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惶恐地低下头来。
老夫人冷笑道:“这个许夸,嫌我们家谖儿不够端庄稳重,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家管别人的家事,就很有教养吗?”
若谖心想,昨天特意说明了是背着老夫人偷吃烤鹿肉,凝烟却偏偏提起,幸亏老夫人心思全在许夸身上,不曾留意,不然又是一顿训戒,也不知这个凝烟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谖放下筷来,对老夫人道:“谖儿跟许姨也接触过几回,端的是个大气端庄的,恕谖儿无知,觉得许姨并不会为了烟姐姐帮谖儿说了几句话便心生不满,惹出这许多故事来。”
凝烟一听此话,气得险些肺炸,这不是明摆着暗示她才是兴风作浪之人吗?
她脸上挂着笑,慢慢说道:“谖妹妹说的没错,许姨平日人是极好的,她如此反常,莫不是因为两年前皇上赞了谖妹妹,且只赏赐了谖妹妹一人,她心里妒恨?毕竟,谖妹妹是在她府上抢了她的风头。”
老夫人听了,愣了片刻,叹息道:“既这么着,谖丫头以后在许小姐面前谨慎些,何苦去讨人家的不是?”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嫌了许夸。
莺****长,到了四月二十六日,是未时交芒种节。
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这日,都要摆设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众花皆谢,花神退位,须要饯行,深闺之中更兴这个风俗。
方府年年都要过这个节的,请了巧手的娘子,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罗绸缎扎成绢花旌幢,都用彩线系在花草树木上,满园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有趣的很。
虽然方府年年都会邀请许夸来过这个节,可许夸遵守闺训,并不肯轻易出了闺门,所以很少接受邀请。
但是今年不光方府特意派了人来请,就连凝烟也写了书信极力邀请,再加上她隐隐想再见见方靖墨……因此便答应了。
许夸盛装而来,到了方府先到荣禧堂给方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对她却是淡淡的,许夸心里纳闷,不知何故。
凝烟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压低声音道:“许姨今儿还是不要在老夫人眼前晃悠。”
许夸诧异地问:“为什么?”
凝烟叹了口气道:“许姨有所不知,我们家谖妹妹有些娇惯坏了,谁不合她的意,她便跑到老夫人面前告黑状……”说到这里她掩嘴笑了笑,“我可是吃了她不少苦头呢。”
许夸恍然大悟,难怪老夫人突然对自己冷淡,原来是那个小祸害在老夫人跟前搬弄是非过。
仔细想了想,正月初五那日在方府自己虽然对若谖不满,但并未流露出来,……不合她的意?就是她看自己不顺眼咯?她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比自己这个皇亲国戚还要高贵?!
当下脸一沉,默不作声,心里想,这个方老夫人也是不明事理的,哪有这么不分黑白是非一味听信自己宝贝孙女的?就你的孙女是千金大小姐,别人家的女孩儿全是贱婢,任由着揉搓!
凝烟在一旁察颜观色,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言。
若谖见到许夸很是高兴,跑了过来,笑着问了好,道:“我亲手扎了许多漂亮的绢花,许姨去看看好吗?”说着,便亲热地去拉她的手。
许夸厌恶地将手一甩,将若谖甩得踉跄着退了几步,摔在地上。
许夸冷哼一声,扬长而去,忽听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责问:“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吗?”
☆、第二十六 章释嫌
许夸身子一僵,心扑通乱跳,缓缓转过身子,看见方靖墨正将若谖从地上扶起,温柔地替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宠溺地问:“摔疼了没?”
若谖笑咪咪地摇头道:“还好啦,不是很痛。”
许夸有些尴尬,苍白地为自己开脱道:“我不是故意的。”
方靖墨看向她,一双星眸熠熠生辉:“没说你是故意,但你至少要把谖儿扶起来呀。”
“我……”
方靖墨好脾气地笑了笑:“算了算了,你也别内疚了,不过是件小事,只是我太紧张这个小妹妹了。”说完牵着若谖离开了。
许夸看着方靖墨清瘦挺拔的身影怅然若失,今儿自己跑来,就是为了想见他一面,谁曾想,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会面,而且……也没好好说句话他就走了……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害若谖摔了一跤而讨厌自己、不愿再跟自己说话了呢?
许夸越想越心乱如麻,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对若谖那么粗暴,她还那么小……
凝烟目送着方靖墨兄妹两的背影道:“许姨刚才动作也不是很用力,谖儿怎么就摔倒了呢?定是她看见墨哥哥了,故意摔倒的,她最会这招了。”
许夸一听,心里的那点愧疚之情立刻烟消云散,眼神冰冷,嘲讽道:“是吗?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机这么重!”
两人正说着话,红梅走了过来,笑道:“许小姐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我们家夫人正等着许小姐去说说话呢。”
说罢,拉起她的手就走。
许夸在家常听父母提起这位年龄比她大许多的姐姐,说她不仅容颜俏丽,而且端庄大气,最有她姑姑许平君皇后的风范,因此在心里对她极为敬重,既然是她邀请,自己当然要赴约,不知……能不能再碰到方靖墨呢?
许夸来到慧兰苑,方靖墨和若谖都不在,心里有些失望。
许夫人看见她很是高兴,笑着说:“上次来,你也没到我这里坐坐,我可是为你留了一件好东西。”
白梅用一只翡翠斗杯奉了老君眉给许夸,又用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也奉了一杯茶给凝烟,凝烟暗自撇嘴,连个茶具都要分个贵贱!她满脸笑容地接了过来,道:“要喝水我自己倒是一样的,劳烦姐姐大驾了。”
白梅笑道:“烟小姐客气了。”
许夸喝了一口茶,疑惑道:“这水怎么这么甘洌可口,还带着一股腊梅香?”
许夫人笑道:“这水可不是普通的水,是去年大雪的时候,谖儿央了她三个哥哥收集腊梅花心里的白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放在地下埋了,元宵的时候才取出来,煮了一回茶尝了尝,人人都道好喝,便又封着一直舍不得喝,今儿是第二回,连老夫人都没份呢。说起我们谖儿,人虽小,却古灵精怪的,总有许多花样儿,谁和她过日子只会恨时光太短,绝不会感到枯燥。”
凝烟也接话道:“可不是?夏天的时候,谖妹妹拿了各色的玫瑰花瓣,和了珍珠粉做的胭脂膏子又香又甜,抹在唇上又光润,比怡红斋里卖的胭脂还要好上千百倍。”
谁人不知,长安城里怡红斋卖的胭脂香露可是非同一般的贵,并且限量出售,若非皇室贵胄,一般大户人家即便有钱也买不到。
许夸抬头看了看凝烟和许夫人的唇,一个粉红,一个浅玫红,与二人的年龄、肤色极为相称,两人的唇都莹亮润泽,衬的肌肤吹弹可破,她上次来就奇怪,怎么她们的唇这么动人好看,原来是这个缘故。
但是见她二人都夸若谖心灵手巧,心里却是不悦,淡淡地笑着饮着茶,道:“姐姐不是说有东西要送与我的吗?”
“对哦,聊着聊着差点儿忘了。”许夫人扭头对红梅说:“去我睡房梳妆台的抽屉里把那个雕花的沉香木盒子拿来。”
红梅应了一声,进了里屋,片刻,捧出一个红漆雕花的木盒子来,那盒子隐隐散出氤氲的香气,闻了让人心神宁静。
许夸想,光是这盒子就值白银百两,不知里面装的什么稀罕物了。
许夫人将盒子打开,众人眼前皆是一亮。
盒子里铺着一层大红的锦缎,锦缎上躺着一只朝阳五凤挂珠钗,凤钗有六根尾羽,羽毛打造的维妙维肖,羽尾处缀着莲米大的上等红宝石,凤钗当中一颗硕大的珍珠引出凤头和流苏,旁边又引出小流苏各一,流苏底部全是水滴样的红宝石,与凤尾的红宝石呼应,璀璨夺目,凤翅采用了镂空雕法,整支凤钗富贵大气又不显沉重。
许夸爱不释手,惊喜地赞道:“姐姐好眼力!”
许夫人笑着道:“不是我眼力好,实在是谖儿心思巧妙,这只钗是她画了样子叫金匠打造的。”
许夸不解地问:“谖儿为何想到为我打这个?”
许夫人一面替她将那只凤钗戴在头上,一面温柔道:“她过生日之时,我想送她一件头饰,她说要自己设计花样儿,我便由了她。她又说,每次去你们家,你对她最好了,总是陪着她玩儿,你也知道,她就三个哥哥,与她志趣不是很相投,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她是把你当闺中好友看待,所以特意央了我打造了这只金钗送给你。”
许夸听了,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娇颜不语,那支凤钗果然很配自己,心中对若谖那点厌恶渐渐消散了。
凝烟坐在一旁,气得心潮澎湃:只有三个哥哥?!那我这个姐姐算什么?是死的吗?装做对我好,终究还是把我排挤在外的!
三人正闲聊着,若谖花枝招展地跑了进来,一身水红印着白色花朵的襦裙,头上一只银色的蝴蝶钗,蝴蝶的翅膀竟能随着她脚步的移动颤动不止,竟如活的一般就要振翅飞走。
许夸暗暗惊叹,若谖虽小,心思却如此巧妙,居然能设计出这般好看雅致的饰品!
再看她粉妆玉琢,人比花娇,难怪皇上见了她龙颜大悦!
若谖盯着许夸头上的金凤欣喜道:“许姨戴着真好看。”
许夸称谢。
若谖又道:“你们怎么全窝在屋子里?岂不辜负了园子里良辰美景?”
☆、第二十七 章挑事
许夸和凝烟听若谖如此说,都笑着站了起来,和许夫人告辞。
许夫人看若谖跑得小脸通红,面若桃花,好是好看,只是气喘吁吁的惹人怜爱,笑着道:“喝点子玫瑰露再去玩也不迟。”回头命红梅用凉开水冲了一碗玫瑰露来。
若谖正玩得体内焦渴燥热,一口气把玫瑰露喝下,芳香甘甜,心中一畅,头目清凉,整个人神清气爽,将碗放下,说了声:“娘亲,我们逛园子去了。”说着,先出了门,许夸和凝烟随后。
凝烟笑着道:“玫瑰露不知什么味儿,我倒是从来没有尝过。”
这玫瑰露是宫中秘制,民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许府因是皇亲国戚,所以皇上总会赏赐他家。
若谖身体里有从胎里带出的热毒,一到夏天就爱生痱子,玫瑰露对治胎里热毒最见奇效,因此许夫人每年都向娘家的兄嫂要两瓶,兑凉开水给若谖喝,解体内的热毒。
许夸听凝烟说的可怜兮兮的,笑道:“不值什么,我那里还有半瓶,我又不大喝这个,等我家去了,叫个婆子给你送来。”
凝烟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她本意是在许夸面前装可怜,挑起她对许夫人的不满,并不是想像条狗一样等待着主人把吃剩的肉骨头扔给她。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笑着说:“那怎么好意思。”
许夸在她手背拍了一拍,诚恳道:“虽然我是你的长辈,心里却把你当姐妹看,休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凝烟忙道谢。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若谖在前面兴奋地喊:“这里有棵杨梅树,树上的杨梅已熟透了。”
两人走到树下抬头一看,绿油油的叶子里若隐若现着龙眼大小黑红色的杨梅,让人满口生津。
若谖见许夸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梅,笑问道:“许姨想吃吗?”
许夸矜持的点点头。
跟着若谖的一个丫头忙对着许夸曲了曲膝,道:“小姐若想吃,奴婢这就去叫几个小厮来,摘了给小姐。”
若谖将裙子往腰上一扎,挥挥手道:“不用这么麻烦了。”
说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嗖嗖嗖灵巧的爬上了树,摘下许多杨梅,用裙子兜着,往树下爬。
跟着她的那个丫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一度失语,紧张莫名地盯着若谖,生怕她有个意外。
许夸也有些担心地紧盯着若谖,凝烟将她的手握了握,笑着宽慰道:“许姨不必揪心揪肺,若说琴棋书画谖妹妹确实低人一等,西席授业,旁听的丫头都学会了,她却仍像个榆木脑袋一般,半点不开窍的,可论起上窜下跳的本事,便是乡下的野孩子也不如她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若谖“啊!”的一声惨叫,从树上坠了下来,兜在裙子里的杨梅滚得到处都是,有些还被压在裙下,在裙子上染了一块又一块暗红的污渍。
众人忙都上前去扶。
若谖笑着说:“没事。”自己爬了起来,低头弄裙,愁眉苦脸道:“这裙子是今儿老祖宗特赏我的,是南海贡品鲛绡纱,一天没穿到头就弄脏了,可怎么是好?”
众人一时也无好的法子,全怔在原地。
还是若谖自己想到办法,吩咐小丫头道:“你现在偷偷溜到我的房里,拿件相似的裙子来。”
小丫头领命,不过顿饭的功夫便拿着一件淡红的裙子跑来,若谖换了,将脏裙子扔给小丫头道:“拿去洗衣房命婆子们速速洗净送来。”又叮嘱一句:“悄悄的,别让老夫人知道。”
小丫头看了看裙子,收了起来。
许夸过意不去道:“杨梅没吃到,还害谖儿摔了跤,弄脏了裙子,回头我送你几匹鲛绡纱新做几身衣裙。”
若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许姨休要放在心上。”
两人正你谦我逊的,老夫人的丫鬟来寻她们几个去荣禧堂的宴息处吃饭。
到了荣禧堂,许夸想到老夫人今儿不太喜她,便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若谖靠在老夫人怀里,不见方靖墨,再一想,方靖墨都那么大了,自然在外院,心里有些害羞,自己怎么一直想见他,莫非……自己对他一见钟情?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众丫环婆子见她头上的金凤着实漂亮,忍不住夸赞了几句。
凝烟挨着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道:“那只金凤钗是墨哥哥设计的,不知为何伯母要说成是谖儿画的图样。”
许夸微微一笑,道:“管他是谁的心意,我喜欢就行了。”终止了话题。
凝烟后面的话全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心里很是不甘,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许夸厌恶若谖,绝不能就这么功亏于溃,得想个法子……
吃过午膳,许夸被许夫人接去慧兰苑小憩,正是晌午,又是热天,众人大多午睡,整个方府静悄悄,只有小鸟和知了的叫声。
凝烟支着下巴在房里坐了一会子,实在是如坐针毡,出了房门,向荣禧堂走去,准备寻机在若谖面前说说许夸的坏话,既然暂且没机会在许夸面前搬弄是非,那就在若谖面前挑事端,只要许夸和若谖两人互撕起来,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刚走进荣禧堂,凝烟就看见一个小丫头正抱着个包袱轻手轻脚的往东次暖间走去。
她认得那丫头,正是奉命把若谖弄脏了的裙子送去洗的那个丫头,顿时计上心来,故意高声问道:“是谁鬼鬼祟祟的?手里拿着什么?莫不是在偷窃?”
老夫人年岁大了,瞌睡少,虽然歪在榻上,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听到凝烟的话语,立刻睁开了眼,对跪着给她捶腿的翠玉说:“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府里有人偷盗这还了得!”
翠玉应了一声,忙出了屋,就见凝烟正要进屋,问道:“烟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凝烟支吾道:“是我看错了,一个小丫头而已。”
翠玉见状,越发起疑,视线一扫,看见一个丫头匆匆往东次暖间走去的背影,喝道:“珍珠!你过来!”
那小丫头身子一僵,缓缓转身,一点一点向翠玉蹭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