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帐内,陆随云心中默道。
杜院半晌后道:“先不说别的,单就连城的身份,我也不会让她出事,药物会按照她的具体情况给她用,只要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事,那么就如你所言,她会好好活下来!”他也信她有着强劲的求生意识,也信她会挺过眼前这一关,好好地活着,可就他为她做手术前,听到的那些言语,她的心怕是被熠亲王伤透了吧?
她喜欢熠亲王,熠亲王也喜欢她,本那么相爱的两人,却会发生那种令人错愕之事!
杜院首就是到现在,都无法相信皇甫熠会对连城下杀手。
然,事实就是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被爱人那般相对,她定是极致心伤。
如果放弃活下去,也不难让人理解。
倏地,杜院首似是想到什么,眼睛倏地一亮,看向陆随云,尤为肯定道:“连城会没事,她会好起来,我保证!”要是她放弃活着,没有求生意识,又怎会流了那么多血后,除过身体虚脱,无其他不适症状出现?他真是老糊涂了,竟将她想成了一般的女子,为个‘情’字就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是不同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是他见过最为与众不同的女子,又怎会因儿女私情走进死胡同?
她不会的,他认识的她绝不会那样做!
有杜院首如此肯定之语,陆随云揪紧的心算是彻底放松下来,抿了抿唇,他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转?”
“如果不出现高烧,不出现并发症,她应该三五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
杜院首想了想道。
陆随云闻言,默然片刻,轻声问:“我现在可否进去看她?”
“去吧,我也该到陆二公子那瞧瞧了,他身上的鞭伤很严重,也不知这么几个时辰过去,他的高烧可有消退……” 杜院首说着,人已走远。
夜入皇宫见过皇帝后,顾祁第二日便以侯府世子的身份,出现在府中,且在早食过后不久,接到皇帝的圣旨,正式袭爵。
此消息一传出,京中立时如同砸锅。
尤其是贵圈中的反应,尤为强烈。
宁远侯府的世子还活着,那个风采不输于岑大公子,陆大公子,还有熠亲王的祁世子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不知什么时候归京,且突然就袭了其父的侯爵之位。
那……那被顾侍郎休弃的妇人,及被其剔除族谱,断绝父子关系的顾公子,他们住的房舍夜里着火……尸骨无存,该不会就是归京后的祁世子做的吧?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是祁世子做的,也只能说那杨氏母子罪有应得。
顾耿知晓杨氏母子葬身大火,面上虽没出现什么情绪波动,但还是将自个关在书房,静坐了半晌。
京中的传言,身边的长随都有在门外向他禀说。
顾骏又一次失踪,他自是担心不已,甚至怀疑就是杨氏母子暗中寻人而为,可那对作恶多端的母子已葬身火海,他怀疑又有何用?
至于他们的死与顾祁有无干系,顾耿没有多想。
他只是觉得没脸出现在侄儿面前。因为……因为从一开始没有杨氏母子作祟,连城姐弟三人身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比之顾耿的复杂心绪,古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年追杀,他暗里指派的人马,怎就让顾祁逃脱了?
说是跌落马背,滚下山破,被野兽吞噬……
原来一切不过是那些酒囊饭袋应付他的借口。
古绍气恼至极,但他为从顾祁嘴里知晓,三年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无暴露,便连续数日,往宁远侯府走动,面上是关心顾骏失踪一事,以及宽慰顾祁大劫归来,万事看开些,总能想出法子找到顾骏。
他不知,现在的他,在顾祁眼里就是个跳梁小丑。
客来,自然有礼相待,但他前脚刚一走,顾祁就会命下人将他用过的茶具,坐过的桌椅,全扔掉。
由此可见,顾祁对他有多么厌憎!痛恨!
来套话,好啊,尽管来,作恶之人,不是不收拾,而是时候尚未到。
连城率军出征,顾骏突然被掳,顾祁蓦地归京,这一连串的事,令连锦又是忧伤难过,又是欣喜异常。
兄长还活着,他没有死,也没有失踪不见,他回到京城,而且袭了父亲的爵位。
听到街上传开的言语,她在屋里无声哭了好一场。
然,待情绪平复后,她好几次前往宁远侯府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她知道缘由,可她不能解释,于是积郁成疾,终卧病在床。
三妹是恨她么?
恨她住进熠亲王府,恨她身不由己的举动,伤害到了二妹……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不由己,连锦都会懊悔,自责不已。
到侯府,她只是想看看兄长,想知晓二妹在沙场上的情况如何,想了解有无骏儿的消息。但,三妹恨她 不愿看到她……
夜静寂无声,空中除过稀疏,零散的星子,根本就看不到月儿的影子,墨染般的夜色之下,岑嵩屋里的灯火显得甚是明亮。
“舅父,我现在没辙了,我怕……万一事发,不光忠勇伯府会有灭顶之灾,就是……就是贵妃和大皇子也会被牵累啊!”安排人掳顾骏失败,从军中传递消息至京城,寻机谋害连城的暗装被发现,忠勇伯怕了,怕的日夜难安,于是夜里来到丞相府,找岑嵩又帮着出主意。
他将自己近期做的事与其和盘道出,无半点隐瞒。
岑嵩此时脸色很不好,冷盯着他,沉声道:“你这是自个给自个找事!”
“舅父,我……我还不是咽不下那口气么,这不有人找上门,出主意,说一定能整垮宁远侯府,甚至于让顾连城死在沙场上,我才起了心思,与那人联手,做出后面之事。”
☆、第211章:关心
梅道庵一脸后悔地说着,“可我没想到我的人在掳顾小公子途中,会出现差池,更没想到军中的人,那么不长脑子,被顾连城发现不说,还割了头颅示众……”
“事已至此,你怕又有何用?”从他身上收回目光,岑嵩双眼闭阖,幽幽道:“顾祁那小子要是知道顾骏失踪与你有关,你认为忠勇伯府目前能安然无恙吗?”
梅道庵思量着他的话,没有说话。
就听他又道:“稍安勿躁,以不变应万变,除此之外,我给你再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舅父……这样真的妥么?皇上可是很器重顾祁那小子呢!就这短短几天,不仅下旨让其袭爵,更是不时往宁远侯府赏赐东西。”
“你觉得我的法子不妥,难不成有更妥善的法子应对?”睁开眼,岑嵩凝向梅道庵,目中涌上不悦。
“我……我……”
梅道庵张了张嘴,却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既然你没有更妥善的法子,就不要对我说的话产生质疑。”岑嵩面沉如水,说着,摆摆手:“你可以回去了!”
从椅上站起身,梅道庵嘴角动了动,却见岑嵩看都不看他,只好咽下到嘴边之语,行礼而去。
这次他夜里到访丞相府,岑嵩并未着身边的老仆唤岑逍过来一起议事。
只因前些时日,他们父子俩之间出现不快后,岑逍每日下朝回府,除过日常请安,再不去他院里坐。
时隔多日,父子二人,一次对话都不曾有过。
“来了就现身,老夫见不得藏头缩尾之辈!”院中脚步声走远,岑嵩沉着脸,对空道出一句。
鬼幽冷哼一声,自暗处走出:“老丞相就不怕,若我提前现身在你面前,忠勇伯会怎样想?”
“他怎样想,老夫根本就不往心上放!”淡扫他一眼,岑嵩语声肯定,道:“宁远侯府的小公子在你手上。”
鬼幽点头: “没错,是在我手上,哦,也不对,我已安排人将他送去了一个地方。”
“你掳他有用?”岑嵩皱眉问。
“暂时不知,但想来迟早会有用。”顾连城太不一般,他不能不为主公的大业多做打算,再有,宁远侯世子还活着,三年多前的事,他又知道多少?鬼幽敛目沉思,倏地眼底暗芒流转,“我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这里的事,就劳烦老丞相多费心了!”言语到这,他抬起头,与岑嵩四目相对,“顾祁不能留着,我离开前,会动用那枚不知是否已失效的棋子,若事成,再好不过,一旦失败,老丞相务必第一时间安排人接手!”
岑嵩没有立时接他话,而是过了好半晌,声音暗沉:“你怕他?”
“怕?”鬼幽嗤笑:“我不是怕他,而是担心他会坏了主公的大业!”稍顿片刻,他若有所思道:“他失踪三年多,眼下突然现身京城,老丞相可知他这三年里都做了什么?”
岑嵩表情未变,道:“也不知当初拉那些个蠢货作甚,说什么追杀途中,跌落马背,滚下山破,被野兽吞噬,结果呢?蠢货就是蠢货,老夫现在想想,不由为大业能否成功忧心啊!”
“他们是蠢,但也起了不少作用,老丞相说话还是注意些好,免得传到主公耳里可就不美了!”人是主公拉拢的,再怎么不成事,也得为主公多少留点面子,眼前的老家伙刚才所言,未免太不把主公放在眼里!鬼幽目光阴鸷,定定地锁在岑嵩身上。
“你用他来压老夫!” 岑嵩脸上浮现出一丝怒色:“没有老夫,你觉得单凭你的主公能成事么?”
鬼幽冷笑:“当初与主公联手,可不曾有哪个逼老丞相,现在老丞相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又是为哪般?”
老脸一阵滚烫,岑嵩错开鬼幽的视线,哼声道:“你以为眼下除去顾祁那小子,就会万事大吉?哼!就你所言,他失踪三年多,难保不知道些什么,既然他知道,你敢保证皇帝就不知道么?”
鬼幽道:“我不是没想过那个可能,但除去他与主公的大业没有坏处。”
“慢走不送!”岑嵩在他语落后,直接下了逐客令。
鬼幽揖手:“老丞相保重!”他音色平静,无丝毫恼意。
岑嵩靠坐在椅上,双眼微阖,未曾言语。
半晌后,他掀开眼帘,屋里已无鬼幽的踪影。
“一切快结束了!皇甫泽,你后悔么?后悔从我身边带走盈盈?倘若不是你横刀夺爱,又不知珍惜,我会隐忍多年,不惜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也要颠覆你的王朝,除尽你皇甫家的血脉……”嘴角翕动,他眼神狠厉,低语呢喃。
杜院首的手术是很成功,但连城在天微亮的时候,还是发热,且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唤雪,唤玉几个边尽一切所能帮她降温,边不停地抹眼泪。
好在过了数个时辰,她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但她却一直没有醒转。
晃眼过去三日,这期间,她降下的体温,偶有上升,却不像手术当晚那么滚烫。三日,三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然,在陆随云看来,却宛若过去了三年。
除过给连城换药,是唤雪她们而为,其他时间,都是他在连城身边守着。
静寂的夜里,陆随云坐在床边,紧握连城纤瘦的小手,眼里溢满疼惜: “醒过来好么?”将掌心的手儿贴在自己脸上,他喃喃道:“大军已攻占东旬两座城池,我们也已拔营,进驻庸城,你醒来好不好?他回京了,是在昏睡中被他身边的管家带离庸城的,你就不担心他么?若他醒转,知晓因他之故,致你重伤,你说他会怎样?”
“我虽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何事,虽不知你具体知晓些什么,可我知道,你们之间必是遇到了难事……”
眸中疼惜渐转为伤痛,他轻吻连城的手背:“我喜欢你,甚至不知在何时爱上了你,按理说,知晓你们之间出现问题,我该感到高兴,可我却高兴不起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既如此,你就快些醒转,解决你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让我看到你幸福,连城……醒过来……好么?”
“……水……水……”连城嘴角慢慢动了动,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声音。
“连城,你醒了吗?你是不是醒了?”陆随云喜出望外,顾不得擦拭眼角的湿润,高兴地看向连城苍白的脸儿:“你要喝水是不是?连城,你想喝水……”他的话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杜院首推门而入:“连城醒过来了?”
“她要喝水,可眼睛却还没睁开。”陆随云颔首,随之道出一句。
为连城把过脉,杜院首眉眼间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从脉象上看,她的情况已全然稳定,明个一早应该就能醒过来。”
“杜院首,你……你所言属实?”
陆随云颤声问。
“这种事我不会拿来开玩笑,你放心吧!”杜院首说着,顿了顿,又道:“待连城醒转,我会离开庸城,到前方与医疗小队汇合,这里有乔太医在,有什么事,你尽管找他。”
陆随云点头,起身送杜院首离开后,返身到屋里,端起桌上的温水,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连城喝。
或许是出于本能,当勺子靠近连城嘴边时,她自然而然地就张开了嘴。
约莫喝了半杯水,连城再次陷入昏睡。
东方渐显鱼白,她紧阖在一起的双眸颤了颤,随之长睫抖动,慢慢睁开了双眼。
欲坐起身,却怎么也使不出力道,她不由苦笑,想来在床上躺太久之故。
眸光转动,看到陆随云坐在桌旁,手扶额角,正在熟睡,眸中立时涌上抹感动。
“定国公主醒了!”
谁?是谁启用密音入耳之术传话给她?
“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那入耳的声音带了丝不怀好意的笑,连城置于身侧的双手禁不住握在一起:“你是谁?”她同样启用密术,问对方。
“鬼幽,我就是鬼幽……”
“你在哪里?既然来了,又为何不露面?”
“我在哪里,露不露面一点都不重要。”
“你想对我说什么?”
连城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定国公主怕是还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什么?”京中出事了么?是骏儿,还是宁儿,亦或是大哥和他们都……
连城眼里忧色尽显,苍白的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你很厉害,竟使出连环计,击败东旬大军,并狠狠反击回去,哦,我应该顺便再赞熠亲王一句,他也是个狠角色,不仅收回吕齐侵占大周的城池,且打得吕齐大军丢盔弃甲,数座城池沦陷,不得臣服大周,成为其属国。”
“吕齐和东旬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它们自找的!”
“可是若没你和熠亲王,吕齐和东旬会很容易拿下大周,你说对么?”
“世上没有如果。”
“世上是没有如果,可就是因为有你们存在,致使我主公称霸天下受阻,你说我是不是得从你这讨回些什么?”
“你想怎样?”称霸天下?没想到幕后那只黑手竟有如此野心——不仅要大周,还要整个天下!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告诉你,要想找到你的幼弟,就前往灵月。”
骏儿被掳?
灵月?
他要她去灵月找骏儿,目的是什么?
连城心潮起伏,前往灵月,在知晓皇甫熠身中血咒,知晓极为神秘的灵月或许会有懂巫术的巫师,她就想去那个地方看看,却没想到突然间就有了机会。
然,这个机会来临的同时,骏儿的安危却……却致她的心紧揪在一起。
“我不知灵月在何方,如何前往?还有,我幼弟为何会出现在灵月,与灵月公主一行有关吗?”她刚刚肯定脑袋短路,否则怎没想到,骏儿如果已有不测,鬼幽又岂会现在来找她,引她到灵月寻找?“再者,你所言,我凭什么相信?”她其实是信的,可为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她只能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