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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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性-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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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施实在不想再穿汗涔涔的脏衣服,对吴英道:“能麻烦你帮我拿着换洗衣服吗?里面放不了。”
    吴英扭进头来看,啧声道:“天哪,在这么脏的地方洗澡,还不如不洗。”
    吴英接过唐施的衣服,站在帘子外和唐施说话。
    “有热水洗澡已经很好了。”唐施道,“我来之前祁先生说许多大山里别说热水,冷水都没有,要走半座山去山下提,不仅没水,也没电,许多人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洗上一次澡。”
    吴英叹气一声,道:“这里条件确实艰苦,虽然能理解没水没电,但要我几个月不洗澡……哎……”又听到唐施说到“祁先生”,话锋一转,笑道,“祁先生也舍得你来?”
    唐施是很想人的,现在有人和她讲起他,不管说什么,好像相思之情都能缓解不少,唐施柔声道:“学校这样安排,我又没病没灾,自然是要来的。”
    吴英是数统学院的老师,来学校两年,还并不曾见到传说中祁先生,好奇道:“祁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唐施洗澡的速度慢下来,想了半天,愣着柔声道:“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是很好很好的。”
    吴英笑,“一说到你老公语气都变了,像个小迷妹似的,羡煞旁人。”
    唐施的脸本来就被热水熏得通红,闻言更是烧得厉害,小声道:“哪有。”
    吴英打趣道:“想不想?”
    唐施不说话了。
    吴英长吁一口气,道:“来这里才两三天,却觉得好像过了有半年,像梦一样。有时候觉得这里是梦,有时候觉得外边儿是梦。”
    唐施安慰道:“别想这么多,这里也挺好的。风景美,人也好,还有一群那般真璞可爱的学生。”
    吴英笑,“你也是看得开。”
    两个人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其他话,唐施洗完澡,伸出一截瓷白细腻的手臂拿衣服。女人白净美丽的手在破败脏乱的地坝边上就像一块反光的白玉,艳人得很。肖亮刚找了新的布出来,眼光不自觉便落到那截手上去,青山为背景,纯洁又诱人。虽说帘子被吴英拉着,但帘子实在薄,总会飞起一些边角,里面的人影影绰绰,白光时隐时现。肖亮赶紧移开目光,朝另一边低头去了,小伙子心跳有些快,嗓子有些干。
    等唐施洗完换吴英洗,天气已经渐渐冷了。唐施只穿了保暖内衣和一件毛衣,刚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冷,现在却感觉到了,但吴老师还在洗澡,唐施是不能走的,只好生捱着。
    过了一会儿,一件带着温度的衣服瓮过来,肖亮退了几步,站在墙边,正好背对帘子,对唐施道:“你刚洗了澡,不要穿这么少。”
    唐施将衣服拿下来,并不穿,对他道:“能麻烦肖老师去房间里拿桌上的黑色羽绒服吗?还有一件橘色的,是吴老师的,麻烦一起拿了吧。”
    肖亮便去拿了衣服,唐施穿上,对肖亮笑道:“谢谢肖老师了。”
    肖亮红了脸,“不用谢,举手之劳。”赶紧离开了。
    唐施失笑,对帘子里的吴老师道:“肖老师刚过来帮你拿衣服,眼睛全程黏在地上,老实得很。”
    吴英心中一暖。

☆、第62章 得此赤诚心,万事不足累

第二天早晨,唐施刚刚醒来,习惯性翻翻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好疼!邻床的吴英也在这个时候醒来,床动了动,吴英哑着声音叫道:“我的妈呀!”
    唐施失笑。
    两个女生坐起来,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无奈又好笑的样子。
    昨天陪学生疯玩,今天一起来,浑身酸痛,全身上下每个骨节都像是被人卸过,大腿肌肉也是酸胀得不成样子。
    起来照常用冷水洗漱,再沉的瞌睡都被激醒,吴英笑道:“冷得我都分不清哪儿是牙龈哪儿是牙齿了。”
    唐施笑。
    等到上课的时候,唐施笑不出来了。
    肖亮也是。
    两个人昨天都教了字母,一个教ABCDEFG,一个教aoeiuübpmf,字母几乎完全一样,但是两个老师教的读音不一样,排列顺序也不一样,一群学生刚开始学,怎么可能不弄混?
    但这些藏族学生,一天三门语言课——藏语、汉语、英语,可以说是三语教学了,刚开始必然会艰难些。这些是基础,必须学扎实了,唐施心中暗暗鼓劲儿,看着学生交上来的乱七八糟的作业,什么都不显,只是道:“好,我们今天复习一下昨天学的。”
    时间一晃便过去一个多月,三个人每天忙着改进教学,全副心思都扑在学生身上,恨不得一天的时间能掰成两半用,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因着这副全心全意的样子,学生们也渐渐和他们亲近。早上校门未开,学生们还被拦在门外,看见他们晃过,都会兴奋地大叫,脆生生的“肖老师”“唐老师”“吴老师”,亲热得很;中午吃饭,学生们抢着挨着三人坐,家里有一点儿好吃的,献宝似的全部给他们,全然赤诚真心;一上体育课,学生们都跑来拉人,一定要三个老师都一起玩儿,跳绳、踢球、做游戏,俨然把他们当做可以信任的大孩子。
    也就短短一个月而已。三个人都是大学老师,已经习惯了迎来送往、师生关系泛泛相交,突然被学生这般喜爱信任,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吴英叹道:“在外面,你和谁相处一个月就能得到这样珍贵的感情?”
    唐施将学生送给她的花夹进书里,又将一堆野果放好,心里也是很柔软——山里没有小卖部,没有零食,学生们的零食都是山上的野果,野果也并不是那么好摘,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一串野果就是一个孩子一天的零食,他们自己不吃,见她来,一串一串都给她。在孩子心中,这该是他能给予最多的爱了。这些野果,有些破了皮,有些焉嗒嗒,有大有小,有甜有涩,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稀奇,但都是孩子的爱。唐施原本舍不得收,但她不收学生反而要生气伤心,以为她看不上这些东西,误会过一次后,唐施便来者不拒,将所有果子都收起来,自己吃,也给学生吃。上课的时候,唐施会把野果拿到课堂上去,奖励给回答问题的同学,奖励给有进步的同学,奖励给优秀的同学,并且允许他们在课堂上吃。
    唐施现在上课,不如以前严肃了,会笑,会讲笑话,会故作生气沉着脸色吓人,会习惯性蹲下去和学生平视着讲话。很奇怪,唐施是唯一一个不用教鞭的老师,学生却最是听她的话,没有学生会皮上天让她管不了。
    吴英和肖亮某次说到这个奇异的情况,肖亮道:“我们三个中,你和我是负责任的老师,对学生算认真,也算真心,爱他们但并不是全身心都愿意为他们;唐老师不同,她是全心全意爱着学生的,就像一个母亲爱孩子,已经爱进骨子里,一举一动都是对学生的爱,她看着学生的时候,没有哪一个学生愿意舍得辜负那样的眼神。她让学生感到安全,感到一种平等的爱与被爱,孩子是最敏锐的,他们不愿让她伤心,也怕胡闹了失去这种爱。”
    吴英笑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肖亮红了脸,咳了咳,“也是无意间突然看到的。”
    今天本该是村长下山去买肉改善伙食的日子,但是天阴沉沉的,瞧着似要下雨,他自己阴雨天走山路是没问题的,但是因为三个老师也要跟着下山,这天气就有些不妙。村长保险起见,对三人道:“这两天有雨,还是不下山了,等天气晴了再去吧。”
    三人表示没问题。
    快中午的时候果真下起雨来,还是暴雨,乌云压顶,大雨倾盆,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像是凿洞似的。
    唐施发现学生都往窗外看,趁机道:“雨,下雨,汉语里讲这种天气为‘雨’。”又把“雨”字写在黑板上,随堂修改了一部分教学内容,并且让他们用已经学到的汉语结合今天的新学造句。
    一个学生说:“今天下雨了。”
    一个学生说:“雨很大。”
    一个学生说:“雨湿了我。”
    唐施纠正,“汉语里如果要表达你刚刚想说的,应该是‘雨淋湿了我’或者‘雨把我淋湿了’‘我被雨淋湿了’。”
    成绩最好的江央卓玛站起来说:“今天下雨了,雨很大,山路难走,德吉梅朵要注意安全。”
    让唐施一愣。
    小姑娘红着脸坐下了。德吉梅朵是江央卓玛最好的朋友,也在这个班上,闻言非常高兴地回道:“谢谢。”
    唐施却因此被提醒了一件事,问他们:“你们今天带伞了吗?”
    底下五十多双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摇头。
    “那你们怎么回去?”不,现在重要的不是伞,而是雨这么大,看样子是要下一天,这些孩子淋不淋雨另说,下雨天路滑,唐施想到自己来时的山路,晴天都那样难走,雨天得危险成什么样子?
    “走回去呀!”
    “我会飞!”
    “哈哈哈哈哈!”底下还要学生在笑。
    也是,这里的孩子走惯了山路,也不止一次遇见下雨天,该是都司空见惯了。但唐施还是不放心,这个班上的学生还好,年龄大一些,身体灵活些,但是另两个班,七岁的孩子……
    心神不宁的上完课,唐施同吴英、肖亮碰面,直接问道:“这雨这么大,会不会塌方滑坡?”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凝。
    “你们记不记得我们来时有一个黄面斜坡?很大一处,肖老师当时还开玩笑说‘这里像是一个秃顶和尚’?”
    两个人点头。
    “那里植被稀少,倾角又大,如果这雨下一天不见小,是有滑坡的可能的。我们的学生有住在那边的吗?”
    “不少。”肖亮道,“这里到那里我们最多走一个小时,有不少学生要走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家,都得经过那里。”
    三个人忧心忡忡,就盼着下午雨能变小。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雨竟然下了一整天,到放学的时候小了一点。看着学生一个一个冲进雨里,丝毫不觉得淋雨是多大事的时候,唐施心情复杂又难过。城里的孩子下雨天都要家长背,觉得雨水脏,从学校到家里,鞋底儿都是干的,干净粉嫩得像橱窗里的摆件;而在这里,这些孩子像是石头堆里的石头,坚硬又不好看,日晒雨淋,灰扑扑的。
    唐施把自己的忧虑给村长说了,村长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欸,没那么容易滑坡,前几次雨下得比今天还大,什么事都没有,唐老师你放宽心。”又道,“这群孩子走惯了山路,跑得快得很!”
    “再怎么走惯也是一群孩子,七八岁的小孩子骨头都还是软的……”
    村长捂着耳朵夸张地进屋了,一边滑稽地跑一边说:“唐老师又念经啦!”
    唐施无奈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天气,又笑不出来。
    半个小时后,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咵”地劈下来,照亮半边天,吓得人心跳骤停。吴英捂着胸口,“妈呀,吓死我了!”
    唐施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雨下得更大了,如泼如注,令人心惊;唐施越来越不安,对吴英道:“这样大的雨,连眼睛都睁不开,让他们怎么走?”
    “这群孩子又不是傻,走不了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吴英像是在安慰自己,“前两天肖亮不才教他们遇见雷雨天气时的注意事项吗?放心,没事的。”跟着瞧了一眼外面的雨,天气糟糕得无法自欺欺人,也忧心道,“这雨这么大……”
    唐施真心后悔起来,刚才就不该让他们走的,麻烦一下每户人家收留一两个孩子,学校里留一些,把备用被子,所有羽绒服搬出来,也能将就一晚,怎么就一犹豫把人都放走了呢!
    正当唐施坐立难安之时,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一声小小的“唐老师”,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娇弱又不安。唐施愣了愣,竖起耳朵听。
    “唐老师……”
    真的有人叫她!
    唐施赶忙出去,迷蒙的水雾里影影约约有个人影,唐施叫道:“是谁!”
    “德吉梅朵!”
    唐施顾不得拿伞,冲过去,在铁门边上看到了人,小姑娘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一张脸惨白,唐施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从铁门里伸手抓住她,问:“怎么回来了?”
    德吉梅朵哭道:“小巴桑掉进山沟里了!”
    唐施手一抖。

☆、第63章 相逢无山色,两心一相思

小姑娘的手冰冷,唐施紧紧抓住,强自镇定道:“你在檐下站好,我去叫村长,小巴桑会没事的!”
    德吉梅朵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湿漉漉的。
    唐施着急得很,却知道不能乱了阵脚,深吸几口气,大步跑回去,在檐下撞到过来瞧她的吴英,唐施道:“小巴桑掉进山沟里了!”
    吴英一惊,“怎样的山沟?!”
    “不知道,梅朵说能听见他的声音,但是他爬不上来。”唐施道,“你去叫肖老师,我去叫村长。”
    吴英点头。
    村长和两位藏语老师都起来了,村长道:“唐老师吴老师就留在学校里,雨天路滑,你们出去很危险。”
    “不!”唐施果断拒绝了,看着村长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学生会不会出事。村长你们脚程快,又认识山里所有人家,麻烦去追前面的学生,尽量把他们就近安排在附近的藏民家里,不要让他们走了,安排不下的学生都带回来;我们三个去救巴桑,把和巴桑一起走的那群人带回来。”
    人手不够,也就只能这样了。
    一行六个人,随着小小的德吉梅朵,打着手电,冒着雨没入黑夜里。
    夜路难走,唐施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看得肖亮胆战心惊,唐施却像没事似的,爬起来连眼神都没变一下,“快走!”
    肖亮跟在她后面,道:“你不要慌,越慌越容易出岔子——”
    “我没有慌。”唐施气喘吁吁,“是这幅身体不中用,我走得再小心翼翼也没有办法。小巴桑还在沟里,我摔几跤又不是大事。”
    前面的德吉梅朵悄悄抹了抹眼泪。
    四个人走了半个小时,微弱的手电光在山间时隐时现。守着小巴桑的一行人看见了那光,激动地喊:“唐老师——”“唐老师——”
    一个人趴在地上,对沟里的巴桑次松喊:“巴桑——巴桑——”
    “……我在……”
    “唐老师他们来了!”
    小巴桑把狭窄的沟里的植被都踩平了,脚泡在泥水里,闻言哭道:“嗯!”再怎么坚强,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巴桑——巴桑——你听见了吗!唐老师他们来了!”
    巴桑吸吸鼻子,抹掉脸上的雨水,扯着声音叫:“听到了——”
    一些人还守在这里,一些人看到远处灯光了,忙不迭的跑过去,边跑边喊——
    “唐老师——”
    “肖老师——”
    “吴老师——”
    唐施眼睛酸了一下,心疼得很。
    肖亮听见他们的叫声,忙回道:“是我们!你们不要跑,呆在那边!我们就下来了!”
    却有跑得快的孩子已经跑到他们跟前了。
    肖亮怒道:“不是叫你们别跑!”
    学生却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激动叫道:“肖老师!”
    到口的指责却是说不出来了,肖亮拍拍他,“快走,小巴桑还等着!”
    一行人赶到小巴桑滑下去的地方,肖亮从工具包里拿出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身上,一头打了可以调节的活结,支着手电筒往下照,叫道:“巴桑!巴桑!”
    雨太大,根本看不见下面是个什么情况,手电筒光亮微弱,也照不到那么下面的地方,只能听见巴桑的声音:“我在!”
    绳子太软,山沟里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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