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熠将裹在她身上的狐裘大氅收紧,生怕自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受凉。
他知道她累了!
宫中,巡逻的御林军穿梭在各个宫道之间,洛翱这会子端坐在御案后,神色间略显浮躁,看得岑嵩禁不住出言讥嘲:“这两ri你倒是怎么了?不光不去后宫歇息,还整晚坐在御书房不休息,你身子骨好能熬得住,老夫怕是……”
洛翱脸色阴沉,截断他的话:“你非得这样冷嘲热讽与我说话吗?”这两日他感到心里极不踏实,尤其那个蠢货生出事端后,久不见宁远侯府做出反应,难道顾连城真觉察出什么来了?还是说……
“那你想要老夫说什么?”岑嵩凉凉道:“再有不到一个多时辰就要上早朝了,你若还是这么稳定不住自个的情绪,依老夫看今个的早朝不上也罢,免得被文武百官觉察出端倪。”
压低声音,洛翱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都是那个蠢女人,没事给我找事,现在倒好,弄得我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岑嵩冷眼看着他:“既然有大事要发生,索性直接在今个的朝会上,与文武百官摊牌算了。识相的,留着便是,要不然,直接拖下去斩了了事。”
“你倒说得轻松,要照你说的那么做,我用得着等到今天?”洛翱此刻尤为气恼,看着岑嵩的目光渐显凌厉,“这大周的江山是我的,你一心想毁了它,是有意要和我作对是不是?”多年来,为了掌控大周,掌控整个中原,他没少大肆杀戮,可眼下他不能那么做,成功在望,一旦再行杀戮,血流成河,大周必会混乱。
以中原各国目前的实力,大周无疑是翘楚。若这个翘楚突然乱了,人心散了,那么这整个中原无疑随之大乱。
自古以来,有句俗话——乱世出英雄。
他忙活半生,难不成要给他人做嫁衣?
哼!想都别想,任何人想都别想!
“天下有什么好的?”岑嵩全然不在意洛翱是否动怒,只听他道:“老夫若是你,宁愿将之前的心思多花些在东旬,吕齐两国上,那么现在事情就好办许多。”
洛翱怒:“你懂什么?大周是我的,从我晓事那天起,我的目标就是率先拿下大周,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要找到母妃,然后带着她到帝陵,质问先帝为何要任由我流落在外,我要他看清楚,只有我才配执掌大周!”
岑嵩冷哼:“老夫就再迁就你一段时日,等找到你母妃,老夫会带着她离开,大周,乃至整个中原,由着你折腾去!”
“你倒真是个痴情种!”洛翱嘴角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既然痴情至此,当初你又去做什么了?”
被他这一质问,岑嵩的脸色当机变得难看,嘴角翕动,目光怅然道:“当年老夫实有不得已之处。”
“说得好听,你有不得已,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母妃进宫,就由着她在后宫消失不见?”优柔寡断,没有担当的老东西,也不知母妃当年怎就喜欢上这么个人?
☆、第275章:决裂
“自从知晓你母妃失踪,老夫一直有派人暗中寻找,可是她就似人间蒸发一般,任凭老夫怎么找,都找不着丝毫踪迹。”岑嵩说着,长长叹息一声,眼角湿润,道:“老夫对不起你母妃,对不起她啊!”
洛翱压下火气,迟迟没再说话。
“忠勇伯府出了那样的事,你也别埋怨梅儿,她不过是想给顾连城那个丫头一些教训罢了!”想到梅贵妃被洛翱踹的那一脚,岑嵩心下禁不住摇了摇头,跟着神色恢复常态,看向洛翱,劝说一句。
他不提梅贵妃还好,这一提,洛翱压下的心火蓦地重新窜起目光讥诮,“啧啧”两声,道:“对一个践人你竟生出怜悯之心,也不知你惨死的家人现如今在阴曹地府作何感想?”
“你别以为这样说,就能够看老夫的笑话,与老夫相比,你又能强到哪里去?”岑嵩老脸一红,冷斥一句。
洛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啊,和那老东西相比,他又能强到哪里?生活多年,帮助他多年的妻子,不,是表姐,他自始自终喜欢的人唯有珍儿,还有他那懂事乖觉的次子,被他利用,终皆因他而死,这一刻,洛翱心态涌上了一丝愧疚感,可片刻,他便调整好情绪,起身步出御案,瞥岑嵩一眼,语声无波无澜道:“最起码我还有一儿一女,总比你断子绝孙来的好些!”说完,他整理好身上的龙袍,就大步朝御书房外走。
指着他的背影,岑嵩张嘴道:“你……”终了,他没说什么,因为他心里清楚对方没有说错。
东方尚未发亮,文武百官却已早早聚集在宫门口。
有两辆马车停靠在距离宫门口尚有断距离的街边,皇甫熠从其中一辆上跃下,对着车内道:“你就在车里,我去把文武百官打发了去。”
“嗯,你去吧!”连城在车内坐着,秀眉紧紧拧在一起,闻言,回其一句,而后听到车外脚步声走远,朝车外轻唤:“大哥。”
顾祁骑马在旁停着,听到她的声音,下马走至车窗位置,轻声道:“怎么了?”
“皇上不是有下命保护锦公主安全么,怎就让人无缘无故失踪了?”到目前为止,锦公主于她来说,仅仅只有血缘上的关系,情分什么的暂时还没有,但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的胞姐,是灵月的大公主,她真对其不管不问,由着她失踪不见,无疑有些冷血。
半晌等不到顾祁说话,连城不由疑惑,挑开车窗上的帘子又道:“大哥,你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吗?”顾祁抿了抿唇,一脸凝重道:“我说了你可别气。”
连城看着他,澄澈的眸中染上一抹不明情绪,但她掩藏得极好,点点头,轻声道:“我不气,你说吧!”
“前日一早,京里就传开你有孕一事,顺带着宁儿也被扯上了……”顾祁正要往下续说,连城脸色微变,截断他的话,道:“传言很难听,说我不知廉耻,没出阁就有孕在身,这些我还真不在乎,可关系到三妹的清誉,这着实让人恼怒。”
顾祁沉默,一时没有接话。
“因为这件事,你们大家伙就疏忽了锦公主的安全,让人有了可乘之机。”说到这,她倏然顿住,思索一会,方接道:“不对啊,按理说熠亲王的府里很安全,怎就她被人带走,府中无人察觉?”皇甫熠一行一回京,直接先到的宁远侯府,几人商量完接下来的事宜后,顾祁觉得灵月锦公主失踪一事,有必要与连城透个气,咋一知晓此事,连城当机愣住,但碍于宫里面皇甫擎的安危,她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
坐上马车,前往皇宫途中,她一直有在想,想着连锦的失踪,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所以这会儿禁不住向顾祁打听起事情的经过来。
“锦公主前个一大早就搬回驿站住了。”顾祁道。
连城诧异:“好端端的她为何搬回驿站?”
顾祁: “这恐怕只有她自个知道。”
“咱们的计划很严密,宫里面应该没发现什么端倪,可锦公主失踪,却直接指明是冲着我来的。”连城道出心底的猜测,或者说她已肯定连锦是被洛翱的人掳走。
“未必。”顾祁神色沉稳,道:“若真如你所言,宫里怕是早有行动了!”
连城蹙眉想了想,道:“也是。”倘若连锦真被洛翱的人掳走,那么也就是说对方发觉他们的计划已败露,如此一来,又怎么可能束手待毙,静坐不动?
那连锦会被谁带走?
“报上姓名。”洛翱坐在龙椅上,面上表情灰暗不明,凝向被岑嵩领进殿中的两名高个侍卫,沉声问。
那俩侍卫心里不约而同一突,相继报上名姓。
“朕怎么觉得你们有些面生?”途经殿门口,不经意间感到有两股视线,聚拢在他身上,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却还是被他警觉到了。
“回皇上,卑职前日才被指派到勤政殿外当差。”站在左边姓蔺名墨的高个侍卫,神色恭谨,拱手答道。
他右边的那名侍卫跟着答:“卑职亦是。”
注视着他们二人,洛翱迟迟未语。
被看出什么了吗?
那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在想。
其实,他们并非这宫中的侍卫,就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此时被洛翱传进殿中,这要是真被拆穿什么,将会发生什么事,不用深想,他们各自也知道结果。
不过,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却不见丝毫不妥之处。
“荣哲……你叫荣哲?”半晌,洛翱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俩侍卫专注地看着,而岑嵩这时却将目光落在右边那名侍卫身上,慢慢道:“皇上既然已经回宫,就无需继续伪装了吧!”他此言一出,不光那两名侍卫倏然一怔,就是洛翱的脸上,也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勤政殿外的一根圆柱后面,莫婉倾神色紧张,交握在胸前的双手紧了又紧。
怎么还不见来?难不成她的话没有传到皇后,太后,还有长公主她们耳里?
若真是这样,她接下来要该怎么办?
洛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
她就想不明白了,那**阴险的男人,还有她血缘上的祖父,怎就发现洛的身份可疑?莫婉倾是个有心思的,前个进宫后,便秘密谋划,出现在皇帝身边当差。
她行事极为小心,因此洛翱,岑嵩皆未发现她的身份。
也是,她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如果不是最为亲近,亦或是对她极其了解之人,很难辨别出她是哪个。
与岑洛在冷宫分开后,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入眠。
至于缘由,无外乎是岑洛说的那句,等一切结束,带着她一起离开。
可是她心中愉悦没多久,便感到右眼皮不停地在跳动。
有祸事要发生了么?
必是有祸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祸事,她又想不到。
这两日她做事循规蹈矩,万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不是她,莫非洛有危险?
怎么办?今天当值的不是她,是旁的宫婢,好一阵寻思,她都没想到妥善的法子。
最后,她决定偷偷到勤政殿外,只要隐藏好行迹,就不会有事。
当洛翱,岑嵩出现在勤政殿门口,脚步忽然顿住片刻,她的心蓦地提起。
因为她有看到洛翱眼角的余光、往岑洛站的位置瞄了一眼。
岑洛在勤政殿当差她是知道的,而他们也正是因此,识出对方。
与他目光不经意间撞在一起时,他修眉微皱,她的心则狂跳不止。
能认出她,能一眼认出她,说明在他心里,她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会,她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场,为曾经的不知珍惜痛快哭一场。
而此刻,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只因他和另一名侍卫被传进殿中,好一会都不见出来。
结合右眼皮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跳动,她清楚知道就这么枯等,帮助不了岑洛脱身。
那就揭穿他们的面目,反正再有一会就要早朝,她就在今日揭穿他们的真面目,看他们到时还怎么对洛不利。
然,开宫门时间尚未到,在此之前,她得先拖住殿中那两人行事。
脑中灵光闪动,莫婉倾很快有了主意,紧跟着,她无丝毫迟疑便予以实施。
时间分秒划过,她在这等得焦急,却就是不见要等的人到来。
实在不行,她就闯进殿中,对,就这么办!
洛不能有事,她不要他有事!
抬手拭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她慢慢平复好心绪,运转内力,偷听殿内的动静。
皇甫擎在被岑嵩传到殿中那一刻,就已想到自己的身份恐怕已被怀疑。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就一眼,他就朝着洛翱的背影仅看了那么一眼,可也就是那么一眼,令对方对他的身份瞬间起疑。
既然被识破了,那他再伪装下去,确实已没必要。
取下脸上的面具,他面沉如水,看都没有看洛翱,而是凝向岑嵩,淡淡道:“老丞相真是好眼力。”
岑嵩瞥他一眼,语带讥讽:“皇上下回若再想扮侍卫自娱自乐,别忘了把身上的帝王之气收尽。”他没说错,就算皇甫擎伪装的再好,可身上的帝王威仪,以及至高无上的尊贵之气,是怎么也全部掩饰得了的。毕竟那是作为一个上位者与生俱来就有的,且是自骨子里散发出的。而岑嵩又是只老狐狸,虽说退出朝堂,在相府颐养天年多年,可他对皇甫擎却并不陌生。
“经岑老这么一说,还真是真疏忽了!”皇甫擎说话的语气,依旧无波无澜,轻轻浅浅的。
洛翱沉不住气了,在一听到岑嵩之言,一看到皇甫擎取下面具那刻,就已然沉不住气,“你怎么还活着?你身上的毒无解,你为什么还好端端地活着?”站起身,他阴鸷的眼眸锁在皇甫擎身上,狠声质问。
“朕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吗?”目光挪转,皇甫擎迎上他的视线,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殿外,陆随云,梁荣二人见皇甫擎、和另一身份有疑的侍卫被传进大殿,长时间不见出来,于是彼此相望一眼,运内力聆听殿内动静,知晓皇甫擎的身份已被拆穿,瞬间,互眼神暗示,而后在一众侍卫呆愣的目光中,纵身跃向殿门口。
推开殿门的一刹那,陆随云右手倏然扬起,发出一支传信烟花。
“皇上!”疾步行至皇甫擎面前,他和梁荣一左一右,护在皇帝身侧,“你们的谋划全然败露,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陆随云的嗓音很冷,平日里颇为温润的眼眸,这一刻聚满寒意。
洛翱嗤笑:“小子你大话未免说的早了些吧!”说着,他轻拍拍手,立时,无数道黑影凌空跃下,手持泛着凛凛寒芒的兵器,直指殿中央。
岑嵩不动声色站在一旁,他的人在除夕宫宴上全部殆尽,现在,他静静观察局势就好。
“你的野心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利用家人,残害家人,都要成就你野心的地步吗?”突然响起的男声,让殿中诸人一刹那间将目光全聚集在叫蔺墨的侍卫身上,只见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随之扔掉头盔,一步步逼近洛翱。
嘴角尚未消散的嗤笑蓦地一滞,洛翱凝视着他,片刻,神色恢复自然,问:“你怎会出现在这?”
“我也想问我怎会出现在这里,多年前我就想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出现在大周,会出现在丞相府,会以岑相嫡子的身份,生长在一个原不属于我的地方,你现在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说话之人是岑洛,此时,他眸光幽冷而愤懑,一字一句怒斥着他的生父。
“我原以为你已知道我的用心,原以为你我父子间再无隔阂,为什么……”洛翱不理解,很不理解自己的儿子为何就是要和他唱反调,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拉他的后腿?被救出灵月,在东旬养伤期间,他是欣慰的,因为他的逸寒变了,变得不再与他敌对,变得顺从,可是眼下的事实却告诉他,那一切都是欺骗,是长子在欺骗他这个父亲。他是无情,是六亲不认,但在这一刻,他的心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你就那么怨恨我?难道在你心里真没有我这个父亲,难道你不喜坐拥这整个天下吗?”
岑洛仰头,“哈哈……”大笑出声,他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身上优雅的君子之风也瞬间消失不见,他笑得异常大声,好看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冷漠,宛若千年寒冰般的冷漠,“父亲?我几时承认你是我的父亲了?有吗?我有吗?洛翱,你很可笑知不知道?同时,你亦可悲至极,你又是否知道?妻子,儿子,女儿统统被你利用,最后妻子还惨死在你手上,本就命不久矣的次子,为替你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