
他想,哪怕她说假话骗他,说她是害怕才走的,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相信她。
可若谖什么也没说,也不看他,神情极为冷漠,让靖墨感到陌生。
等了一会子,靖墨见若谖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忍不住讥讽道:“妹妹现贵为公主,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了!”说罢,拂袖而去,琥珀忙跟着送他,到了门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公主并非目无兄长,她只是被吓傻了,望大公子见谅。”
方靖墨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琥珀回到屋里,见若谖已不在宴息处,问侍立的小丫头们:“公主去哪儿了?”
小丫头们答道:“公主进房里睡了。”
琥珀进了房,看见若谖蒙头大睡,走了过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头来,可若谖又自己拉上去蒙住头。
琥珀不敢再拉了,无可奈何地看着若谖。
这时,有人在轻扣窗棂。
若谖知道是兰慧来了,虽然觉得没脸见她,但还是要见啊,于是半掀了被子坐了起来,命琥珀去开窗。
兰慧翻窗而入,若谖看她脸色发灰,已露出死相,心里唏嘘不已。
兰慧卑微地问:“公主可查到我妹妹因何而死的吗?”
若谖不敢看她殷切询问的目光,把头偏到一边道:“全是红梅做的,她因喜欢我父亲,所以使计把我父亲身边的女人一一除去,在暗算曾姨娘时,正好被兰香姐撞见。
因红梅是我娘的心腹,兰香姐因此不敢揭发她,可红梅却做贼心虚,她利用掌管我娘私库的便利,偷拿了许多银子出来买凶杀人灭口,致使兰香姐做了冤魂,今儿被我查出真相,红梅已畏罪自杀。”
兰慧欣喜若狂大叫:“妹妹!公主替你报仇了!你可以冥目了!”
若谖听了,羞愧难当。
晚上方永华回家的时候,许夫人告诉了他家里发生的事,哭着道:“都是我害了红梅,要是我让她做了你的通房丫头,她也不至于因爱生妒,走上不归路,我该死!”
许夫人情绪失控地用力捶打着自己,方永华心疼地捉住她的双手腕,不让她自虐,好言劝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别自责了。”
许夫人抬起一双泪眼道:“红梅尽心服侍了我一场,她又死得这般惨烈,我想给她家人一千两银子的慰问金。”
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
方永华踌躇不决,却见许夫人殷切地看着他,只得应了。
许夫人这才擦去眼泪,问:“你今儿怎回的这么晚?”
方永华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今儿薄国舅又找我去他家喝酒了。”
许夫人问:“还是为二皇子求娶咱们谖儿的事?”
方永华点头。
许夫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妾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永华好笑起来:“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起来?”
许夫人嗔道:“与你说正经话,你却偏没个正经,你不是一直想实现抱负,镇守边关吗,既然薄昭仪许下诺言,只要你把谖儿许给二皇子,她就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让你做镇国大将军,这个良机你千万别错过。”
方永华沉吟道:“夫人,你只看表面,没往深处想,薄昭仪为什么青睐谖儿,为什么选中我们父女,可是大有深意。”
许夫人抬眸看着他,不解地问:“什么深意?”
方永华冷笑:“你以为薄昭仪只想让二皇子做个定陶王?非也!她只是没有像王皇后那样硬的娘家后台,所以干脆养光韬晦,母子俩在王皇后面前摆出一副心甘情愿臣服的姿态。”
许夫人恍然大悟道:“难道这就是皇上几次欲废当今太子,立二皇子为太子,薄昭仪力谏阻止的原因?”
☆、第三百五十六章许配
方永华抚着他的美冉须而笑:“不然你以为了呢?当真薄昭仪与世无争?
她若与世无争就不会爬到昭仪这个位置了,昭仪这个位置在深宫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以前想替二皇子求娶平恩侯的次嫡女许菌就大有用意。
外人眼里看薄昭仪这么做好像是只求自保,以后有许夸这个皇后罩着她妹妹和妹夫,薄昭仪就不用担心有一天皇上驾崩,她和她儿子会被王氏家族当心腹大患铲除。
其实,她真正的用意是与许家联姻之后,二皇子与当今太子比起来优秀太多,如果皇上再生废太子,立二皇子之心,她肯定不会再阻止,会让许家自己选择,是帮昏庸的太子,还是帮既得民心又睿智的二皇子。
许家又不蠢,自然会选二皇子,如此一来,薄昭仪就可借助许家的势力除去王氏家族了。”
许夫人感慨道:“真没想到,一场婚姻的背后有这么多算计!”
方永华嗤笑:“你以为一个堂堂二皇子会随随便便娶个女子当正妃?
就拿薄昭仪母子两个现在求娶谖儿来说,一是看中了谖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二来相中了谖儿的慧黠,到时能辅佐二皇子。
三来也想着我若能镇守边关,对王丞相会是不小的威胁,在二皇子与太子争夺太子之位时,能有力地牵制王丞相,那么二皇子获胜的可能性就极大。”
许夫人听了,面露喜色道:“既如此,老爷答应薄昭仪的求亲不好么,正好应了民间流传的那句话,咱们谖儿乃是天命为凰。”
方永华摇头笑叹道:“夫人倒底是女流,王丞相岂容二皇子代替他外甥?
二皇子他一时不敢动他,也不必动他,但肯定会绞尽脑汁对付我,只要把我扳倒了,二皇子没了外援,自然熄火。”
许夫人沉吟良久,期期艾艾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如果这般瞻前顾后能成什么事?”
方永华踌躇道:“不是我不想赌一把,实在是赌不起,万一翻了船,丢了这富贵也就罢了,恐弄个满门抄斩。”
许夫人道:“我自嫁了你,便是生死与共,我是不怕砍头的,你去问问你三个儿子,若他们也想跟着你闯出一番事业,你们父子尽管去吧,我们娘儿几个拿命来支持你们!”
方永华奔四之人也被许夫人激励得热血沸腾,意气风发道:“我明天问过靖墨几个,看他们愿不愿意陪他老爹冒险!”
许夫人脸上在笑,眼里却闪过一丝阴狠。
第二天,方永华把方靖墨兄弟三个叫到跟前,把准备与二皇子联姻的利弊说与他们听。方靖墨第一个表示赞成:“男子活在世上当然是为了建功扬名,岂能碌碌无为过一生?我是不怕赌一把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愿赌服输!”
“好!”方永华激动得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不愧为我方永华的儿子!”
靖涵靖文有些踟蹰:“妹妹同意嫁给二皇子吗?”
自从子辰不见了,若谖整个人都消沉了,便是傻子也看得出她已芳心属谁了。
方永华当即脸一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着谖儿!”
方靖墨也正色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在家自然视为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出嫁,肯定要风光门楣,或政治联姻,对父兄有所帮助,这本就是她们报答父母养育疼爱她们一场的方式。”
靖涵靖文两个没有做声。
方永华又把自己的打算说与老夫人听,老夫人沉默半晌,叹气道:“女孩子大了,少不得总要给人家的,谖儿生的好模样,又是那样知冷知热的温柔性情,纵是千般舍不得,终归是你的女儿,你看着好就行,只别误了她一生才好。”说罢,忍不住老泪纵横。
方永华知老夫人的意思是应允了,于是回了薄国舅的话,愿意把若谖许给二皇子。
薄昭仪非常看重若谖,特求了忠义王妃和南妃王妃保媒,聘礼给得也丰厚,整整十六辆装着聘礼的马车几乎占了大半条街。
若谖是最后一个得知自己已许配给二皇子消息的人。
琥珀愁得眉毛都拧在了一块儿:“公主,怎么办?”
若谖看着王昭君派一个太临送来的帛书道:“不急。”
帛书上写着,王昭君将于五日后远嫁,希望若谖去给她送行。
一个丫头来禀:“公主,老夫人有请。”
若谖带着琥珀到了荣禧堂,老夫人指着满满一院子的聘礼,喜笑颜开道:“这些都是薄昭仪送来的聘礼,你这门亲事倒风光,明儿咱们家请客庆祝,听说皇上还要送礼祝贺,也不知你哪辈子修的福气,皇上这般疼你。”
若谖只是敷衍的笑。
竹猗轩里,蝶舞对燕倚梦惋惜道:“说到底,做女孩子终究是可怜,公主集千般宠爱于一身,还是难逃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下场,成了父兄往上爬的垫脚石。”
燕倚梦在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闻言,笑了笑道:“谖儿今年才十二,最早也要及笄后再出嫁,还有三年时间谋划。她不会坐以待毙的。”
到了第五日,若谖去给王昭君送行,王昭君的父兄也在。
所谓一人得道,鸡大升天,王昭君的父兄皆加官进爵,个个喜气盈腮,洋洋得意。
王昭君正翘首以盼,见若谖赶到,两人说了一会子体己话,若谖半真半假道:“若我以后想找姐姐以何物为信物?”
王昭君略一思忖,把耳朵上两只赤金红宝石耳坠取了下来,分了一只给她:“妹妹若到了匈奴,只须出示这只耳坠,我必亲迎妹妹。”
若谖双手捧接了,谢过王昭君。
吉时一到,使官前来催行,若谖只管拉着王昭君的手不忍分离。
王昭君扑簌簌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劝了若谖几句。
若谖一想到史书记载,王昭君先嫁呼韩邪为妻,呼韩邪死去,又嫁给其长子复株累大单于。
十一年后,第二个丈夫也先她而去了,她又被命嫁给新单于,复株累的长子,也就是呼韩邪的孙子,最终彻底崩溃,服毒自尽的悲惨一生,就哭的哽噎难言了。
王昭君虽也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登船而去。
王昭君的父兄却是笑容满面行大礼:“恭送永宁公主。”脸上充满了自豪。
若谖围着河岸边跑,只希望能多送王昭君一程。
清风送来王昭君的歌声:
一帆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若谖不禁停下了脚步,潸然泪下。
回到方府已是未时,若谖连午饭也顾不得吃便跑到了竹猗轩。
燕倚梦见到她极为意外:“谖儿,你怎么回来了?”
若谖奇怪地问:“我怎么不能回来?”
燕倚梦道:“我以为……你趁着送永宁公主的机会逃了呢?”
若谖道:“这时就逃太早了。”她盯着燕倚梦的肚子道:“我得看着我的弟弟出世,我也要等薄昭仪答应我父亲的承诺兑现,不然我就那么一走,对亲人来说伤害太大。”
燕倚梦看她有些伤感,拿起她一只小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若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