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痛苦,是的,从表情上看,她这一刻痛苦无比。
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她的眉眼,脸庞滚落,与泪水相融,将她两鬓的发丝已全然浸透。
那噩梦仿若一条铁链缠绕着她。
“你这是在折磨我么?你明知道我不愿你走错路,明知道我喜欢你,爱着你和孩子,却执意要那么做……我恨你……”身体微微惊鸾,离影不再呓语,只是悲痛地哭着。
耶律琛握住她的手,喃喃道,“我是一国之君,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大周日益强大,若我不答应与他国合纵,东旬迟早会落入大周手中。我不喜权势,但要我什么都不做,将祖宗打下的江山便拱手呈给他国,作为男人,作为这个国家的主宰者,我做不到。”
“给你服用化功散,我一开始是不知情的,是德海擅做主张而为,他担心你会伤害我,才背着我做下那罪无可恕之事。”德海是耶律琛身边的太监总管。
“许是知道罪孽深重,他在向我说出实情时,已服下剧毒……”顿了顿,他眼里的伤痛被柔情取代,“至于抱走轩儿,确实是我的决定,我怕,我担心你会用孩子做要挟,从而离开我。”
“但是我却用孩子要挟了你,呵呵!我用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要挟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实在是可悲。”他笑容苦涩,眼角渐显湿润,“可我没有法子,我不想你有事,只要一日不让你见到轩儿,你就不会选择走上绝路。”
“让我搏一把吧,虽然知道极有可能是以卵击石,但我不得不那么做,所以,我现在只能对不起你!”
突然,离影的眸中倏地睁开。
她定定地看着耶律琛。
“你怎么会在我宫里?滚!”坐起身,她仿若没看到男人眼角的湿润,而耶律琛似是也不想她看到,别过头,逼退眼里的湿意,他装作随意地捏捏眉心,而后,动作迅速,在眼角擦拭了下。
“滚,我不想看到你!”凝向他,她眼神冷然,没有一点温度。
耶律琛松开她的手,暖笑道,“快要上早朝了,我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我说过不想再看到你!”说出这句,离影清冷的眸中,似乎染上了一点泪光。
然,那泪光却又遥远而迷离,看不真切。
“你做噩梦了,我不放心,就在这多坐了会。”呓语时,哭得悲痛至极,清醒后的她,眼里瞬间恢复清冷,这无疑令他的心为之刺痛。
可是此时此刻,她红肿的双目中,再度染上晶莹,他该感到欣慰,欣慰她心里还有他,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但是,他却没来由的心慌。
薄唇紧抿,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伸手抚上她的长发,柔声道,“我不会与大周为敌!”然,他知道,现在即便他不想,事情恐怕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那人心思睿智,运筹帷幄的本事无人能及,若是知道他暗中与他国合纵一事,恐怕……
心里苦笑,罢了,该来的总会来,而他会正面相迎。
他的话像是一道奇异的符咒,让离影脸上的神色骤然变得缓和。
“你不会骗我?”她望着他,眼里的冷意消散,但也没有其他情绪。
轻浅的声音飘进耶律琛耳里,令他不由得心弦震了震,虽然那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可比之近段时日她对他冷言冷语,却已经好了很多。
“嗯,我不骗你。”他郑重点头,眼里柔情尽显。
离影不再看他,淡淡道,“你可以走了!”不与大周为敌?他的话,她能信么?
他可知道,说到底,她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会……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王爷和王妃的能力,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两人做事时的果决态度。
他们不会因为她,任东旬,任他国在眼皮子底下作乱。
合纵?多国合纵,攻打大周,先不说大周已经有威力无比的火器,单就有那两人在,他国间的合纵,也不过是笑话一场。
还爱他么?
她不知。
恨么?
她却清楚知道,她恨,恨他纵着身边之人,使用阴损手段,致她现在变成没有武功的废人。
于习武者来说,武功就相当于命。
既然命都没了,还活着做什么?更何况,她的武功有一部分是主子亲自教授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那样的方式夺走它。
“你好好休息,我去上早朝了!”见她沉浸在自我思绪中,耶律琛凑上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起身朝寝宫外走去。
离影静静地坐在床上,没有看那一抹渐行走远的高大身影,也没有对他那一吻生出任何情绪,她就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
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
她太了解他,只要她敢决然而死,轩儿势必会出事。
轩儿,她的轩儿……
东方露出一抹轻微的鱼白色,连城和皇甫熠回到侯府已有两刻多钟。
沐浴洗漱,换上一身清爽的衣裙后,她唤上萧蓉,一起去了顾宁院里。
有关萧湛和聂鸾之间的事,顾祁先一步回到侯府,已与顾宁说过些许,闻之后,顾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没有多言,只简单道出一句“知道了!”,便静坐在榻上,想着心事。
连城和萧蓉进屋,见她气色还算好,二人相视一笑,挨着小丫头分坐在两侧。
“二姐,嫂嫂。”抬起头,看她们一眼,顾宁微笑着打声招呼,而后,臻首低垂,抿着嘴儿继续静默。
“大哥对你说的都事实。”有关萧湛和聂鸾之间的事,顾祁也有告诉萧蓉,因此,在来顾宁院落的道上,萧蓉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连城,那件事是否属实,得到连城肯定的回答,她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顾宁抬眼看向她,“我没有不信。”
“那你还在闹什么别扭?”连城眸光柔和,脸上浮起温暖的笑容,“你的萧大哥没有**哦!聂鸾的义父有着不错的医术,那晚他救回你的萧大哥后,是用药物给他解毒的。这一点你的萧大哥也是刚刚知道,还有,邬蒙太子,嗯,也就是你好心带回府的邬蒙太子,他已经死了,而且尸骨无存,聂鸾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他们母子……”
“他们也死了?”顾宁眼里染上一丝惋惜,“二姐,是你……”后话她虽没道出,连城却深知其意。
微微笑了笑,她嘴角勾起,“邬蒙太子是死在我手上的,因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在乎的人,他死有余辜,怨不得我。至于聂鸾和她腹中的孩儿,却与我没有关系的。”
轻叹口气,她续道,“聂鸾喜欢邬蒙太子,在得知自己仅是爱人利用的棋子,一时经受不住打击,导致落了胎,而后,她吞金而亡。”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顾眸光怔然,喃喃道。
连城道,“女人啊,就是这么傻,一旦爱上,很难回头的。孩子没了,深爱的男人也死了,她……”
“可是,可是邬蒙太子根本就不喜欢她,不是么?”顾宁道。
“我刚不是说了么,那是因为她傻,明知不被对方喜欢,还要选择陪葬。”说到这,连城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宁儿,你这心软的性子二姐可是很不喜的!”
顾宁讷讷道,“二姐,我……”
“你什么?”连城戳戳她的额头,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心软,邬蒙太子怎会混进咱们侯府,又怎会对你生出那种歹心?还有那聂鸾,她再可怜,也不是咱们让她选择走那样的人生。”
“你给我记住,同情,怜悯这样的感情,你可以有,但绝对要看针对什么人,知道么?”连城叮咛。
顾宁轻点头,“嗯”了声。
“顾慧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我有多次告诫过她,她倒好,将我说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以至于差点死在顾绵手上。”连城脸上表情微冷,浅声道,“因为你求我,我才答应再帮她一次,但我也有最后一次告诫她,如果再因为她的脾性,出个什么事,别指望我相帮。”
“二姐放心,我不是慧姐姐,也不会像她那样,对什么人都烂好心。之所以带那人回府,全是因为我想到萧大哥在外的处境……”咬住唇,顾宁眼眶泛红,没有再说下去。
萧蓉这时握住她的手,歉然道,“三妹,你别难过,都是我大哥不好,我在这替他先向你道歉。等今个大婚后,你就可劲地收拾他,如果他不认错,便让他住书房去!”傻哥哥,既然有苦衷,干嘛连爹娘和她都瞒着,害得他们没少怨责他。
可相较于瞒着他们,他最不该瞒着的人就是这小丫头,唉!她的兄长啊,真是傻得没法说。
“嫂嫂说的对,你心里不舒坦,就可劲地“折磨”他,虽然事出有因……”连城正在说着,萧蓉忽然截断她的话,撇嘴道,“什么事出有因?告诉我们难道会坏事吗?害得我们一个个心里直窝火!”
☆、第338章:迎娶
连城朝她笑笑,道,“告诉你们确实怕坏事。”
“不许你为那根木头说话。”萧蓉这会全然不把萧湛当做自己的兄长,只见她瞪着眼,冷冷道,“你可不知道,当我听说他带着个有孕的女人回府,还是什么平妻的时候,我只差提剑和他干一场,方解心头之怒。”
“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在聂鸾面前营造假象,他只能那么做,别无选择。”连城说着,柔和的目光由萧蓉身上挪开,重新落回顾宁身上,“要是把事实都告诉你了,你想想那日酒楼中发生的事,你还能流露出最真实的感情么?所以,整件事中,你的萧大哥是最难做的一个,他明明不喜聂鸾,却要在她面前装关心,装维护;明明不愿看到你心伤,却只能隐忍着感情,不自觉地伤害你,比之他,我反倒觉得我们几个知情人罪无可恕,所以,你心里不舒服,就冲着我和你姐夫,还有大哥来吧!”
顾宁逼退眼里的泪光,吸吸鼻子,道,“二姐这是帮萧大哥说话吗?可是,你不是告诉我,要我可劲地折磨他吗?难不成你是拿我玩儿?”
揽住她的肩膀,连城笑呵呵道,“二姐可没拿你玩儿,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要不要折磨那根木头,全由着你!”
“三妹,二妹说的对,要不要折磨木头全由你!”萧蓉出言附和。
连城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转向萧蓉,揶揄道,“嫂嫂平日里是不是没少“折磨”我大哥?”“折磨”两字,她说的特别耐人寻味。
萧蓉一怔,转瞬脸上一红,掐着连城的腰肢,嗔道,“哪有小姑这样开嫂嫂的玩笑,坏丫头,都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没正行。”
“好啦,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不过,这有时候折磨折磨男人,也是种情 趣,别说你不赞成哦!”清脆的笑声,不时从屋里传出,这让候在院里的全福人,还有丫头仆妇好不羡慕她们姑嫂间的感情。
顾宁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还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待笑够后,连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好了,咱们别闹了,一起帮着宁儿换衣吧!”
萧蓉含笑点头。
“宁儿,二姐送给你的……”
“二姐,你别说啦,我收着呢!”想起自家二姐给她的几套“三 点 式”,还有好几件漂亮的睡裙,顾宁的脸就觉得滚烫得厉害。
“什么好东西,为何不见送我?”萧蓉眨巴着眼睛,看着连城,眼里渐生幽怨。
连城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顿时,萧蓉脸上通红一片,“你也真是的!”
“我怎么了?”连城无辜道,“我可记得当时送某人……”
“不许说。”萧蓉上前,欲捂连城的嘴,却被某女给躲过了,接着,她就听到,“你大哥好喜欢,说我穿着好看!”连城学着萧蓉当时说这话时的语气,一脸娇羞道。
羞得萧蓉连忙捂住脸,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
皇甫烨睿有亲自送礼物过来,但他没有交到顾宁手中,而是让顾祁转交。
“都拾掇好了吗?”顾祁从院里走进屋,将手中颇为精致的礼盒放到桌上,“这是五殿下送你的礼物。”温和的目光落在顾宁秀美的眉眼上,他笑着道,“今个天气很好,想来我们宁儿嫁人后,日子一定会过得喜乐幸福。”
因为要招待来客,萧蓉这个女主人早已从顾宁这离开。
此刻,顾宁穿戴好,只等新郎官带着迎亲队伍上门迎娶。
连城笑着回兄长的问话后,接着随口附和道,“大哥说的是呢,我们宁儿可是个有福的,这往后的日子一定过得美满而幸福。”说着,她挥手着屋里诸人退下。
顾宁这会目光微怔,盯着兄长放在桌上的礼盒,静静地看着。
“宁儿,五殿下说这是他的一份心意,望你莫多想。”顾祁轻咳两声,温声道,“妹婿人不错,有什么误会,大哥和你二姐都与你说清楚了,千万别耍孩子脾气,和妹婿再闹别扭。”
“我不会的。”收回目光,顾宁看向兄长,略显娇羞道,“萧大哥人好,我一直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那大哥就先去招呼宾客了,等会子喜轿来了,大哥就过来背你出门。”深望顾宁一眼,顾祁眼眶微红,转身走出内室。
连城心里也是一阵酸涩,脸上却挂着笑容道,“大哥舍不得你出嫁呢!”
“那我就不嫁得了,反正我年岁还小。”看着二姐,顾宁亦是眼眶泛红,“等骏儿娶媳妇了我再嫁人。”
“傻丫头,不许哭,听到了吗?”连城揽她入怀,柔声嗔道,“今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若是哭花了妆容可就不美了!”
顾宁带着鼻音轻“嗯”一声。
“五皇子是个难得的君子,二姐知道你之前对他有那么点情意,但自今日过后,他只是五皇子,与你可没有一点干系,知道吗?”不等顾宁吱声,她又道,“不是二姐守旧,也不是二姐不相信你对萧家那根木头的感情,二姐只是不想你没事给自己找事,到时苦了自个,也累及他人。”
“二姐,你说的是哪里话啊!”顾宁仰起头,染着湿意的眼眸与她视线相对,“自从我心里有了萧大哥,就再没想过五皇子,不对,应该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对五皇子抱不该有的心思。我知道他身边有慧姐姐,又怎会上前去凑热闹?可是,可是他对我却用情至深,这无疑不令我感动,但也仅此而已。”
“我有告诉他,让他放下对我的感情,这样他也能过得舒心些,可是他却说,却说要远远守护我,看着我幸福,还说我幸福就是他幸福,甚至还说以后再也不会单独见我,让我别因他的感情有心里负担。”
“所以,我刚听大哥说他有送礼物给我,只是心里感到有些不适,觉得对不起他,才一时间有些恍惚。”
“傻瓜,你没有对不起他,而他说得也对,千万别因为他对你的感情,影响到你日后的生活。”连城轻声说着,叹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没有错,要不要忘记一段感情,亦或是守望自己的爱情,这也是当事人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外人无权干涉,知道么?”说到这,她不由想起那为爱等候千年,为爱舍身之人,不由想起那眸光悲悯,总觉得亏欠她的男子,他们都很傻,傻得令人深感心酸。
顾宁点头,“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
“未来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或许会的吧!”松开她,连城转身走至桌旁,打开桌上那长长的精致礼盒,“是副画。”说着,她拿出画轴,在桌上缓缓展开。
亭外花团锦簇,亭中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佳人娇笑嫣然,看着两个俊俏可爱的孩子在和大狗狗玩闹。
画风随意,却唯美至极。
其中不管是人,还是物,亦或是风景,皆惟妙惟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