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回到了汴京,正坐在朝梧殿内,向着她那已经两岁的“儿子”程鹏招手:“鹏儿,到我这里来。”
两岁多的小包子拽紧母亲许妃的衣袖。
他自出生以来,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年纪小小的他看着眼前年轻俊朗的男子,既孺慕又紧张,迟疑着不敢上前。
直到母亲在他后背轻轻推了一下,他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端正的行了个礼,涨红着小脸,叫了一句:“君父。”
程千叶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提笔膏墨,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千字,一个羽字。
“鹏儿识字了吗?我教你认字,”程千叶指着桌上的字念道,“这个字读千,这个字读羽,是父亲的名字哦。来,你跟着我读一遍,千,羽。”
奶声奶气的跟读声在宽阔的朝梧殿内响起。
许妃侧过脸,悄悄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
事到如今,这个世界上能够想念她那位真正的夫君之人,除了她,也只有眼前的公主还有太夫人了。
阿甲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程千叶在教程鹏认他的名字,
“鹏字,乃是取至鹏程万里之意,将来我们大晋的国土越来越大,鹏儿便如大鹏展翅一般,守护我们的国家。”
程鹏坐在父亲的腿上,双眸亮晶晶的,听着父亲述说着在他名字里赋予的心愿。
看到阿甲进来了,程千叶把儿子从膝盖上抱下来,让许妃领着他回去了。
她接过阿甲递上来的奏折,一份份批阅。
“主……主公。”阿甲有些吞吞吐吐。
“说吧。”程千叶头也不抬。
阿甲磨磨蹭蹭的道:“周大人给那个暗起了个名字,随周大人姓周,叫周明。”
程千叶抬起眉毛,看向阿甲。
“所以呢?”
阿甲的面色有些红了,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程千叶桌上刚刚教程鹏认名字的那张纸。
程千叶哈哈一笑,翻出一页白纸,提好笔:“行,我也给你起个名字。你想姓什么?跟我姓程还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名字?”
“卑职……那时候虽然还小,依稀还记得自己姓夏。”
程千叶想了想,提落下两个端正的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阳正可人。现在正好是夏日,你又姓夏,就叫夏菲吧。”
她从抽屉中翻出一块明艳喜人的翡翠,放在了那写着夏菲名字的纸上,一起交给了身边的少女。
“菲同翡,夏菲,在我眼中你就像翡翠一般的漂亮呢。”
张馥向着朝梧殿走来的时候,正巧碰见呆立在殿外回廊上的夏菲。
那位素来冷漠的死侍,双手捧着一页薄薄的白纸,纸上托着一块碧绿的翡翠。
她低头凝望着那块在夏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宝石,露出了一副张馥从未见过的表情。
“阿甲,怎么了?”张馥问道。
夏菲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张馥,在阳光中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笑容,
“张大人,以后我不叫阿甲了,主公给我赐了名字,夏菲。”
张馥进入朝梧殿内,程千叶正在看墨桥生发来的前线战报。
墨桥生率领着二十万大军,已经越过秦岭向着韩全林所在的汉中进发。
韩全林气急败坏,如临大敌,亲自领军相抗。
“张大人,你看一下,又是捷报,桥生就从来没让我失望过。”程千叶兴奋的把军报递过去。
张馥却没有像程千叶一般高兴,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主公,墨将军战功赫赫,是不是应该封赏赐些什么?”
“当然,”程千叶道,“按照军功,他该升十六级大上造爵位了。”
“若是他真的拿下汉中全境呢?”
“那就一路让他升上列侯,关内侯啊。”
张馥行了个礼:“按墨将军这样立功的速度下去,总有封无可封的一日。”
程千叶向后坐直了身体,她看着张馥,意识到他话中有话:“张大人心中有何疑虑,请直说吧。”
张馥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礼,把话说开:“主公,我们晋国近年来领土扩张,人口大增,兵力比起两年前翻了十倍。如今全境士伍人数,合计四十万有余。但是单丰都墨将军所率军马就达二十万之众。”
他严肃的看着程千叶,“而且,随着战争的延续,他的兵马竟然还能不停的增多,他占据了丰都周围诸城,甚至不需要我们提供粮草,就可独立向韩全林开战。”
“主公,我知道您信赖墨将军,但作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将国家的命运仅仅依托在信赖二字上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程千叶看着张馥,“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话。但我心中有我的决断,也请你相信我的判断。”
张馥不再言语,低头告退。
程千叶叹了口气,摸出墨桥生夹带在战报中寄给她的一封私信,慢慢拆开,一点点的读了起来。
那端端正正的字迹,记录了前线生活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流露着写信之人含蓄的相思之意。
在信的末尾,极细小的写了一行字,算是回复了程千叶上一封私信的那些话:
只要主公喜欢,便是弄疼我也……无妨。
程千叶一下咬住了嘴唇:这家伙竟然学会勾人了。
管他什么封无可封,等他封无可封之时,我就把公主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各位领导给批个假条,哈哈。
另外看到有小可爱在讨论杨盛的问题,
不是说桥生如果造反士兵就一定会全部跟着他造反,像是程千叶这种比较得人心的君主,底下将军如果造反要承担的风险是比较大的。
但是作为君主肯定不会放心这样一个手握重兵,带着部队自给自足,一圈打下来的地盘快赶上国土的大将军。杨盛作为桥生的亲信,肯定是从桥生的角度来考虑,毕竟这关乎桥生的性命,而对主公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
我感觉如果不是主公对桥生有足够信赖,桥生的下场应该就和韩信类似。
☆、104
转眼又到了秋季;
秋季是一年中收获的季节,没有天子约束的诸侯们似乎也觉得到了该收获的时候,纷纷脱下了冠在自己头上多年的爵位; 开始自立为王了起来。
先是齐地的华宇直自封胶东王。
与他相邻的吕宋不甘落后; 随即自立为常山王。
此后楚王自封为楚安王,卫国、宋国、鲁国的国君也各种称王。
便连在汉阳被晋国大将军墨桥生接连击败,已被围困在国都南郑数月的韩全林,也给自己封了一个汉王,以图在彻底落败之前过一把称王的瘾。
只有这两年风头正劲的晋国,倒是不紧不慢; 还不曾有动静。
这个时候的晋国都城汴京。治栗内使肖瑾出了城走了五里地,才在一处农田的地头上找到了他的主公。
晋越侯程千叶正和大司空崔佑鱼并排蹲在田埂上,看着在新修的水利工程灌溉下肥沃起来的土壤。
二人身后齐刷刷的站着程凤,夏菲及一众侍卫。
他们无奈的看着自己那金尊玉贵的主公; 正豪无形象陪着那个崔疯子摸泥巴; 弄得满手泥。
平日里在朝堂上寡言少语的崔佑鱼; 此刻正蹲在主公身边夸夸其谈:“如今我们已经引济水灌溉汴州一带; 利用河水的灌溉冲洗; 使得汴京附近含过多盐碱的土地变成肥沃的良田。据臣了解; 今年百姓的亩产比往年又增加了不少。”
程千叶用带着泥的手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听说胶东地区都在种冬小麦; 今兹美禾; 来兹美麦,一年能两熟。我们的这很多土地却还需要轮流休耕,这样我们两百亩田还比不上他们一百亩的收成; 吃亏了啊。”
崔佑鱼在水利建筑上十分专业,于农事也属于一窍不通的类型,一时被问得愣住了。
肖瑾上前行了个礼:“主公叫臣等好找,明日是主公建制大典,主公何以还在此地。”
程千叶站了起来,就着碧云和小秋端上前的水盆,洗了洗手:“不就是换个称呼吗?明日去走个形式就好。又不是说你称个王,就真的成为天下共主了。”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扯了扯衣襟随着肖瑾往回走。
“肖大人,我刚刚问的问题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国的土地不能一年两熟制?”
肖瑾不好意思的道:“臣惭愧,臣虽为治栗内使,为主公总管全国谷租税,盐铁钱。但于农事上却不精通。”
程千叶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出身世家,后随我从军,怎么可能通农事。治栗内使之职总管全国财政,十分要紧。你性格严谨又是我十分信任之人,已是担任这个职位最为合适的人。”
肖瑾心中很是感动,他开口道:“因土壤不同,在我晋国北部绛城一带只宜种麦、豆二物而已。到了汴京这里,宜种黍、稷、麦、梁,已是好了很多。我听闻也只有宋卫两国,及胶东王华宇直的国土内,因土壤肥沃,农业发达,才普及了一年两熟之技。”
程千叶喃喃自语:“方才也问了数名老农夫,汴京这里的土壤确实肥沃了不少,之所以没能今兹美禾,来兹美麦,估计还是我们没有组织人手来系统的推广农业技术。等农民们自发的都学会了,那得要多少年?”
肖瑾有些吃惊,在这个各国都急着扩张领土,厉兵秣马的时候。没想到他的主公却把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农业生产之上。
说实在,因为他出生军事世家,难免对处于底层百姓的生活下意思的有些忽略。
但这位本应该养在深宫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叶公主,却在一开始坐上主公的位置之时,就十分的注重改善底层人民的民生。
她修建水利,是为了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提出更役制度,使得新兵在正式参战之前得到一定的训练,为的是减少新兵在战场上的死亡。她甚至为了鼓舞士气,给那些奴隶争取了恢复自由之身的机会,排除众异设立了军功授爵制。
同时晋国在这段时日内,有了严谨的法律和系统的官员考核制度,让生活在晋国的百姓一日比一日安心。
现在全国在推广郡学,开大考选拔人才。
这会她又开始想着普及农业知识。
也许千叶公主真的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肖瑾是一步步看着她从诚惶诚恐,消极回避的初期,迅速成长为如今这位成熟而稳重,深谋而远虑的明君。
就是她了,我们晋国再也找不出更为睿智的君主。
即使她身为女子,我肖瑾也愿为之誓死追随。
肖瑾在心中想。
也许,我有这个荣幸,亲眼见证我们大晋兴新而起,称霸天下。
伴随着丰收的喜悦,晋国的民众听到了自己的主君封王的消息。
这一年,晋国国君程千羽成为晋国的第一位君王,年号天启。
天启元年。
晋国的首都汴京举行了全国第一次大考,因为是首次,参与考核的人数不多,只有不到两百人。
考官们将成绩分成上中下三等,再将名单和试卷呈递程千叶案前。
程千叶在许妃和程鹏所居的建章殿内,歪在一张躺椅上,一面闲闲的喝着许妃给她准备的茶水,一面随手翻阅着甲等考生们的试卷。
一个名叫董博文的学子,进入了她的眼中。
他在试卷中假借十个问题,提出了包括合理使用土地,鼓励农民耕种等问题的解决方式,正正切中程千叶的心意。
特别是他还是原宋国定陶之人,他在整篇试卷中十分详细的介绍了宋国农业发展先进的具体原因。甚至提出了命令基层官员巡行郡县,通授技艺,命农勉作的建议。
“行啊,人才一个。改天我一定要见见。”程千叶一拍大腿,端起手边小几上的密云龙喝了一口。
许妃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人,在她这里时时焚着一种气味清淡的甘松香,随手端起的茶水必定温度适宜,口感恰到好处。
屋内从来都暖烘烘的,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程千叶坐的位置垫得松松软软,手边肯定放着她喜欢的小吃。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程千叶也就开始喜欢时常来她这里坐坐,体会一把做君王被妃子精心照顾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这里十分安静。许妃除非她召唤,一般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来打扰她。
但今天却有些奇怪,身边好像总是有人,
程千叶抬头一看,一位容色姝艳,体态娇柔的宫女子,正跪坐在她身侧,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见程千叶望过来了,她羞涩的一笑,伸出凝脂一般的柔荑,轻轻的为她按摩小腿。
她按摩技术十分到位,但她的眼神却让程千叶接有些受不了。
程千叶以指扣了扣桌面:“夏菲。”
夏菲从门外跨了进来。
“这怎么回事?”程千叶看了眼那位宫女。
那位美人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夏菲将人领了出去。
许妃随后就进门请罪:“臣妾没有约束好下人,搅扰了夫君,是臣妾之罪。”
“我知道你一向温柔又大度。”程千叶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但你看看咱们现在这种情况。你不能再大度下去了,你给我强悍一点,帮我把这些不该有的桃花都挡在外面。不要让她们再来烦我。”
许妃低下了脖颈,温声细语:“此宫女乃是太后身边亲信之人,太后的意思是要在您身边再提一两位地位低下的宾妃,即便只占着名分,没有什么实质,也显得好看一点。”
程千叶轻轻哼了一声,她明白她那位母亲的意思,但她不想让一些年轻的女子白白的葬送一生。
“行了,母亲那我会去说。你是我的人,你只管听我的就是。”程千叶看着许妃的眼睛,“你不用理那些非议,自有我站在你的身后。”
许妃站起身来,蹲身行礼:“是,臣妾都依夫君所言。”
程千叶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有点理解古代帝王的想法,这种千娇百媚温柔体贴的女子,围绕在你面前,揣摩着你的心思,对你言听计从,还真的让人很舒服。
在汉中的国都南郑,韩全林紧张的看着从敌营中回来的使臣,
“怎,怎么样?他都收了吗?”
“恭喜主公,收了,都收了。主公送过去的礼他全都收了。”使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主公让他出使敌营,面见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墨桥生将军,他也是心惊胆战。
“墨桥生收了主公的厚礼,很是高兴,他许诺说只要主公开城投降,他必定不伤南郑城内军民的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韩全林煎熬了数日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主公不必过于忧虑,微臣打听过了,这个墨桥生并不像传说中的心狠手辣。他攻城略地之时,基本从不杀降。”使臣安慰韩全林道,“守琪县的那位甘延寿,本来也是我国的臣子。投降墨桥生之后,墨桥生不但没有迁怒于他,还举荐他担任了郑州太守呢。”
韩全林松了口气,瘫软的坐在了王座上。
墨桥生!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个卑贱的奴隶,当初只是跪在我面前任我折辱的一条狗,如今竟把我逼到了如此境地。
韩全林干瘦的脸孔上沟壑丛生,他紧紧拽住了手掌,开口骂道:“不过没关系,他只是切断了我的兵马,把我一时围困在了南郑。只要我忍过了眼前的难关,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墨桥生你这个贱奴不要得意,若有一天你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做了人。”
使臣看着王座上面目狰狞的主公,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都到了投降的关头了,主公还在想着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当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