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年约六七十岁,须发皆白,精神看上去很不错,满面红光,但当他看到顾云锦时,却不由自主地暗叹一声。
他一生行医治病救人,想不到今天竟然要亲手杀人,虽然是个刚出现的孩子,可到底是一个生命啊。但南陵王世子亲自找到他,他又不能不答应,不过,他实在疑惑,这个孩子应该是世子第一个孩子吧?为什么要打掉呢?并且,他看世子的神情,似乎也极不忍心,真是让人费解。
等老先生进来,顾云锦挥手让众丫鬟退下,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请问老先生找我什么事?”
老先生再次暗叹一声,一言不发地把手中的小木箱放到桌上打开,慢慢从里面端出一碗黑红的汤汁放到她面前。
顾云锦紧紧盯着眼前气味浓郁的汤药,身上的温度开始一点点冷却,心中的不安恐惧迅速扩散,难道他……她不敢再往下想,屏息问:“这是什么药?”
老先生迟疑良久,才声音低沉地说:“是世子让准备的堕胎药,并且世子交代老夫这些日子好好照看世子妃的身子。”
果真如此!顾云锦闭上眼,眼泪如决堤的江河般汹涌而出,原来,之前他来是向她和孩子做最后的告别。她拉不住他的心,孩子也不能!罢了,他既已做出选择,她又何必苦苦挣扎,从今后,她与他,再无爱恨纠葛。
顾云锦双手微颤地端起药碗,心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只剩大颗的眼泪滚落进汤药里,两者迅速融为一体。
药碗送到嘴边,顾云锦正准备喝时,眼前突然一黑,手中的药碗陡然脱落,随之整个人陷入昏迷中,直接趴倒在了桌上。
当顾云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南陵王妃、戴乐言和众丫鬟皆围在床前。
“醒了醒了,三嫂嫂醒了。”一看到她睁开了眼,戴乐言就激动地嚷嚷。
南陵王妃重重松口气,关心地问:“云锦,现在感觉怎么样?”
“母妃。”顾云锦声音干哑地叫了声,支撑着要坐起身。
南陵王妃重新把她按回床上,叹息道:“身子不好就安心躺着吧。”
戴乐言皱着眉头说:“三嫂嫂,你怎么突然病的这般严重,当我听到丫鬟说你昏倒的时候吓死我了。不过,三嫂嫂也别害怕,大夫说了,你就是饮食睡眠不调才导致气血不足,好好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看此情景,顾云锦便知老先生没把她怀孕的事透露出来。她在房中瞅了一圈,没发现老先生的身影,强装平静地问道:“老先生呢?”
站在床尾的月柳梢回说:“老先生给世子妃开了几副药就离开了,说等过几日再来给世子妃复诊。”
“药?什么药?”还是堕胎药吗?顾云锦疲惫地闭上了眼,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是堕胎药,不然也不会开几幅,一副就足够了。
听她如此问,戴乐言一脸莫名其妙,“还能是什么药?当然是治你病的药啊。”
南陵王妃虽然不知道顾云锦已怀身孕的事,但对戴今朝、顾云锦与孟晚卿三人之间的纠缠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的,知道自从成亲后,顾云锦心里一直不舒坦,因此,对她很是怜惜,特别是看到她愈发消瘦的模样,更加心疼,忍不住叹息劝说:“云锦,我看你最近一直郁郁寡欢,不如回将军府住几日吧,好好散散心,等今朝回来,再让他去接你。”
“不用了,母妃,我休养几日就好了,谢谢母妃。”顾云锦强笑着说。以她现在的状态,怎么敢回将军府?顾家人肯定很快会发现她和戴今朝之间不同寻常的夫妻关系,到时只怕会闹得双方尴尬。这是她和戴今朝之间的事,就算要结束这段婚姻,也应该由他们两人来决定,不应该受旁人的干扰。
“可看着你这样,真让人忧心啊,回娘家住几天也许会好点。”南陵王妃继续说劝。
顾云锦沉思片刻,开口请求道:“母妃,明天我想出府走走。”
南陵王妃柔声说:“出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现在身子很弱,还是等等再去吧,等今朝回来,你们可以一起去。”
顾云锦不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戴乐言不忍她失望,替她求情:“母妃,我看就让三嫂嫂出去吧,总觉得三嫂嫂过得很不开心,说不定出去转转就好了。”
顾云锦忙说:“没事,乐言,等好了再出去也一样。”
可没想到南陵王妃却说:“想去就去吧,只是出门在外注意安危,多叫几个人跟上。”
“谢谢母妃。”顾云锦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等南陵王妃与戴乐言离开后,顾云锦坐起身,问月柳梢:“世子爷去了哪里?”听南陵王妃的意思,戴今朝似乎要几日后才能回来。
月柳梢边服侍她起身边回说:“朝廷派大爷领兵去西山剿匪,世子爷一起跟去了,只怕得三五日才能回来呢。”
顾云锦之前也听说了此事,盛京城外的西山周围土匪猖獗凶狠,杀人谋财,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让百姓闻之色变、恨之入骨,朝廷为民除害派兵镇压剿杀,但之前戴今朝并不打算去,今天突然决定去,恐怕是不想面对她,更不想也不敢面对自己孩子死去的场景。
晚膳前,月柳梢端来了汤药,顾云锦没有一丝犹豫地喝下了,身子是自己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不爱惜。(未完待续。)
☆、第141章 倾诉
翌日,天气半阴半晴,天上漂浮着片片云朵,风吹过,云层轻移,树梢沙沙作响,稍稍缓解了夏日的炎热。
朝华苑中,顾云锦正在用早膳,因没有胃口,所以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世子妃,今天出府准备去哪里玩?”月柳梢看她情绪低落、神色阴郁,刻意找了个轻松的话题,并夹了许多菜放进她碗中。
顾云锦用手阻止了月柳梢夹菜的动作,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虽然将军府和南陵王府都算是她的家,可她心里却有种无家可归的凄凉感。现在的她仿佛又有了前世那种漂泊无依感,世界之大,却没有一处地方真正属于她。
顾云锦无意识地翻腾着碗里的饭菜,静默良久,才轻声说:“去紫峰山附近的观音庙看看吧。”
月柳梢笑着应了,“好啊,奴婢马上让人去准备供奉的香火。”说话间隙又趁机夹了几样菜放进顾云锦碗里,“这一来一回路上耗时不少,世子妃可要多吃些,免得肚子饿。”
顾云锦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强迫自己又吃了一些清淡汤菜。
用过早膳,顾云锦在房里小歇,月柳梢与水弄莲去安排出行事宜。约两刻钟后,月柳梢进来回禀说一切准备停当,于是顾云锦不再停留地往外走。
王府大门前,停着一辆印有南陵王府徽章的华丽马车,并有十多名护卫分列两侧守护。
顾云锦见此情景,忍不住蹙起了眉,“这辆车太显眼了,护卫也太多了,不用这么多人跟着。”
南陵王府的护卫统领杜少青上前一步恭敬回禀:“回世子妃,王妃有令,让属下们一定保护世子妃的安危。”
“原来是母妃的安排,这样也好,既如此,那就走吧。”听到是南陵王妃的意思,顾云锦也不好多说什么,在月柳梢与水弄莲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待月柳梢两人也上车坐稳后,车夫一声吆喝,马车启动,平稳前行。
“王妃对世子妃可真好,竟让杜统领亲自护送。”月柳梢说这话时,两眼不停地瞄向车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顾云锦头靠在车厢上,幽幽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上次与南陵王妃一起去皇家寺院,杜少青都没有跟着护送,想来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有戴今朝在吧。
途中,水弄莲看月柳梢心不在焉地一直往外瞅,眼中狡黠一笑,用胳膊肘碰碰她,嘻笑问:“柳梢,从一上车你就不停地往外瞅,在看什么呢?”她隐约能猜到月柳梢的心思,因为她发现,月柳梢每次见到杜统领,就跟丢了魂一样,完全没了往日的机灵利索模样。
月柳梢晃过神,心虚地瞄了眼顾云锦,忙摇头否定:“没……没什么。”可脸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两片潮红,低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指玩。
水弄莲继续笑着打趣:“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事,再说咱们世子妃也开明宽和的很,反正杜统领也没有成家,你可以请求世子妃和世子爷呜呜……”
不等她说完,月柳梢就慌乱地紧紧捂住了她的口,怒瞪着她以示警告。
杜统领?虽然水弄莲没有把话说完,但顾云锦还是听出了些讯息,莫非月柳梢对杜统领……她很是惊讶,想不到之前她对此事竟毫无所觉。但她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异常情绪,依旧静静靠在车厢上,可脑中却忍不住把杜少青此人评论一番。
杜少青年方十八,身手不凡,身型高大魁梧,面容俊朗,加上那健康的麦色肌肤,处处透露着男子的阳刚之气,而月柳梢也已经十五岁,到了许婚年龄,两人若真有意,倒是极相配的一对,只可惜……
顾云锦心中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同时两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大半个时辰后,目的地到达。
这是顾云锦第一次进入到观音庙里面,之前虽然也陪顾家四奶奶许氏来过这里,但当时只是为了玩乐散心,并没有很虔诚地礼佛上香。
顾云锦来自前世,并不相信世上有鬼神存在,但今天,她却想来看一看,点一炷香,向腹中的孩子道歉,祈求孩子的原谅。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因此,前来观音庙上香的人不多。
顾云锦由月柳梢水弄莲两人陪着走进庙里,护卫则留在外面守护。
来到观音像前,顾云锦神色郑重地奉上香火,然后在蒲团上跪下,虔诚祈祷。月柳梢与水弄莲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当顾云锦起身时,眼前一片昏黑,两腿也一阵酸麻,她不敢乱动,闭上双眼,一手支撑着地忍受着不适。
月柳梢两人见状,慌忙上前搀扶。
等缓过劲,顾云锦才睁开眼,扶着她们的手站起身,慢慢往外走。
“世子妃,现在要回王府吗?奴婢觉得世子妃的身子越来越弱了,一直这样可怎么好?回去还是请个御医看看吧,只怕那个老先生的药不起作用。”月柳梢边走边忧心地劝说。
顾云锦轻叹一声,沉闷地说:“没有大碍,我的身体我清楚,你们不用担心。”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峦,不期然想起一个人来,沉思片刻,说道:“不急着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要转一转,去紫峰山看看吧。”那个人,今天不知在不在那里。
于是,一众人又往紫峰山而去。
上次来时,紫峰山上还是一片雪白,此时却是花木繁盛,青绿一片。
马车在山脚的一处平地上停下,顾云锦下车后,领着月柳梢与水弄莲沿着山脚慢慢行走观看,众护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在一个拐角处,顾云锦看到了树下那个白色身影。
此时,时无忧正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卷,神情专注,安静祥和,仿佛怕破坏这美好的画面般,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也仿佛被这宁静的气氛感染,烦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顾云锦正静静看着,却见时无忧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接,两人皆是一怔。
很快,时无忧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双眼晶亮地朗声招呼道:“嫂夫人也来了。”
顾云锦本想回以一笑,可听到‘嫂夫人’几个字,却笑不出来,甚至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她回头示意丫鬟和护卫留在原地,独自一人走上前去。
时无忧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但并未显露出什么,继续笑着说:“世子怎么没陪你一起出来?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他在忙什么?”
顾云锦暗暗吐出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后,才勉强笑道:“他昨天随兵去西山剿匪了。”说完这句话便移开了话题,“你身体怎么样了?听世子说再有几个月就能痊愈了,是真得吗?”
提起此事,时无忧眼中闪出异样色彩,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是真的,多亏了晚卿小姐细心医治,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医术竟如此了得。”
顾云锦僵硬地扯动唇角笑笑,听不出情绪地说:“是啊,世子说他身体不好,也一直是晚卿在照看。”
虽然时无忧去南陵王府的次数不多,但凭着所见所闻,对孟晚卿和戴今朝之间的事多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孟晚卿十八岁未嫁,又是与戴今朝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想来日后会成为戴今朝的房里人。云锦情绪低落,只怕也是与此有关吧。
他在心里斟酌良久,才试探地开口问:“你……怎么样?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开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顾云锦心中很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并且也很想找人倾诉,请人指点迷津,可她不知道该不该把眼前之人当做倾诉对象,犹豫好一会儿,才避重就轻地说:“世事艰难,烦心事是不可避免的。”
时无忧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后看着她真诚地说:“很少见你有如此消极悲观的时候,想必遇上的烦心事不是小事,如果不介意,不如说来听听,看我能否帮得上忙。”他又把手中的书卷递过去,“看你脸色不太好,不要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谢谢。”顾云锦也不推脱,接过书卷摊在一块草地上,两人面对面坐着说话。
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缓不少。
顾云锦双手抱膝坐着,轻轻闭上眼感受这难得的惬意。
时无忧默默看着她憔悴的脸庞,渐渐地,眼底浮现出一丝怅然之色,旋即移开了目光。
“你认为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不知多久,顾云锦才张开眼睛轻声问。
时无忧闻言,微微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常态,目光闪烁几下,才轻笑着说:“世子自然是很好的,各个方面都胜人一筹。”
“如果当我是朋友,就说心里话。”顾云锦静静盯着他,声音不轻不重地戳穿了他的伪装。
心思被看透,时无忧脸上露出不自然来,轻咳两声,才正色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世子表面看起来容易接近,但想要走进他心里,很难,他的自我防卫意识很强。你与他日夜相处,这点应该深有感触吧。”
顾云锦感觉找到了知音,神色苍凉地笑了,“想不到我们有同样的感觉,他的心仿佛被高墙围住,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仿佛被她脸上的苍凉之色刺到了眼睛,时无忧不忍再看,轻轻垂下了眼睑,静默片刻,才劝慰道:“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既然看不清猜不透,也不必费心去猜,凡事跟随自己的心走就好。”
“可是我……”顾云锦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时无忧看她欲言又止,担忧地问:“你和世子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看她沉默不语,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有些事不能太认真,否则受伤害的是自己。你要记住,你是世子妃,是未来的南陵王妃,无论是谁,都不能取代你的位置。”
闻言,顾云锦心里更不是滋味,锥心的痛苦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终究忍不住诉说道:“你知道吗?一个多月前他向我提出了和离,现在我怀了身孕,他又要把孩子打掉,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你说什么?”时无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再次问。
顾云锦自嘲地笑了,“你也不相信是吗?可事实就是如此,你说没人能取代我的位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