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眼见自家公子好心不被领情,顿时愤愤不平:“你这人真不识好歹,公子要不是担心你被——”
“天星!”玉微暇深吸了口气,知她心意已决,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和天星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相信她。以她一贯的行事作风,断不会是耽溺与儿女情长的女子。刚才,或许是私心作祟,不想让她与百里嚣独处。
“玉微暇已走,燕皇陛下有什么话,只管说。”云意散淡一笑,好整以暇地坐回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酒。
百里嚣默然俯视她,轻轻唤了声:“小雅。”
“嗯?”云意疑惑地抬起眼眸,左右看看,不解道:“怎么?这里还有其他人藏着么?”
“我知道是你。”百里嚣不为所动,双臂缓缓撑在桌案上,发丝滑落,在她脸上轻轻拂过,带来微微的痒意,云意神情若定,轻啜了口酒水,“本相不知燕皇在说什么?若有话,请直说。本相素来讨厌人打哑谜。”
百里嚣眸光轻转,低笑道:“小雅,我知道是你。别任性了。过去,是我错了,要打要罚,随你。”
说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温柔宠溺,一如过去。
云意淡淡拨开他的手:“陛下,你醉了。看清楚,坐在这里的是原云意。不是什么小雅。”
心里,不是没有波动。不过,经历刚才那一阵淋漓尽致的痛楚,眼下,似乎一切归于风平浪静。
情绪,已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若百里嚣打着刚才的主意,想刺激她失控,那就大错特错。
百里嚣不急不躁,静静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面似桃花,艳若芙蕖,容颜绝世。然而,却不媚不俗,气质神韵,如风飘逸,如云散淡,又如冰雪般,清冷天成,莹澈剔透。
这样的女子世所罕有,令人惊艳。从前她是原云意,他从未细看,后来关少卿酒醉之言,提及她也许就是小雅,却令他怦然心动。
小雅生死,一直是他心中执念。这么多年,他不是没寻找过她。只是,绕无音讯。谁曾想到,她改颜换貌,乔装入朝,就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眼前的她,容颜陌生,连神韵也与过去大相径庭,然而,他却觉得,小雅本该是这般惊采绝艳的女子。容颜冠绝天下,才情令世间男儿汗颜。
这才是,他百里嚣想要的女人。
再三查探,之前还尚有怀疑,然而,此刻熟悉的心跳感,让却他笃定,她就是他的小雅!
白玉般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她的眉目,云意怔了下,旋即揶揄笑睨着他:“燕皇陛下所谓的叙旧情,竟是、这么个意思么?”放下酒杯,缓缓伸出手,挑起他秀丽的下巴,“承蒙陛下厚爱,本相不介意,多个莮宠!”
轻佻的言语,隐含轻视的姿态,让素来骄傲的百里嚣感到一丝不畅快,然而,他很快撇开那点子不快,顺势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侧,轻轻摩挲,目不转睛注视她,温柔而爱昧:“小雅若想……朕乐意之至。”
过去期盼的亲昵,眼下却让云意感觉有毒蛇在心底爬过,恶寒不已。
她触电般缩回手,抽出桌面上的手帕,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擦着被他碰触的地方。
百里嚣眸光一沉,脸上压抑着一丝愠怒。他死死盯着她,久居上位,霸道铁腕的他,早就忘记了迁就。胆敢忤逆他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然,他还是生生忍下了。
云意混若无事地笑道:“抱歉,本相不喜欢当替身。陛下自去寻你的小雅,本相要去给无暇诊治了。”将帕子随手扔到一边,她缓缓站起来。
“朕不许。”百里嚣强势道,他可以不介意之前她的胡闹,如今,既然知道她就是小雅。就绝对不能容忍她再与别的男人夹缠不清。
“你、不许?”云意轻笑了下,感觉无比的讽刺,“燕皇陛下,你凭什么不许?我纵是臣子,也非大燕的臣子。别忘记,我是大禹国派来的使臣,是为两国和平而来,燕皇陛下若不想再起干戈,最好认清这点。别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百里嚣眼底跳动着怒火,沉声道:“你是朕的!”
“哈!”云意给气乐了,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即使她是百里雅,他百里嚣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一个利用她、欺骗她、最后还亲手杀她的男人,居然理直气壮地跟她说,她属于他?
过去的她,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他?
“陛下,你果然有病,得治!”她淡淡笑道,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
“小雅!”百里嚣沉怒,狠狠扣住她的手腕,“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云意挑眉:“陛下这么点忍耐力都没有,实在不够格当本相的莮宠!”
不过寥寥几句,他就受不了?果然是当皇帝当久了,连耐性也变差了。想当初,他对自己可谓极尽温柔和容忍,哪怕不喜她的跳脱不喜她女扮男装,却始终宽容。
只是后来,他翻身了,被册封太子。一切都变了。强势霸道,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想将她打造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贵族女子……
“小雅。我知道你恨我,但请听我解释。”百里嚣怒极反而渐渐冷静下来,目光恳切地凝视她,“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是父皇逼我,要我在皇位与你之间做选择。你知道,我隐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达到那个位置,怎可轻易放弃。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先委屈你……”
云意冷笑,神色如冰。为了江山,就可以牺牲她?这就是他所谓的爱?百里嚣,到这个时候,还在狡辩……实在令人齿冷。
“我没想到,你会被人带走。这些年,我一直在寻你。”见她无动于衷,百里嚣似有些急,他抓住她的手,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小雅,若不信,你可以问少卿。你曾说,他是你的知己,他的话,你总该信吧。”
“抱歉,我没兴趣知道这些。因为,我是原云意!”将手抽回,云意一刻也不想多留。百里嚣,让她心头发堵,感觉恶心。
“小雅——”百里嚣还欲再言,蓦然,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叮”,如同清泉流过石壁,又似珍珠滚过玉盘,分明是极细微的声音,却清晰地钻入耳朵。
云意只觉胸口顿时窒闷,仿佛有大山压顶,喘不过气来。
百里嚣的神色却陡然一变,狰狞得骇人,云意被吓了一跳,“咚”又一声传来,百里嚣的神色刹那由狰狞变得温柔如水,他的口角涌出大片的鲜血,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挂着温柔溺人的笑意。
看起来,分外诡异。
云意不禁后退了一步,她冷汗涔涔地靠在椅子上,一股难言的痛苦蔓延全身,脖子上挂着的戒指紧贴胸口的位置陡然涌出一股凉意。
那凉意,如同沙漠旅途中一泓清泉,令人身心舒坦。她定了定神,发现百里嚣的神情如走马灯般飞速变换,一会狰狞、一会温柔、一会癫狂……
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波动,云意似有所觉,转眸一看,不知何时,帐内多了名女子。
女子穿着黑色的纱衣,纱衣层层叠叠,无风自动,飘逸若仙。她的脖子上、手腕上、脚上、还有腰上,挂满了细碎的铃铛,一串串精致的银铃,走动间,银光流转,微微跳跃,十分灵动别致。
她的五官立体美丽,给云意一种熟悉感。脑子灵光闪过,云意蓦然想起了冷滟。眼前女子却比冷滟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举手投足,散发着清冷神秘的气息,那双经历了岁月积淀的眼眸,让人一眼沉溺。
云意打量她的同时,女子也在肆意地扫视着她,末了,冷冷一笑:“不过如此!”语气之间,是对云意很是不屑。
“阁下是?”云意暗中戒备,心知此人八成就是风息的“师父”冷滟的母亲,也就是音杀门的门主。
女子嘴角微勾,随手抓起腰间的一串铃铛,轻轻一晃,细腻悦耳的铃音便如水流淌了出来,云意心口一痛,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而刚刚从幻觉中走出的百里嚣神色一变,再次陷入了恍惚。
女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看到云意时却不由地微微色变:“你居然可以抵挡绝命七音?”人有七情,爱恨嗔痴贪恋狂。七音针对的,正是七情,每个节奏,分别对应着其中情绪。闻者或喜或悲或憎或狂,都会陷入幻觉之中。可原云意,竟丝毫不受影响?
女子沉吟,陡然目露杀机:“既如此,就更不能留你。”胆敢迷惑风息,断然留她不得!
女子话音刚落,云意身形已动,凌厉的一掌朝女子轰去。
“不自量力!”女子不躲不避,双手抖动,腕上铃铛叮铃铃响起来,美妙悦耳的声音,却杀人无形。
仿佛千万利刃刮过身体,又似千刀万剑在体内搅动,云意身形一滞,眼前一片血色,仿佛一脚踏入了死境。
女子摘下一颗铃铛,弹向云意心口,以为她必死无疑。不想云意的身影诡异地消失在眼前,正疑惑,背后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嘭”凌厉的一掌印在后背,女子脸色一白,浑身一僵。
“该死!”她霍然色变,手中的铃铛四射开去,云意的身影却飘忽如风,难以捕捉。
然而,终究功力相差甚远,胸前蓦然一痛,云意身影一滞,再也无法维持那诡异的步法,狠狠地栽到一旁的案几上。
“唔。”云意闷哼了下,垂眸一看,胸口上嵌了两颗铃铛。铃铛深陷入体内,鲜血汩汩流出,很快便染湿了衣裳。
女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步步逼近,惊疑不定地盯着云意:“你、刚才用的是幽冥鬼步?你姓原……你是天域皇族?”
云意默然,暗中调息。女子口中所谓的幽冥鬼步,是她生死一瞬想起的……可惜,她内力弱了点。
“若如此,就更留你不得!”女子阴狠道,正欲痛下杀手,却听得一声沉喝:“住手!”一把利剑飞射而来,女子侧身一避,缓缓转身。
只见百里嚣已经恢复了神智,正冷冷盯着女子。眼底是冰冷的杀机。
而他身边,多了几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这些人裹在斗篷里,浑身散发着诡异的黑暗的气息。
有人手持白骨,有人手捧骷髅,有人脖子上直接挂着一串人骨头。
女子眼底滑过一丝惊异:“鬼族?倒是我小瞧了你。”
百里嚣淡淡一哂,眼底掠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想他堂堂天子,却被幻象所迷,刚才那狼狈的样子,还被小雅看见,心底的屈辱,让他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碎尸万段。
“小雅,过来。”
云意淡淡瞄了他一眼,置若罔闻,径自退到一边。
“小雅,别任性。”百里嚣愠怒,那样子像是要吃了她。
女子看看他再看看无动于衷的云意,冷冷一嗤:“可惜了,美人不领情。”
“小雅,你再不听话,信不信朕杀了玉微暇。”百里嚣有些恼羞成怒,云意扯了扯嘴角,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玲珑夫人,劝你立刻离开。”拖着骷髅头的男子走了出来,对着女子阴测测笑道。
玲珑夫人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的铃铛,“我若不走,尔等又能如何?区区鬼族,竟敢欺到我音杀门头上?不自量力!”话音落点,身上数百铃铛激射而出,伴随着嗡嗡如同万千苍蝇掠过头顶的声音,让人头痛欲裂,浑身如被火烧。
百里嚣勉强提起内力相抗,鬼族男子蓦然轻轻敲击了下骷髅,“咄咄”单调的音节,却诡异地镇压住了那嗡嗡声。
玲珑夫人冷笑一声,身形骤然拔起,竟是将整个营帐给生生掀开,层叠的纱衣飞舞,银光流转,铃声四起,响彻方圆。
营帐外的侍卫顿时纷纷惨叫,身体爆开,碎肉四溅,血雾四散,情状凄惨骇人之极。
“给朕杀了她!”百里嚣气急败坏的怒吼,瞬间被“轰隆”巨响给湮灭,伴随着巨响,方圆烟尘四起。诡异的敲击人骨的声音和铃声交织,无形的声波扩散,惨呼声、惊叫声、爆炸声汇聚,震耳欲聋。
军营之中,变成了一片惨烈的地狱。
云意勉强扶住一根柱子,体内仿佛盘旋着一团龙卷风,正在迅速地翻搅着内府,剧烈的疼痛一波又一波,感觉生不如死。
冷汗从发梢大滴大滴地滴落,云意勉力仰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一道银色的闪电朝自己劈来——她下意识地握住贴胸口的戒指,一股清凉磅礴之力蓦然透体而入——
“叮”地一声轻响,银色的铃铛在她眼前应声而碎,一粒金色的算珠滴溜溜在空中转了几下,诡异地朝她身后飞去。
“呀,爷的金算珠,幸好没坏。”
云意刚想回头,飘渺的箫声蓦然自空中飘散开来,如同一道圣光撕裂黑暗,杀人于无形的铃声一点点被压下去。
玉微暇手持玉箫吹奏,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正被天星搀扶着,面色如水,眼神如冰。
空中与鬼族缠斗的玲珑夫人蓦然飘落,凌厉的目光盯着玉微暇,嘴边缓缓扯出一个阴森的笑意:“女娲族的余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微暇收起玉箫,苍白的嘴唇被他咬出丝丝血痕,“为了绝命七音,灭我女娲一族。血海深仇,今日便由我玉微暇来讨回!”
“就凭你?”玲珑夫人轻蔑地笑了笑,“若你有那能耐,也不会被灭族。更不会沦为丧家之犬,流落至此。你看看自己那病歪歪的样子,识相的,就自行了断,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玉微暇紧握玉箫,指节泛白,天星正欲怒斥,却被他点了穴道,顿时开口不得。
云意惊异地看向玉微暇,音杀门灭了他全族?那么,他是否也来自天璇?
凝滞的沉默中,听得一人张狂一笑,道:“他不行,就让爷来收拾你这个老妖婆!”
一团金光蓦然弹至跟前,正是许久未见的金镶玉,他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嬉皮笑脸道:“不过,你这老妖婆也太污人眼睛了,爷杀你,也得收取些辛苦费。音杀门,应该还付得起吧!”
女人最讨厌被人说老,玲珑夫人顿时一脸煞气:“我先送你下地狱!”话未说完,银铃脱手,化作一个银色的漩涡,卷起一阵凌厉的罡风,如迅雷闪电般逼向金镶玉。
“哼。”金镶玉举起金算盘随手一抖,金色的算珠竟脱离了算盘,化作道道金光激射而去。
金光银芒如道道惊雷闪电,在空中碰触出刺目的光芒,众人不禁闭了闭眼,“轰隆隆”一阵天摇地动般的震荡,光芒散尽,玲珑夫人踉跄后退数步,嘴角边渗出一缕鲜血。
她骇然地瞪着金镶玉:“落叶飞花?!你、你是蜀山门徒?”
☆、110 阴谋
金镶玉气定神闲,弹了弹衣袖,“不是。”
玲珑夫人铁青着脸,蜀山素来不涉俗世,眼前之人满身铜臭,应当不是那帮清高的家伙,可是——“可你用的武功,的确的蜀山的落叶飞花!”
若是蜀山,她并不想招惹。毕竟,音杀门虽势大,却已强敌环饲,蜀山素来神秘莫测,连门主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什么落叶飞花?我只看见漫天的金珠子!”金镶玉将收回的金算珠细细数过、擦过、检查过完好无损,这才慢慢地将珠子装回算盘上。
他如此轻视的态度,着实令玲珑夫人恼火,她隐忍着怒火,看看充满恨意的玉微暇,再看看满不在乎的金镶玉,四周还有渐渐围拢过来的鬼族……权衡利弊,她冷冷一哼:“音杀门,不会放过尔等!”说完,身上的铃铛叮铃铃急切如雨,银芒闪烁,满天星雨划过,人已飘然离开。
“哎呀呀,老妖婆终于走了,吓死爷了!”金镶玉后怕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