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微微抬头看着姜戈,轻轻挪动了一下嘴唇,然后又疲惫地动了动眼眸,“我做错了一件事,姜戈。”
姜戈一惊,立刻俯身问道:“父亲,你做错什么事了?”
“一个黑奴想要逃走去北方,被乔克先生抓了起来,他让我杀死那个要逃走的黑奴来警告所有的黑奴,可是我却最终放走了他,因为那个黑奴很久以前在猎场救过我一命。”
姜戈只觉得心惊肉颤,“难道……”他咽了咽口水,再一次压低了声音,“难道,你放走了那黑奴,被乔克先生发现了?”
威利仿佛老态龙钟地点了点头,语气死寂一般,“是的,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当乔克先生知道那个黑奴企图要逃走的时候,他很生气,你知道的,他从来不会苛责庄园里的黑奴,可是这一次他却要我杀了他来警告其他人,但是我却把他放走了,我尝试过杀了他,但是我实在不忍心,我无法杀死自己的同胞……我以为我做的足够隐秘,没想到还是被乔克先生知道了,可是他还没有找我,现在我很紧张,我紧张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乔克先生会把我怎么样。”
姜戈用手紧紧抱着威利颤抖的双手,“父亲,别担心,你在这里三十年了,你为乔克先生工作了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来你从没出过任何差错,你每一件事都做得完美无缺,才换来了你今天的地位和乔克先生对你的信任,我坚信乔克先生这么仁慈的人,是不会苛责你的。”
威利听到姜戈的话,忽然语气带着一些无奈的冷笑,“你真的这么想?姜戈?”
姜戈点点头,“我们父子俩是这个庄园最受宠的黑奴,是乔克父子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三十年来我们勤勤恳恳为他们卖命,仁慈的人不会因为这一次过失而要了我们的命的,他顶多责罚一下你父亲。”
威利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天真,姜戈你还是如此天真,什么时候你才能知道,黑奴和奴隶主之间永远不可能存在平等的感情。乔克父子之所以宠爱我们,是因为这三十年我从未出错,我做事完美无缺,而一旦我有了过失,那么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不看功劳也要看苦劳啊……父亲……”
威利依旧是满面疮痍地摇了摇头,“没有的,奴隶主和奴隶之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只有奴隶主高兴和不高兴,姜戈,你要放弃你的天真,你总有一日要认清现实的,至于乔克怎么处置我,只有看明天了。”
姜戈一听慌了,他可不想自己父亲遭到什么严惩,他急忙说道:“父亲,如果乔克先生要严惩你,我现在就带你逃走,我们去北方。”
威利摇摇头,缓慢地说道:“逃不掉的姜戈,自由从来不是奴隶自己给自己的,而是奴隶主给你的,你瞧——”
他还没说完,几个被人家仆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冷冰冰地对威利说道:“威利,乔克先生找你。”
随后,威利慢慢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带着极度复杂的感情看了眼姜戈,他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有外人在他又说不出来,只好默默转身,跟着几个白人家仆离开了。
姜戈站在原地,仿佛忘记了时间,他愣愣地看着远方,心里在不断为父亲祈祷,希望父亲没事。
他始终认为,他们为乔克家族做牛做马三十年,从未出过任何错误,乔克先生就算再怎么勃然大怒,也会看在威利那么多年忠心耿耿地份上网开一面的,而且乔克先生一向对黑奴很仁慈。
而且,他和汤姆关系那么好,汤姆几次三番表示希望有姜戈这样稳重的哥哥,他处心积虑地在这些年他不断讨好汤姆,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够在关键时刻让汤姆为他求个情吗?
汤姆一定会为了父亲求情的,他这么坚信着。
一直到深夜,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乔克先生、汤姆、父亲,一个都没有出现。
等着等着,姜戈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听到外面有着阵阵的吵闹声,似乎是嘶哑的尖叫声。
他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走到果园的一棵果树下,一群人正围着一棵果树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姜戈立刻拨开人群朝里面走去。
威利已经死了。
他是被吊死在这棵果树上的。
他满身伤痕,死前似乎受到了无尽的折磨、鞭打和烫伤。
脸上还被刻下了犯罪奴隶的印记,他已经死了,早就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姜戈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当众跪下,发出了嘶吼一般吼声,“父亲!”
其他黑奴纷纷绕开他,在背后指指点点地看着他议论着,姜戈却只是跪在那里,痛哭流涕,“父亲!”
这时候,汤姆手里转这一把□□,纨绔子弟一般带着鳄鱼式的笑容,出现在了姜戈的身后,“行了别喊了,威利已经死了。”
姜戈猛然回头,看着眼前如此陌生的汤姆,他带着高高在上决定众生的裁决笑容。
姜戈忽然嘶哑着开口道:“我的父亲怎么会死?”
汤姆挑眉看着他,“他放走了要被死、刑的黑奴,这让父亲十分生气,然后他就死了,需要我再做一些解释吗?”
姜戈猛地大喊道:“凭什么?为什么你不为我父亲求个情,三十年,他为乔克家族卖命三十年,为什么最后得到这样的下场?!”
汤姆显然很诧异,他细细眯着眼一副坏透了的样子看着姜戈,“姜戈,你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奴隶,不出错是你该做的,而出错了,那就是你的死期,你和奴隶主的付出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姜戈没有说话,而是死死盯着汤姆。
汤姆继续抽了一口大、烟,笑容可掬地看着姜戈,“姜戈,别耍你的小聪明了,你永远这么自以为是,战战兢兢地讨好我,以为我可以在关键时刻为你们求情,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天真罢了。我带着你,无非是你有价值,你没犯错,而一旦你犯了错,你就没有了丝毫的价值,不然你父亲放走了奴隶如果都不把他杀了,那么其他黑奴还不造反了?”
姜戈依旧不说话,他死死瞪着汤姆,眼睛都快充血了。
汤姆依旧是笑眯眯地带着诡异却居高临下的鄙夷笑容,“私自释放有罪黑奴,这个罪名该当连坐,现在该轮到你了姜戈。”
随后汤姆举起手里的左轮手、枪,这还是姜戈手把手教他学会的,汤姆眯着眼瞄准着姜戈,淡淡说道:“永别了,姜戈。”
说完,他一枪打下来,却打偏了,打在了姜戈的腿上。
“啊!”姜戈痛苦地喊着。
汤姆不死心,他烦躁地咬了咬嘴唇,摇摇头说道:“!!”
然后他又扣动了扳机,这一次,打在了姜戈的手臂上。
姜戈又是闷声发出一阵刺痛的声音,“啊!”
此刻的姜戈已经彻底软瘫在地上了,连跪的力气都没了。
汤姆依旧转了转手、枪说道:“哎呀,怎么还是打不准呢,算了,那我先把你阉、了吧。”
说完,他一枪打在了姜戈的裆。部,姜戈这次真的崩溃了,他已经痛的全身都在抽搐,只觉得裆、部炸开了,一面血肉模糊。
汤姆细细欣赏了姜戈痛苦的样子,随后说道:“好吧,最后一枪,让我完结了你吧。”
随后他举起手、枪,打算瞄准姜戈的头,就在他打算扳动扳机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北方军队来了,快跑啊!”
☆、120|119。118。117。9。|
姜戈醒来的时候,他正全身被包扎着躺在一处军营医院里,而他的周围,都是些受伤的官兵们,基本没有黑人,清一色的白人。
他们佩戴的标志表示着他们是北方军,看来他被北方军救了。
姜戈无法动弹,但是很快,一名军官带着一名护士走到了姜戈面前,军官低着头看着满身枪伤的姜戈,十分惋惜地说道:“我们是一支突击部队,潜入到那个庄园的时候,已经没人了,只有你躺在地上,所以我们救了你。”
姜戈点点头,木讷的眼神看着军官,没有说话,虽然身体疼痛无比,但是没有什么比他心里更沉重和伤痛的,父亲的去世压垮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军官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手臂和腿上的子弹都取出来了,没有打到重要部位,养好伤还是可以用的,但是下身……以后恐怕无法人道了。”
姜戈的眼角露出一丝痛苦,但是很快这种痛苦就被父亲的死取代了,死去的父亲,不能人道的身体,这些都是拜庄园主所赐,忽然想到了庄园主,他连忙咬牙问道:“庄园主呢?那些黑奴呢?”
军官看着姜戈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复仇火焰,“他们都逃走了,如果你说的是乔克家族,他们应该逃到南方他们另一座庄园去了,其他的黑奴可能趁乱逃走了。”
姜戈立刻紧紧咬住嘴唇,但是没发声音,可是军官已经看出了他的仇恨之情,军官开口道:“你想报仇?你这身伤口是庄园主所赐?”
姜戈死死盯着前方,那双眼睛瞪得十分凶狠,仿佛要出血那般青筋暴起,他咬牙说道:“他们还杀了我的父亲,他们认为奴隶的生命是可以随意剥夺的。”
军官淡淡一笑,“是的,这就是南北战争的根源,黑奴的人、权到底是谁给的,是奴隶主还是上帝给予的,曾经,我们认为是奴隶主给的,可是随着社会的觉醒,天赋人、权的思想已经传遍了整个北方社会,所以,我们才要解放黑奴。”
姜戈忽然看向那名军官,他用力紧紧抓着身下的毯子,“我可以做些什么?”
军官将军帽摘下,夹在胳膊下,细细的观察着姜戈,“你?”
“是的,我。”
“你会什么?”
“我会射枪,我射得很准,一枪一个人头没问题。”姜戈的语气带着肯定。
军官忽然伸手在姜戈的肩膀上拍了拍,“好,等你伤好了你跟着我去打仗,我保证你可以亲手手刃你的杀父仇人,还有,我们是潜伏战队,我们一般的作战方式的游击式的,我们部队的人员大多数都是枪法很准的牛仔和猎手,你就跟着我们在镇上作战。”
“是的,军官。”
军官再一次认真地打量了姜戈,“我叫科恩,你叫什么?”
“姜戈。”
科恩重新将军帽带上,那头金发被掩在军帽下,“好的,姜戈,如果你是为了复仇而加入我们,我希望你摆正自己的思想,军队不是你仇恨蔓延的地方,你能否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姜戈的目光落在科恩脸上,两人目光交汇中,形成了一道锐利的光线,他沉默片刻,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确实想复仇,除此之外,我想要解放更多在水深火热、命不由己的黑奴,我们的黑人的命应该握在我们自己手上,而不是交给那些庄园主。”
在这一刻,姜戈的心态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他从前是一个自私自利,只想独善其身依附在庄园主之下享受衣食无忧的黑奴,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错得很离谱,因为他的命和他的生活从来不该是让庄园主来给予的,他的命应该是他自己挣得。
他以前嗤笑那些北方军,他甚至杀死北方军,只因为他觉得跟着庄园主他过得很好,但是他猛然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假象,黑奴永远不可能在庄园主的手下过得很好,黑奴在庄园主的眼里永远是一条狗。
只有听话的狗和不听话的狗这样的区别。
他要加入北方军,他要为父亲和自己报仇,他还要解放更多的黑奴,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由是多么可贵,有了自由,父亲就不会死,他也不会被打伤,因为自由还能赋予他们法律的权利,黑奴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他要将更多的自由给予那些庄园主手下的黑奴,他要帮助林肯总统解放黑奴!
军官听到了姜戈的回答,他忽然笑了笑,“看来你醒悟了,你从一个被庄园主驯化的奴隶狗,变成了一个有了思想觉悟的人,我们北方军为了你们牺牲了那么多,如果你们自己都无法醒悟还死赖着那些庄园主,那么就真的是没救了。”
姜戈只是沉默看着他,“合作愉快,长官。”
“合作愉快。”
从此,在姜戈伤口好了之后,他就成为了一名北方军的成员,也是整个小队中唯一的黑人,他的存在让其他士兵惊叹不已。
毕竟在南北战争时期,虽然一切战火都是因为黑人,因为奴隶制度所引起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是在那个南北战争时期,黑人参加战争的很少,虽然很多南方的黑人都在暗地里帮助北方军队,但是真正参战的不多。
而姜戈显然是一个十分异类的存在,他和白人士兵一同出生入死,在北方小镇上的各种潜伏南方军队和庄园主。
他神乎其技的枪法成为了最耀眼的存在,在这里,白水和昆丁塔伦蒂诺一样致敬和改编了老版《姜戈》血、腥暴、力的硬汉西部枪战场面,充满了一种独胆英雄神枪射手的苍凉感。
很快,姜戈凭借超准的枪法以及最能够拿人头数的士兵就成了战场上的名人,他的威名以最快是速度蔓延了整个北方军队,他们称他为“黑色鹰眼”。
他也曾有过迷茫,在他第一次开枪射杀白人的时候,那时候他一度产生了心理疾病,但是很快就随着更沉重所肩负的重任所慢慢消退。
没错,他肩负着整个民族的重任,他要解救的是整个黑人种族,用鲜血拯救鲜血,这个是战争必经的过程。
姜戈成了战场上的名人、英雄,他功勋卓越获得了无数褒奖,而他的威名也渐渐传遍了全美。
他是一个战场英雄一般存在的人物,但是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是一名黑人英雄,一名符合美国主旋律的英雄人物。
他时常被任命驻守在一座山岗上,这一日,他依旧驻守在那儿待命并且监视着小镇上的民众。
他远远瞧见一名妇女和小男孩在一条小巷子里徘徊着,这引起了姜戈的注意,他趴在山岗上时刻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妇女好像塞给了小男孩一个什么东西就离开了,而小男孩却自己独自走出了小巷子。
姜戈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在嘴里默念着,“别这样,孩子,乖,把炸弹拿回去,我不想杀你。”
小男子当然听不见姜戈的声音,他一点点走到离军队更近的地方,然后拿出那枚小型炸弹,把它装在了一个发射器中。
姜戈的手指始终按在扳机上,但是他迟迟没有扣下去,他不想杀一个孩子,“孩子,听话,千万不要把它抬起来。”
可是小男孩却固执地将发射器抬了起来,瞄准了军队驻扎的地方,打算发射这枚炸弹。
姜戈脸上出现了一丝绝望,看来他注定要杀死这个年幼的孩子,他用一种近乎被逼进绝路的眼神瞄准了小男孩,打算扣下扳机。谁知道这时候那小男孩却忽然放下了发射器,姜戈也立刻随之松了口气,他又一次将手指离开了扳机。
但是幸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男孩只是在研究怎么发射它,很快,它又一次抬起了发射器,这一次,姜戈又一次敏锐且于心不忍地按住了扳机。
小男孩正准备发射,“啪”的一声,他应声倒地了。
小男孩死了。
是的,姜戈又一次让军队远离了危机,他的精准射杀名单上又多了一笔功绩。
他是北方军战场上的英雄,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射杀小孩。
是的,英雄也会有心理疾病。
他得了心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