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里总像有个坎似得,即舍不得责罚老三老四,也不愿对太子低头,便这么僵持下来。还暗暗传消息给太子,想要太子得知手中势力四散后,会惊慌失措,对他认错服软。
谁成想,太子脾气倒是够硬,稳得住不说,更是当着他的人的面,明言未来之事全看他如何想。也不知是笃定他不会废了太子,还是真的豁达淡泊,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
回忆至此,玄武帝有些自嘲,却又忍不住冷笑一下,自语道:“也不知道这脾气是跟谁学的这么硬。”
王华自玄武帝登基就服侍在侧,可以说是对玄武帝最了解的人了,此时见玄武帝看了东宫那边的回报后,先是长久沉默,又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话,心中有了猜测。
但这天家父子的事,可不是他能评论的,遂眼观鼻鼻观心,只在心里默默腹诽:还能跟谁?还不是跟当爹的学的。
玄武帝也没想听别人说话,自言自语后,不知道又想到哪去了,哼笑一声,“那就看看你这脾气还能拧多久!”
第4章 废太子
转眼一年过去。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自立朝以来,每年中秋玄武帝都会举行家宴。诸皇子后妃,魏氏宗亲等皆会出席,热热闹闹的团圆一番。
但今年的中秋宫宴气氛有些奇怪。
或者说,更奇怪了。
。
去年正月里,太子据说病倒,后来玄武帝派兵包围东宫,随着储君之位不稳,朝堂开始动荡起来。
去年中秋宫宴时,魏氏族长,玄武帝的亲叔叔老嘉王秉着安稳时局的心思,曾请玄武帝放太子出来参加宫宴。
玄武帝推说太子身体不适,拒绝了。
老嘉王爷毕竟没有实权,也不太敢仗着自己辈分高倚老卖老,被拒后就不再言语。
这事却没有过去。
有了宴会上的事鼓舞,三、四皇子动作越发肆无忌惮,开始大肆攻击东宫一派的官员,哪怕跟东宫拐着十八道弯的,都会被找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
至于本身立场明确的太子。党人,更是每一个都被找出各种理由攻击,愣是把太子。党里的人弄回乡了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里,又有十之七八分别被拉拢,转投三、四皇子门下。半年下来,朝上还能剩下的太子一派官员不过双手之数,可以说个个都是厉害的了。
当然,在这期间,太子派的官员自然也不会认怂,在刘易昭带头下,也反怼的三四皇子的人有些举步维艰。若非有玄武帝护着,三、四皇子杀敌一千,恐怕就要自损八百。加上三、四皇子两派互相之间竞争也很激烈,朝中乌烟瘴气的厉害。
这情况持续了三个多月。
到除夕大宴群臣的时候,以刘易昭为首的几个老臣突然涕泗横流的跪请玄武帝准许太子还朝,玄武帝勃然大怒,当着百官的面把刘易昭等人痛骂一顿,甚至要杖责几个老臣。
最后还是左相等人念及同僚之谊,说几个老臣年事已高,拼命恳求之下,玄武帝才勉强放过。
不过之后刘易昭也被乞骸骨,滚回家养老了。
刘易昭一走,太子。党也彻底宣告解散。朝上勉强负隅顽抗的几个太子派官员,被贬官的,平调到养老衙门的,明升暗降的,外放到穷山恶水的,总之在一个月内全都一鞠躬下台。占据朝堂半壁江山的太子。党彻底成为过去。
但这并不代表朝中就平静了。
毕竟三、四两位皇子这么卖力,最终目的可不光是拉太子下马,而是自己上位啊。
没了前头的拦路虎,三皇子党与四皇子党之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联盟瞬间告破,再无缓冲的余地,开始短兵相接起来。
原本太子在朝时,朝中一大半官员还是明确的保皇。党,都是玄武帝的人。此外才是太子门下。
而太子那时有正统之名,有百官拥护,连保皇党中也有大半是看好他的,所以太子非常淡定,没有去跟自己老爹争地盘。
但是现在三、四皇子却没法淡定。
虽然太子已经不足为虑,整日被关在东宫里,跟被废也没什么区别。但只要玄武帝一天没废太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就一天没有正统之名。
没有正统之名,就没有天下景从,没有大义在手。也就没有安全感。
两个皇子掰手一算自己的势力,竟然差不多只有原本太子的一半,这怎么够?加上还有个对手虎视眈眈,于是为了在玄武帝废太子后能夺得先机,两人不约而同开始疯狂扩张。
三省六部中各级官员,只要不是三、四皇子的人,又恰好担任要紧职位的,几乎没有没被盯上的。
除了几部主官背靠玄武帝,还能巍然不动,勉强明哲保身。底下的人要么被威逼利诱着投入某一皇子门下,要么也只能黯然被调去养老衙门。
党争之势无可避免,甚至非常激烈。
这种非此即彼的争斗氛围下,三、四皇子甚至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明明之前两人还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后来见面时却连招呼都不再打。互相能给对方翻个白眼都算是和。谐的了。
朝中人心惶惶,而玄武帝出乎意料的袖手旁观,更是加大了乱象。越发嚣张的三、四皇子两人,甚至曾在朝上互殴过。
直到今年刚入八月,大约觉得有底气了,三、四皇子才放缓步伐,不再只盯着官位、势力不放。
他们正式盯上太子之位。
过去一年多里不是没有废太子的言论,但都是朝臣们私底下说说。而八月初一开始,每一次大朝会都有官员上折请废太子。
从八月初到现在,不过半个月而已,废太子就似乎已是大势所趋,不得不废了一般。
奇怪的是玄武帝一直对此不置可否,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把奏折压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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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宫宴就是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开始的。
宴上,三皇子生母许贵妃与四皇子生母林妃互相明嘲暗讽,两个皇子也各自白眼以对,说话句句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而魏氏宗亲们,被拉拢的也跟着互怼不说。其余或是有眼色的,发觉今年中秋宴会气氛不寻常,或是为人本就不张扬,总之全都做了锯嘴葫芦,只要不被两个皇子问到头上,绝对是一言不发,老嘉王更是干脆抱病没来。
果不其然,宴会高。潮时,玄武帝刚夸了五皇子排的节目有新意,还没来得及说赏,魏氏宗亲里就站出个人来。
兴城郡公魏长礼几步跨到堂中,神态庄重跪下,“皇上,臣有事启奏。”
玄武帝目光掠过洋洋得意的四皇子,嘴角含笑的三皇子,神态各异的宗亲们,回到魏长礼身上,不喜不怒道:“今日家宴,朕不欲多谈朝事。”
“此乃朝事,也是家事啊皇上!”魏长礼不依不饶,膝行几步,伏地叩头,语气恳切,“如今朝堂不安,皆因太子不思为君分忧,窝居东宫不出,致人心散乱,百官惶惶。太子素有劣迹,德不配位,实不当立。臣恳请皇上明鉴,早日废除太子,另立储君,以安百官、万姓与天下之心!”
随着魏长礼话音落下,宗亲里又有几人站出来,随他一起叩头,齐声道:“恳请皇上废太子之位,另立储君!”
“够了!”玄武帝猛地站起身,一挥手掀翻案桌,手指着魏长礼等人,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气得不轻。王华与许贵妃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玄武帝,亦被一手挥开,“你们、你们可真是好哇……”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
见玄武帝发怒,殿中众人都跪下请玄武帝息怒,魏长礼等人也再不敢多言。
三皇子更是诚恳道:“父皇您要保重身体啊!”
玄武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
过了半晌,平复呼吸后,玄武帝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方冷冷开口,语气莫测:“素有劣迹,德不配位……哈,那你们说说,既然太子德不配位,那又是谁有大德,能居储君之位?”
这……?
众人面面相觑,玄武帝这样子,可不像诚心发问。
三皇子与四皇子闭紧嘴巴,许贵妃和林妃都不敢动弹,魏氏宗亲们更是呐呐不敢言。
“嗯?怎么都哑巴了?若说不出来,我便是废了太子,不也无人能担任储君?”玄武帝逼迫道。
关键时刻,还是魏长礼出来说话,“回皇上,四皇子殿下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堪为储君!”
玄武帝轻哼一声,“哦?周儿,看来你很得臣民之心啊。”
四皇子一惊,心中暗骂魏长礼蠢货,慌忙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不敢……”
“……”玄武帝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罢了,今日之言只作笑谈,诸卿谨记。”
说完便离席而去,留下一殿的人愣在那里,最后怏怏散了。
。
江画被关了一年,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逍遥快活得很。
她有了魏世成的记忆后,平常看个书写个字的也能应付,但都是靠着魏世成的身体记忆莫名其妙写出来的,看着就有些有形无神的样子。好在那时候她还“病”着,“颓废”着,加上写的少,倒也没惹人怀疑过。
不过没几个月,她便发觉依靠身体记忆的弊端。又细细回想了一下第一次穿越时的事,估摸着这些原身的“技能”若不自己去掌握,恐怕就只能是她附在原身身上时能用,若换个世界后,这记忆带来的“福利”就会消失。
自此之后,江画就不再光闭着眼睛看魏世成的记忆,而是每天花时间练字,把记忆里背的书都默出来,累了就看看医书,陪便宜儿子魏衍玩一会儿,给他讲讲史书。一年下来,还真自觉有所长进,亦培养出了些读书写字的乐趣。
有了感兴趣的事,关禁闭就显得不那么无聊了。
而且不知玄武帝出于什么心里,虽然东宫被看得紧,但衣食却从没怠慢过一点。身边又有人伺候着,还能从内侍处得到朝中消息当八卦消遣。
反正江画这禁闭是关的挺爽的。
身为东宫主人的太子态度轻松惬意,受她影响,太子妃等人心态也都挺乐观。江画又“洁身自好”,于是太子良媛与两个承徽也都安分起来,毕竟太子现在连庶子都不待见,又是特殊时期,她们也不敢来自讨没趣。所以整个东宫,至少表现在江画面前的,是一派和乐的样子。
所以中秋佳节,东宫里也在举行家宴。
气氛可比宫宴好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孝通神,自天生德,累经监抚,熟达机务”来自太宗遗诏,说的是李治。
第5章 废太子
算上去年中秋,除夕,到这次家宴,江画才第三次见到太子的三个妾室与两个庶子。她态度不过多亲热,但也不生疏,打了个招呼,就含笑让他们坐下。
江画没那么无聊因为她们是侍妾庶子而特意针对。
初穿来时,为了后院安稳,她选择亲近太子妃一方,久而久之与太子妃也有了(自认为)闺蜜之情。为了照顾闺蜜与儿子的感情,加上身为男主人,跟侍妾也没什么能说的,总不可能真跑去滚床单吧?慢慢的干脆也就全当没这几个人了。
目前来看,两个孩子都没受到苛待,三个女人据说也常在一处打发时间。她觉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将就着过嘛。等将来她万一能登基,就把她们打发出去开府另过,也算是条出路。
要是不能登基,那万事休提,也不用想些有的没的。
王良媛神情有些幽怨,但是一年半下来,太子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现在一手拉着太子妃,一手拉着魏衍,更是表明了他的在意,她也只得拉着儿子吃菜,不敢有丝毫怨言。
而张,齐两个承徽也安分的很,坐在席上只管吃喝,张承徽除了给儿子魏衎夹菜时,更是头都不抬。
自家家宴,江画也没搞什么节目之类的,就一起吃个饭,问了几句二儿子魏衡,三儿子魏衎的学业。也没太多要说的。
待到月上中天,众人都喝的有些微醺了,就散席各自回去休息了。
江画一个人住前院,此时也没要太子妃陪同,带了两个内侍,就慢悠悠回了院子。
刚一进前院门,江画一身酒就醒了——玄武帝居然在!
前院有颗大榕树,树荫茂密,江画让人在树下放了躺椅木桌,平时天气好时,就喜欢坐在树荫处,微风吹着,小酒喝着,别提有多惬意了。
哪知道玄武帝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来了东宫不说,还不让人叫她,自己一个人跑她院子里吃饭,也是奇怪。
看桌上酒菜的样子,恐怕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江画想想这几天内侍告诉她消息,大约有了猜测,果然是开国皇帝啊,什么都瞒不过他。
又转念一想,她动手时,不就对玄武帝的兴师问罪有预料吗?莫名的,心中反而安定下来,走上前去,“父皇,秋安啊。”
随后也不等玄武帝回话,就倚着树干歪歪扭扭坐下。
玄武帝仿佛这才看到江画,低斥道:“东倒西歪,像什么样子。”
江画转头对身边内侍吩咐一声,才对玄武帝道:“又没有御史盯着,且让儿臣松快些吧。”
“父皇今夜来此,是都知道了。”江画语气肯定,“儿臣行事还是不够周全啊。”
玄武帝只冷哼一声,自顾慢条斯理吃着菜,喝着酒,理也不理江画,当她是透明人。
江画倚着树干,仰头看着圆月发呆,亦不再言语。
几个内侍悄无声息退下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院中一时静下。
……
过了一刻,方才得了吩咐的内侍静悄悄走来,托着一壶酒。江画见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接过酒壶酒杯,就地一放,就这么自斟自饮起来。同样没有招呼玄武帝的意思。
玄武帝也不知是否注意到,吃饱后往后一躺,同样一手执杯一手执壶,看着圆月出神。
父子两个姿势出奇的相似。
。
等到江画把壶中酒喝干净时,她跟玄武帝两个人已经在此坐了快一个时辰。
玄武帝轻咳一声,一直注意着他的王华立马快步走进。
“几时了?”玄武帝低声问。
“回陛下,快丑正了”
“那回吧,”玄武帝低头,见本来就喝的有些醺醺然的江画,现在都快趴地上了,不由面露嫌弃,“这么点就醉了,真不像老子的种。”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江画人还勉强清醒,只是懒懒的不想动,听了玄武帝的话,暗暗翻了个白眼。随后手撑着地坐起,仰头轻笑一声:“那儿臣恭送父皇了。”
玄武帝扫她一眼。
眼前的人已是而立,但月下倚坐,发冠散乱的样子,却仿佛还是个风流少年,完全没有太子的威严。他明明做了亏心事,此时正该诚惶诚恐才对,但他不仅毫无愧疚之心,面上还依旧带着懒散的笑意。几如春风朗月,令人忍不住心喜,只觉此人风姿仪态,直如玉山孤松,合该这般潇洒不羁。
玄武帝又扫她一眼,以前从不肯在人前有任何失仪的太子,如今成了这番样子,他却丝毫不感到欣慰,也完全不欣赏所谓的风姿。
但最终玄武帝还是什么都没说,起身往院外走去。
江画就这么靠着树,目送玄武帝离开。等玄武帝出了院门了,她才出声唤道:“父皇……”
夜晚安静的很,江画声音不低,玄武帝自然听到了,但他并未停步,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儿臣说请废太子时,是真心的。”江画叹了口气,清朗的嗓音从夜风里传出,直入玄武帝耳边。
“……”玄武帝身形微顿,却没说什么,又向前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