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镯,是当年老爷送给夫人的定情之物。”
弦月看着福伯,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把那玉镯送给自己。
福伯将玉镯取了出来,转过身,同样看着弦月,昏黄的老眼在一刹那迸射出精光:“这是夫人临死前交给我的,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未来的儿媳。”
弦月心里原还想着为了不让这个老人担心,暂时将那玉镯手下,事后再还给君品玉,现在听福伯这样说,心里顿时觉得犹豫起来。
这东西,不能乱收。
弦月正思量间,福伯的一只手已经牵住了她的左手,就要将手上拿着的玉镯送进去,弦月捉住福伯将玉镯往她手上送的手:“福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弦月看着福伯,满脸真挚。
福伯的动作顿住,盯着弦月:“这东西不是我给你的,是我家夫人给她的儿媳妇的,你是不想做君家的儿媳妇吗?是我们家少爷配不上你?”
弦月盯着那双悲戚的眼,那里,是千丝万缕的担忧,将她的心捆绑起来,对她好的人太少,她看的出来,福伯是真心待她好的,无论是爱屋及乌,还是真的喜欢她,都无法否认这个老人的真心。
弦月拍了拍福伯的手:“哪里,君品玉少年有为,只要是个女的,都想嫁他为妻。”
她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很优秀,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最适合自己。
福伯叹了口气:“弦月,你是个好孩子,为人亲近,没有架子,个性开朗,福伯就喜欢你,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把他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福伯盯着弦月,言辞恳切。
“我知道。”
弦月点了点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做主的,福伯,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要是被父亲知道我在外边私定终身,一定会很生气的。”
凤玄凌,他应该会为自己选择一场对整个凤国都有好处的政治婚姻,君品玉再怎么优秀,在他眼里,不过是少年医郎而已。
“好孩子,福伯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不到那一天。”
弦月瞪大眼睛,看着福伯,心,陡然一颤。
那是恐惧,她害怕,心里惶惶的,唯恐有一天,那个总是一身玄衣的男子,将自己抱在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她同样的话。
“弦月,就当福伯求你。”
弦月使劲的晃了晃脑袋,似想要摇去心头的阴影,深吸一口气,右手直接取过福伯手上拿着的玉镯,直接戴在自己左手的手腕上,然后,在福伯的面前晃了晃:“福伯,好看吗?”
福伯捉住她的手,不住的点头,老泪纵横,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漂亮,漂亮,没人比少夫人更合适了,就连当年的夫人也没有少夫人戴着好看。”
弦月看着因为激动而落泪的福伯,脸上染上了笑容,心里却是一片浓黑的迷雾。
如果有一天,哥哥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会不会也会像福伯这样,费心给自己找一个托付终生的伴侣。
福伯紧紧的握住弦月的手,那双手,比方才还要颤抖的厉害,看着桌上摇曳着的烛火,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以前的少爷并不是这样的,老爷和夫人在世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把他捧在掌心,那个时候的他,霸道好动,就是个孩子王,经常会拿着老爷给他做的木剑,去找别的人决斗,那些孩子哪里敢动少爷,少爷每次打完架,都会得意洋洋的回家,和夫人炫耀,老爷有些时候会生气,责骂少爷整日不务正业,每次都有夫人护着,他从来就没挨过一次打,可自从那场变故之后——”
福伯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摇曳着的一点点变弱的烛火,越来越小:“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少爷的性子就变了,不哭也不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足足有一年的时间,后来,不知是谁上门来找少爷,少爷就跟着他走了,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边。”
虽然没有亲身体验,不过弦月明白那种感受,一夜之间,幸福全毁,家破人亡,这样的打击,没几个人可以接受,更不要说是年纪尚幼的君品玉了。
弦月任由福伯拉着,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她想,对经历过那次大变的福伯来说,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君品玉而已,这些年来,他肚子一人守着这个地方,却日夜牵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君品玉,一个人,太寂寞,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想说的话,找一个人细细慢慢的说。
弦月给福伯倒了杯水,见他面露倦怠:“福伯,你累了,早点休息,我明天再陪你聊。”
她双手将杯子递到福伯跟前,确定他拿稳了,才放开手。
福伯将弦月的手一口气喝尽,转头看着外边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点了点头:“好孩子,今后就要麻烦你给我好好照顾少爷了。”
弦月点了点头:“我让君品玉进来。”
福伯笑了笑:“让少爷进来吧,我刚好也有话和他说。”
弦月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君品玉:“君品玉,福伯让你进来。”
君品玉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弦月,干净俊逸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推门走到福伯跟前:“福伯,我扶你上床睡觉。”
福伯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并排站着的弦月和君品玉,越看越觉得满意,越看越觉得放心:“少爷,我终于可以放心去找老爷和夫人了。”
那一瞬,看着这个在日暮下微笑的老人,那双满是尘世疲惫的脸再没有了半分前怪,弦月也不知道,这次这样帮君品玉,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若是其他的人,一定会说些宽慰的话,可君品玉没有,他只是沉默着,低头不语。
身为医者,他的心里很明白,有些时候,懂当真不如不懂。
“月儿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如果被我知道你敢欺负伤害她,我一定让老爷和夫人一起来教训你的。”
君品玉抬头,站在他旁边的弦月伸手整理着鬓角,他看着她手上戴着的玉镯,干净的脸上突然漾出了笑容,陪着这夏日日落的光晕,温暖而又柔和,却只有短短的一刹,眼角转而迸出足以将人冰冻的星辉。
“福伯,我会的。”
福伯突然站了起来,许是做了太久的缘故,脚已经发麻,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桌上,弦月眼疾手快,急急的将他扶住。
福伯笑了笑:“好孩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比起刚才,还要浓上了许多,他心里想,少夫人身手这么好,将来少爷一个人在外边,就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了,越发的放心。
他扶着弦月的手,走到门口,夕阳西下,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落日。
他迈出门口,那苍老的身体沉浸在阳光下,君品玉看着他,忽有一种感觉,这个一直伺候自己的人,似乎会随着这西下的夕阳,一并离开。
“少爷。”
福伯转过身,唤君品玉。
君品玉上前,站在他的身旁,他的一只手拉着弦月,另外一只手握住君品玉的手,然后将两个人的手紧紧的交叠在一起。
弦月看着君品玉,君品玉又看着弦月,两个人,最终谁都没有把手收回来,看着西下的夕阳,心里陡然生出的只有哀戚。
“少爷,你陪少夫人出去走走,好好逛逛。”
君品玉有些不放心,弦月也是同样。
“来日方长,我们在家好好陪陪你。”
弦月先开的口,君品玉点了点头,道了声:“是啊。”
福伯笑出了声,拍了拍那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我知道你们的孝心就可以了。”
他笑了笑:“我送你们两个到门口。”
弦月明白,他大概是想看着自己和君品玉两人手牵着手,走一段路。
君品玉还想说什么,却被弦月制止,她转身看着福伯,笑靥如花:“来这里这么久,我确实想出去看看。”
然后,紧紧的握住君品玉的手,走在了前边,君品玉看着福伯,顿时明白,跟在弦月身后,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一步之遥的位置。
傍晚,她的发丝凌空,他站着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微微的有些刺眼,微抿着唇,划出坚毅的弧度。
两个人,走的很慢,他们的身后,是步履维艰,却依旧紧跟着的福伯,他的目光,始终停在那双十指相扣的手上,一路上,他的脸上也就只有满足。
弦月和君品玉两人都没有回头,福伯一直跟到门口,最后,在大门的门槛处坐下,那双眼睛,却依旧紧紧的盯着那双紧紧缠绕着的手上,他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希望他的少爷,一辈子都能握住这双手,不要放开。
直到了街巷的尽头,弦月牵着君品玉的手,迅速躲到一个福伯怎么都看不到的角落,探着身子,向前看了看,背靠着墙壁,松开君品玉的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君品玉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放到身后的位置,慢慢的紧握成拳,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紧紧拽在手心。
弦月整个人也是疲惫不堪,觉得好人难做,简直比在梨花斋练武还要痛苦上许多:“君品玉,我已经尽量了,记住你答应我的。”
她手指着君品玉,心下惶恐,大脑也是空白的,现在的她,只想早点找到他说的那种神草,然后找到那本书记载的极为罕见的灵药,配成药方,哥哥早日能够痊愈,她也无须在日日牵挂担忧。
君品玉抬头,看着弦月,将自己的左手也放到伸手,握住轻握成拳的右手。
弦月直起身子,走到君品玉跟前,取下手腕戴着的玉镯,倾身拉着君品玉的右手摊开,将方才福伯慎重交给他的镯子放到君品玉的手上:“等遇上了能和你共度一生的女子,就替她戴上吧。”
君品玉看着手中的玉镯,抬眼,看着没有半分留恋的弦月,猛然拉起弦月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脱下来的玉镯重新替弦月戴上:“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弦月惊诧,笑容僵在脸上,这是什么道理,若只是寻常的金银钱财,她自然不会如此,不过这东西不同。
虽然不知当年他的家里发生了何事,想来应该是极大的变故,他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不多,这是他母亲临死前说给她未来的儿媳的,她如何能收。
君品玉见弦月还要摘下来,一贯温和他突然沉下来脸:“不要的话便扔了,将来没有银子当了也行。”
弦月看着君品玉的背影,动作生生顿住,她现在还有求于人,不能做的太绝了,想了想,只能作罢,跟着追了上去:“君品玉,我们现在去哪里?”
“跟着我。”
华灯初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这种热闹却与燕国的不同,可哪里不同呢?弦月看着四周,具体的也说不上来。
同样繁华,同样富庶,百姓的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可弦月总有种压抑的感觉。
相传,当年周建国之事,曾与当时最为蛮恨好战的羌族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那完全就是一场人肉的搏杀,周朝凭借上人数上的优势,获得了胜利,不过代价却十分惨重,上万的尸体被埋在底下,这条宽敞的石板路,每一寸都是鲜血。
弦月跟在君品玉的身后,在来往不息的人海中穿梭,他在前边,走的很快,没有半分的停歇。
四周,是嘈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生生充斥在耳畔,越往前走,那嘈杂的声音就越弱,取而代之的是雀跃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君品玉在一个人山人海的擂台前停下,弦月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
“这是轩辕的一个民俗,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在这个地方摆擂,他们说射神喜欢热闹。”
“射神?”
弦月疑惑,这个她略有耳闻。
传说那是个骁勇善战的神,尤其擅射箭,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就是阎罗王也忌惮他三分。
六国当中,轩辕尚武,信奉这个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擂台的四周站满了人,打赤膊的男子,这里的女子,没有燕凤等国家的纤细,长的十分彪悍,肤色也较黑。
“他神通广大,拥有无边的法力,喜欢那些勇敢而又彪悍的人,只要能在这月圆之夜夺魁,就可以像他提出一个要求。”
弦月看着面色泛着红晕的,微喘着气的君品玉,他是想像这轩辕信奉的神许愿吗?就算不相信,却依旧想要尝试。
谁说见惯了生死的人一定能够做到淡然,他们只是不习惯歇斯底里而已。
“好。”
“吼吼。”
人群的正中突然传来阵阵的欢呼声,站在擂台周围的人,欢欣鼓舞,开心的手舞足蹈。
君品玉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群,那清澈的眸,一片茫然,竟有说不出的挣扎。
弦月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敌,所以担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帮你。”
说完,拽着他的手挤进了人群。
相比于外边,这里边要热闹上许多,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险些将人的耳膜震破,擂台上是排列整齐的箭靶,旁边是弓还有箭,那滔天,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便是那身后那群人的欢呼。
擂台的正中,站了六个男子,个个精壮,站在最左边的那个,一身黑色锦袍,腰上的玉带还有那用金线勾勒出的图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左手拉弓,正瞄准箭靶,其余的五个男子,上身打着赤膊,下边则是一条只及膝盖的裤子,十分的清爽,六个人站在一起,显的那黑衣男子越发的意气风发。
其余的五个男子耷拉着脑袋,手上拿着没有箭的弓,盯着那黑衣男子,无精打采的模样。
“过去看看。”
弦月拉着君品玉的手,朝着黑衣男子的方向靠近,看着擂台上,被射成两半吊在箭靶上的箭,心里明白了大概,想来是这男子的技术太好,其余的人不敢攀比,方才那阵阵欢呼尖叫,应该也是为他喝彩。
弦月站在他的身后,瞧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那面部的线条十分刚毅,像是刀削的一般,脊背挺直,身姿笔直到近乎僵硬,那拉着弓的手臂,十足的力感,仿佛只要他手轻轻一动,就能将那箭靶射穿了一般。
弦月正这样想着,他手上拉着的箭破弦而出,像是八荒之地没有任何阻隔的疾风,携着纵然是箭神在世也难以抵挡的雷霆力量,快如闪电,划过夜空,人群,在刹那间,安静无声,耳畔,似乎只有那锋利的箭划破空气产生的摩擦声,撞击在心上,忍不住跟着那箭一起紧绷起来。
“彭。”
箭尾惊颤,方才停在靶心的另外一支箭掉在地上,而被赋予无穷力量的他穿过靶心,直接设在了擂台的挡板上。
安静,比方才还要骇人的安静,透过那小小的孔,你甚至可以看到那锋利的箭头插在板上,半晌,尖叫声,欢呼声,掌声,一浪比一浪高,彻底将人淹没。
弦月扯了扯君品玉,垫着脚尖,趴在他的耳畔,指着那个被射穿的靶心:“有点困难。”
那力拔千斤的力量,很有自知之名的她知道自己不行。
弦月的眼睛盯着那被射穿的箭靶,因此,她没有发现,君品玉在看向那个黑衣人时,眼底一刹那的一样,像是夜里的流行划过,虽然极快,可那却是真实的存在。
“你等等。”
弦月松开君品玉,朝着擂台的一角跑了过去,似乎是在和那个评判官商量些什么,那个人开始是一个劲的摇头,后来也不知弦月说了些什么,那人有了些许的动摇,然后指着场中的黑衣人,弦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