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事君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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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事君客-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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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元琛的印象里,她在这个角落里时,总是异常的安静,连翻书也不会发出半点响动。甚至有时他若是不抬头,就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
  段元琛起身过去,拿起一册她留下的已经抄好的经籍。
  她的字体峻丽,自具风格,不像一般女子书法,往往娟秀而圆润。看的出来,是经过大手指点,自己也下过一番功夫的。
  他慢慢地翻看着她留下的抄本。
  一阵夜风从窗中扑了进来,掠动烛火。忽明忽暗的烛影里,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深夜他回来时,意外地发现她因倦极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的一幕。
  当时烛火恰好燃尽,熄了。
  黑暗里,鬼使神差般地,她落到了他的臂膀里……
  身后那扇门忽地被人轻叩了下。
  段元琛心微微一跳,转过了头。
  轻微“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原来是都护府里那个在他这里伺候了多年的荣家仆妇,给他送了壶茶。
  那个仆妇知道段元琛的习惯,放下了茶水,便轻手轻脚地转身要出去。
  段元琛合上了手抄,指着桌,温声道:“容妈,明天把这张桌给收拾掉吧。”
  
  第20章
  
  一个月后,双鱼回到京城,当天落脚在北门驿舍里的时候,直接就被塞进一辆从昨天起就等在那里的青毡车,穿过大半个皇城,最后从侧门给拉进了宫里。
  车最后停稳,她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长途赶路过后,人有些晕晕乎乎,一时辨不清东西南北,四面黑沉沉的,抬头只见深蓝夜幕勾勒出的重殿叠宇。
  “咱们这是往秀安宫去的路!”
  六福凑到双鱼边上,告诉她。
  跟着前头那四五个打着灯笼的太监往里再走了段路,双鱼终于认了出来。
  这里确实就是她离京之前曾短暂住了些日子的秀安宫。
  宫门口亮着一团灯笼,站了些人。走的近了,双鱼认了出来。
  安姑姑领了五六个宫女,仿佛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姑姑好!奴婢和沈姑娘回喽!”
  六福立刻凑上去问好,嘴巴挺甜的。
  他自己是徐令收的最后一个小徒弟,虽然年纪小,但这宫里至少半拉子已经被小太监唤作“爷爷”的各监司老太监见了他,也是要带笑脸说话的。
  但他在安姑姑跟前却不敢有半点不恭——就连他的师傅徐令,对安姑姑也是十分客气。
  安姑姑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到双鱼的身上。
  或许是灯笼皮里照出来的光线比日光朦胧了的缘故,双鱼见她望着自己时,神色柔和,柔和的甚至让她感到有些不真实。
  “姑姑。”
  双鱼略带了些拘谨,唤了她一声。
  安姑姑点了点头,吩咐近旁一个大宫女:“素梅,引沈姑娘去安歇。”
  那个名叫素梅的宫女应了,到双鱼面前,微微躬身道:“沈姑娘,请随奴婢来。”
  双鱼站着没动。
  她这趟回京,路上急赶,名为复命,实则急着回来等皇帝的最后宣判。虽然明知这时候开口询问并不恰当,但心里实在是牵挂舅父和表兄,迟疑了下,看向了安姑姑。
  “你舅父正在入京的路上。不日应能到了。”
  安姑姑仿佛知道她的所想,没等她开口,便说道。
  虽然不是自己最期盼的那样,但这个消息,也不算是坏。
  召舅父进京,自然是皇帝的意思了。
  虽然还不知道皇帝的意图是什么,但至少,她应该很快就能和舅父见面了。
  这趟回来,她能感觉到来自于这个安姑姑对自己的亲近和善意。以对方在宫里的地位和威仪,也根本没必要和自己虚与委蛇套近乎,所以虽然还不是很不明白她态度转变的原因,但多一个愿意和自己亲近的人,总比树一个敌人要好。
  双鱼便向她低声道谢,态度十分恳切。
  安姑姑道:“不敢。姑娘你一路劳顿,先去歇息吧。”
  双鱼随宫女素梅安置了下来,辗转无眠。
  第二天,皇帝并没召见她,安姑姑也没露面了。
  秀安宫原本是供新入宫的秀女暂时居住的处所,若逢选秀,可以想象这里有多热闹。但后宫已经多年没有选秀,所以现在这里很是冷清。偌大的地方,几十间房,除了负责日常扫洒的几个太监宫女,就住着双鱼一个人,连白天也半晌听不到半点动静。
  素梅是个有资历的大宫女,但对双鱼的态度却十分恭敬,人也很细心,服侍的无微不至。
  双鱼在秀安宫里住了几天,犹如被困鸟笼,心里十分焦躁,但这里是皇宫,没有许可她不也不能擅自乱闯,更不可能跑去皇帝面前问他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自己的事,无可奈何,只能留在自己能走动的这个秀安宫里等待着消息。
  ……
  卢嵩是在这个月的初八日抵达京城的。
  此时距离他上次离开神京的那个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三个月又十五天。
  当他坐的那辆马车从他当年出京曾短暂停留过的十里亭畔路过,穿过了神华门,车轮辘辘声里,两边街道飘进来他十年未闻的路人京腔时,这个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曾经的大兴朝重臣,眼角也微微地湿润了。
  十里亭畔的杨柳依旧青青,神华门依旧巍峨,而他的双鬓已经斑白,拖着一副残躯,回到了他曾被驱出的神京。
  其实三个月前,他就已从庐州府的大牢里被释放出来,官复原职,并且得知皇帝召他进京。
  京中下来的钦差御史田余庆彻查了荔县税银被劫一案。庐州陈知府连同布政司的十几个四品地方要员,因为牵涉其中而锒铛入狱。
  在卢嵩出狱回到荔县的当天,全县的百姓几乎都赶到了县城外几十里地去迎接他,鞭炮声动,就像过年那样热闹。孙家的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往日走在路上总是趾高气扬的孙家奴仆也销声匿迹了。
  卢嵩却大病了一场。等他病好奉召入京的当天,许多知道了消息的百姓再次送他出城十余里。
  但这一次,百姓们却是依依不舍,纷纷跪求他的归来。
  他们唯恐父母官去了京城,就会被皇帝留下,往后再也不回来了。
  ……
  昭德殿的御书房外,卢嵩看到阔别十年的老熟人徐令太监快步朝自己走来。
  “卢大人!”
  走到近前的时候,徐令叫了一声。他那张平日除了一团和气之外便无多余表情的脸,此刻也露出些微的唏嘘之色。
  卢嵩微笑着,向徐令行了个老友重逢的拱手之礼。徐令问他路上行程时,门里传出一个声音:“是自安到了吗?”
  那是皇帝的声音。
  比起卢嵩印象里十年前的那个声音,苍老了许多。
  卢嵩的胸腔里慢慢地涌出一阵苍凉,又带了些微激动的情感。
  他在牢狱里渡过了小半年的时间,随后大病一场,加上进京路上的颠沛,原本只剩一副残躯了。
  但此刻,他的血液却忽然热了,气力仿佛也重新聚集了起来。
  他快步朝着那扇门走去,跨了进去。
  书架旁立着一个明黄色的消瘦背影。
  十年不见,这个明黄色的背影也佝偻了。
  皇帝的手上拿了册翻开着的书卷,慢慢地转过了脸。
  君臣四目相投。
  ……
  他以状元之身而入仕,精政务、通律例,曾是天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内史令,掌策命诸侯、孤卿大夫,十余年间君臣相得,皇帝曾数次以肱骨比他。
  但也是面前的这位皇帝,覆手为雨,将他驱逐出了神京。
  宦海沉浮,官道曲折,而今十年,君臣再次相见,竟都已经皓首白头。
  卢嵩努力地弯曲下已经变得僵硬的膝节,慢慢地朝着面前的天子跪了下去,向他叩首,一字一字地道:“罪臣卢嵩,今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转过身,在徐令的搀扶下,坐到了榻上,让他平身。
  “自安,十年不见。原来不止朕老了,朕看你也是老了啊!”
  皇帝注视了还跪在地上的卢嵩半晌,最后面带微笑,慢慢地道。
  ……
  “沈姑娘,六福公公来了。”
  素梅进来通报道。
  双鱼闻言大喜。
  她回来后,在这个白天也能晃出鬼影的秀安宫里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了,半点不知道外头的消息。面上忍着,每天照常起居,心里实则急的已经要跳脚了,不知道这个皇帝把自己这样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到底想干什么,更急着想知道舅父和表哥的消息。
  六福是徐令边上的人。他既然来了,自然时受徐令的差遣。
  素梅话音刚落,双鱼就跑了出去,远远看到六福也正兴冲冲地往自己这边跑过来。
  “沈姑娘!好消息!好消息!”
  六福仿佛一路就是这么跑过来的,停下来后不住地喘着气:“你舅父卢大人到京了!皇上这会儿正召见他!让你也过去!”
  双鱼胸口一阵热血沸腾,匆忙回房,对着镜子迅速整理了下仪容,立刻便出来了。
  “我舅父怎么样?你有看到没?”
  “好着呢!”六福兴冲冲地道,“皇上这会儿正和你舅父在下棋。”
  双鱼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有些放下来,也不再多问别的,加快脚步跟着六福往御书房去。到了门口,见几个从前曾见过的脸熟太监脸上都带着笑,心里更加稳了,定了定神,抬脚跨了进去。
  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个正背对着自己,与皇帝面对面坐着下棋的清瘦背影,就是半年多没见的舅父卢嵩。
  他还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
  皇帝也凝神于棋盘,眉头微蹙,应该是陷入了困局。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棋子落到棋枰上发出的清脆碰击之声。
  双鱼抑住激动的心情,正要下跪向对面坐着的皇帝行礼,站在边上的徐令冲她摇了摇手,随后示意她过去。
  双鱼略一迟疑,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徐令身侧稍远的地方,看了眼棋局。
  舅父不但通政务,诗书棋画也无不精通。
  双鱼小时起,每当舅父有闲暇,便会陪他对弈。
  这盘棋下了有些时候了,双方各百余手。皇帝执黑。但黑龙已经困于一角,被白龙所围,局面处于劣势。皇帝眉头紧锁,正在苦思脱困之道,抬眼看到了双鱼,便朝她招了招手,道:“沈家丫头,方才你舅父说你下赢过他。你来帮朕瞧瞧,局面如何?”
  
  第21章
  
  卢嵩抬起头,见外甥女来了,微微点了点头。
  双鱼便走到棋盘旁,观了片刻,道:“皇上这盘棋的赢面,与我舅父相平。”
  皇帝摇了摇头:“除非是你舅父让朕。只是朕记得,从前他与朕下棋,从无让子之例。”
  “恕臣女大胆。”
  双鱼从玉罐中拈出一枚黑子,落下。
  皇帝凝神细看,这一手看似轻巧,却是小飞之势,将中盘与黑龙连接了起来,棋面立刻就被盘活,局势也随之改变,黑龙摆首,竟有破围而出之势。
  “皇上,这手小飞,实在是妙啊!”
  连一向不轻易插话的徐令也在旁忍不住,赞了一句。
  皇帝也是十分高兴,“朕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旁观者清而已。”双鱼轻声道。
  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卢嵩看了眼双鱼,目光里满是疼惜,以及骄傲。
  他将六岁便失去了父母的双鱼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心里早已将她看作女儿。从前他只知道双鱼懂事能干,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外表看似柔弱,心性之坚定,却不输任何一个男子。
  棋局继续。
  皇帝棋风凌厉,黑龙既破围,很快脱困,转而逼迫反压白龙,势不可挡,白龙胶着,直到最后,打了个一目的劫,皇帝以半目险胜,这才终了了棋局。
  这盘棋,难分难解,君臣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卢嵩放下了手里的残棋,叹道:“臣输了。”
  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可见这盘棋下的颇费心力。
  皇帝却显得精神百倍,双目炯炯,抛下了棋子大声笑道:“许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自安,朕记得从前与你下棋,难得赢上一次。”
  卢嵩苦笑:“臣是老了。”
  皇帝看向双鱼:“沈家丫头,倘若不是你中盘助朕活了黑龙,朕恐怕已经落败。你说说,朕往后若想再赢你舅父,如何才有胜算?”
  双鱼道:“皇上,您的棋风杀伐凌厉,具决断魄力,更重大局。我舅父精于子目,善布虚实厚薄,虽难寻破绽,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上若能无视我舅父缠斗,取舍死活,胜面自然就会大增。”
  “取舍死活。”
  皇帝重复了一遍,转头望向卢嵩:“自安,你的外甥女,不错。”说着推开了棋枰,“朕与你十年不见,这棋就先下到这里了。”话锋一转,“自安,皇太孙东祺,今年八岁,身边还少一位太傅。朕想让你教导东祺,你意下如何?”
  ……
  皇帝竟突然提出要舅父当皇太孙的太傅,双鱼吃了一惊。
  倘若这是皇帝的真实意图,这是否意味着他有意要为十年前的朔州一案另行定性?
  一个戴罪之臣,不管才干如何卓绝,也是不可能成为皇太孙太傅的。
  如果舅父可以去罪名,那么相关联的自己的父亲以及荣老将军他们,自然也一并是无罪的。
  但总有人要为当年的朔州之败承担责任。
  难道皇帝甘愿打自己的脸,终于要动太子了?
  御书房里静的到了双鱼甚至能听到自己心砰砰在跳的声音。
  她浑身血液都热了,连大气也不敢喘,偷偷抬眼看了下皇帝,见他靠在那里,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的舅父,神色有些莫测,忽然若有所悟,片刻前因为突然激动而难安的心跳也慢慢地平复了回去。
  卢嵩起身,跪了下去:“臣何德何能,敢忝居太傅之位?臣不敢受。望陛下为皇太孙另择良师。”
  皇帝似笑非笑,道:“朕倒觉得,朝中无人能比你更胜任。”
  卢嵩叩头道:“陛下,臣不敢有所隐瞒,臣年已老迈,早生致仕之心。此番入京,得荔县百姓送臣于城门之外,臣早想好,等此任期满,臣便乞骸归乡以度残年。恳请陛下体谅成全。”
  双鱼望着舅父下跪时的一头苍发,想这十年间他的不易,心里一阵酸楚,也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也没再说话了,闭目靠在椅里,片刻后睁开眼,漫不经心地道:“也罢,此事以后再议吧。”他命卢嵩起来,赐座后,目光转而落到双鱼身上,望了她片刻,仿佛若有所思。
  双鱼并未抬头,却也感觉到了来自于皇帝的注视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沈家丫头,你先下去吧。”
  皇帝忽然道。
  双鱼朝皇帝磕了个头,退了出去,等在外面,心里再次忐忑起来。
  ……
  “自安,你要回荔县,朕也不勉强留你,”皇帝微笑道,“但你这个外甥女,朕颇喜欢。朕想留她在身边再住些时日,陪朕下下棋,说说话,你意下如何?”
  卢嵩一愣,立刻再次俯伏到了地上,急忙忙地道:“承蒙陛下错爱,原本这是求之不得的恩典,只是陛下有所不知,臣的这个外甥女和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本在今年年初婚事就已定下来的,不想节外生枝,臣出了牢狱之事,事情才耽搁下来。蒙陛下明察,赦了臣与犬子之罪,一家人终得以团圆,臣想着回去了就尽快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以告慰我妹夫的在天之灵。”
  皇帝面上依旧带着微笑,淡淡地道:“我听说你儿子勇猛,一心投考武举。我大兴尚武,正需要像他这样的少年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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