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绝望。
“公主。”
屋外的风随着她一同进来,卷起地上的白纸,绿衣蹲下身子捡起,在看到上边的内容时,弯曲的脊背僵住。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极力隐瞒,就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没想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在公主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让她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
绿衣心疼,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时间,公主遭受重创,九死一生,我担心公主会承受不住,就悄悄瞒下了。”
绿衣捡起地上的纸条,走到弦月跟前,单膝跪下:“属下该死,请公主责罚。”
弦月松开身上紧紧裹着的被子,神情茫然,仿若迷失的小孩,明明心里是极难受的,也想要痛哭一场,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原来,哀痛到了极点是哭不出来的,还是,她的眼泪,真的已经流干了?
“绿衣,你怎么不离开?不是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离开吧,我累了。”
死也好,活也罢,只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的。
弦月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了下来,迅速整理好衣裳,绿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公主,轩辕的世子妃想要见您,她就在外头。”
她最想做的,就是守在公主身边,月影她们也是一样,她们都不在了,她更要留在公主身边好好照顾她了,尤其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谁能放心的下?
“一别数年,世子妃还是和以往一样,美艳高贵。”
一如初见所想,就算是荆钗布裙,依旧难掩一身高贵,高扬着下巴,只是那双明媚高贵的凤目染上了沧桑。
弦月看着站在跟前的宁云烟,有些意外。
轩辕的世子妃,不在轩辕的皇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弦月姑娘何时会说这样虚伪恭维的话了?”
“世子妃谦虚,我说的都是实话。”
弦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在桌上,双腿悠闲的翘起,盯着宁云烟,似笑非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既深夜造访,必定是有紧要的事情了。
她的悲伤与痛,从不会让外人知道,尤其是这个时候,面对聪慧的轩辕冷傲的世子妃。
宁云烟见弦月不紧不慢的,咬了咬牙,脸上却还是端庄得体的笑容,扬了扬身上的长裙,单膝跪在弦月跟前。
弦月俯身,心里不无诧异,她与宁云烟相处过几日,虽然时间不长,对她的脾性却还是有几分了解,这般高傲的女子,怎么会轻易与人下跪?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弦月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伸手去扶宁云烟:“你我同位公主,同位世子妃,你这般做,我和担待不起。”
宁云烟反握住弦月的手,仰头看着她:“王后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弦月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重新坐回桌上,算是默认了她的话:“我不知,在云烟公主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权势地位,荣华尊崇吗?这个时候,你不在轩辕争夺那些,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我不知,云烟公主心高气傲,高高在上,有什么能让你放下自尊,甘心下跪?我不知,对于一个杀害我同伴的人,要用什么理由让自己做到宽恕?”
每个人都向她下跪,请求她的原谅,可无论怎么做,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下跪有什么用?如果下跪能让那些人回来的话,那她便在追风崖跪上三天三夜,可惜,无论她再做些什么,那些人都回不来了,那一张张笑脸,有生之年,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
宁云烟盯着弦月,突然笑出了声:“高处不胜寒,这不是王后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世子在轩辕,百姓爱戴,群臣拥护,我这个世子妃走到哪里不都是前呼后拥,如众星拱月一般,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心国破家亡,地位不保。一个人在高处站的太久,听惯了那些溢美谄媚之词,见到的也不过都是些奉承巴结的面孔,久着久着就开始习惯,习惯了之后便开始厌恶,会觉得寂寞发冷,而我所能寄予希望和温暖的人就只有世子一人,就像你说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世子被困白楚的消息已经在轩辕传的沸沸扬扬,他又不在轩辕,轩辕国内,那些人跃跃欲试,原来,往日的恭敬阿谀不过只是虚伪的面孔罢了。”
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经见识到,可像现在这样的,墙倒众人推,她算是见识了,原来,就算是公子那样的人,也有人不服气,他功勋卓绝,百姓才能爱戴,可这一次,轩辕的三十万大军折损大半,余下的还未回去,整个轩辕,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担忧自己的儿子丈夫,再被人煽风点火,世子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她策划的吗?
世子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不该是没得到这个天下,而是,娶错了人,如果当初他能娶到的是这凤国公主,现今来说,他何愁大事不成?而非像现在,如过街老鼠一般,多年来,在轩辕建立的威严,也尽然失去。
“这些云烟姐姐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身边的人,或有真心,也必定会有虚情假意,这个世界,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朋友,不过是利益将大家相互捆绑在了一起。”
宁云烟起身,走到弦月跟前,叹了口气:“这次,就当我求你,放了世子吧,轩辕已乱,三皇子他们有你的支持,世子也已经失去了民心,就算是他现在赶回去,一切也都来不及了,你又何必赶尽杀绝?那些人的事情我略有耳闻,我们轩辕何尝不是损兵折将?不过是为了各自的目的罢了,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会这样做的。既是战争,伤亡在所难免,但若是擒杀了主帅,这战争也可免了,若不是因为你,世子不会离开轩辕,如果他没离开轩辕,你的计划怎么可能进展的那般顺利?”
“世子妃,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仅仅因为这些,就让我放了轩辕昊吗?轩辕世子野心勃勃,他既能得你倾心,才智谋略必不在话下,我若是纵虎归山,岂不是后患无穷?”
弦月盯着宁云烟,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宁云烟还是捕捉到了。
“云烟记得,还欠王后一个条件,那些人确实不能枉死,这第三件事,我会替王后办妥,若是王后满意,就放了世子吧。”
宁云烟跪在地上,很快站了起来,扬长离开。
六月的瀛城,不像楚国,整日阴雨绵绵的,这里的一年四季多为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皇宫里却是冷冷清清的,那丝丝的暖风,吹的人的心寒冰似的,仿佛都快要结冻。
还没入城门,远远的就瞧见那紫色的身影,温润如玉一般的笑容,那样的熟悉。
“兰裔轩,是你啊。”
淡淡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连日来快马加鞭,她从未休息,她的声音是疲倦的,可整个人却没有丁点的知觉,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经没有任何的作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座冰冷的机械,仿佛已经没了心。
“嗯。”
兰裔轩走到弦月跟前,揉了揉她的发丝,将她揽在怀中,弦月靠在她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哥哥在哪里?”
兰裔轩沉默了半晌,伸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我后悔告诉你了。”
如果知道追风谷的事情,这件事,他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瞒着,凤久澜对她那般重要,单就这个人的噩耗,她就已经承受不住,遑论还有白娉婷她们的事情,这样瘦小的她,就像是碎裂的玻璃,他该怎么办?
“雪桑殿。”
弦月轻轻的恩了一声,放在兰裔轩肩上的手紧握成拳,修长的指甲,仿若尖锐的冰刀,将她的手指割破,然后连着手指的心是漫无边际的疼痛,可身体上的这种疼,她却没有一点反应,胸口的位置,像是裂开了一般,丝丝缕缕的,然后整个人都仿佛要碎裂了一般。
兰裔轩以为怀中的人会发疯的将他推开,会癫狂的捶打着她发泄,可是都没有,她只是轻轻的将自己推开,淡淡的说了一句:“带我去见他。”
清亮的眼眸像是结了千年的寒冰,神色平静淡漠,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人与物都已经离她远去。
这样的她,更加让人担忧,动了动唇,这一刻,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太过苍白。
雪桑殿外,白衣灰裳,乌压压跪了一地,见到弦月,有些意外,齐齐恭敬的道了声:“王上。”
哀凄的声音,似还有些担忧。
弦月看了她们一眼,仿若没有灵魂的玩偶,扯出的苍白笑容,木然的点了点头。
“王上。”
雪桑殿的院内,齐齐跪着朝中的大臣,面色悲戚,他们是真心为这爱民如子,仁厚宽德的太子感到心伤。
太子和王上情深,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凤国的皇嗣单薄,尤其是到了弦月这一代,就只有弦月和凤久澜二人,相比于外边的人山人海,雪桑大殿的人倒有些少,大多是朝中的几位股肱大臣还有生前贴身伺候凤久澜的下人。
“王上。”
云轻痕看到弦月,开始有些意外,看到她身后的兰裔轩,顿时明白。
“哥哥,我回来看你了。”
紫金棺木已经合上,弦月伸手轻轻抚摸着那雕镂精致的花纹,那般小心温柔的动作,仿佛那个人就是他们的殿下,他们王上最挚爱的兄长。
“你怎么就忍心离开我呢?”
弦月围绕着石棺转了一圈,浑身的力气被抽空,颓然倒在地上。
“王上。”
云轻痕想要上前,被兰裔轩制止:“由着她吧。”
如果这些都不让她做的话,她心里压抑了这么久的痛苦,该如何去发泄才好?
弦月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头顶的石棺:“你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好像也失去了意义,真的没有丁点的意义,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一给个孤零零的。”
“就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弦月坐在地上,不停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兰裔轩站在她身旁蹲下,静静的,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那石棺发呆。
我们两个,她选择的一直是你。
你走了,她还有我,可她却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心里的痛,她心里伤,就只有你能弥补。
“王上,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白寿上前,跪在弦月的身后,哭着劝道。
“还请王上节哀。”
其余的人也跟着叩头附和,这并非奉承迎合,而是出自真心。
王上少年英才,比起凤国的开国之君,便是有过之而不及,现在朝堂平和,百姓安居乐业,多亏了王上,不然的话,他们必定和燕楚等国一样,颠沛流离。
“白大人。”
弦月转过身,跪在白寿跟前:“我对不住你。”
白寿如何能不知道弦月所指的事情,追风谷一战,他已有耳闻。
“微臣惶恐。”
白寿的声音哽咽的厉害,老泪纵横:“娉婷身为臣子,理当为王上尽忠,王上切莫自责,那是她的福气。”
白家英烈,娉婷此举,没有辱没白家,就是可惜了,他这般乖巧聪慧的孙女,不过他是骄傲的,他的孙女,巾帼不让须眉。
人生自古谁能无死,死得其所,便不枉人世一遭。
“轻痕,将石棺打开。”
“王上。”
云轻痕跪在弦月跟前,犹豫踌躇,十分为难。
“我自己来。”
弦月起身,身子却被云轻痕抱住:“王上,请恕属下犯上之罪,殿下生前再三叮嘱,不能让王上瞧见他最后的模样,也毋须王上送他最后一程。”
“月儿,逝者已逝,既是你哥哥的意思,就不要让云统领为难了。”
凤久澜那个模样,弦月看了只会更加难受罢了。
弦月看着兰裔轩,紧紧扣着石棺的双手,一点点慢慢松开。
“这是娉婷姐姐最后留下的,你让哥哥拿着,黄泉路上,他们两个也好做个伴。”
弦月取出白娉婷最后留下的玉佩和缠绕着发丝的金簪:“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生前因为我不能在一起,现在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云轻痕小心接过,一一应下。
“把信阳殿的那些宫女都放了吧,哥哥他善良仁厚,一定不想牵连无辜,有娉婷姐姐一个人就足够了。即日起,白家的长女就是我们凤国的太子妃,这件事情就麻烦白大人了。”
白寿闻言,喜极而泣,三呼万岁叩谢圣恩。
“她是个痴人,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死后终于能如愿了,微臣替娉婷叩谢圣恩。”
弦月点了点头,是个痴人,要是她还活着,知道哥哥离开,必定会生死相随的吧。
生不能一起,死后同穴,也算了了她毕生心愿。
“既然是哥哥的意思,我自然不能忤逆的,轻痕,这里就交给你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孤傲而又决绝。
这是她生命中最最亲近的人,她却一如从前没有回头,灵魂已经从身体抽离,机械而又麻木。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心,因为疼痛,就和血液一样,已经成为了她声明中分隔不了的一部分。
“月儿。”
兰裔轩跟在弦月身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要上前,将那个人呵护在怀中,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这样的想法,莫名的强烈。
“兰公子。”
弦月转过身,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嘴角忽然有粘稠的液体,一点点渗了出来,她整个人,痛的已经快要裂开了。
太阳白花花的晃眼,刺得她胀痛的眼睛越发的生痛,天地旋转,那刺目的光芒消失,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跌落了比死亡谷还要恐怖的深渊。
“月儿!”
兰裔轩惊叫了一声,将弦月抱在怀中:“传太医。”
她真的觉得好累,从未有过的疲倦,可这次,她找不到支撑的点。
兰裔轩看着弦月,看着那张虚弱苍白的脸,不由想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心疼,一颗心仿佛被紧紧的拧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也不能呼吸了一般。
“兰裔轩,咳咳——”
弦月轻叫了声,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将她白色的衣裳染红,阳光下,那紫色的衣裳,也变成了暗紫色。
“别说话,月儿,我还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弦月扯着嘴角,笑了笑,那鲜红的血迹衬的那张脸越发苍白,兰裔轩心一窒,刹那间,只觉得不能呼吸。
前来诊脉的太医叹了口气:“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啊。”
“从脉象上看,王上气虚体弱,忧思成疾,再加上劳累过度,殿下,唉,王上和殿下的关系素来要好,这样的打击她如何能承受的住,现在只有兰王能劝得了王上,只要王上放宽心,静心调养,很快便会康复的,微臣先去开几幅静气宁神的药。”
兰裔轩点了点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弦月,却是第一次这般的没有自信。
“你们随太医下去。”
“是。”
所有的宫女太监随同一起离开,整个寝宫就只剩下兰裔轩和弦月二人。
兰裔轩坐在床榻旁,握住弦月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的双手紧紧的捂住弦月的手,然后放在脸上:“有没有好点?”
他轻声问道,床上的人依旧静静的躺着,动也不动。
“弦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她还有他,而他却不是她最想拥有的,是吗?
兰裔轩说完,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我知道你醒了,我就在屋外,有什么事叫一声。”
兰裔轩起身,手被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