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氏有些不满,她的位置恰巧对着大门,只要有人开门,就会灌进来一股冷风。
看向九福晋,笑吟吟道:“你我换换如何?”
九福晋装作没听到,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也是委婉的拒绝。
八福晋自然知道,只是九阿哥跟着她们爷混,她就觉着,九福晋也应当听她的。
闻言内心非常不虞,还不待说什么,雅礼奇撩帘子进来,先是躬身致歉,又寒暄了几句。
董鄂氏搂着她,在怀里好一顿揉搓,安抚道:“辛苦你了,我的儿,瞧瞧下巴瘦的都尖了。”
雅礼奇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哽咽道:“只要额娘能回来,再辛苦百倍、千倍我都是不怕的。”
自己又咬着唇摇摇头,显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有期看着她精致的脸颊,一双杏仁眼都肿成核桃仁了,眼里血丝密布,也跟着劝:“好歹顾着自个儿,你额娘一辈子为着孩子活,你们活出鲜亮的样子,让她安心才是。”
雅礼奇眼泪又下来了,她在馥园读书,那样的氛围,都是将卫有期供起来崇拜的,听到她的安慰,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
众人都是一声叹息,大格格也才十来岁,小小年纪就经历丧母之痛,多么惹人怜惜。
八福晋侧过眼,有些不耐,当谁没丧过母似得,谁也不曾这般哭泣衰伤。
雅礼奇还得忙活着照看宗亲,略坐了坐,又离开客厅。
董鄂氏叹息一声,凑到卫有期耳边说道:“多好的孩子,明年就要抚蒙了。”
抚蒙两个字,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皇子福晋的头上。
谁家里没一个两个闺女的,送到那偏远地方,生死不复相见,骨肉自此分离。
她前头有一个闺女,前些年殁了,好不容易走出来,又碰上这样的事。
小闺女比老四家的大一岁,到时候……定是先议亲的,若是被皇上赐婚抚蒙,她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呢。
卫有期不置可否,不管是抚蒙、嫁满人,还是下嫁汉人,若是自己立不起来,一切都是白搭。
董鄂氏狠了狠心,闭着眼睛道:“明日我把伊哈娜送到学院去,跟着信芳一道学文习武,当着男儿养大,总比以后丢了性命强。”
那般苦寒的生活,哪里是京中贵女受得了的,还不如打小粗些养,以后少操着心。
老四家的什么权势,儿女在教育上没放松一刻,吃苦受累从不曾心疼,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悲伤是主人家的事,他们也不过叹息几句,这事也就过了。
冬天吃席,总是要越吃越饿,肚子里空空如也的。
饭菜见风就凉,白色的猪油、牛油凝固在一起,瞧着就没什么食欲。
郭络罗氏紧紧的拧着眉头,好不容易上来个热锅子,赶紧命人摆在自己跟前,她有孕在身,可饿不得。
身边跟着的小丫鬟,众人都没有见过,董鄂氏眼珠子一转,故作漫不经心的询问:“瞧两个丫头的伶俐劲,还是你会□□人。”
郭络罗氏捏着筷子的手一僵,这两个丫头是新提上来的,办事没眼色的紧,比不上嬷嬷一星半点。
“粗笨的紧,当不得你夸。”拍了拍左边丫鬟细嫩的手,郭络罗氏笑的矜持。
董鄂氏点头,话锋一转说道:“嬷嬷呢?怎么不曾跟你出来?”
卫有期漫不经心的剥着手中的虾,听郭络罗氏带着丝心虚回:“她老了,在外城租了小院,养老呢。”
董鄂氏点点头,跟不感兴趣似的,转瞬又转头跟卫有期聊起来,说些闲闲的话。
郭络罗氏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赶紧吃着面前的锅子,下面燃着碳火,微烫的口感吃着棒极了。
一天下来,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又跟着丧仪走了半晌,有些累了。
卫有期一上马车就不情愿动,摊到胤禛怀里,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胤禛揉了揉她的眉心,替她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也跟着闭目养神。
弘晖端正的坐在一角,当做自己不存在。
很快到了府上,众人洗洗就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董鄂氏派人来,取一点香薰,说是去外城走一趟。
卫有期瞬间了然,看来董鄂氏对郭络罗氏的事情挺上心的。
给了半个时辰的量,这么久,什么都能办好了。
丫鬟出门,将香薰交给侍卫,低声嘱咐几声,这才回了诚郡王府。
侍卫名叫阿克敦,是诚郡王府暗卫头领,表面平平无奇,实则许多事情都是他经手。
当天已经调查好那嬷嬷的地址,打算今天晚间潜入,偷偷的审问。
他穿着细棉短打,是京城最常见的款式,坐在客栈里,显得没什么特色。
面前摆着一碟子花生米,一壶温酒,百无聊赖的坐着,小二上前寒暄,阿克敦就跟他聊起来。
将该了解的都了解了,阿克敦跟小二点头致意,结账走人。
等到晚间的时候,他又转了回来,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头上带着兜帽,悄然趴伏在瓦上。
听到室内渐渐没了动静,阿克敦揭掉一片瓦,凝神往室内看去,老嬷嬷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桌上有一灯如豆,散发着微光。
将香薰点燃,用细绳绑了,缓缓垂到室内。
青烟袅袅,半在青云里。
嬷嬷摸着手中老旧发黑的银镯子,眼中缓缓流出来泪来。
当年的情形仍在眼前徘徊,她的心中悲痛非凡,打从开始,她就不应该这样。
举头三尺有神明,做的孽,总有一天要还的。
那时候她还年轻,大小姐才三岁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含水带雾,欲说还休,看着她的眼神满是信赖。
姑爷获罪被斩,姑奶奶一下子就病倒了,整日里躺在榻上,完全起不来身。
府里一下子乱起来,她作为姑奶奶跟前的大丫鬟,手中很是有一些权势。
而当时小格格的乳母,就是她的亲妹妹,两个人联合起来把住小格格,一时谁也奈何不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起了歪心思呢?
是妹妹日夜哀求,还是心中本来就藏着欲望恶兽,所以渐渐的,开始做一些布置。
慢慢在姑奶奶跟前吹着风,说是小儿不宜常在病床前,容易被染上,再让小格格不经意的病上几场,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姑奶奶病的越发重了,咳起来头晕眼花的,约莫是哭多了,眼睛也有些不大好,眯着眼睛也看不清。
请了太医开了方子,她就偷偷的把关键的一味药给抽了,病情不会太过恶化,也不会好转。
小格格对枯瘦的额娘有一丝惧怕,而她和作为奶母的妹妹,会在不经意间加重这些恐惧。
小孩子太好拿捏了,分分钟的功夫,都不用怎么费神。
冬日天凉,姑奶奶病的越发严重,当初为了拿捏妹妹,让妹妹的孩子也养在府里,反而便宜了她。
在福晋跟前,还是以小格格出现的多,而在外面,会抱着妹妹的孩子秀儿,匆匆的从别人面前过一趟。
慢慢的,秀儿的身形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她跟妹妹又慢慢的,会以小格格病了为由,抱着秀儿在姑奶奶跟前晃悠。
小格格的身份……渐渐的代替了秀儿,时日久了,问她叫秀儿她也是应的。
安亲王府来人了,她心中很紧张,作为姑奶奶的娘家,见过很多次小格格,不如眼睛半瞎的姑奶奶好糊弄。
为了过这一关,打从接到帖子起,她和妹妹整宿整宿睡不着,思考对策,头发都快挠秃了,终于被她们想出法子来。
第55章
当时的天真冷; 寒风呼啸而过。
秀儿和小格格并肩而坐,嬷嬷惊喜的发现; 两人是一种类型的长相。五官明艳大方; 脸型眉眼间隐约是有一丝相似的。
嬷嬷牵着小格格; 轻声说:“秀儿,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打扮打扮,啊。”
小格格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信任的看着她,乖乖的点头,小手交叠放在腿上,端正的坐着,一动不动。
小格格的眉比秀儿眉峰略高些; 这点像爷,嬷嬷屏气凝神; 一根一根的拔掉; 让眉毛细一点,更婉约一点。
小格格拧着手指; 细声细气的哭:“嬷嬷; 好疼啊……”
嬷嬷充耳不闻,两个眉毛都修好,才放下镊子; 又拿出剪刀; 将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剪短; 整个人瞬间不一样。
换上秀儿平时的衣裳,再把一头青丝辫成辫子,乌溜溜的垂在脑后。
嬷嬷瞧了又瞧,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出色了,手下的剪刀一用力,直接将辫子绞了。
乌黑浓密的头发落在地上,一缕又一缕。
小格格可怜巴巴的看着,小声抽泣,她喜欢她的头发。
嬷嬷这才满意许多,穿着粗布衣裳,又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气质顿时落下一大截,跟盛装打扮,粉雕玉琢的秀儿你在我一起,像极了小丫头。
秀儿用团扇捂着唇,冲小格格喊:“秀儿,见了贵人行礼都不会吗?”
小格格无措的抬眸,她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平时不都是对方向她行礼吗?
嬷嬷有些不忍,带着小格格离开了。
秀儿蹦蹦跳跳的去了正院,窝在福晋跟前撒娇,一口一个额娘,喊的可甜了。
觉罗氏睡得昏昏沉沉的,摸到女孩又细又软的小手,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
等到安亲王府来人的时候,已是十天后的事情了。
小格格在嬷嬷的调。教下,畏畏缩缩的,没一点贵族少女的气度。
众人也就安下心来。
来的人是安亲王第五子玛尔浑福晋,他是世子,足见其中看重。
嬷嬷的心七上八下,紧张的盯着五太太,就怕她瞧出什么来。
立在门口守着,听着里头的动静,见见的笑闹起来,听着秀儿咯咯的笑声,嬷嬷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事情变的顺利成章,五太太见了秀儿,赞不绝口,亲自送了许多小物件,又跟姑奶奶寒暄半晌,这才离去。
嬷嬷的一颗心放下来,计划成功了,以后就方便许多。
她觉得三四岁的孩子,改造一个月就成,以前的事,大概就全忘了。
当过罢年,已经三个月过去,小格格又小声哭着要找额娘的时候,嬷嬷指着妹妹道:“这就是额娘啊。”
小格格摇头:“这是奶娘,不额娘。”
嬷嬷脸色大变,对小孩子的记忆力而心惊,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也难怪她记得。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出府,送到妹妹家里去。
秀儿这才完全掌控小格格的生活,从此就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府小格格。
………
阿克敦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得知这么刺激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立功的时候来了。
先是收起那老旧的银镯子,又询问出一些隐秘的证据,收集起来后,阿克敦火速离开。
董鄂氏知道后,也是目瞪口呆,对奶母一家子佩服至极,这般诛九族的大罪,他们竟然敢。
打小换的,等长大后长相自然不同,也就没人看出异样来。
第二天一大早,兴致勃勃的来了雍郡王府,想要跟卫有期商议对策。
董鄂氏穿着撒花的锦袍,头上带着鲜亮的金首饰,整个人富贵堂皇。
坐在客厅里,磕着瓜子笑道:“想不到妯娌中有这么一个人才,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竟被我碰上了,怕我日子无聊,专门来哄我不成。”
卫有期斜睨她一眼,心中倒是对挽秋起了一丝怜惜,派人将她唤来,将这些事一并都告诉她。
挽秋有些茫然,屁股沾了一点点凳子,在贵人面前,她有些不敢坐。
乍然间听到自己也是一名贵女,挽秋楞楞的咬唇,颇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的生命中,向来都是身份卑微的。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董鄂氏也不笑了,无父无母的孤女,被人欺到这种地步,也是可怜的紧。
挽秋拧着手中的棉布帕子,垂着头,轻轻的摇了摇,细声细气的道:“奴……不知。”
她初始在道观长大,开始做些洒扫的活,因她长相出众,风流雅致的模样引得人议论纷纷,后来就调度到厨房,不大见人,这才好上许多。
后来碰上这一群皇子福晋,又进了馥园,做一些小手工,来来往往都是些女子,这才好上许多。
这会儿问她有什么想法,她不知道。
董鄂氏显然也知道她这个情况,迟疑片刻,建议道:“你要是想息事宁人,完全可以就此呆在馥园,一辈子不出来,自然万事皆安。”
“再一个就向安郡王府求助,他们是你的外家,愿意养假的十来年,说不得也分你一丝善心……”
挽秋摇头,连人被换了都认不出来,这样的外家,真的会为她张目吗?
董鄂氏笑了笑,唇角的笑容意味不明:“最简单的法子,你去寻八阿哥,他才是你的丈夫,理应为你张目。”
挽秋又是摇头,那般的贵人,如何会听她说什么。
卫有期端着茶盏,看着董鄂氏一张樱桃小嘴张张合合,在心中就是一声叹息。
当初温婉和善的人,到底变了。
董鄂氏不知,兀自出着主意:“或者你上书一封,我替你奏本。”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八福晋这事干系甚大,必须捅到康熙跟前去,昨夜跟胤祉也商量过了,他也是同意这个做法的。
只那贾福晋有了身孕,这才是最不好解决的事情。
挽秋心中涌现着一种渴望,让她不顾一切的点了点头。
她需要高贵的身份,和数不完的疼爱。
这都是奶母之女欠她的,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是时候还回来。
她年岁那么小,经历这样的事,一生混沌无知,谁曾怜惜过她一时半刻。
这会子心里也是乱的厉害,对方愿意帮她,她心中感激的紧。
董鄂氏得了她的允,这才笑吟吟的走了,卫有期想了想,轻声道:“你既揽了这事,挽秋在我这里上工也不大合适,你好好的安置。”
董鄂氏春风得意的点头,笑吟吟的走了。
卫有期注视着挽秋袅袅依依的身影,半晌扭身回了后院,自己做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都得自负。
晚间跟胤禛说了这个情况。
胤禛负着手,神色深沉的望着左侧,那里是诚郡王府邸。
老三这么急着把老八拉下来,吃相也太过难看。
八福晋一事,若是捅到皇阿玛跟前,必是隐秘的结局,不会给可怜的女子丁点说法,甚至为此送命,也是有可能的。
皇家没有污点。
伸了个懒腰,胤禛抿了抿薄唇,回眸看向卫有期:“马上要过年了,东西可都备好了?”
没什么可备的,馥园一应俱全,拨过来就是,再就要送入宫中一些节礼,全当心意,也都备好了,就等到日子送进去。
再一个长史总怕自己失业,总是将事情安排在前头,很是为她省心。
胤禛点头,转身看向她。
人的长相,总是会随着年岁而变化,细微的骨相改变,能带来很大惊喜。
他的眉眼很好看,浓密的剑眉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凌厉。
一双眼眸深邃浩瀚,似无垠的海,汹涌澎湃的浪潮,都掩盖在平静的海面下。
她的身量极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身形,可跟胤禛比起来,仍是矮小了些。
堪堪及耳,能被对方轻易笼罩,说起来也是一个悲伤的事情。
身上苍青色的锦袍,上面绣着月白的缠枝杜若蘅芜,跟她身上的花纹及其相似。
两个人处久了,身边的一切都染上对方的味道。
互相蔓延,互相侵蚀。
龙章凤姿。
卫有期伸出细白的指尖,在缠枝花卉纹路上徘徊,胸中涌现出一股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