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葶——”
她凝目,谁在喊她的名字?施婕妤双肩蜷缩,视线透过凌乱的发丝向外望去,“啊——”
惊惧的瞳仁中,李美人满身是血,就站在陶心的后面,她一手指了指,女子不解,转过头去,“娘娘,您看见什么了?”
施婕妤惊声痛哭,纤细的十指用力掐入发丝,狠狠握住后疯狂紧拽,窗外,那透明的窗格上,呈现出一道道鬼影,都是来向她索命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要过来,走啊……”
陶心亦是急得哭出声来,施婕妤这副模样,心中已然失去清明。
“倚葶,我对你并无愧疚,你为何要那般对我?”
一道道质问,施婕妤松开双手,只见君阅已经爬到了榻上,她垂下的手腕仿若被折断,只见她双手拨开遮住面颊的发丝,露出的,是一张满目疮痍的脸。女子咧嘴一笑,那嘶哑的喉咙口已经发不出声音,“哑哑——”
“啊——”
施婕妤一声厉呼,陶心心中一怔,只听得女子惊惧的喊声被硬生生卡住,满口鲜血,吐在了水红色的锦被上。她双目圆睁,瘦削的身子突然倒下,正好落在她肩膀上,“娘娘,娘娘您不要吓我。”殿外,闻讯而来的御医脚步急促,一下来到榻前。
两手垂落,施婕妤躺在陶心怀里,面容苍白至透明,两眼,因那挥之不去的阴霾而瞪得老大。
李御医掳起袖口,食指把上女子静脉时,只消一刻,便缩回手去,他双膝跪在榻前,声音悲恸,“娘娘已经病逝。”
陶心不信,她颤抖着拿起手中锦帕,将施婕妤沾在脸上的血渍擦去,“李御医,您看,娘娘她眼睛还睁着呢。”
李御医压着脑袋,并不说话。
睁开的双目中,被风托起的纱幔凭着最后一点游弋无所,女子的瞳仁已经涣散,永远定在了一点。如今这般,就同自己初入宫时一样,孑然一身,现在走了,她总算卸下满身重担,什么都不能带走了。
这个男人,她以她的方式爱了一辈子,却始终,得不到。
景夜宫内,御医宫人跪满了一地,声声哀戚,她却是一句都听不见了。
凤潋宫。
陌辰吏一刻不停歇地守在风妃阅边上,女子的睡相并不好,总喜欢把手落在锦被外头。
“师傅,你去休息吧,这儿交给我就行了。”林尹一手放在陌辰吏肩头,将浓茶递到他面前。
男子摆下手,回过头去,那双温润的眸子依旧明朗,“再过几天,我怕自己看不见了。”
林尹心头一酸,将眼中的湿润用力压抑回去,“一定会有办法的,皇后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找到破解的法子,如今,机缘巧合,实乃天意。”
“解了?”林尹吃惊,“是用了什么药?”
“不是药,是情。”陌辰吏拂开眉角,望着她熟睡中的面容,伸出的手最终收了回去,“她先前为了七袂的死而伤心欲绝,这夫妻缠,定是因为一方为他人痛苦,以至于原先积压的毒在二人间隙之间给解开了,想不到,我研制了这么久的解药,居然就是人世间最真的情。”
林尹点下头,跟着陌辰吏行医这么久,这样的奇事还是第一次见。
“师傅,娘娘这样的毒都解了,你的眼睛也一定会好的。”
陌辰吏将风妃阅露在锦被外的手放进去,他端详着女子的睡容,“这毒是因我而起,若是解不了,我会一辈子寝食难安。如今,她已经没事,我也该离开了。”
“师傅,你真的要走?”林尹压低声音,“可您是云朝质子,皇上会放你离开吗?”
陌辰吏没有说话,只是忘了一眼风妃阅后起身,几步来到殿中间的红木桌前,倒上一杯浓茶。林尹跟在他身后,不甘心说道,“难道,你真的打算瞒住,自己搜了就一了百了么?她应该知道你为她做过的事。”
“知道了又能如何?”陌辰吏握紧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除了让她心难安,还能带来什么?”
林尹一时语塞,却始终替他遗憾,嘴中还想说什么,只听得榻上女子一阵嘤咛,二人忙对望一眼后噤声。
皇帝疾步而来,走入凤潋宫时,带来寒风阵阵,他率先走到榻前,见风妃阅仍恬静的睡着,刻意放柔的脚步顿住后,坐了下来。
“她没事吧?”
听着男子担忧的语气,陌辰吏敛下情绪紧随上前,“回皇上,娘娘一切安好。”
孤夜孑靠在凤塌上,二人则跟着守在边上,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原先在凤潋宫内当值的丫鬟端着个托盘正走进来。
她在外张望片刻,孤夜孑一回头,轻声问道,“何事?”
“回皇上,这是给娘娘准备的早膳。”丫鬟提起脚步走进来,掀开盖子后,只是碗普通的面食。
皇帝侧目睬一眼,每天轻皱,“让御膳房重做。”
“皇上,”丫鬟小心翼翼,见榻上女子并未醒来,“娘娘说她胃不好,早上只需要一碗清面。”
皇帝拧起的剑眉并未展开,单手轻抚上风妃阅的面颊,指尖在落至女子下巴后收回去,他朝着身后陌辰吏吩咐道,“陌医师,你留下来照顾。”
孤夜孑说完,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那名丫鬟不明所以,皇帝走出去几步后,不悦旋身,“杵在那做什么,跟上。”
“是,皇上。”
风妃阅醒来之时,恰巧皇帝回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手中仍旧端着个盘子。
“阅儿——”
风妃阅双手撑起,全身如散了驾一般,她一手撑着脑袋,睡眼惺忪的朦胧之姿,带着几分娇憨,“好香。”
皇帝面色微喜,边上丫鬟忙将那碗面端过来,递到他手中,孤夜孑拿起银筷,俊脸凑到她跟前,“真有那么香么?”
“我还没有梳洗。”风妃阅将脸别至边上,见陌辰吏同林尹都在,当下,一张俏脸酡红,“放边上吧。”
“这可不比别的,等下就凉了。”皇帝挑起银筷,送到她嘴边。
风妃阅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见皇帝执意,不得不张开嘴来,浅尝一口。
孤夜孑面露希冀,手中的银筷搅动着碗里的面条,风妃阅咀嚼,抿起的双唇成一线,朝着边上的丫鬟说道,“意儿,今儿怎么将面条煮糊了?”
丫鬟瞠目,不敢望向皇帝,只是一个劲吱唔,“娘娘,这……”
孤夜孑听闻,眉角轻扬,挑起一筷后尝上一口,嚼动的嘴角逐渐慢下来,他撇下嘴,带着几分孩子气,“挺不错的,”他回头冲着那名丫鬟说道,“赏。”
意儿再度惊愕,端着托盘的手紧握后,弯腰行礼,“奴婢谢皇上。”
风妃阅望着二人间的怪异,视线垂下之时,却见皇帝那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上沾着几许白色的面粉,她嘴角轻勾,了然于目。
“是该赏,”女子展颜,接过皇帝手中的碗,“这倒是味道最好的面条了。”
陌辰吏站在边上,望着二人相视而笑,他由衷欣慰,一天一夜不曾休眠,他阖上眼,再次睁开之时,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他微微吃惊,眨动几次之后,又清晰了起来。
饥肠辘辘,虽然有糊味,吃在嘴中,却是,美味之极。
有时候,想要开心,本就不难,珍惜身边的一人,一事,心明,自然心境宽敞。
陌辰吏借口给风妃阅同孤夜孑把上一脉,纠缠了二人这么久的夫妻缠,果然已经解开。^橘园。清清^
第197章 反将一军
炫朝。
初雪过后,边界再有暴动,朝中大臣劝阻不得,一月,皇帝领兵出征。^橘园。清清^
风妃阅除下凤袍,以一袭简练男装示人,城下齐集三军,众志成城。
斑驳城墙上,一袭水色飞舞,战鼓连天。硝烟起,八面玲珑。
女子以双掌击响战鼓,势如破竹,“助我夫君……一统天下。”
回相望,狭长的凤目轻眯,至阴的语气,残忍嗜血,“阅儿,等着我的归来,我将为你……以人骨搭建一座侍寝宫殿。”
震彻云霄,她站在城楼之下睨望,男子甲胄加身,器宇轩昂,在他的心中,从不往一统天下之大业。
风妃阅看着铁甲骑步出帝都,皇帝回眸相望,琥珀色的瞳仁中,他狠断下不舍,女子面容坚定,朝着他点下头,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束在脑后,晶莹的眸子,定在男子远去的背影上。
回到后宫,望着满目的空敞,孤夜孑一走,她的心也跟着空了许多。
景夜宫内,四处凋零,地上铺着满满的一层残肢败叶,风妃阅站在殿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园中,陶心一袭白色衣衫,她神情哀戚,身前放着一个不大的面盆,女子正将手中纸钱丢掷进去,明黄色的火焰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衬得她面色苍白如透明。
“陶心——”正在里头收拾的丫鬟将施婕妤生前用过的东西归拢后抱了出来,看到她后,那张小脸吓得毫无血色,“后宫之内不让祭拜,你这是不要命了。”
陶心肩膀躲了一下,避开丫鬟的拉扯,“娘娘死的这般凄惨,死后,还要落得个无人相送,我实在不忍心。”
“哎,”女子一声叹息,蹲下身后,放下东西磕了几个响头,“就连施婕妤都落得这般下场,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只能期盼接下来能跟个好主子,安安生生过完几年,也就出宫了。”
风妃阅始终没有跨入景夜宫内,七袂生前的那块地方已经清理干净,如今,只是葬给了那些淡雅的红梅。她抬眸,望着仙风道骨的“景夜宫”三字,这儿,曾经荣盛已久,就如年轮沧桑,最终,都逃不过时间的磨练。
到处,充斥的均是弥留悲怆之情,风妃阅一手扶着朱漆红色的殿门,心中,有些难受。
“想不到,你还会来此。”一道声音传来,她放下手,垂目望去,只见厉王爷负手而立,邪魅的面容上冷静无比,显露出其略见沧桑的轮廓。
风妃阅收回视线,旋身后朝着另一边而去,“我想最后再来看看。”
“哥哥的死,你忘得了么?”厉王爷紧随一步,如今的男子,已经褪下当初的阴柔,就连话语中,都带着满腹坚硬愤怒。
“忘不了的是你,”风妃阅站住脚步,她双手拢于宽袖中,晶亮的眸子,并不睁开,而是紧紧闭着,“他的死,我深有愧疚。”
“就只是愧疚那么简单么?”男子不甘罢休,大掌猛地攫住她手肘,“阅儿,帮我,替哥哥报仇。”
“报仇?”风妃阅用力甩开厉王爷的钳制,“如今施婕妤已死,你找何人报仇?”
“害死哥哥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男子声音狠戾,风妃阅望着他嗜血的双目,禁不住后背阵阵蹿上凉意,她猜到他心中所说的是哪些人,环顾四侧,见周边并无旁人后,她一手指了指自己心口,“害死她的,应该是我。”
厉王爷凝视着女子双目,紧抿的嘴角在对上女子双目时缓下来,他轻叹息,认真说道,“接下来,宫内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管,知道吗?”
风妃阅不明所以,想要问清楚,却见男子已迈开步子走了出去。隐约中,一种不安的感觉聚上心头,挥之不去。
慈安殿内。
四支鼎驾搭起的熏炉中,沉香浮动,浓香四溢,东太后同陌修正对而坐,殿内再无其他众人,“出去了这么几天,倒是错过了宫内的大事。”
“独步天涯的皇尊,可是你的亲生骨血,就这么惨死在他人手下,你就没有一点感觉吗?”陌修试探问道,东太后端着茶杯,她垂下的眼眸逐渐暗沉,食指在杯沿轻轻敲打几下,“他是我的儿子,我怎会不心痛。”
男子望着她侧过去的半边脸颊,放在桌上的手指握起后,落在东太后手背上,女子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去,却被他紧扣住不松开,“兰儿——”
她神色有些不自然,指尖僵硬的并拢在一起,听着男子那一声唤,面容陡然冷下。
陌修仔细注意这她的每一个神色,双手用力将她的柔荑紧握,“兰儿,给我生个孩子。”
东太后大惊,怔愣的侧脸正对着男子,她半刻没有反应,双目中,只有陌修那张凑过来的俊脸。她急忙回神,将脸别至一边,“修,你何时喜欢说笑了?”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笑话。”
女子蹙起眉头,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勃然而发,她一双凛冽的眸子咻的正对陌修,“你这时候同我说孩子,那我问你,当初你那样对待姐姐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怎么没有想到会将姐姐害成那样?”她双目圆瞪,厉声质问。对面男子神色清冷,只是一个劲的瞅着她。
东太后气喘吁吁,激动非常,她转过头去,只见头顶处压上一道暗影,抬眸时,身子已被陌修给揽入怀中,“兰儿,对不起。”
下巴枕在他肩头,背对着他的神色显出几分懊恼来,她不该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西太后知道,那样只会坏事。双手尝试着环过他的腰际落在陌修宽阔的背部,“对不起,是我自己一直放不下。”
“兰儿,”男子充满歉疚的话落在东太后耳畔,轻声细语,“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带你走。”
她想要开口,嘴中的话却被他吞入腹中,唇齿留香,陌修的嘴中,含有淡淡的酒香,让人禁不住想要汲取。东太后怔住的神情被男子高大的背影遮挡住,他眼眸轻阖,神态专注,一手托住她脑后……
身子,被拦腰抱起,女子两手攀住他颈间,一路来到内殿。
鹅黄色的宫灯中,挂在廊檐的琉璃被反射出道道华丽,纱幔的一角抚在女子面上,她并不伸手去拂开,而是任由那丝质的触感撩拨着激荡而起的心绪。她仰望,睨视着陌修俊脸的侧脸,眼中,顾盼生辉,却难以捉摸。
“慢着!”东太后突然出声,面露娇羞,“让我将那等吹熄。”
陌修不疑有他,点下头后,将她从怀中放下。她体态轻盈,莲步移至那一盏盏宫灯前,娇兰吐息,殿内一下昏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兰儿——”陌修轻唤,突然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给紧紧缠上,沁香之味扑入鼻翼中,他转身,薄唇便被堵住,紧接着,二人双双载入那张宽敞的塌中。
衣帛尽碎,内殿中,一片旖旎暧昧之色。
“砰——”朱红色的殿门猛地被震开,反弹回来的双肩被两名侍卫抓住,那一声沉重还未消失,只听得男子狠戾命令道,“给本王搜,将灯全部点起来。”
榻上传来一阵急促,女子闪躲不及,慌忙就近将锦被遮挡住赤裸的身子,殿内满堂通明,厉王爷一袭白色长衫肃穆威严,直逼而来。陌修似乎早便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拾起边上的衣裳后从容起身,面色清冷。
女子蜷缩着身子,脸躲在锦被中并不露出来。侍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擅自上前,一时间,殿内静谧无声,正在此刻,外殿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来人可以放慢了动作,每行一步,都像是踩着心坎的感觉。
一袭华服旖旎在后,层层在那白玉阶上渐行渐落,众人循着声音向后望去,震惊有余,不明事实的侍卫逐一跪下行礼,“参加东太后。”
榻上,女子扯下锦被,惊慌失措地跌落下来,“太后,太后,您要给奴婢做主啊,国师他……他……”女子泣不成声,抬起头后方看清楚,竟是太后身侧的陪嫁丫鬟。
东太后气得红唇哆嗦,一手直指向陌修,“国师,你——”
一句称呼的转变,将二人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厉王爷负在身后的双手愤怒紧握,他眸光充血,强忍下的一口气憋在心口,疼痛难耐。相较而言,陌修却冷静的多,望着跪在地上不断啼哭的丫鬟,他沉默着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