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胸膛鼓起了两次,她放开手,继续交叉十指,有节奏地按压那冰凉的胸膛。
“主公这是做什么?”
“主公怎么了?”
“莫不是太过伤心了?”
周围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贺兰贞和张馥开口劝道:“主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姚天香伸出手,小心搭在程千叶的肩上,轻轻唤她:“千羽?”
“你给我擦擦汗。”程千叶手上动作不停。
她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这两套动作,尽管双手打颤,依旧咬着牙不肯停歇。头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
姚天香心中难受,默默的站在一旁,时时举袖为程千叶擦去额头的汗水。
突然她指着墨桥生道:“动,动了!”
“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她一把拽紧了身边司马徒的手。
程千叶抬起头,凝神看去,只见墨桥生苍白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喘出几口白气来。
他浓黑的双眉紧蹙,虚弱地睁开眼,向程千叶望了过来。
“醒了!”
“居然醒了!”
“死人复活了!”
“奇迹!这是奇迹!”
四周爆发出一阵真正的欢呼声来。
程千叶瘫软在地,双手直抖,和墨桥生四目交望,说不出话来。
张馥当先跪下地来:“主公竟能活死人!肉白骨!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一众士兵齐齐跪地,山呼:“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程千叶勉强站起身来,冲大家摆摆手。
妈呀,你个张馥也太能造势了,我不过是恰巧在红十字献爱心的活动中学过心肺复苏而已。
危机过后,她感到一阵疲软,手脚虚脱无力。
肩背上的伤虽然不深,但几经折腾,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冷风一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程千叶自知不妙,勉强交待了两句,扶着姚天香的手,进入船仓休息。
进入室内,程千叶屏退众人,独留姚天香一人。
她坐在椅上,脱下上衣,露出受伤的肩背部,
“替我包扎一下。”
“你……你!”姚天香手持药瓶,指着程千叶的身体,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快一点,我疼死了。”程千叶皱眉道。
姚天香稳住自己,上前为她处理背部的伤口。
“我是再也想不到呀,夫君你竟然是女儿身?”她一面小心地包扎,一面惊讶地说,
“可真是令我吃惊。你这个人洒脱又大气,临危而不乱,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气度。相处了这么久,我真是一点都没瞧出,你竟是个女娇娥。想我姚天香,一度自诩女中豪杰,如今看来竟不及你之万一。”
“天香,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放心我。”程千叶坐在椅上,侧着头和身后为她包扎伤口的姚天香说话,“这是我最大的秘密,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总能安心了。”
姚天香心中感慨万千:“我晓得了,谢谢你。千羽。”
“这个船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你要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我一定守口如瓶,你放心,要知道,我也需要你这个秘密为我和司马徒打掩护。”姚天香包扎好伤口,帮着程千叶束上束胸。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你说船上无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个墨桥生他?”
“他不知道。”程千叶穿上外衣,“我身边的男性,只有一个叫肖瑾的臣子知晓内情,但他此次不知为何没有来。”
“可是,不对呀。”姚天香想起一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你给我闭嘴。”程千叶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床上躺,“我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帮我找点药,守着我,我需要睡一觉。”
程千叶当夜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了起来。
姚天香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守在她身边,贴身事项皆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
不知睡了多久,程千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感到喉中干渴。
“天香……水。”她睁开眼睛。
床前一双关切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墨桥生面色发白,眼圈乌黑,满眼都是血丝,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缝。
见到程千叶醒来,他难抑激动之色,跪到床前,伸手欲扶。
“我来我来。”姚天香挤开墨桥生,一屁股坐到床头,“夫君你醒了,口渴么?要不要喝些水?”
程千叶点点头。
姚天香扶起她,给她垫了数个枕头,又接过墨桥生从旁递上的玉碗,小心的给程千叶喂了些水。
程千叶喝了水,觉得缓过魂来,
“我们到哪了?”她问。
“你睡了整整一日。按现在的速度,明日应该就能到黄池,再登岸改道汴州。”姚天香替她压好被褥。
程千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墨桥生。他身上那生死关头才昙花一现的樱粉色,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亮瞎眼的金色光圈。
没到临死的时候,哪怕在心里都不敢偷偷喜欢一下你主公我么?程千叶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颜色,没好气的想。
姚天香打量了二人一眼,找了个借口:“夫君,你饿了,我出去交待他们给你准备点好克化的清粥。”
说完还自以为是的冲程千叶挤挤眼,溜出门去,留下二人室内独处。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半晌,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回去休息,我这里不必伺候了。”
墨桥生拽了一下拳头,没有说话,眼圈刷一下就红了。
如果不一口气说清楚,他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的。
“桥生,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吗?”
墨桥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三和你说过,要你珍惜自己,重视自己。你是怎么做的?”程千叶抬起头,“你跳下水去,自以为向我尽忠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甚至不努力一下,也不给我机会,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的性命舍弃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程千叶直视着墨桥生,看得他低下头去,“要是你就这样没了,那我……”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走。你好好想想,没有想清楚之前,不必再到我身边了。”
“我……”墨桥生嘴唇嗡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出去,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程千叶侧过头去。
墨桥生四下张望了一下,露出难过的表情,最终还是退出门去。
姚天香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在门外和墨桥生擦身而过。
她疑惑的坐到程千叶床头,在床上架一个小几,把粥摆在程千叶面前。
“千羽。你又欺负他了?”她一面照顾程千叶喝粥,一面八卦,“我看到他哭着出去了。”
程千叶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粥。
“千羽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么在意他,伤得这么重还跳下水救人。”姚天香碰了碰程千叶的胳膊,“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
“不论我是男是女,只要我说想要他,他都会顺从我。”程千叶停下喝粥的手,“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毫无自我的奴隶。”
“天香,你一定能明白我。”程千叶抬起头来,“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齐行,相互扶持的男人。”
“如果,他不能自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就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他做我的情人。告诉不告诉他我是女人,都不重要了。”
☆、首发
张馥和贺兰贞求见程千叶。
程千叶起身; 随意的披了件外袍; 走到外厅; 坐在桌前接见了他们。
“主公贵体违和,臣等本不应搅扰。”
程千叶挥手打断了他们:“我只是染了点风寒,现在烧退了,不碍事。你们不必那副眼神看着我; 有什么话就直说。”
她接着问:“肖瑾没有来,是不是汴州出了什么事?”
张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公。
也许是在卫国经历了生死逃亡,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他越发的沉稳内敛了起来。
不知何时就带上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举重若轻的气势。
曾经; 少年时期的公子羽给人的感觉是浮夸; 暴躁; 和因为底气不足而刻意表现出的娇蛮。
但中牟之乱往后,张馥突然惊觉自己有可能看错了人; 也许先前的种种只是主公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入主汴州之后; 主公迅速的摆脱了初时的迷茫和软弱; 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
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眼前这位; 让人觉得安心,可以信赖,能够担起重责的君主。
他和贺兰贞交换了个眼神,贺兰贞拱手说明了情况。
自犬戎嵬名山击败李文广,程千叶,韩全林三路联军之后; 犬戎军队气势大盛。
数日前,犬戎大将军没藏裴真率五万精兵,从洛邑出发直逼李文广驻守的许州。
而郑州的嵬名山,在城中厉兵秣马,及其可能意图就近谋夺汴州。
所以虽然救援程千叶之事迫在眉睫,但是肖瑾和俞敦素依旧不敢轻易离开汴州。
只能由张馥和贺兰贞率领部分水军,沿济水直下,接应程千叶。
贺兰贞在桌上摊开军事舆图,三人围坐。
“今午后,接到信报,嵬名山率两万大军已从郑州开拔,直指我汴州。我预计三日内他们将抵达我汴州城外。”贺兰贞道。
程千叶看着舆图,就着自己不明之处,虚心求教:“郑州离我汴州不足两百里路,骑马的话一日就到了,犬戎如果派骑兵突袭,不是明天就兵临我汴州城下了吗?”
“主公容禀,”张馥认真仔细的为程千叶解释,带着循循引导之意,“行军打仗和平日赶路不同,深入敌境,大军在前,坚城未下,欲战则胜负未决,欲攻则利害难知。”
“自非整饬车徒、部分营垒,或先据地之要害,或先扼敌之襟喉,蛇蟠月偃,中权后切,方有取胜之望。是以即便是擅于马战的犬戎,攻城之战也只能是步骑混杂的兵种,这里面还要加上后勤和辎重,日行七八十里地已是极限。”
程千叶点头:“哦,所以上一次我军就是过于冒进,在深林险道之地,前兵后泽,被敌人乘高趋下,才会一时乱了阵脚?”
她摆开三个茶杯,以手指着中间的那个:“我军步兵在前,辎重在后,本来应该侧翼护卫的轻装部队和骑兵又因为道路狭窄而疏散了。”
“敌人打探到我这个主君所在的位置,直切中枢,虽然以少击多,却差点对我们造成致命的打击。”
张馥和贺兰贞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赞许之意。
“主公才思敏捷,一点就透。”张馥继续说道,“郐县夺取之后,我军三路并发,接连得胜,过于轻敌。嵬名山兵行险招,弃郑州于不顾,主动出击,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兰贞道:“此次嵬名山率军三万,欲取我汴州,但我汴州城坚粮足,内有肖司寇和俞将军率二万精兵驻守。侧有雍丘,高阳,杞县呼应,必可保不失。我们明日一早抵达黄池,改陆路回汴州,让我也有机会会一会嵬名山此人。”
“那个没藏裴真是什么人?”程千叶开口。
张馥吃惊的抬起头,抱拳行了一礼:“主公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贺兰贞不解的看着二人。
程千叶解释道:“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在汴州驻守了这么久,嵬名山不来,如今我们兵精粮足,他率着三万人马就有把握拿下汴州城?”
贺兰贞恍然大悟:“他是想等着没藏裴真攻下许州之后,再一同围攻我汴州?”
张馥道:“同时他围住汴州,也是为了让我们不去接应李文广。想必此刻李文广所在的许州已是战事吃紧。”
贺兰贞吃了一惊:“若是没藏裴真击败李文广,挥师北上,和嵬名山合兵一处,我汴州危矣。”
他看向张馥:“李文广此人好大喜功,许州他尚且立足不稳,又新近吃了败仗,我怕他真的守不住。而且我估计那些目光短浅的各路诸侯,没有一人会发兵相助。”
程千叶道:“我们从大晋国内再调兵增援不可以吗?”
张馥和贺兰贞一起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程千叶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威信不够,亲信人马基本都在这里了,凭一道旨意可能从国内调不来兵马,就算拖拖拉拉,互相扯皮的发兵,最后发来援军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这样。”程千叶下了决定,“我们不在黄池停顿,直接沿济水北上,再改道少水,回我大晋都城绛州。我亲自回去搬援军!”
三人详细敲定了计划。不再回汴州,直接取水路回晋国。
议定军情,出到门外。
暗地里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看见程千叶出来,向前跨了一步,又拽着拳头停下脚步。
程千叶看着墨桥生可怜兮兮的眼神,撇了他一眼,不搭理他,越过他身边径直而去。
晚间,程千叶入厢房休息,见到姚天香在等她。
“我已经无碍,你不必再陪我,自去休息。”她掐了一下姚天香的脸,“私会你的情郎去把。”
姚天香毫不犹豫地给她掐回去:“乱说,我这么守妇道的人怎么可能私会什么情郎,当然是要陪着我的夫君啊,省得他宠幸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奴隶去了。”
程千叶哈哈一笑,吹灭烛火,在她身边躺下:“行,那我们就一起睡,昨日辛苦你照顾我了,早些安置把。”
夜宿在前行的大船内。
水声涛涛,床榻轻晃。
因为昨天发烧睡得太多的程千叶有点难以入眠。
黑暗中,身侧的姚天香翻了个身,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
“千羽,我真的快憋死啦。”她伸手戳了戳程千叶,“你既然没告诉他你是女儿身,我们成亲的那晚,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程千叶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
“你别想糊弄我,那天我可是给他下足了药。”姚天香不依不饶,语气中憋着坏,“我的婢女都听见了,你房中又哭又求的,折腾了半夜。哦……莫非你用道具了?”
程千叶不干了,翻身起来就咯吱她痒痒。
姚天香一边抵抗,一边求饶:“哎呀,哎呀,别闹,我是看着你身上有伤,不然我要你好看。”
程千叶不和她闹了,趴回床上,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闷在枕头上笑。
“你真的不搭理他了?”
“我晾他几天,让他长点记性。”程千叶不笑了,“他这轻易就不要命的性格,必须改。否则我的心脏受不了。”
“唉,也真是可怜,昨天看你病着,他急的一整日都没吃没喝,守在你的床前,谁知你一醒来就把他赶出去了。”
“他一天没吃东西?”
“做奴隶嘛,本来就是这样,主人喜欢呢,就招过来逗逗,不喜欢就丢得远远的。在河里差点淹死了,上来又饿了一天,这会我看他还可怜兮兮的蹲在外面吹风呢。”
姚天香话没说完,身边一空,程千叶掀开被子,起身出去了。
程千叶披衣来到楼船的厢房外,月色下的江面波光粼粼。
厢房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程千叶在月光投下的阴影中找到了那个蹲在暗处的身影。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从膝盖上抬起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程千叶。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道理干什么。他不够自立,我慢慢牵着他自立就是,他又受伤又受惊的,你舍得这样对他么?
程千叶脑中乱哄哄的想,毫无原则的舍弃了自己刚说过的话。
伸出手来,揉了揉墨桥生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牵回自己的厢房。
姚天香那个识趣的女人,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程千叶把