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金仙寺,就已经被人拦住。
“徐嬷嬷。”
是个陌生的女子,看她对徐嬷嬷的态度,应该是认识她的,那应该就是宫少华身边的人了,她凑到徐嬷嬷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对于说话的内容,弦月并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费心去听,只看到徐嬷嬷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点了点头,就走到了自己跟前:“世子妃,王后娘娘在菩提亭等您,请随老奴来。”
徐嬷嬷手指着左边山道不远处的一处小亭,夜里,菩提亭的染着灯火,大理石桌旁,坐着身着绛红衣裳的女子,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挺直的脊背,高贵雍容,不容侵犯,应该就是宫少华了。
弦月向前走了几步,绿珠等人跟随,被紧跟在弦月身后的徐嬷嬷拦住:“王后娘娘说了,只见世子妃一人。”
绿珠等人完全不将徐嬷嬷的话当回事,见弦月没开口,推开挡在中间的徐嬷嬷,就要跟上去,随同徐嬷嬷一同去接弦月的四个侍婢还有方才前来报信的女子冲上前去,拦住芽儿等人,两方对峙。
弦月这才转过身,拍了拍伺候宫少华的侍婢,走到依蓝等人跟前:“你们在这里等我,还有—”
弦月手指向徐嬷嬷:“我们在马车颠簸了一整天,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都还没用晚膳,你带人给她们去准备吃的吧,我和母后这么久没见面了,想和她单独聊会天。”
不等徐嬷嬷开口,弦月已经转过身,往菩提亭的方向走去,徐嬷嬷想要追上去,被芽儿快步拦住:“没听到我们公主的话吗?让人给我们准备吃的吧。”
芽儿笑了笑,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伸开双手,拦住了徐嬷嬷的路。
菩提亭和兰音寺都建在平地上,面对着陡峭的山壁,夜里,山间的凉风吹在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凉飕飕的。
“你来了。”
宫少华听到脚步声,突然转过身,看着站在入口的弦月,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对着她找了招手。
弦月笑了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满桌盖满了盖子的碟碗,笑着奔了过去。
一段时间没见,宫少华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却依旧高贵雍容,脸上带着笑容,就和这寒冬的东风一样,带来的嗖嗖的凉意,灯光映射下,她的眉宇间是笑容怎么都无法遮挡住的戾气,那双眼睛,恼怒的火眼熊熊燃烧,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还没用晚膳吧。”
宫少华边说边掀开盖子,都是些清淡的素菜,还冒着蒸腾的热气,味道看起来还不错。
弦月笑着坐了过去,接过宫少华递给自己的饭碗,拿起桌上的筷子,她确实饿了,这么冷的天,大晚上的,还饿着肚子吹风,就算是有内力,那滋味对她来说还是不怎么好受。
“谢谢母后,那我吃了。”
弦月对着宫少华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狼吞虎咽的,吃的很快。
宫少华坐在她的对边,笑看着弦月,取出丝绢,心疼的替她擦去嘴角的米粒:“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上战场,母后怎么放心的下?”
弦月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咬着碗的嘴角上扬,眼底是宫少华无法发现的冰冷嘲讽,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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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弦月刚放下碗筷,宫少华就贴心的将手中一直捂着的暖炉递给她,伸手整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弦月接过她递过来的暖炉,放在怀中,捉住了宫少华的手,握着放在膝盖上:“母后才是,手怎么这么冰,回去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徐嬷嬷。”
弦月不停的揉搓着宫少华的手:“我知道母后疼爱我,但不用太过牵挂,月儿从小就不在皇宫长大,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照顾自己,一个人,早就习惯了,能照顾好自己的,母后自己照顾好身体才是要紧,不要太为我费心了。”
弦月拍了拍宫少华的手,从容淡定的笑容并未因为宫少华的话有任何的改变。
宫少华反握住弦月的手,言真意切:“战场不是儿戏,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的,我知道月儿很有本事,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个人就多份力量,轩儿在江湖历练了这么多年,如今已成气候,你们是夫妻,就该患难与共。虽然母后现在兰音寺,朝堂上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保家卫国,那些都是男人们该做的事情,轩儿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让你代他出征呢?他这样做根本就是推卸责任,非男儿所为,母后的意思是,让轩儿和你一起去,这样才能振奋我军的士气啊。”
“这是我的意思。”
弦月松开宫少华的手,坐直身子,冷声道。
她盯着宫少华,夜里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宫少华的五官也跟着晃动,那高贵端庄的笑容和另外一个人的笑容重叠。
她真的搞不懂,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不是吗?明明是亲人,为什么还要把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现在,曾经,兰裔轩的心里是不是很难过?他那样的人,如果不是恨极,又怎么会非要报仇不可呢?
“兰公子和我说过很多次,想要和我一同前往,是我没有同意。”
宫少华听说兰裔轩是想和弦月一起去的,眼底闪过流星般的喜色,听弦月说不同意,放在她膝盖上的手握紧,脸上很快又恢复了一贯亲切的笑容,万千的情绪在灯光下摇曳,弦月看的清清楚楚。
“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想些什么,轩儿想和你一同前往,你为什么不同意?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告诉母后。”
宫少华像个仁爱亲切的长辈,轻轻的拍了拍弦月的手:“轩儿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亲近,我一直担心,你知道母后看到你们两人在一起,有多欣慰吗?你这一走,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让轩儿怎么办?还是让轩儿和你一起吧,你们大婚才没多久,难道就要那么快分开吗?”
弦月盯着语重心长的宫少华,脸上扬着的依旧是乖巧可人的笑容,任由宫少华握着自己的手,听着她的那些话,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悲伤的,无奈的,还有愤怒的,甚至是仇恨,她想要咆哮,歇斯底里的质问,到底是什么让兰裔轩变的孤僻?
他们两个说说笑笑,展现恩爱,她当然欣慰了,得到的越多,将来失去的时候就越痛,他们两个现在越是幸福,真相揭露的那一天就越是痛苦,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这不就是她宫少华想要的吗?战场上发生意外吗?会吗?会那样吗?刀剑无眼,会那样的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是不是就能解放了呢?留下哥哥还有兰公子吗?让他们两个痛苦一生,她不舍得。
是呀,从大婚到现在,前后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分开了,不知道这次分开之后,今后还会不会再见面,还能不能再见面?她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的吗?她也不想啊,不想和兰裔轩分开,不想这么快就和幸福分手,但这是她能决定的吗?柳心悠是可恶,但是宫少华,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依旧推波助澜的你,不是更应该被唾弃吗?
“母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脸上的笑容未变,弦月的声音却有些生硬,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宫少华已经抢先开了口:“你这孩子,什么叫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是说了吗,轩儿那孩子是想和你在一起的,为什么你要让他留在兰国呢?你们一起去战场不就好了,夫妻同心协力,早日凯旋归来,这样不就好了吗?”
弦月低着头,静默不语,离别的日期一点点逼近,因为离别,她的心已经开始变的燥乱。
“傻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一走,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逼轩儿立妃怎么办?男人呐,都是朝秦暮楚的,月儿不是应该清楚吗?你父皇那么爱你的母后,你母后一走,还不是很快就三宫六院了?轩儿毕竟还小,心性不稳,要是他看上别的女子,你该怎么办?”
弦月吸了吸鼻子,心里瑟瑟的,难受的厉害,她不担心兰裔轩会移情别恋,他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她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喜欢上别的女人,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别的女人身上,对于可以舍弃生命的自己,如果离开的话,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吧。
“但如果你们一起出征就不一样了,并肩作战,患难与共,天下间,这样的女子就只有你一人,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是谁也取代不了的,你不是说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只有这样,他这辈子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好孩子,轩儿虽然是我的孩子,但母后也心疼你,心疼你才和你说这些话。”
弦月一脸心疼的宫少华,点了点头,她的这些话,确实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也确实让人动容,如果她不是知道了那日的事情,或许她会改变主意,一个女人,谁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心爱的男人。
弦月笑了笑,视线越过宫少华的肩膀,看着她身后的悬崖,黑呜呜的一片,仿佛要将人吞没。
她现在就已经觉得累了。
“母后。”
弦月低低的叫了声:“你在这里过的还好吗?”
弦月突然转移话题,宫少华自然是不愿的,不过关于弦月的这个问题,她却是有一肚子的话说要说。
“你不是看到了吗?”
明显埋怨的口吻。
“无论做什么事情,旁边都有人看着,行动也没有自由,想出去看看都不行,每天在眼前晃的都是那些姑子,来来回回的看的人心都烦了,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清静罢了。”
对于宫少华的回答,弦月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不顾忌说出这样有失她身份的话来,在她看来,这个地方没什么不好,因为比这个更冷清的梨花斋她都呆了十年,这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呆不下去的,只是对她这样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说,每日听着那些诵经的声音,是会觉得烦躁的吧。
“我和先王三十多年的感情,他明明知道我的个性,死后却让我到这样冷清的地方来,完全不顾念我们半点的夫妻情分。三十多年啊——”
“我照顾了他三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宫少华的声音平静,可那平静的声音,藏着的却是如波涛般汹涌的怒气和怨恨。
三十多年啊,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对宫少华,兰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三十多年来,给了她富贵荣华,给了她权势地位,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宠,是呀,三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一日夫妻百日恩,为什么不想想先王为什么会将她送到这个地方,就因为有一件事情没顺到她的心意,就将之前他为她付出的那些通通抹除,弦月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揪着兰裔轩不肯放,这根本就是一个依靠怨恨生活的人。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比女人还甚,所以啊,月儿,现在这个时候,你一定不能和轩儿分开啊。”
弦月笑了笑,挣开宫少华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我真没想到母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是人,不是神,再对着那双满是恶毒算计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就像她现在一旦想起柳心悠这个人,就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一样,她会那样做,真的会那样做,如果让她在碰到柳心悠,就算是拼了性命,她也会要了她的命。
这些人,真的太可恶了,为什么要毁掉那些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呢?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心底的怒火仿佛要将她燃烧,但是她只能压抑着,生生的压抑着,不能对兰裔轩发泄,更不可以身后的那个人发泄。
“母后,我已经决定了。”
弦月挺直脊背,不容任何置喙。
“我不同意。”
宫少华站了起来,走到弦月跟前,态度是弦月预料之内的坚决。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和轩儿必须在一起。”
强势的命令口吻,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对于宫少华这样的坚持,弦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母后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吧,为什么我们两个必须像绳子一样绑在一起,不过只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为什么不可以呢?母后总该给我一个信服的原因吧。”
两人的视线直直相对,弦月清亮而又锐利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压迫,像是一面镜子,在星辰下折射出淡淡的光,直到她的内心深处,仿佛藏在心底的秘密也能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理由?当然是有的,但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在悲剧还没有发生之前,她也不会让她知道,她要让这个她不知道的秘密,成为她一生的痛。
轩儿还是想要和她一起吗?她的轩儿,该有多爱站在她对边的这个女人?
“兰国的军队当然只能服从兰国君主的调配,怎么能听从凤国女王的指挥?我们兰国和凤国不一样,这个地方女人是不能轻易干政的。”
这是威胁吗?弦月在心底冷笑,确实,兰国和凤国不同,她要是贸贸然就领兵出征,届时,有人拿这个事情在兰国煽风点火,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她才会来见宫少华,有那个本事,也会那样做的兰国先王后,如果兰裔轩可以在这个地方只手遮天,她今天根本就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用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她放弃执念。
“这就是母后对我的关爱?”
弦月的笑容冰冷:“母后为后三十多年,阅人无数,心里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要是和其他的大臣一样怀疑我会兰公子的情谊,我也无可奈何。让母后守在这个地方,是先王的意思,若是兰公子公然违抗,那就是不孝,不过毕竟遗旨没有言明要监督限制母后,我刚刚还在想,回去的时候,撤掉那些羽林军。”
“月儿。”
弦月这样说,宫少华自然是开心的,像她这样高傲的人,自然不会甘愿被别人监禁着生活,如果那些人只是普通的羽林军那还好说,碍于她的身份和在兰国的威望,事事都会给些方便,但是不是,那些人都是兰裔轩亲自挑选的,是对兰裔轩绝对忠心的人。
“我不远千里从凤国嫁到兰国,是母后亲自迎接,我的母后早殇,师傅对我又十分苛责,我从心底爱戴母后您的,但是我也说过,如果要在母后和兰公子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兰公子,如果有一天母后伤害兰裔轩的话,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弦月话语恳切,双目真真的望着宫少华。
就算是讨厌,就算是憎恶,就算是痛恨,这个时候也只能把所有的不满都偷偷的放在心底,她所有的情绪只是因为她对兰裔轩的不公,她不知道她对他种种恶行,所以必须压抑住心底的恨意,像个局外人那样,表达自己的看法。
“母后知道你对轩儿的情谊,既然你们两个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呢?”
宫少华握住弦月的手,弦月低头,寂静的夜里,只听到滴答的声响,晶莹的液体打在她的手背上,那样冷,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在她的手背上结上一层薄薄的冰晶。
寒意,从脚底不停的上冒,弦月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手背,第一次觉得原来人的眼泪也会让她如此恶心。
“兰公子要是和我一起奔赴战场,兰国怎么办?兰国的百姓怎么办?满朝的文武大臣谁来管理?”
弦月的话还没说完,宫少华就打断她的话:“我来,兰国不是还有母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