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过去吧,最近府里有些乱。”说罢抬脚便走,行了几步见后面没有动静,便停了下来,转过身等着还站在原地的苏然。
好意难却,苏然“哦”了一声,抱着食盒跟了上来。
“何素娥被关在你那里,一切可好?”
这是想听她说好还是不好呢?
“很安分,我让丫头们照顾好她的衣食起居。”
“何家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最近都警醒些。”
“嗯。”
“胡海之前鼓动马贼来犯,造成了不少麻烦,不过我们已经逮到了他的小儿子,以他为诱饵,想来这几天就会现身了,这次就来个瓮中捉鳖。”
“小儿子?”
“嗯,就是那晚跟着何素娥的仆人,个头小小的。”
原来是他。
这么看来,胡海家原本是打算兵分三路行事的,虽不知他们具体有什么阴谋,但显然已经被诚王挫败了,并且还抓住了他的小儿子,俘虏了何家的女儿,实在是重重挫伤了对方的锐气,这次交锋,诚王算是大胜。
短短的一截路很快就走到头了,诚王站在月洞门外,目送着苏然进了屋,只见绿湾小筑顿时热闹了起来,断断续续地传出了一些愉悦的笑闹声,他久久伫立在黑暗中,看着灯火通明的小楼变得生机勃勃,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被藏匿的粮草
阴郁的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朱漆的案桌上焚烧着香炉,袅袅青烟婉转地升起散开。
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青肿的脸高高隆起,猩红的血水顺着歪裂的嘴唇滴下。
房门被推开,阳光涌入,他如受惊般抽搐了一下,勉强睁开了肿成一条缝的眼睛。
诚王逆着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拉开案桌后的太师椅,撩起衣袍落座,静静地盯着地上的人。
从小在王府做事的他,自然清楚这位王爷的雷霆手段,几天来的折磨已经让他的身心憔悴不堪,仅凭着一丝信念强撑着,如今被诚王这样默默地瞧着,焦躁、恐惧和慌乱被无限地放大,心里的防线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
“你自小聪慧,能文能武,在所有家仆中,最是出类拔萃,”诚王手肘撑在案桌上,双手交握靠近唇边,悠悠地开了口,“本王原想开个恩,待你弱冠之年,帮你脱去贱籍,出府后考取功名也好,自立家产也好,总不至于埋没了你的才华,只可惜……”
窝在地上的人几不可见地攒紧了手,赤着的脚背紧紧弓起,诚王遮在双手下面的唇角轻轻一翘,接着说道:“本王也知道,你并不认同你的父兄,他们太愚忠,一心为何家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而你只想护住家人平安,你母亲一定很心疼你现在的模样。”
那少年听见提到自己的母亲,鼻尖一酸,一滴泪晃荡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
诚王离开座位,走到少年跟前蹲下,轻柔地将他扶起,解开锁住他的镣铐,语气诚挚地说道:“只要你说出藏粮的地点,本王便既往不咎,还可以安排你们全家隐世避难,摆脱何家的追究,如何?”
那少年僵直着身体,呼吸渐渐加重,眼神似是有些闪烁,但是一盏茶过去,他却什么也没有表示。
“你如此顽固,也怨不得他人了,既然你们兄弟二人亲厚,就让他为你的不识抬举承担后果罢,”他从袖带中掏出一枚黄玉印章,不经意地在那少年面前晃了晃,见他猝然睁大了眼睛,掐准时间点,转过头对门外大声说道:“去把胡炽的双手剁了!”
“不!”那少年嘶吼了一声,揪住诚王的袖口,激动地牙齿打颤,“放过我哥!我说!我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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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喝下一整碗甜豆汤,满足地摸摸肚皮,看看不远处在炕上玩得兴高采烈的小世子,一时兴起跑去逗弄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了他的布老虎,看他小嘴一撇要哭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晴枝赶忙抢过玩偶塞进小世子的怀里,点点苏然的额头,啰嗦道:“多大了,还跟个奶娃过不去。”
芳杏抱起小世子,轻轻颠了颠哄了起来,灵芝拿着小碗,往小世子的嘴里塞米糊糊。
正在一团热闹之时,门板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夏公公的声音:“姑娘,殿下请姑娘开个门,不知方便与否。”
屋内众人互相傻望了一会儿,真是稀客,这是诚王在苏然住进来后,第一次踏足绿湾小筑。
苏然亲自前去开了门,一阵寒风灌进,冷的她缩起脖子,对外面的人道:“天儿太冷了,快快进来。”
屋内的丫鬟们早已恭敬地站成一排,整齐地行了礼,苏然这才想起礼节这回事,匆匆忙忙地补了一个礼。
诚王并没在意,他看着芳杏和灵芝二人,直入主题道:“正好你们俩也在这,本王问你们,王妃临终前可曾交付给你们什么东西?”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低下头,也不敢有所隐瞒:“交给奴婢们一个匣子,里面都是娘娘的陪嫁契据,说是留给小世子的。”
“那匣子何在?”
“由奴婢收着的,奴婢去取来。”灵芝答毕,福了一礼去拿东西了。
不知道诚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两眼,见他的视线移了过来,又一本正经地站好,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灵芝拿来一只黑漆描金的木匣,样式十分精美,诚王接了过来,掰开搭扣打开,里面装着几张文契,还有两把串在带子上的钥匙,诚王将那串钥匙取了出来。
这钥匙苏然见过,之前在查账的时候王妃给过她其中一把,那是王府库房的钥匙。此时诚王举起另一把梅花柄的钥匙,仔细观察了片刻。
而后他收起钥匙,将匣子退回,对灵芝说道:“此物暂时有些用处,晚间时候再还给你们,”说罢他转过身,朝苏然走来,“走罢,之前说好带你去见见的。”
“啊?”苏然呆呆地站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几十秒后才意识到,是储存粮食的地方找到了,“哦!”
这两把钥匙平时都由王妃贴身保管的,直到临终前才亲自交付出去。苏然骤然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晚,混乱中那人搜索王妃身子的情形,难道他是在找这把钥匙?
抱着极其好奇的心情,苏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随着诚王离开了。
之前苏然想象过很多藏匿粮食的地点,比如掏空的山里、田间的地窖之类的,但事实让她大跌眼镜,是一个近的都用不上马车,直接步行就能到的地方——正是马贼来犯的那晚,苏然等人躲藏过的,位于王府西面的胡同。
眼下正是白天,能够看清它的全貌,越往内走越隐蔽,直到最里面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石门,门上有两个青铜把手,苏然那晚撞到发出声响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把手。
诚王拿出钥匙,将繁复的齿轮对准齿孔,微微用力地插了进去。
“这钥匙一直由娘娘保管着,那这里不就是娘娘的产业吗?”
“嗯,这里是她几个粮庄存粮的仓库。胡海正是利用了开仓进粮的时机,将他搜刮而来的粮食混了进来囤积。”
原来用了一招浑水摸鱼,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只是要做成这件事情,恐怕也要打通不少关节吧。
钥匙旋转了一圈,咔哒一声解锁了,石门缓缓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十个大大小小的仓廪,尖顶圆柱身,密封地严严实实。
苏然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户人家的粮仓,规模之大超过她的想象,在乡下生活过的她看着眼前一座座殷实的仓廪,仿佛仓身上还写着四个红闪闪的大字:民脂民膏。
就在苏然还处在惊讶之时,诚王已经在粮仓内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他走了过去一把将草堆推倒,又将散落在地的稻草扒拉开来,一个嵌合在地砖上的木盖显现了出来,他抓住盖上的铁环一把提起,一条通往地窖的石梯赫然出现了。
苏然更加惊愕地捂住了嘴,看看楼梯又看看诚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身上可带了巾帕?”诚王看着不知所措的苏然问道。
苏然点点头,掏出自己的帕子。
诚王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小块香饼,裹在苏然的手帕里,递回给她:“之前为了防治虫鼠,里面熏了艾,气味不好闻,用这个捂住口鼻,再跟着我下去。”
说罢自己先点着了火烛,便要顺着楼梯下去,苏然却拦住了他,她知道地窖内的二氧化碳含量一定很高,人马上进去会缺氧的。
“先等等,现在进去会昏倒的。”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找来一块破木板对着入口猛扇了起来,诚王见她这个怪动作,一脸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苏然无法给他解释是加速空气流通,只好讪笑道:“里面太闷了,我灌点风进去。”
诚王听后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估计内心已经把她当做弱智了,不过,他却意外地没有加以阻止,而是极有风度地耐心等待着,直到她扇累了,才将她手中的木板取走丢开,并未说什么嘲笑的话,径自抬脚进入了地窖。
苏然一手提着裙裾,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紧紧地跟着他。刚进入昏暗的地方,眼睛还有些不适应,苏然眯着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景象。
等到双眼能看清时,面前的一切让她大为震惊!这里不应该被称作地窖,而是地宫!
下面的空间比上面大上了三四倍,密密麻麻排布着上百个地下粮仓,只有尖尖的顶端露出了地面,仓身都埋于地下,每个仓室都有几十人合抱的大小,一眼望去,星罗棋布的粮仓顶蔚为壮观。
“这里存了多少粮食?”苏然一脸惊惶,连呼吸都困难了,她怀疑是不是这里的氧气太稀薄了。
“少说有十万石。”
苏然倒吸一口凉气,如今一亩田的产量不过两三石左右,这个数字太过庞大,导致她不能直观地想象出来,只知道够她吃几辈子了。
“这么多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三万将士半年的口粮。”
目前诚王治下的兵将约有五万人,其中死忠的亲兵只有一万人,如果胡海真的准备了三万人的粮饷,一旦突然发起进攻,而凌州城的供应又跟不上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幸好,提前挫败了他们的阴谋,苏然打了个哆嗦,感到一阵后怕。
既然已经找到了粮仓,剩下的事情也轮不到她操心了,她被地下沉闷的空气熏的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看诚王打开了仓门仔细检查着粮食的状况,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便轻轻朝楼梯口走去,打算先出去透透气。
可是,刚踏上第一层台阶,一道黑影掠过地窖口,随后“哐当”一声,地窖的盖子被重重关上,窖内顿时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密室情缘
微弱的光线突然被遮挡,黑暗袭来,不安也随之笼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然回不过神来。
身旁突然掀起一阵急促的气流涌动,抓在手中的烛火瞬间熄灭。
诚王飞奔而上,一拳重重砸在了顶盖上,木盖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出现了一丝裂缝,诚王再接再厉,连续出击,重重砸了三拳,细碎的木屑洒落,从缝隙中隐约可见盖子上方还压着重物,诚王反复尝试了多次,也未能将窖盖打开,最终只好放弃。
他们被困住了!意识到正在面临的困境,苏然木木地坐在了楼梯上,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之中,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这里的氧气密度本来就比较低,现在又成了密闭空间,不知道他们能撑多久,此刻,她有些理解地震中被埋在废墟下的人的心情了。
诚王在苏然的身边坐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苏然萎靡不振的神情,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她道:“这枚‘钟馗除祟’得高僧开过光,每次征战前我都随身携带,你留着吧,此次也定能遇难成祥。”
不安的气氛渐渐沉淀了下来,苏然心中的慌乱也被他那沉静的气质所安抚,她接过玉佩,默默地抚摸着泛着晶莹光泽的翠玉,玉面正中雕着一个虬髯大汉,黑暗中看的不甚清楚。
也许是钟馗的正气影响了她,她对着诚王的脸微微一笑,视线微垂,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
“殿下的手破了。”刚刚剧烈的撞击使得指关节擦破了一块,苏然的心无预兆地抽疼了一下。
“小伤口,无妨。”
苏然盯着那伤口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执起了那只受了伤的手,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拿出自己的手绢,抖落了裹在里面的香片,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点点触碰着温热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摸带来一阵阵麻痒。
“虽说殿下习惯了刀光剑影,可这些伤口在关节上,若不快些好起来,会带来许多不便和困扰的,”也许是想快些熬过这艰难的时刻,也许是受不了内心越来越鼓噪的跳动,苏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殿下受过最惊险的伤是哪里?”
“腹部,在山里,被狼群袭击。”
苏然的脑袋里立刻出现了一幅画面,阴森的夜里,幽怨的嚎叫声响彻山谷,绿莹莹的眼珠子闪烁着绿光,一阵不寒而栗。
“嘶,狼的眼睛,圆溜溜的,绿莹莹的,大半夜的能把人吓破胆来。”
听着这话,诚王不语,抿着唇轻笑了一声。
苏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继续说道:“我从江南一路来到凌州,也见识了不少呢,魏南的温泉山,庐门的绿林大会,还有青峡的花脸姑娘,都是很有意思的风土人情,殿下去过许多地方吧,哪里最难忘?”
“蜀州,山水绮丽,风光甚好。”
“山水好的地方美人也多,想来有不少佳话呢,若是我也能去看看就好了,对了,那里的吃食可美味?”
“辣。”
诚王的话语十分简练,没说两句就有些冷场,苏然正绞尽脑汁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冷不丁的听他问道:“你也知道辣子?”
“嗯?”
“上回听你提起过,这是蜀州才常吃的食材,江南少有人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哪,这件小事他怎么还记得?
“这个,因因因为,住在菜头庄的时候,在一个卖货郎那里看到过!”苏然紧张地打了个嗝,呼出的气都是热辣辣的,她慌乱地岔开了话题,“嗯,听说凌州城往北就是大草原,绿草茵茵,蓝天白云,想来那里的人们每天无拘无束地骑马放牧,也是一件美事吧!”
诚王顿了一下,并未继续方才的话题,只顺着她的话头继续说道:“也不见得,苦寒难熬,闹饥荒的日子也时有发生。连年进犯的马贼,其实大部分都是过不下去的牧民进山扎寨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以前常读‘无边翠绿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这样的诗句,就幻想着过起仗剑走天涯的生活,只觉得这样才不算白活了一回。”
“如此,你才不愿早早嫁人么?”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明白她的想法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淡淡的沮丧情绪蔓延开来,苏然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嫁人,也不是不好,只是,会不甘心。”
还会害怕。
谈话陷入了僵局,渐渐敞开的心扉又被打回原形,诚王抱着双臂倚靠在石阶上,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双眸微垂看着虚无的点。苏然有些惧怕这样微妙的气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