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工看了一眼停在门外的板车,点头道:“行吧,把料子搬进来,我估个量。”
苏然搬进了几匹布,安排好了每种花样做什么衣服,那女工就拿着尺子丈量布匹,裁剪撕拉,忙活了大半天才理清,苏然先付了九十文定金,约定好一个月后取衣,带着剩下的大半布料回去了。
她先去了码头上的小仓库,把买来的东西先搬到库里,再连同剩下的银子,一齐移到了春草园里,这些必需品将来可能会成为他们的保命资本,她必须随身携带。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甩手走人
苏然这几天正在寻找一种做肉松的办法,她知道成吉思汗当年远征时,就用这种肉松作为军粮,从而为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提供了重要的蛋白质保障。为此她特地咨询了小陈管事,但见多识广的他也没听说过这个,想来这里的草原和她所知道的蒙古还是有些区别的。
另一个比较令人担心的是,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特别长,雨帘一幕接着一幕,看不到尽头,再这样下去,就得耽误秋收了。凌州城里的北海龙王庙都被踏破了门槛,家家户户几乎都去拜了一轮,祈求这位镇雨龙王能够收收雨。
潮湿的天气也不利于风干肉类,储存肉制品的计划只好暂时搁浅,苏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春草园里。这个月新一轮的白芨刚刚种下,就又到了花椒收获的时间,播种和收获的时点几乎无缝衔接,做好了田间管理,果然提高了不少效率。
一个月前为晴枝和小陈管事做的新衣服,苏然自己悄悄去取了,随后收进了春草园里,园中如今多了几只黄木大箱子,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杂物,小到油盐酱醋,大到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崭新的大部件农具,全都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全都封存在一个角落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红薯除了被烘烤成了红薯干,还被磨成了淀粉储存了起来,粮食这一块已经囤积的足够了,苏然在囤物清单上又打下了一个勾。单子上列举的几十样东西她已经搜罗的差不多了,唯独“肉类”那一栏还空着。腊肉放置的时间长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春草园里的地都被充分利用了,要养大一些的动物也没有那个精力,而且养活物和种田不一样,活的东西变数大,光是饲料就够她头疼的了。
园子里如今只养了小牛犊,它的饲料都是现成的,不用特地喂食。而小黄被她留在了诚王府,她本打算等小世子再大一些再接过来的,但如今形势不稳了,搞不好哪天就得逃难去,留它独自在王府里她不放心,而且最近她发现,对门的方三娘总是往她的小院探头探脑的,见了面却又怕的连招呼也不打就逃走了,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又有些不放心,所以她决定把小黄接回来看门了。
小黄在第二天就被晴枝接回了家,它摇着尾巴满院子撒欢,尤其喜欢蹦上石阶绕着院墙跑圈儿。小秦昭对于这个新朋友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有一次他还架着小黄的身子抬高腿,想要骑大马。小黄适应了新环境,就趴在堂屋的石阶上打盹儿,但大概是怕苏然再次丢下它,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抬高脑袋,四处搜寻苏然的身影,就是晚上睡觉也是在苏然的床下趴着的,苏然无奈,只好在自己的屋里给它搭了个小窝。
九月中旬,她收到了诚王写给她的一封信,信里让她收拾好家当,择日带着全家跟随吕莲前往俞州与他会合,看来南方打得火热,终于还是波及到凌州城了。城里最近的风向也开始转变了,原本还谈笑风生的百姓们,这几天都开始了疯狂的囤货,动作快的人已经拖家带口,往更远的堰州奔去了。
好在苏然已经把该买的东西都备齐全了,春草园的草地上多了一圈小篱笆,放置着藤编的小鸡笼,养了十来只小鸡仔,平日里苏然就撒一些稻谷喂给它们,还算省事。
但是凌州城的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物价飞也似的飙升,粮食卖到了每斗二钱银子,有的人家几乎倾家荡产了才能买下一点粮食,原本风平浪静的凌州城,渐渐有些不受控制了,听说南门口的坊间,为争食打死了人,造反的匪兵还未到,自己先乱了起来。
苏然的心里也不好受,自己的幸运和别人的不幸比起来,更加让她难安了,尤其是看见米行门口那些日夜排队买粮的人,痛苦和不安时刻压迫着他们,倒出了钱袋子里的所有铜板,却只能买一小斛米面回家。
苏然的心情跟着沉重了起来,于是她决定多帮助一些人,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她也必须保护好自己,所以这个出头鸟不能由她来做,想了很久,她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日午后,她将最新收获的花椒卖给了无方堂后,和吴太医坐在铺子的里间喝茶,她见药铺这几天也是乱糟糟的,不少药材都被打包装上了车,不间断地运走,药柜子上贴满了售罄的标识,看来他们家也打算离开凌州了。
苏然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她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身影,问道:“您这是打算往哪边儿走呢?”
“犬子是奎狼营的随军大夫,此次自然是投奔王爷殿下,说起来,和姑娘也是同路呢,这回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敢情好,最近城里都乱了。”
“战事还在甘山胶着,朝廷吃了不少亏,人心浮躁,自然就乱了。照理说,这一仗不该波及咱凌州,只是旁边有乌塔人压着,城中百姓可是恨透了这帮鞑子,与其说是怕南边失利,倒不如说是怕乌塔趁乱搅混水。”
“背井离乡最是辛苦,这一去还不知几时能回,哎,我倒有心帮帮别人,只是凭我一介女流之力,怕是办不周全。”
吴大夫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没有回避,直接道:“哦?姑娘有何想法,若老夫能帮得上忙,定当不辞。”
“贵府一直来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实乃大善之家,若能得你们的帮助是最好不过了,”苏然先说了两句奉承话,才接着说正题,“其实此事也简单,早前王爷交给了我一些粮食,如今我们举家搬迁,那些粮食也带不走了,不如贱价售予城中百姓,也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姑娘宅心仁厚,这份赤子之心实在是叫老夫汗颜了。”
苏然谦虚了两句,接着说道:“只是我那地方太小,摆布不开,所以恳请贵店搭把手,将那些粮食售出去吧。”实际上是苏然的小铺本来就已经很扎眼了,她在凌州没田没地的,若是凭空冒出那么多粮食来,就更惹人猜疑了,而且在城中粮价节节攀升的当口儿贱价卖粮,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哄抢之类的乱子,所以这些麻烦事还是丢给别人处理吧,反正她也不图什么名声。
吴太医微一沉吟,就点头同意了,这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苏然和他商定了细节,最终决定等无方堂的铺子空了出来,就可以把粮食拉来售卖了。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苏然轻松了不少,她回到码头的仓库里,把储存的大半粮食都取了出来,只留下了两个月的口粮,这些足够支撑他们到达俞州了,而且用不了多久,新种下去的六亩地就又能收割了,因此没有断粮的风险。
过了几天,苏然想起了王府里的灵芝和芳杏,便问起了绿湾小筑的近况,晴枝回说芳杏跟她家男人会留在凌州乡下的庄子上,看管王府的产业,灵芝和其他人都被安排前往堰州,过几日就动身了。
不过一说到桑霓,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姑娘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去接狗回来的那天,这蹄子居然还想跟着我们去俞州,我说‘难道堰州不比俞州更太平?你跟着我们是想去见谁?’这话儿才起了个头儿,就把她臊了回去,这蹄子果然心思不干净!”
苏然笑笑,没有在意,她的生命里和桑霓应该是再无交集了,也不值得再费什么心思,想想她也可怜,没有了利用价值,只剩下被远远打发的份儿。
无方堂终于整理完毕了,小陈管事亲自把粮食运送过去,来回跑了三趟才搬运干净。无方堂开仓济民,每斗只售十文,每人每日限购二斗,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纷纷前往,排队的长龙都出了街道口,还拐了两个弯儿。开售第一天发生了小范围哄抢,不过很快就被吴家的护院们镇压了下来。
天空刚晴了没两天,又下起了漂泊大雨,新仓坊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燃记的大门口,雨中的马儿甩了甩脖子上的雨水,打了个响鼻,这天是苏然一家出发前往俞州的大日子。
小陈管事撑着伞,扶着苏然和抱着孩子的晴枝上了车,吕莲紧随其后,坐在车板上亲自做车把式,她们和小陈管事打了个招呼,先行前往无方堂,与吴太医汇合。
小陈管事垫后,角门口的胡同里还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放置着此次出行的所有行李,由他单独驾车。他走进胡同里,马车边已经站着两位执剑的侠士,并未撑伞,雨水已经将他们浇透。
这两人见了小陈管事,双双抱拳致意,小陈管事也回了一礼,说道:“这些日子,多谢兄台相助了。”
“陈兄不必客气,我等也是受命于殿下,如今事已圆满,就此别过,一路上还有其他弟兄照应,尽请宽心。”
小陈管事又一致谢,告别了这两人,才一跃坐上马车,甩开缰绳驾车离开。刚出了胡同口,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人,惊得他急忙拉住马绳。
雨中的桑霓抱着一只小包袱,浑身湿透,缩着脖子,鼻尖红红的,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小陈管事则平静地与她对视,大概是太过平静,桑霓首先沉不住气了,她扑通一声跪下,乞求道:“请您行行好,带我一路走吧。”
小陈管事望着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再次甩起缰绳,马儿得得小跑了起来,与跪在地上的少女,擦肩而过了。
一锭银子滚落下来,磕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响亮,最后滚了两圈,停在了她的手边,桑霓望着银子深吸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她愤恨地一转头,只见身后的马车突然加速,消失在蒙蒙雨雾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肉松
从凌州前往俞州,原本走陆路的话,只有七八天的路程。可从他们出发的那天起,雨水就没有断过,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常陷进泥洼中,马蹄子也总是打滑。总之一路走来,弄得人心情好不烦躁,苏然急的鼻尖上冒出了一颗小痘,晴枝的讲话声音越来越高,小陈管事则是变得更加沉默。好在同行的吴家对他们多有照顾,不时会派几个人来帮帮他们,否则光靠他们四人,折腾上十天半个月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当第三天晚上,他们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投宿了一家客栈的时候,听到了一条爆炸性消息:皇帝驾崩了!
正在喝汤的苏然,听见这个消息后,差点把汤水从鼻孔里喷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突然宾天,意味着太多事情,她都不敢往深里想。
出了这样的变故,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他们只能放弃留宿的打算,飞奔前往俞州,与诚王汇合。
于是,两家子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的路,终于在亥时之前到达了奎狼营。
守营的小兵提前得到了指示,苏然一行人刚到达营口,就领着他们进去了。军营里气氛肃穆,无人喧哗,手执长枪的士兵们排着队巡逻,每个营帐前都插着竹竿,上面挂起了白布,在阴森森的夜晚随风飘摆。
苏然提着裙摆,踩在湿漉漉的泥地上,加紧脚步跟上队伍。她低着眼睛不敢乱瞧,这是她第二次进入奎狼营,但和上次比较起来,这一次的军营显得更加肃杀威严。
大帐内的诚王一袭黑衣,臂弯上戴着孝,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清冷,只在见到苏然的一刹那,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军营里规矩严,平日里不要随意走动。”他提点了两句,就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只留下苏然一人。
空荡荡的营帐里灯光微弱,诚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隔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流转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疲惫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苏然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掠过一丝心疼,父亲刚刚过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还要和太子过招,兄弟反目,又要镇守边疆,防范异族,此时此刻的他得承受怎样的压力。
苏然的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行至他的面前,缓缓蹲下了身子,执起他的一只手,攒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着。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苏然才忍不住轻语道:“你几日没睡了?”
诚王的眼神微闪,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抽出了手抚上苏然的脸颊,粗糙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柔嫩的皮肤。
“后面的日子会很艰苦,委屈你了。”诚王的声音清浅,眼神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苏然摇了摇头,一只手叠上了贴在她脸颊的手上,晕黄的烛光将她的双眸照的柔和清澈,她歪着脑袋娇俏一笑。
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诚王把她带走,不是因为凌州即将不保,而是他要远征了!
“行军打仗多有危险,从今往后你就呆在我的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说完他从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套衣服,抖落开来,是一套鸦青色男装,“换上这套衣裳,主营里不能留女人,以后就做男子打扮吧。”
苏然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目光朝上想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你这样是为我坏了规矩?”
诚王笑笑,靠在没椅背上没有说话。
“那晴枝和吴大夫的家眷怎么办呢?”
“她们跟在军队的后方,和其他做杂活的妇人住在一起。”
“那里可安全?”
“全军没有比那更安全的了。”一个部队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
苏然明白了,那地方就是个勤杂营,住着一些浆洗缝补的女人,那里的帐营和军营之间还有一段距离。这样一来她和晴枝就离的远了,苏然虽有些小失落,但只要她们一切安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随军驻扎,日子肯定比在家辛苦多了。
“往后你带着昭儿住在隔壁的营帐里。”
诚王的主帐是由三个连通帐篷组合而成的,中间的帐篷放着沙盘和各种文书,是他平日和部下商议军情的地方。东边是他的卧室,有帷幔挡着,看不清内里的模样。而西边的小间则是今后她和小秦昭起居的地方,地上铺着干净的藤编地板,地板上还铺着厚厚的平纹菱花地毯,一尺厚的缎面绒垫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两端放置着扶手枕头,干净的被褥叠的四四方方。
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的苏然,刚一坐进柔软的床垫上,就有些困了。她瞥了一眼外面,诚王还在伏案疾书,便轻手轻脚地褪下了鞋袜,脑袋刚沾上松软的枕头,就进入了梦想。
诚王写完一份军策,已是三更时分,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想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一直漂泊的心像是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他揉揉抽疼的太阳穴,起了身准备去睡一个时辰,却鬼使神差地转变方向,步入了她的帐内。他动作轻柔地坐在床垫上,撑着身子低下了头,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渐渐入了神。因为暖和,她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酡红,湿漉漉的嘴唇无意识地嚅动着。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变得温温的,软软的,像被塞进了一团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