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随云静坐在床边,看着连城清秀的脸儿出神。
他坐的位置,距离连城很近。
鼻尖轻易就能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淡淡兰花香。
恢复血色的脸儿纷嫩柔滑,两弯黛眉宛若墨色细细晕染而开,尤为好看。
小巧翘挺的鼻梁下,是花瓣般的唇瓣,泛着浅浅莹润光泽。
其实……其实他心中想的是那光泽好诱 人,好想俯身靠近,品尝它的味道。
混账!他怎又混账了,想到了不该想的?
陆随云,你不可以!不可以趁人之危,不可以让她恨你,你是君子,君子绝不会乱来,绝不会……
绝不会怎样?
他笑了,笑容苦涩至极。
然,心里那个曾鼓动过他的声音,再次叫嚣起来。
吻她,吻她啊!
她在沉睡,并不知你有做过什么。
你不是喜欢她,爱她吗?
那就吻她啊!
莫担心她会知道,屋里现在只有你们两人,且她在沉睡,快!还等什么呢?
陆随云,错过这次机会,你恐再没可能吻……一生都不会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不想后悔,就放开自己,大不了今日不做什么君子,再者,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做君子,这样真就好么?
鬼使神差的,他俯身,双手撑在连城身侧,慢慢靠近……靠近那想了无数次的朱唇。
越是靠近,他身上 越是不适,同时间灵魂深处的煎熬就越上升些许。
突然,他用力摇头,抗争着心底那个叫嚣不已的声音。不可以!你不可以吻她,不可以那么做!
最终,他的吻没有落下,而是停在距离她很近很近之处,只差挨上。
连城温热的呼吸如花儿轻吐芬芳,轻拂在他鼻翼之上。喜欢她,爱她,只要他愿意,只要他向皇上提出赐婚,皇上定会答应。可她会不高兴,所以,为不让她难做,不让她不开心,他宁愿独自承受对她的喜欢和爱恋,也不会像皇上开口求赐婚圣旨。
皇甫熠那晚伤她时,说与他的话多少有些真心,但同是男人,他知道皇甫熠那时不是不爱,而是……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推开她,准确些说是保护她。
此刻,回想到她被他的剑芒刺穿左肩,再不难理解他当晚说的话,以及他淡漠的眼神和疏离的举止。
轻轻一触便可,他却宛若被钉住一般,无法在她的唇上,印下他的爱恋之吻。
许久,他倏地回过神,坐正身形,拉开与连城之间的距离。
他不要她鄙夷,不要做小人!
因为过度紧张,他额上冷汗渗出,脸色变了又变。
他和她如此之近,却又似远隔千里江河,万重山。
连城一觉睡得很沉,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睁开眼后,即刻要做的事,就是离开庸城,赶至灵月。
靠内侧的素手轻轻动了动,她屏住呼吸,刹那间屏住呼吸,而后纤指轻轻一弹,就听到闷响声接连响起。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她方缓缓睁开眼。
坐起身环目四顾,发现陆随云趴在桌上,显然已陷入昏睡。
目光挪转,往门口移动,她又看到唤雪,唤玉侧身躺在冰凉的地砖上,轻舒口气后,她迅速起身,拿起丢在床上的行囊,就往门口走。
天尚未大亮,她得赶紧走,顾不上扶唤雪,唤玉躺倒床上了!
行至门口,她回头望向屋里,暗忖:“对不起!我任性了!”最后目光又移至散落一地的洗漱用具上,“我会平安回来!”低声道出一句,她转过头,提步正要步下台阶,却看到离影站在她眼前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挎在肩上的行囊。
“二小姐你要去哪里?”
离影站在原地,眼里写满不解。
“我有事要去办,等战事结束,你和萧小姐,唤雪,唤玉一起随大军回京。”连城没有就她的问话作答,而是叮嘱一句,迈步走向院门口。
离影跟在她身后:“奴婢说过,二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若认我这个主子,就莫跟着我!”连城头也不回,淡淡道出一句,提起轻功,瞬间不见踪影。
她的话离影没有听,而是在她提气疾速飘出院落时,亦提气而起。
乌镇位居桐城正东方位,而桐城则与塔瓦沙漠接壤,也就是说,只要出了桐城西门,便会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漠。
连城离开庸城,日夜赶路,现在前往乌镇途中,月色清幽,不甚平坦的道上,几乎不见一个人影。
她轻功极好,因此,到目前为止,尚未被离影追上。
忽地,一阵轰然声响,自前方数百米传至她耳里。
有人打斗?
功力深厚。
侧耳聆听,连城断定前方打斗的二人,功夫皆不俗。
这荒郊野外,他们是什么人?竟招招狠厉,互不相让。
疾速前行,连城藏身于道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透过如银月华,她看向正在打斗的两人。
道旁是一条宽敞的河流,水面上飘着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那打斗的两人眼下正在船上过招。
除他们二人外,船上还有旁人,只不过那些人,东倒西歪,全已死在血泊中。
而打斗的两人,一人身量挺拔,样貌俊秀,却满目光阴狠,身上杀气极重,似是走火入魔?
另一人则是体型健壮,留着一脸络腮胡,眼里怒意翻涌。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突袭我商船,杀死我船上的伙计和仆从?”
“我想杀人!”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给他们报仇!”
“你有那个本事吗?”
“有没有等你死那刻自会知晓!”
络腮男边出招,边狠声道。
与他交手的年轻男子,眼神时而幽冷阴森可怖,时而狂热如魔。
他如果不变声,如果不是这张足可掩人耳目的皮囊,连城单听声音,就会辩出他是哪个。
鬼幽,对,他就是鬼幽。
通过诡异的缩骨术,他可以随意改变身量,体型,再加上易容术,很难被人识出身份。
连城之前的断定没错,他确实是走火入魔。
追根究底,他之所以会走火入魔,还是源于皇甫熠之手。
血洗熠亲王府那晚,他被皇甫熠重伤。
外伤好治,但内伤却极难恢复,而他又太过自负,想着凭他的武功修为,短时间调理好内伤绝对不是问题,加之一心想助主子谋成大业,终在昨日夜里再次调息疗伤时,不慎走火入魔。
其结果,便是控制不住自我情绪,稍有不如意,想杀人发 泄。
他眼下心绪紊乱,不知自己是什么人,只知他要去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在哪里,他亦不知,仅凭着自身的潜意识前行。
打斗中的二人蓦地同时腾空而起,只听一声轰响,货船反扣在水面上。
络腮男一怔,登时大恨,一掌击向鬼幽。
眼见就要被击中,却让鬼幽躲了过去。
络腮男功夫不弱,要说身份,他可是桐城响当当的人物,人称“阎大人”。
但,他并不是什么大人,且姓颜而非阎,只因他面相长得凶恶,为人却义薄云天,人们才给他取了那么个绰号。
桐城地处东旬边塞,无论是地理条件,还是城内物资,都极为贫乏,真真就是那苦哈哈之地,与繁华一点边都沾不上。
可饶是这样,阎大人奉行的为人准则却是,府上但凡有多余的粮食什么的,都会着仆从拿到街上,分发给有需要的人。
好人,“阎大人”是好人,且是大好人,他担得起这个名号,可就是这么个好人,在往桐城府邸采办物资时,遭遇鬼幽这一劫。
他能不怒,不恼,不恨?
鬼幽仰天一阵狂笑:“你功夫不俗,可要想伤到我,再练十年,二十年吧!”
阎大人愤然,再次向其发出攻势。
奈何不等他发出掌力,就被鬼幽扫来的掌风扇到了河滩近前的水域里,顿时整个人变成了落汤鸡。
鬼幽是要杀人,可这一刻,他似乎来了兴致,与阎大人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好似这样要一个人死,才有意思。
阎大人静静浸在水中,调动散乱的真气,缓缓恢复功力。
“出手啊!我等着你呢!”鬼幽站在河滩上,一袭湖蓝长衫随风荡起。
阎大人双目大睁。
眼前之人杀了他那么多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心中一凛,他倏地提气,跃出水面,连番催动真气,攻击而出。
“勇气可嘉,那我就陪你再玩两招。”脱口之语,透着股极致森寒,让人闻之不由周身颤栗。
语落,他掌风扬起,就见阎大人口喷鲜血,凌空坠于河滩上。
“你……你是何人……为何要我……要和我的货船过不去?”
阎大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满口鲜血,因身上传来的剧痛,面目近乎扭曲。
“我是何人?”鬼幽目露迷茫,喃喃:“我是何人?我不知道,我就是想杀人,对,我就是想杀人,没有理由……”
“你是疯子……你一定是疯子……”阎大人一字字说着,而后又催动掌力。
鬼幽森笑:“我是疯子?我怎会是疯子呢?”抬手间,一块碎石凌空而起,随之似长了眼睛一般,袭向阎大人的嘴巴。
“哇”一声,鲜血再次从其口中喷出,数颗牙齿跟着掉落。
看着眼前一幕,听着那阴冷狂语,连城眉儿紧拧。
果真是疯子,走火入魔,能疯到如此程度,与魔鬼无二。
要管闲事吗?
垂眸看了眼左肩,虽说这几日赶路,她有服用补气,补血药丸,还服了颗冰凌果制成的特效药,功力是成倍大增,伤也基本痊愈,可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她知道伤口是愈合了,其实内里的肌肉还在长成中,如果一个不慎,拉上肌肉,恐怕恢复好的伤口就会裂开。
☆、第213章:遇到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要她为个不想干的人冒险,她……
就在她犹豫当头,就在阎大人满目愤恨,准备从衣襟中掏出什么物什时,鬼幽突然窜上前,将阎大人塞进衣襟中的手一把捏住。
只听他语声森冷:“想使暗器!”
随着他语落,阎大人只觉被拽出的那只手,倏地传来一阵剧痛。
待低头看时,五根手已齐根折断,可这还不为过,站在他面前之人,再次运力。
将他小臂立时爆为屑末。
鬼幽劲气上行,阎大人那已被废的上臂突地刺出,沾血的白骨顿刺进他胸腔之中,直直刺穿了他的脏腑。
鲜血鼓涌而出,阎大人双目突出,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就生生惨死在鬼幽那一击之力下。
鬼幽随手一拋,将他的尸身丢进河中,双目森寒:“和我玩心眼,不自量力!”
连城倒吸口凉气,够残忍,比之她偶尔使出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狠,没有丁点人性!
仰头一阵大笑,鬼幽忽然盯着连城藏身的那棵大树,目光宛若寒电,在树冠上扫来扫去,饶是连城定力够强悍,此刻也禁不住心悸。
“若不想死在我的手上,就出来吧!”
片刻,连城眸中冷芒一闪,提气凌空落下,在鬼幽数丈外站定。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人留条后路,也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阁下却全然不在意这些,出手很辣,将人杀死不说,还用那种极致手段,简直与魔鬼无二!”
唇齿轻启,连城神色淡然,浅声道。
鬼幽一怔,大笑:“留后路?笑话,小丫头你说的简直就是笑话!我想杀人便杀人,没理由,也不怕哪个报复,为何还想你说的那些废话?”
“你很狂妄!”小丫头?无论是样貌,还是声音,都足以证明他年龄不是很大,怎就称呼她为小丫头?
没错,她目前是不到十八,可与他相比,差不了几岁吧!
拧眉思索,没想出个所以然,连城索性不再琢磨鬼幽刚才对她的称呼。
淡淡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像你这种人,迟早会丧命在他人之手。”
鬼幽凝向她,森笑:“是说你么?”不等连城说话,他又道:“小丫头,莫说大话,要是你能杀得了我,尽管出手,要不然,我会立马取了你的小命!”
“想取我命,没阁下说得那么容易。”连城面色如常,悠悠道。
“是吗?那我可要见识见识你的功夫了!”夜静寂无声,鬼幽目光狠厉而狂热,鼓动真气,向连城袭来。
看着朝自己袭来的猛烈杀气,连城深吸口气,抬手蓦地击出。
鬼幽站在原地的身子突然向后疾飞,随之轰鸣声爆响而开。
片刻后,四周恢复静寂,只见人影一闪,他又飘了回来,森笑: “小丫头,武功不赖!”
连城神色依旧淡然:“一般!”
“你倒是谦虚。”鬼幽阴阳怪气地说着,而后再度攻向连城。
既然人家要找麻烦,那她唯有应对了。连城体内真气倏然运转,紫金索自袖中窜出,打破迎面而来的杀招,直直袭向目标。
鬼幽错愕,正要连发掌力,却觉胸口一痛,宛若被利刃刺中!
是紫金索带出的劲气伤得他。
鬼幽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自然认识江湖中已经消失很久的紫金索。
因此,他刚刚才会目露愕然。
“你竟然有紫金索?谁给你的,你又是什么人?”
杀招频出,他逼问连城。
“阁下管得太多!”手中紫金索如游龙般舞动,连城身子轻盈,与其交战在一起。
鬼幽本就心绪紊乱,焦躁至急,一听连城这话,登时气得脸色发黑,猛然使出一招绝杀技。
“小丫头,这是你自找的!”他的声音似林中野兽暴怒时发出的嘶吼。
连城却置若罔闻,完全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手中紫金索倏地力道大增,宛若张着血盆大口的怒龙,冲向他而去。
月光清亮,大地幽森,鬼幽再次被紫金索夹带的凛然劲气击中,自空中猝不及防落下,他后推着,踉跄后推着,终稳住身形。
然,他不经意间低下头,立时瞳孔收缩。
尸体,河中那些尸体,竟全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尤其是距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双眼突出,面目极度惊恐。
“怕了?他们可都是你刚刚杀死的。”紫金索舞动,她身法变换迅捷,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她要为之前的犹豫做些什么——取眼前这狂魔的命!
是她一时的犹豫,让那位中年络腮男惨死。
基于此,在看到河中漂浮着的一具具尸体时,她利用紫金索带动的劲猛之气,将他们全卷至河滩上,又出招致眼前的年轻男子自空中坠 落,步步后退到这些尸体近旁。
森森白骨斜 插 进脏肺,那最后死的中年络腮男,确实死得太过凄惨!
连城远远看着他的尸体,眼里涌上一抹歉意。
要是她早些出手,他或许尚活在人世。
现在,她只能默道一句抱歉!
“怕?小丫头,你说的简直是笑话!”鬼幽忽然一阵狂笑,随之双掌运力,那些尸体眨眼功夫就变成了碎肉,四处横飞,好不恶心。
浓浓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而开,连城皱眉,喝道:“你还有没有人性?”
月下,她眸光锐利似剑,直直盯着鬼幽。
熟料,鬼幽阴毒的目光迎上她的视线,狂笑片刻,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人!”音落,他骤然拔地而起,踪迹全无。
连城正惊骇他口中之语,却没想到眨眼间,他便已消失不见。
“糟糕!”暗忖一句,连城朝乌镇所在的方向望去,距离这里最近,有人烟的地方当属乌镇,他该不会去哪里了吧?
心念电转,她提起轻功,朝乌镇疾驰。
希望来得及阻止那魔鬼!
然,即便她轻功再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